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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逝 结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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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 结局

28

时间过去了半年。

古兰是一个很好的妻子与媳妇,承担了家里的大小家务,只要她在家里,从不让蒋妈妈做饭,每到休息日就陪着婆母去医院里做针灸治疗眼睛。她比爱军略大几个月,简直把爱军当成小弟那样地疼爱。她觉得爱军除了寡言少语一点,真是样样都好,结婚以后,娘家的蜂窝煤都是他买好了送过去,并且一个一个地码好,所有的重活儿,他都包了,对老人也很孝顺。古兰妈妈说,别人的女婿是半子,古家的这一个,顶了一个半,比古兰大哥在时还要省心。他脾气和缓,总是微微笑着,每逢古兰值晚班,他都会去接她。古兰心痛他太辛苦,说了几次不叫他接,他只笑着说,晚了会不安全。古兰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

只是,爱军常常露出恍忽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时候,古兰总觉得,他的心,她握不住,心里是一种踩不到实处的不踏实,可是转念一想,下过乡的人,谁没有一点故事,谁没有一份不能与人道的心思?或许,爱军在乡下曾爱过什么人,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她的夫,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让他忘记过去,好好地跟自己过下去。

古兰心满意足。

蒋爱军也常常会想,自己这一辈子,怕就是这样了吧。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有忍无可忍的思念似要穿胸而出,只是,都会过去的吧。

他和解放,完全地断了联系,连干妈那里都很少去了。

如果,日子就这样地过下去,也就是一辈子。

可偏偏,蒋爱军与郁解放,始终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紧紧地牵扯在一起。

半年后的一天,爱军照常上班做活。

中午的时候,厂里的广播响了,叫大家都去礼堂集中,开一个短会。

工人们都聚集在大大的礼堂里,这个军工厂,规模不小,有上千号人,所以,当初建的礼堂相当地大,两边齐整地排列着鲜红的旗帜,主席台上,高挂着主席像。

爱军坐在同事们中间,诺大的礼堂里,只有极低的细语声,待厂长进来后,立刻变得一片寂静。

爱军抬头的时候,看见几个人跟在厂长的身后,在主席台上就坐。不是那几个熟悉的副厂长与主任,都面生得很,只有一个人,爱军认识。

太认识了。

爱军已经听不见厂长的话了,尽管该位厂长以声若鸿钟闻名。

他只看见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军装已经脱去,穿了件深蓝的干部服,剪得很短的头发,似成熟了好些。

会后,爱军才了解到,原来,解放复员了,也分到这个厂里。

解放成了爱军所在车间的主任。

下午,师傅蔡卫东叫爱军去帮着搬新到的布卷。

国防绿的大卷的布料,浸过了水,湿淋淋。重得难以想象。工人们都是用一个铁勾子,勾住布卷,两人一组,用力地拖动。

爱军的同伴忽地肚痛起来,跑去厕所,爱军一个人,奋力地拉着,心里慌乱的时候,只有做重活儿,才能让他不去想任何事。

突然有双手,拾起一旁同伴的铁勾,与爱军一起用力地拉动布卷。

爱军抬起头,只说出半个谢字,就愣住了。

解放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然后,一点一点露出笑容来。

解放说:〃爱军!你好吗?〃

爱军也微笑起来:〃好。你回来了?〃

解放说:〃回来了。妈说,还叫我进这个厂子。〃

爱军又问;〃回家住了?干妈干爹跟小妹都好吗?我。。。。。。好久没有见着他们了。〃

解放说:〃我妈也总问起你呢。爱军,我,不住家里,住厂里宿舍呢。〃

两个人说话的当口,有工人走来走去,都会招呼一声:郁主任好。

这个称呼似乎叫爱军觉得很有趣,他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解放觉得,这样的笑容,他真的是太久太久没有看到过了。

解放问:〃活儿累不累?〃

爱军笑道;〃不累,再累也累不过在乡下的时候。〃

有铲车行驶过来,铲起堆在地上的大幅布卷,解放下意识地握住爱军的手臂,将他朝身边一带,躲过那乌沉沉的机械手。

两个人突然地拉进了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解放滚热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服在爱军的手臂上留下一片温暖,竟然使爱军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爱军觉得,他不能在留在这里,他的面颊酸痛,他的笑容快要落下来了,落在地上,摔至粉碎,然后,剥落出他本来的心思来,再也无从躲藏。

爱军于是说:〃我去干活儿了。〃

解放说:〃好。〃

爱军转身的时候,又听得他说:〃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干妈。〃

爱军点头:〃当然了,她一定乐死了。〃

解放轻轻地说:〃我想她的炸酱面。〃

爱军说:〃你还记得?〃

〃记得。〃解放说:〃我都记得呢。〃

那天下了班,解放果然去了爱军的家。

蒋妈妈看到许久不见的干儿子,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摸索着做了面条。

古兰今天做夜班,不在家,三个人坐在桌边边吃边闲话。

时光好象一下子倒退到十几年前,还是两个小小子,亮眉亮眼,言笑晏晏,不知人间会有磨难与分离。光影交错间,爱军还象从前那样,把自己碗里的,拨一些到解放的碗中,解放狼吞虎咽,发出希里呼噜的声音。

吃完饭,蒋妈妈拉着解放说个不停,一定叫他常来吃饭,在她的心里,一切都美满了,儿子,儿媳,干儿子,都在身边,〃解放也快点儿娶个媳妇儿,干妈真是什么心事也没有了,死了眼也能闭得紧紧的了。〃

解放哈哈一笑:〃没有人看得上我呢。〃

蒋妈妈说:〃胡说!我们解放,要人有人,要相貌有相貌,想嫁你的姑娘非得排起队来不可。〃

解放说:〃我哪有干妈说的那么好。我挺没胆色的,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吃饭完,爱军送解放出来。

北方的夏天,很凉爽,有蟋蟀在墙跟底下叫。

解放说:〃回去吧,这条路,我闭着眼也能走得出去。〃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又多想爱军能多陪他走一走。

爱军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悄无声息地走在他身边,走出去老远,不肯回头。

那以后,解放与爱军,开始了他们在厂子里朝夕相处的日子。

解放变了很多,工作上,很快上了手,颇能当得一面,同事们都挺服他,爱军很是欣慰。

蒋妈妈得知解放不与父母住在一起,常常叫爱军带了家里的菜送给他吃。所以,几乎每天中午,他们都在一块儿吃饭。

那一天,解放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爱军:〃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原来是一瓶子糖水蜜桔。

解放用起子打开瓶盖,爱军伸勺子进去舀起来吃,清甜的滋味立刻弥漫了口腔。解放替他端着瓶子,看着他吃,爱军的心里,满是简单的孩子气的快乐,一口接一口地吃得很欢。

爱军再舀起一勺来,刚想送进解放的嘴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在半途又转了回去。解放看见,一把抓过他的手,把那一口蜜桔送进自己口中,顽皮地笑起来。

这一刹那间,旧时的快活明朗的解放,在这笑容与小动作里,回来了。

这暂时回来的一刻,这样美丽这样好,两个人不禁相视而笑。

他们都没有在意,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阴沉沉地观察审视着他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29

水深火热。

用这个词来形容如今解放与爱军的心情也许是合适的吧。

理智上,用力将自己的感情沉在很深很深的幽暗的水中。

可是,水底,却有火焰燃烧上来。

对下乡时发生的事情,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你当一件事从没有发生时,其实不过是因为,你根本忘不掉。

就象身体上有一处伤口,你对自己说:不痛不痛,说不痛就不痛。

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很痛。

在爱军的痛里,有比解放更深一层的东西。

背理逆伦之外,他还有深切地愧疚。

对他的妻的。

古兰每天给他做饭,只要她不上夜班儿,她会替他打好洗脸水,试好水温,她用土制的熨斗替他把衣裤熨得挺括。她甚至替他修剪指甲,用小挫子一个一个耐心地挫平挫圆。她说:〃哎,你别躲,其实我最喜欢替人剪指甲。〃

她笑眯眯地,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年青女子的温柔与娴静。

爱军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

他开始后悔结了这样的一个婚,在他明知自己另有所爱时,把一个这样好的女孩子拖进婚姻,在这场婚姻里,古兰给予他全部的温情,他却无法回以同样的情意。

一个并不自私的人做了这么自私的事,爱军不能心安理得,不能原谅自己。

他常常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好象忽然变成了一条鱼,鱼是不能闭上眼睛睡觉的,那是鱼的宿命。

就是在这样的疼痛与挣扎里,依然不是没有快乐的。

他们每天可以看到彼此,可以随时随地交谈,可以一同下班,可以一同吃午饭。

有一次,爱军与解放一同去洗澡的时候,解放发现爱军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拿下一个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他趁爱军不注意时悄悄拿出来看。

是那枚戒指。

用一根红线穿着。

原来,爱军一直把这戒指当作项链挂在胸前。

解放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笑了。心里暖得不知如何是好。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下雨了,爱军没有带雨伞。解放送他回家。

爱军看他拿出的黑尼龙布的伞,笑起来说:〃你现在也变‘修'了,用起洋伞来了。〃

解放也呵呵地笑:〃可不,小时候,我们总用那种又大又重的黄油布伞,你嫌它笨重,宁可淋雨也不带。〃

爱军说:〃不是有你吗!你喜欢下雨,巴不得天天带伞,其实你是把伞当枪玩儿。〃

黑伞很大,足以遮住两人,他们慢慢地向前走,解放的胶鞋叭叽叭叽地踩着水。

爱军却只一双旧的解放鞋,全湿了。

解放说:〃也不穿双胶鞋,看湿了脚感冒流鼻涕。〃

爱军但笑不语。

快到爱军家时,解放突然不停住不走了。拉着爱军挨着墙站着。

把硕大的伞微微倾斜,隔出一方小小天地来。

爱军微微诧异地望着他。

解放慢慢伸出手去,在爱军的领口脖颈间摸索,把那拴着戒指的红线挑出来。

戒指落在他的手心,犹带爱军的体温。

解放捏起戒指,快速地在唇边一吻,又放入爱军的领间,让他顺势滑进爱军的脖子。

戒指微晃,不象是落进去的,简直象从胸腔子里跳出来的小小活物。

〃回去吧。〃解放说。

〃嗯。〃

爱军拉开倾斜的伞,那一方小世界叭地,就碎了,不存在了。

这一天,解放外出开会,没有回厂,爱军一个人占了一个角落吃午饭。

想起解放总是故意做出穷凶极恶的样子与他抢肉吃,抢到了却又放进他的碗里,不禁闷头笑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师傅蔡卫东坐到他身边来。

〃师傅。〃爱军打招呼。

〃今天一个人吃饭?〃蔡卫东问。

〃嗯。〃

蔡卫东仔细地打量着爱军的侧脸,在他额头与下巴这一条清晰秀气的线条间来回扫了几趟,突然放低了声音,问:〃你和郁主任。。。。。。好象,。。。。。。要好得很。〃

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但是蔡卫东的语气太过奇怪,爱军不能象回答其他同事的询问一样回答: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而是抬起头来看了蔡卫东一眼。

蔡卫东的眼神凉凉的,但又有隐隐的火热在浮动,突然,他曲起一根手指,抹去爱军嘴边的沾着的一粒米饭。

爱军的心咚的沉一下,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会觉得这位师傅的眼光阴沉莫测。

他站起来:〃我吃饱了,师傅慢慢吃。〃

蔡卫东闪电一样地伸手擒住了爱军的手腕。

爱军刷地回头,蔡卫东立刻收回手,却在他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你结婚了呢。为什么。。。。。。是他?〃

先逃开的,反尔是蔡卫东。

他走开时甚至有两分苍惶失措。

留了爱军站在那里,心底里百转千回。

蔡卫东不是徐援朝。

援朝的了然是暖而无害的。包容的。

但是蔡卫东的了然,却叫他害怕极了。

解放发觉,这两天爱军的目光总是躲着自己,闲了时就定定地看着远处。解放的担心堵在胸口,只是问不出来。

有一天下班后,爱军却跑到解放的宿舍里来找他。

他神情紧张,语无伦次:〃快快,帮我忙,。。。。。。跟我走一趟。。。。。。水跃进回来了。。。。。。援朝要回去。。。。。。快一点。。。。。。晚了要出事儿的。〃

一路上,从爱军断续的叙述中,解放总算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水跃进回城了,打算赖在北京不再回去了,他带来了援朝女友红英自杀的真相。

徐援朝收拾了东西,别了把刀要杀到乡下去。

到援朝家时,就看见他母亲满脸是泪地守在门口,屋内有挣扎打斗的声音。

爱军与解放冲进去。

援朝的父亲拼命拉着儿子的胳膊,一头白发全散乱了。

水跃进在援朝身后用力抱着他的腰。

爱军与解放一齐上去,终于夺下那把磨得雪亮的军刺。

锋利的刀刃在解放手上拉出一道血口。

解放叫:〃徐援朝!你想清楚!有没有必要用你的命去跟那些人渣拼!〃

援朝已经血红了眼,好象什么也听不见。

知青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早就人丁了了。红英在一次进镇子办事回来的路上,遇到四个地痞。

红英投河后,尸体并没有找到,村子里好心的人只得给她弄了个衣冠冢。

水跃进叫:〃援朝哥,援朝哥,看看你的爹妈,看看你的爹妈!〃

爱军说:〃援朝,红英姐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留着命才能好好地念她一辈子!〃

援朝颓然倒下。

他们直到天黑才从援朝家出来,水跃进留在那里,陪着他们一家。

爱军回解放的宿舍替他包扎伤了的手。

手上的血早就凝固了,爱军小心地替他洗去血污,上药包好。

屋子里很静。只听见钟滴达的声音。

〃解放,〃爱军突然说:〃你说,我们还不老吧。〃

〃不老,怎么会老?〃解放说。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伤痕累累?〃爱军问。

解放用受伤的手反手握住爱军的手,〃爱军,爱军,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你别问。〃爱军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承诺,但是我们有回忆,还有现下。很够了!〃

 

30 

一直以来;解放都住在单位宿舍里,以往,总是周末回家里去看看父母小妹,吃顿饭。可这些日子以来,连这个习惯都被他放弃了。母亲很久见不到他,来找过他两次也没有碰上,给他留条儿也没回音,就把爱军找了去。 

隔一天,爱军找了个空问解放:〃干妈说,老见不着你。〃 

解放笑了:〃怎么,找你做说客了?〃 

爱军说:〃你。。。。。。跟干爸吵得厉害?〃 

解放半天才答:〃为什么吵的你也知道啦?〃 

轮到爱军不言语了。 

〃小时候我跟他们就不亲近,你是知道的,只记得现在见不到我人,那时候,我想见他一面有多难?恨不得找勤务兵先登个记才好。事事看我做得不对,最好我软成一团泥,随他捏个什么形状出来,再放窑里一烧,我这辈子就算被他定型了。〃 

爱军慢慢地说:〃感情。。。。。。是处出来的。躲开这么多日子,只能越来截止远,越处。。。。。。感情才能越好。〃 

解放望着窗外,一笑:〃可不,感情越处越好。可是那管什么用?现实的事儿,半点不由人!〃 

〃不管怎样,回家去看看,没有跟自个儿的爹妈认真生一辈子气的。你。。。。。。并不能懂得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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