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结局-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32
母亲问解放:〃你要去哪儿?〃
解放觉得头痛欲裂,舌头象块粗毛毡子,又硬又糙:〃我去厂里。〃
母亲的动作却快他一步:〃你不用去了,我去过了。已经帮你请了假,我们一家今天就去山东。〃
解放说:〃我要去厂里。〃
〃去厂里干什么呢?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你处理吗?〃
〃。。。。。。是!〃
〃你能说说是什么样重要的事吗?〃
解放艰难开口:〃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母亲打断他的话:〃儿子,你以为妈老糊涂了吗?不,妈老了是不错,可还不糊涂呢。你想说什么,妈清楚得很,可是儿子,我告诉你,不成!今天,你去不成厂里,你心里想着的事儿,也是不成的。〃
解放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母亲显得有些疲惫:〃你爸病了的时候。〃
解放低下头,原以为自己掩示得很好的。却原来,到底, 父母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解放说:〃我要回厂!〃
母亲出乎意料地笑了,盘腿在门口坐下:〃我跟你爸,是组织牵的线,在那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年青的英雄指挥官,我在台上演戏唱歌,他来看过几次,他的脸我都没有看真切,突然就说要结婚,我心里头,恨毒了他。不,我那时还小,不是你想的那样有别的人,就是不想跟个话都没有说过的人过一辈子。可是,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现在他走了,我觉得,我也死了半个。解放,如果你今天要去厂里,也行,就从妈的尸首上跨过去吧。〃
解放跪下来:〃妈!〃
母亲伸手摸摸解放的头发与面孔:〃儿子,妈的另半条命,是为你还有小妹活着的。我们去山东,再回来时,重新做人!〃
郁解放一家,就坐了那天早上的一班火车去了父亲的老家。
父亲的骨灰下葬后,一家人住在山东省军区父亲老战友给找的房子里。
母亲就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病倒了。
解放守了母亲半个月。
他觉得他做了这辈子最怯懦的一件事。
怯懦而鄙下,现在的这个人,已不是郁解放,不,他不承认这个卑鄙无耻的胆小鬼是郁解放。那个也曾犹豫害怕,但是没有如此自私的郁解放。
如今这个身躯里的,是一个混账东西。
他不知道远方的爱军怎么样了,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会传过来。
在这里,他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军区里的一位军官,跟驻地附近的一家中学的一个女教师,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此人被开除了党籍与军籍,关了半个多月后,被遣送回家了。
因为算是位有头有脸的同志,所以事情没有公开,但是,消息依然象长了黑色的翅膀一般在整个军区飞散开去。那位女教师也被学校开除,不知去向。
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打探,评判,讥笑。
这之后的一天,解放于凌晨时分从自家二楼的窗子顺着水管爬下,回到了北京。
这是一九七六年的年底。两年以后,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八二年,深圳经济特区成立。
这几年,郁解放一直呆在北京,只是不再在那家军工厂上班,他辞了职。
奇怪的是,郁解放头脑中,有关他回北京直到八二年这段时间的记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能够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对生命里至为重要的一段不复记忆。
没有病痛,没有外伤,没有衰老,怎么就记不起事儿来了呢?听上去,象天方夜谭,或者说,是鬼上身。
医院里,也不会治这种病,只有援朝一个人曾试图帮助郁解放治疗这个毛病。
援朝找的是他母亲的一位旧同事,一个海外归来的文革时被打翻在地的老医生。这位老者半含半露地说,这可能是一种自我强制性的失忆。也许,找到了那个被当事人刻意掩埋于心中的事件,有可能唤醒沉睡的过往。就象解一团乱麻,得找到那个头绪。
可是,那个头绪,谁也不会帮解放去找,援朝知道,但他不能说。
因为,那是一个所有有关的人都想忘掉的头绪。
郁解放还记得家人,周遭的朋友,象援朝,跃进他们,也记得童年少年时的所有事,包括他曾那样地爱过一个人。
他只是记不起,那年回北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从某个地方出来后,摔了一跤,那一跤大约是摔得不轻,他一头栽倒,被人抬回家,睡了好长的时间,醒来后,他就忘了许多事。
一九八三年的秋天,郁解放去了深圳特区。
在八二年以前,深圳还只是一个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小小的海边小镇,解放三十多年来,除了当地人,没有人知道它,突然地,它成了一个版图上的热点。许多的人,怀揣着不同的梦想,因为不同的原因,奔向这个地方,一如〃淘金时代〃的美国人涌向荒凉的西部。
郁解放是他们中的一员。
解放到深圳时,带着一些本钱,就用这些钱,他做起了生意,渐渐地,站稳了脚跟。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年青人,比解放略小个一两岁,原本是与解放有着一点业务联系的小公司的经理。解放只听到他的名字,便决定跟他合作。
解放觉得,这个名字,这样熟悉,这样亲切,这样的。。。。。。吸引。
他记得,他童年的伙伴,少年时的朋友,青年时亲密的爱过的人,后来他找不到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这个人,叫关爱军。
关爱军有一双过分灵活的眼睛,与解放记忆里的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完全没有重合点,但是,解放还是尽可能地关照他,他与他成了铁哥儿们。
关爱军也是北京人,他在北京的住处,论起来,只与解放家隔着几条胡同。
他们常常在一起喝酒。关爱军很聪明,不动声色地在解放那里学了许多的经营手段,也因着解放,一点点慢慢地拓展着自己的交易往来圈子与人际网。
关爱军发现,郁解放与其他的朋友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比如,别人都叫他,小关,关经理或是阿国,而郁解放从认识他的第一刻起,就叫他,爱军。他用一种奇怪的音调来叫这个名字,温存而忧伤。爱军爱军,而这么一声声叫着时,郁解放却从来不看着他,哪怕他们面对面,郁解放的眼光也总是越过他的肩看向远处。关爱军把这种目光理解为:躲避。
可是,躲的是什么呢?关爱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除此而外,关爱军觉得,郁解放差不多算是一个完美的人,一表人才,脑子好使,且有身家背景。只是,相处的时间越长,便越觉得他有些怪异。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在北京,他也并没有家室。
一个男人,有无数的女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种怪异感挥之不去,关爱军却又不知它究竟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中秋,他们一伙人聚在一起吃饭喝酒。郁解放是一个酒量不错的人,可是那种来者不拒的喝法,不醉也难。
果然,他醉了。
关爱军于是送他回家。
南国秋天的夜空,低落潮湿温润,醉酒的解放朦胧里格外地想念北方干燥高远的天空。
天空下的人,还有,那天空下发生过的事。
关爱军把解放送进房,给他脱了衣服鞋子,还好解放并没有吐。正想着,发觉手被攥住了。
〃爱军?〃
〃是我。〃关爱军回答。
〃真的是你?爱军,爱军!〃解放的眼神迷离痛楚,盯着关爱军的身后。
〃是啊,你喝醉了。〃关爱军干笑。
解放的声音与笑容突然变得无限温柔:〃真是啊,我又醉了么?爱军,我一醉,就带累你苦,带累你痛。〃
〃什么?〃关爱军其实并没有听清楚。
〃爱军。。。。。。〃解放握着关爱军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那个谜底在刹那间显现在关爱军的眼前,他用力地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任由醉了的解放一个人留在家中。
关爱军走了出来,他想:原来,此人对自己存了这样下作的一个心思。关爱军觉得好象脊背上爬上了粘腻的软体虫,那只被攥紧过的手他后来到家后洗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他想,目前,他还不能跟郁解放翻脸绝交。
因为他的公司出了状况,正需要郁解放的援助。
郁解放果然够慷慨,他拿出钱来帮关爱军渡过了难关,又另拿了钱支持关爱军炒股票。关爱军心里不是不忐忑的,可是,郁解放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行为。
一年以后,关爱军的生意渐渐上了轨道,稳步地发展。他觉得是时候跟郁解放一拍两散了。
有一天,关爱军告诉郁解放,他要结婚了。
郁解放突然变色拂袖而去。
关爱军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你也不用如此,你的那点儿心思,甭打量谁是傻子看不出来!〃
郁解放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关爱军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奇怪的,喜欢男人的男人,是,他是受了他许多的恩惠,可是他也付出了屈辱。一个正常的人,跟个变态在一起,容易吗?
于是关爱军说:〃你一直对我心怀不轨,郁解放,你是个变态!郁解放,以后,我不会跟你再来往,我算是厚道人,不会把你的事儿说出去。〃
解放怒极而抖,千万个念头,千万种头绪在脑中翻滚,里面有他想抓住的,想找回的东西,他知道,那些记忆,在这一声变态里,就要回来了。
〃关爱军,〃解放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这个人,一字一句地说:〃别以为你叫爱军我就会看上你!〃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奔涌而出,急促而清晰。
是,郁解放记起来了,爱军,爱军。
这一个爱军只是过客,另一个爱军,是这辈子的爱人。
郁解放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了深圳的公司,他要回北京去。
这是一九八九年,郁解放在离开北京六年后,回来了。
33
解放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
他穿着清寒朴素,人也瘦,却出人意料地长得长手长脚,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他正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一群孩子轮流骑自行车。
他只在外围站着,与解放记忆中的那张面容那样相似的五官里,全是深深的渴望,孩子以为他掩藏得很好,却不料越是掩藏,越是叫看的人心酸。
解放向前两步,走到孩子身旁,弯下腰:〃会骑车吗?〃
孩子抬眼看看他,那一刹那间,时光象是倒转,解放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手持蝇拍的小男孩儿,只是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更浅淡一点。
孩子摇摇头。
解放知道,孩子,叫蒋清。
清白的清。
解放对那孩子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上这儿来,我教你骑。〃
蒋清抬起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他在这里似乎呆了好几天了,虽然妈妈跟他说过无数次,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可是,这个陌生的叔叔,却给他奇妙的亲切感,一个即将上初中的孩子,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点奇怪。
蒋清想,也许,他家里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或者,那个儿子在很远的地方,或者,怪叔叔已好久没有见过他的儿子了吧。
这个内秀的孩子,非常喜欢看小说,有着丰富生动的联想能力。
第二天,蒋清果然又在这块空地上看见了那位叔叔。
他的身边,停着一辆崭新的,最新式的自行车。那么漂亮夺目的色彩,简直叫人无法呼吸。
解放看见孩子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小清,来看看这车,你喜不喜欢?〃
蒋清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解放微笑:〃我认识你徐援朝叔叔。〃
听到熟悉的名字,孩子彻底地放下了戒心。神情里一瞬间里流露出的信任与愉快几乎逼出解放的眼泪。
解放把孩子扶上车:〃坐稳罗。骑自行车,最要紧的,是掌握好平衡,不怕摔。我保你两天就能学会。〃
实际上,孩子的身手轻盈,平衡感却并不好,总是顺着左边倾倒。
跟他爹一样啊。解放想,遗传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解放站在他的左侧,替他把着龙头,蒋清的头上很快浮了一层细汗,可是,他很快乐,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笑。
孩子又是一个倾斜,跟车子一同倒向解放。解放抱住他,以妨他摔下去。
孩子暖烘烘的身子贴在他怀里,解放忽然大力地拥住他:〃儿子!〃他低声地叫。
孩子不安地扭动两下,从他怀里挣出来,跳开两步看着他。
解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笑起来:〃不怕的,再来试试。当年我学车,摔得膝盖都见了骨头。来!〃
不不不,摔得膝盖见了骨头的,是爱军。
解放天生运动机能优异,骑那种有大杠带后座儿的旧式自行车的时候,是多大?七岁还是八岁?把腿套在大杠里,一拐一拐地踩着脚踏,满大院地窜,灵活得如同马戏团里的小猴子。只有爱军那傻孩子,摔成那样,最后被解放背回家。
渐渐的,蒋清能在解放的扶持下骑上一小段了。太阳也渐渐地落了下去。
解放说:〃明天,还是放学后,咱继续学,好不好?〃
蒋清来不及地点头。跑得远了,还回过头来向解放招手。
回到家,妈妈已经回来了,她今天没有夜班。蒋清很高兴,妈妈在家,意味着他与奶奶都是新鲜的菜吃了。
古兰看着儿子晒得红扑扑的脸,笑问:〃又疯去了吗?〃
蒋清说:〃学骑车了。妈,我上中学后,能给我买辆旧车吗?我们班的同学说,旧货市场的一辆自行车不太贵,买回来找修车的调一下跟新的一样好骑。〃
古兰随口问:〃跟谁学车呢?〃
蒋清说:〃跟叔叔。〃
〃援朝叔叔?〃
〃不是。是一个新的叔叔。他说他跟援朝叔认识的。〃
古兰手里的筷子叭地落地:〃什么样的新叔叔?〃
〃挺高的个儿,嗯,是姓许的。〃
古兰大力拽过儿子:〃谁叫你跟这个人来往的?你是什么时候碰到他的?有多久了?说!〃
蒋清被母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了:〃就。。。。。。就这两天见过。。。。。。前些天。。。。。。他老常。。。。。。看我们玩的。。。。。。他说他认识援朝叔叔的。。。。。。〃
古兰说:〃你给我听好罗儿子,从今往后,不许你跟他在一块儿!听见没?再让我知道你跟着他学车或是做别的什么,我会敲断你的腿!看着妈!妈说到做到!〃
蒋清被吓坏了,不住地点头点头。
里屋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兰子,你们娘儿俩说什么呢?〃
古兰直起腰来说:〃小清不听话,我说他两句,没事儿的妈!〃
转身又嘱咐孩子:〃这件事,不准对奶奶说,听见没有?〃
第二天,解放没有等到蒋清,等到的是古兰。
古兰看着眼前的男人。
古书上说,恨不得生啖尔肉,古兰觉得,正是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觉。
深刻的,咬牙切齿地恨,恨到心都揪起来。
那么,对爱军呢?古兰无数次地问自己?对爱军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偶尔,心头倏然而过的,也有恨意,但是,古兰发现,比恨更绝望的,是爱。她至今竟然不能不爱那个爱着一个男人的她的丈夫。
古兰走过来,定定地看着解放,开口道:〃请你以后离我的孩子,离我们家远一点!或者说你觉得害我们害得还不够?〃
说完她转身就走,一分钟也不想多看这个男人。
解放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一天晚上,徐援朝与郁解放碰面了。
援朝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那一年里,他玩命似地看书复习,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终于考上了大学,四年读完后,在一家报社做编辑。
援朝说:〃解放,你回来了?到底,你还是把一切都记起来了。〃
解放说:〃那一年,多谢你援朝,只有你,想着替我治这个病。〃
〃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