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63-沉没之鱼与幽灵的惊心之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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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非常可怕:“陈璧璧,六十三岁,零售专家,社交名流,亚洲艺术博物馆董事会成员。昨天,她的尸体在联合广场她那名为‘不朽’的商店橱窗边被发现,该商店以经营中国艺术风格的商品而著名。”
文章含糊地描述了凶器:一件耙子似的小东西。它割断了我的喉咙,我的脖子被绳子勒紧。这表明在刺杀失败后,有人要勒死我。门被强行打开,从发现我的平台到门外街道,有带血的男子鞋印。我旁边是珠宝和摔碎的小雕像。现场留下一条线索:有张邪教写的纸,声称邪教又来临了。
两天之后,又有另一篇报道“艺术资助人死亡的新线索”,篇幅更短,没有照片。警方发言人说他们从没认为这是邪教屠杀,侦探提到的“一张纸”是小报之意,报纸标题是“邪教发誓再次开杀戒”。发言人说已找到更多证据,追捕行动正在进行……
一条警犬沿着我的血迹追踪,那是人类肉眼看不见的线索。因为“高度训练过的狗能够在事件发生后一个星期左右觉察出芳香分子”,警方追踪到一条小巷,在装满垃圾的购物车里,发现了带血的衬衫。附近还有蓝色防水布和纸板帐篷。他们拘捕了帐篷的主人——一个无家可归者,他的鞋子留下了明显的印记。这个嫌犯没有犯罪纪录,但有精神病史。
案件解决了,也可能没有。就在我的朋友们在兰那王国失踪后,报纸再次改变了主题:店主的死亡属于奇怪的意外。没有原因与结果,没有人被指控,仅是“奇怪的”,这个丑陋的词永远留在了我的名字后面。老天,为什么我被降级为“店主”?
《沉没之鱼》 第一部分一桩凶杀案(2)
报道进一步指出,对这名男子的皮肤组织,洒满鲜血的裤子、鞋子的DNA分析证实:该男子不是嫌疑犯。那么是谁进入我的店里留下痕迹的呢?难道这不是明显的犯罪? 谁真正导致了这次奇怪的意外事故? 警方没有提及进一步的调查,他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辱。
同一篇文章里,这个记者指出了“一个奇怪的巧合”,那就是陈璧璧曾经组织过一次前往兰那王国的旅行; 有十一个人参加并且失踪了。
如此的报道真令我伤心,好像是我策划了一次从开始就注定失败的旅游。真是一派胡言!
但最糟糕的是,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正在做什么?是谁拿着凶器?我死的时候痛苦吗?
可能这些记忆太恐怖了,所以我把它堵在了记忆之外。这是人类的本能——即使我死了。
鬼,不过是人的第二次生命罢了。
而警方的验尸结果表明; 我没有被勒死,而是失血过多。这听起来很可怕,到目前为止,这些信息没有任何用处。我喉咙里的小耙子,我脖子周围的绳子——只有傻子才认为是个意外。
作为被解剖的尸体,我被拍了照,特别是可怕的脖子,我被一个金属抽屉装着,以供研究。我在那躺了好几天,然后我的样本被带走——细胞、棉条、头发毛囊、血液、胃里的果汁。首席法医去毛伊岛度假了,时间又过了两天。
由于我是一位著名的杰出人士,特别是在艺术圈里——而不仅是在商业圈里。
正如《旧金山纪事报》所说——所以法医要亲自检查我的尸体,几个犯罪和法医学领域的专家也是如此。他们在午饭时间来了,对我过早死亡的原因,进行了残忍的推测。他们把我的尸体推出来推进去,粗鲁地谈论我胃里的东西、我的头脑里血管的完整性、个人习惯、健康纪录,有些事是如此下流——在午餐时间,最好不要听到陌生人如此公开谈论这些事情。
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我想我已跌入了地狱。真的。那里都是最沮丧的人——一个怒气冲冲的妇女,为了吓唬男友而冲过Van Ness大街;一个年轻人跳下了金门大桥,但半路就后悔了;还有一个醉酒的兽医,在裸体海滩昏倒了。一切都是尴尬的悲剧,最最痛心的结局,所有一切莫不是如此。
但是,我为什么在这儿呢?
我被这些想法困扰着,无法离开没有呼吸的尸体。直到我意识到我的呼吸没有消失,只是如气流围绕着我,使我向上浮升。这真是了不起的创举!我在过去六十三年中的生活习惯,就像银行存款账户一样积累着并提取出来了。
别人也一样,看起来似乎吸入希望,吐出失望,然而愤怒、爱、快乐、仇恨都在爆发、喷、叹息、尖叫。我现在知道,我呼吸的空气,不是由气体组成的,而是由感情的密度和香味构成的,身体只是一个过滤器,一个检查员。当我明白了这一点,便轻松释放了自己的灵魂,做任何我觉得高兴的事。
死亡的优点:不用担心未来的结局,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沉没之鱼》 第一部分观看自己的葬礼(1)
2。观看自己的葬礼
葬礼在12月11日举行,已是我死后的第十天。如果没有很好地保存尸体,我可能已经成为肥料了。
我的葬礼有幸空前盛大,约有八百人出席了葬礼,还包括一条狗。
这条约克郡小狗正在队伍的前排,它的名字叫伯斯尼,是我精心豢养的宠物狗。它沮丧地伏在地上,在无数的颂扬声中叹息着。在它身旁是我的好朋友柏哈利,他给了可怜的小狗一片脱水猪肝。他愿意收养小狗伯斯尼,我的遗嘱执行人爽快地答应了,因为柏哈利是著名的电视训狗教练。也许你看过他的节目《Fido档案》,它的收视率曾经排名过第一,还得过许多届艾美奖。
哦!我们的市长也来了,他停留了至少十分钟——虽然听上去不长,但他每天要去很多地方,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比这个短。
亚洲艺术博物馆的董事和员工们也来了,包括被我培训过多年的讲解员们。还有我的三个房客,都是令人头疼的家伙。还有我亲爱的回头客们,以及每天都来我的商店逛逛的人。罗杰,给我送快递的联邦快递的快递员;Thieu,我的越南裔的修甲师;Luc,我的染发师;波勃,我巴西裔管家。而最最让我想不到的人是Najib,他是Russian Hill上街角杂货店的黎巴嫩裔老板,他管我叫“亲爱的”叫了二十七年,但从没给我打折优惠过,即使他卖给我的水果已经熟得烂透了。
对了,还有千万不能忘记的人——随我报名去兰那王国旅行的十二个朋友,正在给小狗喂食的柏哈利也包括在内,本书的故事即将围绕他们展开。
顺便说一句,我并不是按照他们的重要性顺序提到他们的。
博物馆会堂难以置信的拥挤,有上百人在大厅里,闭路电视正在直播这段令人不愉快的仪式。那是星期一的上午,通常博物馆在这个时间是关闭的,但一些住在茶园路的人,视这个葬礼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们想溜进来看最新的展出——“Aurel Stein探险带回的丝绸之路宝藏 ”。我认为,这个展览是大英帝国在贪婪鼎盛时期对外掠夺的证明。
当逃票者被门卫拒绝进入展出厅后,他们来到我的葬礼会场,病态地被签名簿旁各种讣告吸引着——
“生于上海……1949年还是个小女孩时和她的家人来到美国……密尔斯大学的校友和艺术史客座讲师……‘不朽者’的店主……很多组织的董事……”
“一个虔诚而大方的捐款人:为亚洲老人和中国孤儿,为穷人、病人、残疾人、被虐待的人、文盲、饥饿的人和精神病人组织的这个联合会或那个社。”
“她喜欢艺术,捐了相当多的钱,用来资助艺术同行、旧金山交响乐团青年乐队和亚洲艺术博物馆。”
读着我一生成就的清单,我本应该十分骄傲。但是我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富有的流浪者,用细细的金沙铺路,穿过这个世界,最终太迟才意识到:我刚一走完,路就消失了。
至于我的遗产都留给了谁,讣告说:“没有幸存者。”好像描述飞机失事一样。
很不幸的,这是真的,我全部的家庭成员都去世了——我的父亲死于心脏病突发;一个兄弟,死于酒精导致的肝硬化;另一个兄弟,是一场交通事故的牺牲品;我的母亲,在我记事之前就去世了。
我不算我的后妈——甜妈,她还活着,但是最好不提她。
选择开棺葬礼是我的错误。
我最近收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集装箱,那是我在中国湖北省的乡下找到的——是一个两百年前的泡桐木做的刷漆棺材。它原本属于一个在宫里唱戏的太监。中国古代的太监们死后,除了那些最高层的,都被马马虎虎地葬掉,没有什么仪式,因为他们受损的身体不适合在祖宗牌位前展出。
以前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人,都要在生前为自己去另一个世界准备棺材。这个太监能够做这么一口大棺材,说明他可能是某位皇帝或亲王的“宠物”,长得漂亮的男孩通常会成为娈童。但这个大权在握的太监,却在长江边钓鱼时淹死了,他的尸体永远葬身于鱼腹。
太监的父母在龙冈镇,他们收到了从北京送来的棺材,只得将它保存在一个棚子里,等待儿子的尸体哪一天被找到。因为太监不佳的名声,这个家族很快便家道中落了,荣誉与房产都遗失殆尽。很多年过去了,新的主人不愿靠近保存棺材的棚子,传说那里藏着个太监吸血鬼或僵尸。于是它被人们遗弃了,被北风吹来的黄土,历年洪水带来的泥沙,以及时间的尘埃所掩埋。
后来,一个新富起来的中国农民,在他瑞士风格的两层别墅旁边修建一个小型高尔夫球道时,这个棚子又被挖了出来。令人惊奇的是,棺材只是表面有一点腐烂,木头虽然缩水但没有破裂。这就是泡桐木的质量,尽管很轻,但要比很多硬木都要长久。棺材的表面和腿上刷了不下五十遍漆。除去尘垢后,可以看到棺材上雕刻的鬼神和动物,还有其他表示魔力的符号,棺材盖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最令我爱不释手的,是棺材盖里画着的一只藏獒,栩栩如生地面对尸体面部。因为没有受到阳光照射,棺材里的图案在黑漆的背景下,仍然保持着精细的颜色。棺材底部整齐地放着一捆捆纸笺,记录着棺材主人的人生履历,以及他那永不为人知的诗词。他的诗主要描写自然风光,以及他对一个最令人着迷的女子的爱,从她还是一个青春烂漫小丫头起,直到过早的香消玉殒。
棺材中还有两个东西:一个小骨灰罐,刻着太监的宠物——那只藏獒的名字;和一个小象牙镶边的盒子,装着三个石灰化的小豌豆样的东西,据说是太监的阴茎和睾丸。
我立刻意识到,这个棺材不仅具有历史价值,也是一个宝贝。我有些客户,比如那些好莱坞的家伙,可能喜欢这种奇怪的装饰品,尤其还有石灰化的豌豆样的东西。
但棺材比例很笨拙,顶部比下面要长,伸展开去,就像船甲板一样,而且也非常重。
我让那个农民开价,他报出了一个数字,是我心理价位的十倍。
“太荒唐了。”
我说着要离开。
“喂,喂,喂!”
他赶紧再叫我。
《沉没之鱼》 第一部分观看自己的葬礼(2)
我回过身,报出了他原来价格的三分之一,他翻了一倍。我说如果他这么喜欢一个死人的家,他应该留着它给自己用。我说我和他不同,我只想要棺材里面的小盒子,用来装我的一些小东西,然后我就把棺材劈成木材烧掉了。
“这个棺材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放东西呢。”
农民叫道,然后把价格稍稍抬了抬。
我叹了一口我能叹出的最大的气,说他需要负责将棺材运到武汉。
成交!
太好了!
回到旧金山,棺材一到,我就把它放在我商店的后房,用来盛放南夷部落的古代纺织品。
不久,我邀请客人来品尝不同的普洱茶——唯一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好喝的茶;其他茶超过六个月后,你可以用来作小猫的窝。
品茶到第五轮,我们品到最老的茶,二十五年历史被叫做“骆驼呼吸”,虽然特别难喝,但能降低胆固醇和延年益寿。
“我迟早都会死的。”我开玩笑说道,“然后这个,”我同时拍着那巨大的“家具箱子”,“这个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魔法船,棺材中的凯迪拉克,就是我梦想中被埋葬的地方,并且棺材的盖子要被打开,这样来参加我葬礼的人,都可以欣赏棺材里的艺术……”
在我死后,几个参加了那次品茶会的人想起了我怪诞的话。我的一句俏皮话被描绘成了“预知”,等同于“最后的希望,必须被实现”等等,令人作呕。
这样,我就躺在了这个破船似的棺材里,幸亏没有那个太监干枯的东西。那个装着可怕残骸的象牙镶边盒子不见了,还有装着太监喜爱的藏獒骨骸的罐子也不见了。尽管我想象不出,为何有人会偷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博物馆对棺材作了一些小小的修缮和抛光,但没有对裂缝和翘出来的木片加以修理。这就是他们保持原样的态度。如果是一个中国的修复师傅,他会把它修得像新的一样,并且刷上一层金光闪闪的亮漆。因为这个棺材很深,因此他们在底下垫了一层豆荚状的泡沫塑料,上面再铺一层天鹅绒——米色的人造塑料天鹅绒,没有比这看上去更可怕的了。
这就是我怎样被展示在博物馆会堂里。我躺在一个巨大的黑漆棺材中,棺材上刻着传说中的动物和原主人的名字,他肯定会晃着驱逐令将我赶出这个棺材。
唉,如今我已追悔莫及。要是当初认真为我的后事打算的话,我会要求佛教式的火化,一下子就消失了,免得被肉体束缚。
关于我骨灰的容器,没有单个骨灰盒是合适的。我会选择九个尺寸不同的精细盒子,都来自于我的“不朽者”商店。比如,一个曲线型的来自南宋的盒子,一个圆形的陶渊明用来收集菊花的盒子和我最喜欢的、故意定了很高价格以便卖不出去的、一个明朝黑色皮革的刷子盒。我以前常常将它打开,深吸一口里面的空气,并用我的脸去感受诗一般的气流。
九只精心选择的盒子,要按照我的遗嘱放在桌子上,排成三行三列,像掷三次清朝硬币一样——既随机又有含义。九个从社会精英里挑出的朋友,每人让他选择一只盛有我部分骨灰的盒子。
按照我的要求,他们要把我带到一个可爱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壁炉台或者史丹威钢琴上——然后撒掉骨灰,但是把盒子留做纪念。九只盒子在博物馆里,随着岁月流逝,其价值会越来越高,人们会记住我“不断增值”。
啊哈,他们读到这样的遗嘱一定会捧腹大笑的。因此,我那骨灰的处理过程就会轻松愉快,我就不用躺在那开着盖的棺材里被人看了。
但是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在等着看这出好戏呢。
我这短暂一生里,不同阶段的朋友、熟人、陌生人们,一个接一个站在棺材前说“再见”。许多人都很好奇地看殡仪人员是如何掩盖死人的伤口的。“哦天哪!”我听见他们互相大声嘀咕。
看见他们如此古怪地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