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名字写在水上-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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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帕抛给大脸，一边瞄着乔菁得意地笑说，〃你看不过眼，就死去吧。〃
乔菁瞪着她们说不出话来，趁眼泪要掉不掉之时，她转身走出大厅，越过天井朝大门走去，然后独自坐在巷子头的花岗石上，眼泪忍也忍不住哗哗直冒出来。
姐姐是特意气她的，乔菁知道。姐姐在市区的外资厂工作，每个月都有钱给家里，母亲越发疼爱她，大脸也喜欢黏着她。姐姐不喜欢乔菁，乔菁也不喜欢她。
母亲是一个习惯了要时刻裸露思想甚至情感的的女人，性子善良，却脾气暴躁，总是把善和恶、喜和厌理解得非常绝对，因此，她无法忍受一个成天木着口脸，脾气硬臭，却眼神飘忽得让人心惊的女儿。
乔菁也不喜欢母亲。她们互相地不喜欢。但乔菁是她生的，所以不喜欢也得养着。有一次，母亲买了一件很漂亮的高领毛衣给姐姐，紫色的。乔菁非常喜欢，因为她觉得所有高领的衣服、高筒的鞋子都和它的名字一样，有着很高级的味道。于是乔菁告诉母亲，她也要一件。
第二章你是我的惟一（2）
母亲想了一阵，居然应承下来。两天后，她从市集买回一件把左领子盖着右领子的红黑间色的条纹毛衣给她。那是在乔菁记忆之中，母亲惟一一次买给她的衣服。然而，乔菁从小就很讨厌红色，甚至从来不穿红色的衣服。
当姐姐穿上紫色毛衣的时候，乔菁总是觉得她惊人的漂亮，更体现出她原本的清秀气质。而红色从来聚焦强烈，乔菁已经尖锐得连自己都讨厌自己了，怎么会与红色般配。那时的乔菁性子直，脾气硬，收到礼物，而那礼物却相当地令她讨厌。这，不得不被她认定内中隐含着对方对她的厌恶情绪。
〃我不喜欢这种领子啊，也不喜欢红色！〃乔菁看着那件红间黑条的毛衣失望地叫。
母亲盯了乔菁一眼，拿起那衣服看了看：〃这个款式新颖啊。现在都流行左右两边领子歪歪扭扭的，说是时髦。〃
〃但我喜欢姐姐那种高领子款式的毛衣啊，妈，明天帮我换掉行吗？〃
母亲没做声。
〃妈妈，我很渴望姐姐那件毛衣的款式，我真的不喜欢红色！！〃乔菁不断乞求。
〃不换不换！那件比这件贵十元！姐姐有钱给家里自然能穿漂亮一些！你还要不要这件衣服？如果你不要我就留给大脸穿。〃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间，〃不要更好。〃她又加了一句。
〃大脸也不会要！她不喜欢红色！〃
〃大脸不要我要！我要！行了不！〃母亲站在房间门前扭头，盯着乔菁说，〃你以后别再想我再买衣服给你！〃
〃你不买爸爸买！〃乔菁不怕死地顶嘴。
〃你还驳我嘴？！〃母亲火了，〃是不是想讨打了？〃
乔菁眼眶浑红，鼓着气闭上嘴巴，扭头一甩帘子，跳上床放下蚊帐缩在被窝里。
母亲在外面哑声叫：〃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哎，真不知干啥会生成她这种死直性子，给她良心当狗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别理睬她就是。〃父亲从厨房走出来，砰地把饭碗放在茶几上，〃这娃儿性子硬直！她现在不受点气儿，将来步入社会也是要碰壁的！〃
〃我管她将来怎么样！生她养她还要受她的气？！这算什么道理了！〃
〃生养儿女本来就自揽债务，当初就叫你别生大脸了，你还不肯。〃父亲怨艾。
〃又堕胎？再堕我会死！〃母亲低叫。
父亲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说话。
〃如果让我选择，我就不生味精！那就不用被她顶心顶肺，自讨苦吃！〃
乔菁听得清楚，心里越发委屈，缩着身子窝在床上猛翻着《红楼梦》，却不是从头开始看，而是翻到林黛玉夭折的那一章，然后含着眼泪细致看去，脑子却虚浮浮的没记着内容。但以前看得太多了，情节早已熟络，看至黛玉焚稿那一段，乔菁再度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只得使劲捂着嘴巴流泪。鼻涕塞在鼻腔，滋味苦不堪言。
她知道自己不讨母亲的喜欢，每当有物品分配，通常是姐姐与大脸优先，她们不要的才轮到她。争吵，流泪，对事情的发展完全没有帮助。任性和撒娇，不是每一个小孩子都可以有这样的运气尝试。
有一年的春节，母亲心情很好，陪乔菁一同走路到外婆家里去。走至半路的时候，母亲和一个婶婶打招呼时，笑着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乔菁一愣，全身立时绷紧。这个举动一直延续了十分钟，然后，她的手松开了，外婆的家也到了。
那是母亲在乔菁记忆之中的惟一一次扶过她肩头的亲密举动。或许因为这样，她一直非常羡慕有些女孩可以互搂着身子咬着耳朵嘻哈玩乐，聊天说笑。这样的亲密举动，永远令她感觉遥不可及。就像抬头望向天上的白云，似乎很洁白柔软，却只能停留在想像里，永远不会有质的感觉。
现在，乔菁回想母亲和自己的关系，品度她在母亲心中的位置。
结果轻易就出来了在一个简单得只有小学文化的女人思想里，乔菁是她亲生的女儿，她的责任就是把乔菁喂饱养大，她对乔菁的生疏和冷落，是不重要的，因为那样不会影响她的身高和体重。
心理教育，在那个年代里，没有人会意识到。因为他们的童年和乔菁的童年不一样。是时代特征不一样。
第二章你是我的惟一（3）
初三的寒假，在眨眼间已经来临。随即，便是极其隆重热闹的春节。
小镇的春节很有气氛，每家的屋里都会摆放黄澄澄的年橘，摆插红白相间的桃花和银柳。门外张贴着鲜红的对联，门脚左边都摆着苹果和米饭之类的供品，门前铺着大片鲜红的炮竹皮。
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主路，春节时期，路上或逛或站着很多穿着崭新衣服的男女孩子。通常是一件T恤配一条牛仔裤，男的是蓝黑间白，女的是红黄两色，像约定似的穿着。乔菁觉得大部分人的春节衣服都穿得不好看，但她们仍然穿着。有些屁股大的女孩居然还紧绷绷地套一条牛仔裤，弄得屁股越发大了，主人却仍然顶着很满意的表情。
有些男孩会穿一身廉价的西装。也有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都缝着蕾丝花边，很厚实的颜色，听说都是贵价货。那时的女孩特喜欢蕾丝花边的衣裳，觉得那是很高级的样子。也喜欢厚实的颜色，认为那是高档。
街上总有无数来回逛着的男女，他们嘴里不停说着话，无所事事地游来荡去，脸上都有一股不知要如何宣泄的兴奋。乔菁和芳表姐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可以吃过早饭之后在大街里逛，逛累了回家吃饭，吃饱后继续逛去。
大街两边铺子都是小小的，门前无一不摆着两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堆堆的平价烟花和地炮。通常是五毛钱一盒。地炮的样子很怪，像一只只反着肚子的蝌蚪。只要拈起一个，朝地上狠狠地一甩，会发出砰的一声，水泥地上，立即绽出一朵灰色的被烧焦的痕迹。
乔菁有一个表姐，她叫她芳表姐，年长乔菁一年，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大气，过春节时总喜欢拉上乔菁一块逛街去。常常是拿眼睛瞄着站在街边的男孩子，故意微笑着说话，然后闪着眼睛，却硬是目不斜视地从街头逛至街尾，再转个头，从街尾逛回街头。
〃想不想烧地炮？〃芳表姐问乔菁。
乔菁想点头，但又不想花钱。口袋里的红包钱，可以买下好几本的连环画。
〃吝啬鬼！〃芳表姐骂她。
〃我觉得吃下肚子或买了书本比扔在地上划算啊。〃
芳表姐想了想，又问：〃今年你妈给你的红包有多少钱？〃
〃两元。年年都这样。人家珠珠的妈妈每年的红包钱都是十元！〃
〃我妈也是给两元。〃芳表姐眨了眨眼睛，又说，〃喂，你把今年收到的红包合起来，有多少钱？〃
乔菁想也不用想就答：〃十五元二角！〃
〃我是十八元二角！〃芳表姐笑了，〃比你多！〃
乔菁哦了一声：〃你怎么会有那么多？〃
〃嘻嘻，外婆早上给过我一次了，下午见到我和哥哥时又给了我一次。〃芳表姐得意地说。
乔菁很羡慕她：〃太好了，从来没有人会多给我红包。〃心底却无意识地觉得，她开始有些不喜欢芳表姐。
芳表姐觉得很高兴，立即就在旁边的小店里买了两盒地炮，花去一元钱。她分给乔菁五粒，乔菁又讨了几声，她又多给了乔菁一粒。于是，她们一路狠扔在水泥路上，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鼻孔间，是浓重的火药味。乔菁回头一看，干干净净的水泥路上，绽出一朵又一朵灰色的花。
扔光了地炮之后，她们准备去外婆的家里，却在路上碰到卖鱼妹。她是芳表姐在制衣厂里的朋友，因为家里是卖鱼的，自小便被人卖鱼妹卖鱼妹地叫。
卖鱼妹叫阿珍，她喜欢斜着视线看人，眼睛的黑珠儿好像硬被粘连在上眼帘似的，看得乔菁常常想叫她多瞄一下地面，好让眼珠儿能多下来一些。乔菁觉得五官端正是很重要的。比如自己吧，虽然长得不及姐姐精致，但自家照着镜子的时候，硬是觉得很顺眼的。
不过，她觉得自己的眼光从来就是别具一格。这个卖鱼妹的眼珠子吊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很多人说她漂亮，说她脸圆嘴小牙齿白，身材也够厚实。更要命的是居然有人说她的眼睛也漂亮，直听得乔菁愣睁着她那两颗吊在上眼帘的眼珠子察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有半点的漂亮。
大概卖鱼妹觉得乔菁看人的眼神古怪，话说得不好听，每逢芳表姐和乔菁一块儿，她都叫芳表姐支开乔菁。芳表姐自然是听她的话。
〃嗨，下午得闲不？〃卖鱼妹一手拉过芳表姐的胳膊，明明是要侧过面才能看见表姐的，她却硬是把脸向着前方，然后斜起眼睛瞄着表姐说话。
〃得啊！去哪？〃芳表姐连忙问。
乔菁想立即叫住她，因为刚才芳表姐才应承乔菁说下午去山后的小溪摘咪咪草。
〃我家隔壁的刘姨媳妇生了个女儿，咱们去吃姜醋和红鸡蛋去！〃卖鱼妹的眼珠子一吊一吊地看着芳表姐，像是不停地瞄着天色。
跟在她们后面的乔菁立即尖起耳朵。
〃哗我最喜欢吃姜醋了。〃芳表姐眼睛一亮。
〃还有红鸡蛋和嫩甜姜呢！〃
〃好啊好啊，现在就去？〃
〃是啊，现在就去！〃卖鱼妹一边说一边斜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乔菁，小嘴一撅，然后和芳表姐咬了一会儿耳朵。
乔菁知道自己是要醒目了，但又渴望芳表姐能带自己一块去，因为她也很喜欢吃姜醋和红鸡蛋！
〃行啦，我才不会带上她〃芳表姐压着声音朝卖鱼妹嗔了一声，然后扭头叫：〃味精，我们走啦，你自己回家吧。〃
〃下午不是说好要去……去小溪玩吗？〃
〃还玩什么！有得吃也不吃吗？还有红包拿的！〃卖鱼妹连忙用吊眼睛斜了乔菁一眼，〃我们现在就去吃姜醋拿红包，你一个人玩去吧你！〃
〃喂喂！〃芳表姐笑拍一下她的手，〃别说话了，快去啦。〃话毕，望也没望乔菁一眼便拖住卖鱼妹一溜烟去了。
乔菁愣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拖拉着手儿亲亲密密边走边说的样儿，眼圈一红，心中百般不是滋味。有些人总是很容易就能够令人家喜欢自己。而她，即使有朋友，一旦要做出去留的选择，铁定会放弃她，不知为什么。
第二章你是我的惟一（4）
傻愣愣地回到家中，父母不在，大脸一个人躺在长凳上嗑瓜子。吞掉瓜子肉之后，她用手指朝下一掉，瓜子皮准确地扔在茶几下的破胶桶里，然后瞄了乔菁一眼，悠悠说：〃又被人放飞机了？！〃
〃是我不想和她在一起而已！〃乔菁眼眶一红，〃过年就一定要有人陪着吗？待在家里不行吗？〃
〃别死撑啦，谁都知道你又怕热闹又渴望热闹啦。对了，姐姐一会带我去市区买衣服呢。〃大脸瞄了乔菁一眼，大概见她很难过的样子，便慢慢坐起身子，说：〃我叫姐姐带上你一起啊，但她……她说不带……〃
乔菁心里越发难过，嘴里硬撑说：〃不去就不去！不就市区吗？几里的路程，我自己也能去，才不稀罕！〃
〃但你没人陪啊。啊，明天我陪你去吧，不过你要负责车费哦。我的红包钱都用得差不多了！〃
〃不去了，我还是留着钱买东西。〃
〃买什么？〃
〃卫生棉和两对袜子，最好还能买一本辞典。〃
〃噢……〃大脸耸耸肩，她是从来不会把钱花在学习上的。
乔菁也没有说话，只是恹恹地坐在木沙发上。
〃别不开心啦……你今晚可以去外婆处吃饭嘛，爸妈也在那里……啊，不行不行，外公最讨厌你了……如果我是你就宁愿不去了，省得忍不住顶一句的嘴招全世界的骂。〃她睨了一下又变得眼红红的乔菁，安慰说，〃喂！你别再哭啦……没有地方去就自己待在家里看书嘛，最多我今晚回来有什么好吃的都留一些给你就是了！〃
乔菁心里一暖，觉得开心一些了，嗯了一声，便坐在木沙发上和大脸一起嗑瓜子。这个家里，大脸对她不算很好，但于她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如果她被身边的人冷嘲热讽，大脸很少会落井下石，有时还能体会乔菁不得不为之的孤独而解释几句，所以在大脸面前，乔菁的脾性是不会太过臭硬的。
外公外婆确实很不喜欢乔菁，舅舅舅母也是一样的心思。这种不喜欢或许只是一种厌倦的感觉，平日里不太理会她就是。不过，因为乔菁十岁那年，外公狠下心肠砸破她的脑袋之后，乔菁就更害怕到外婆家。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年关将至，粤地的乡村小镇都会制做一种油炸的小食，人们称之为〃焦堆〃。这些小东西的样子就像一个小皮球一样，外皮是面粉捏造的，内里是白糖粘爆米花有些人也会放点花生进去然后放进油锅炸至金黄色时立即捞起，用瓦盆装着圆滚滚的东西堆放在神台以上，喻意黄金滚滚而来。
每逢这种时候，小孩子们都会围观左右，因为可以捡些面粉屑揉捏小鸡小鸭，乘大人不在意时悄悄溜放在油窝里。
不过，大人们制作这款应年食品的前一晚，都会特别地警告家中的小孩，说这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一整天都不能说些不吉利的话，还要多说些人家听着好听兼好意头的好话，说是好话说得越多的小孩子就越乖，将来越显出息。
对于这个〃不准说坏话〃的规定，乔菁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紧张，心中很想多向大人说些很好听的话，讨他们的开心，但总是在要说不说之时，精神高度紧张，眼神越显躲闪，以致说出来的好话硬实实的很不顺耳，常常听得大人们脸色一沉，干脆指令她搬一张板凳放在天井，要她坐在上面看书或弄些什么的，反正不准轻易跑到大厅里来。
一个家庭弄完炸焦堆的活计，外嫁女通常会回家帮母亲侍弄，届时媳妇女儿围坐一起，一边说些好听的话一边乐呵呵地笑，男人们则围坐在天井里抽烟，说话儿。
自小，母亲便习惯性地带着姐姐和大脸到外婆家炸〃焦堆〃，而乔菁，不用明说，也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