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7-小椴作品(中国新武侠典藏书系)-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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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一笑入座,吃了两口菜,忽见火塘边坐着祖孙俩儿,正是十日前在余杭酒楼上遇见的那个说书的瞎老头和三娘送她木钗的小姑娘。两人大概是跟着那队镖车一起进来的。
沈放随眼望去,靠店门口的一张油腻的桌子上正趴着个穿黑衣服的少年,桌上还放了个布包袱,想来就是店小二说的骆驼的主人。他像是睡着了,脸埋在胳膊里全看不见,只露个侧影,看上去很瘦。腿上溅了不少泥点,像赶了很远的路。看装束有些像关外的人。他黑衣的质料也很古怪,非麻非葛相当粗硬,放在桌子上的包袱也孤零零的小,让人全猜不出他是干什么的。沈放暗暗有些奇怪:自己站在门口的土丘上那么久,怎么没看见他进来,也没看到他从哪条路上来?他这么想着就收回眼,心里却无来由的忽忽一乱,只觉得那少年身上不知有些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一种兴奋和似曾相识的地方。那少年竟也和门外的骆驼一般杀气凛然,难道是他?沈放回想起了吴江之上见到的景象,不由又回头望去,只见他黑衣的领子与发际之间正露出一小截淡褐色的脖梗,柔韧坚挺,颜色特异,肤色也极为细腻,叫人一见难忘。那是少年人的脖梗,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坚执与娇嫩。三娘也注意到他,轻轻地说了声:“我也觉得那少年好古怪。他虽不动声色,却有满身杀气!”
镖局的汉子们已井井有条地吃起了饭,尽管很挤,但那少年的小桌子上却也没人凑上前,似乎果真有一股杀气,叫人凑不到他身前。
《乱世英雄传》第一卷松林惊险风波恶 野店投宿刀光寒(四)
只见他们桌面插了杆小镖旗,吃饭时还忘不了这个招牌。镖旗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条金龙,龙有八爪,下面用红线绣了五朵红云,再用黑线挑刺着“临安”两个字,绣工十分精致,可见镖局牌子不小。三娘喃喃道:“临安镖局,临安镖局……那就该是传说当年‘泥马渡康王’时护驾有功,后来皇上亲批‘江南第一镖局’的临安镖局了?掌局的不知还是不是鹰鹤双搏门中的龙老爷子。听说他们这十几年都没出过什么事了。啊,一共有三个镖师,那大眼小伙子只怕是刚出师的,还看不出什么来,另两个一个是练铁掌功夫的,一个是五虎断魂刀彭家的。”
沈放知道她是在说给自己听,对三娘不由更是又惊又服。三娘这时悄指着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头道:“看到没有,那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他叫秦稳,当年纵横江湖时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当真怕只有龙老爷子才有这么大面子,能请得动他做副总镖头。” 沈放微微笑道:“副总镖头?临安镖局?这镖局真是好名字。唉,临安临安,临时而安。可叹那班达官显贵,当此危亡之秋,不思金兵压境,虎狼在榻,只知雇些镖师护院自保妻子,却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镖保得再好,又有何用?当真不过是临安临安,苟且偷安罢了!”
正感叹着,忽听门口帘子“啪”的一掀,大踏步地走进一个人来。好一个胖大的和尚,提着一口铁禅杖,想是走得热了,敞了前襟,身上腾腾地冒着热气。衣服也全被雨水打湿了,紧贴在身上。偏又穿了件杏黄色的僧袍,那颜色就穿在女孩子们身上也嫌嫩了些,偏被他直披在身,倒把他衬得越发凶煞。
那和尚一连声地叫店主,道:“给我拿三斤烧酒三斤牛肉来,不管熟不熟,要快,主要是快。”
店主忙答应,和尚望了镖局中人几眼,嘴里喃喃又道:“龟儿子们跑得倒快,老子喝了口酒,差点就赶不上,嘿嘿,叫和尚这一阵疾赶。”言下毫不掩饰一腔敌意。
镖局桌上诸人齐齐变了脸色,秦稳看了他们一眼,便不由都低头按捺住了。
和尚见门侧暗处那个黑衣少年独占一桌,正趴在桌边睡着,不由分说走上前去,嘴里嘀咕着:“这么多人,你凭什么一个人一张桌?”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真是地动山摇。
那少年当时就被他这一拍惊醒,茫然抬头。这一露脸,众人不由都心中一赞,只见他淡褐色的皮肤上生着削挺的五官,眉峰挺秀,双颊苍冷,衬着那身黑衣格外清秀。那和尚看都没看,一伸手就朝他脖子上拨去。
他也不思量自己手劲有多大,那少年身子本轻,一下就被他踉踉跄跄地带出去好几步才站稳。那和尚倒有点儿不好意思,口里喃喃着:“奶奶的,你怎么这么轻,我也还没使劲儿呢……好俊生的哥儿!奶奶的,和尚又莽撞了。”
众人见他憨态可掬,不由又好笑起来。店家已去又找来张小桌子,远远离开那和尚放着,请那少年人坐了。少年人到那桌上后,又趴下睡着了。
这时外面的雨越发没紧没慢地下个不停,又有人牵着马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前。一掀帘进来,原来是个三十多岁,尖嘴猴腮,官府家人模样打扮的汉子。只见他神情倨傲地往店里面扫了一遍,及看到镖局那桌,愣了愣,抬手冲秦稳作揖道:“秦老爷子,您也在呀?”
秦稳微欠了欠身,答道:“来管家也出来公干?没在家侍候万俟大人?”
那人一边跺脚上的泥一边说:“可不是,为了一个老不死的瞎子和一个小不死的丫头,万俟大人吩咐下来,叫我知会各府衙缉拿,弄得这大雨天也不能清闲。”
姓秦的老者点点头,便不再多话。那边祖孙俩从他进来就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他看见自己,把身子尽量往小里缩。来管家一转身,就正看到他俩,当下脸上一喜,冷笑道:“我说哪儿都找不到你们,两个不知死的奴才,原来你们两个讨饭的躲到这儿来了,叫爷们好寻!乖乖地给我坐着,等我吃了饭跟我走,有得发落你们呢!”
那小姑娘握着爷爷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来管家想来也是饿了,先要鸡要肉地点菜。一拿起筷子,猛地想起点什么,尖声道:“你这小丫头机灵,上回居然给你跑了,这回我得先防备着点儿。”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副极精巧的镣铐,两个大环上面串着条细链。链子连着上面两个小环 ,是用来上系手下系足的。沈放与三娘对望一眼,这人开口大人、闭口万俟,想来一定是万俟呙家的奴才了。他夫妇二人早已闻听,自万俟呙门生吴谨出任大理寺丞以来,就制出许多新鲜刑具。
有个镖局的小伙子正要开口, 秦稳一指小姑娘的头,轻声说:“你看她头上。”
小伙子就向小姑娘头上望去,见除插了根木钗外,也没特别之物,疑惑地望向秦稳,秦稳轻声说:“那木钗是蓬门信物,有人替她出头的。”
小姑娘已吓得连连直躲,来管家还在向她走去。那和尚再也看不过眼,骂道:“狗才,你欺负一个小丫头子算什么?”
来管家大怒,当下就要回骂。因见这和尚凶煞,只色厉内荏道:“你出家人管什么闲事?她偷了我们老爷的东西!我带她回去不行吗?”
小姑娘已哭道:“没有,我没有。”不觉已躲到那和尚背后。和尚脸上露出一点难得的柔和,问:“小妮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别怕,有和尚给你作主。”
来管家似生怕小姑娘说出来,上前就要抓她。和尚大怒,一脚踢过来,他往后一跳闪过了,却没躲开脸上那巴掌,这巴掌拍得脆生生的可真响,众人心里都不由暗道:“打得好。”
小姑娘见有人撑腰,便道:“前年我们还在山东老家,因为爸爸被人打死了,妈妈又嫁人了,官府要再打死我爷爷,我们就逃出来了。”
旁人问:“为什么要打死你爷爷?”
那小姑娘哭道:“他们说我爷爷是‘八字军’!和我爸爸一样。”
二十年前,八字军在山东冀北一带抗金杀敌,那可是威名赫赫,耸动一时。瞎老头子听到“八字军”三字,不觉把腰挺了挺,仿佛也回想起金戈铁马的当年。
小姑娘接着说:“我们先流落到中都,靠说书唱曲讨些生活。那天我们又有一天没吃饭了,街上下雪,我和爷爷在酒楼外面转悠,想求人点一曲,好换口热汤喝。后来,有个带貉帽子的女真人把我们叫进去了。酒楼里好暖和呀,生着火红火红的炭,我们去的那一间,墙上地上全是毛毯,上面还有花。席上首几个全是大官,两边坐的都是小官,进去了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几个是咱们宋国的官。我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可能就是我们听说的南边朝廷的使臣了。里面领头的一个是没有胡子的,长得白胖白胖……”说着怯怯地望了那管家一眼,众人便知和他有关了,“……那就是万俟大人。那天我已经冻哑了,但生怕唱不好,又要饿一晚上,一进门就拚命揉喉咙。那天,这个人……”她一指来管家,“……就站在万俟大人身边。那一天我唱的是山东的小曲儿,唱得我自己都忘记在哪儿了,回过神就见那些人都兴高采烈地鼓掌笑呐,我就知道今晚的饭有着落了。我听那个金官说:‘小姑娘唱得好,赏!’底下有人就赏了我一个小银锞子。那金官又转脸对万俟大人说:‘我们已经听过南人小姑娘的唱了,听说南人里面男子也有唱得好的,这瞎老头子不行,万俟大人多才多艺,就请你也唱上一曲吧。’他这么一说,底下那些小的金官又是鼓掌又是笑,说:‘我们皇上当年已经看过你们徵钦二帝跳舞了,我们今天就听万俟大人唱歌吧。’别的宋官有的咬牙不语,有的低下头涨红了脸,只有那个万俟大人面不改色,他说:‘下官要是唱好了,大人也得赏些什么才好。’那金官笑说:‘好,你唱,你唱,好就有赏。’”
店中人本都知道出使金国的使者往往受辱而回,只是再也没想到有人竟厚颜无耻到这般程度,那和尚怒道:“他唱了?”小姑娘点点头。和尚大怒,一巴掌就拍在桌子上,骂道:“王八羔子乌龟蛋。”看见那来管家就在旁边,他一闪身到那来管家身边,一掌抽过去,来管家“哇”的一声,当场一张嘴就吐出三颗牙来。
小姑娘接着说:“后来我们就到了临安。没想这一天我们在‘听云居’卖唱,这来管家又领了我们进去,他没认出我们来。那是一个雅间,里面只有两个老爷在饮酒,有一个老爷就是万俟大人。他看见我进来便一愣,我知道他认出我了,但他装得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不敢说话,这么唱了好几个曲子,万俟大人便叫来管家带我到后面歇着,给我们东西吃,我们就去了后面的一个小房间。”
众人这时已猜知那个万俟大人心怀歹意了。小姑娘说:“我和爷爷在小屋子里等啊等,有个姐姐走过来,她看了我们一眼,叹口气,说:‘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万俟老爷,他刚才送完客回来,我偷听到他和来福说,叫把你们两个送进大理寺关起来呢。要不了一顿饭工夫就来了。’我和爷爷只有求那姐姐,那姐姐也只叹气,并不说话。忽然她看了我头上一眼,神色就变了,指了我头上木钗问:‘这是谁给你的?那上面刻得有字吗?’我点点头。”
众人不由便向她头上望去,她头上果然别着一根很平常的木钗,都不解忽提此钗是何含意,只听那小姑娘继续道:“这木杈是我在余杭时一位大姐刚送的。当时那姐姐眼睛就亮了,只听她轻轻说:‘不看到这紫荆木钗,十年了,整十年了。’然后便轻轻教我念上面的字——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亦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沈放看向三娘,却见三娘神色间一片悠远,目中隐隐泛着泪光。
小姑娘道:“那姐姐把屋子里后窗和后面靠街的小院门打开,却让我和爷爷藏在床上,叫我们第二天天不亮到后门对街的镖局,求他们带上我们。然后,她吩咐了我一声:‘以后如果你有幸再见到那个送你钗子的人,就说我们姊妹都好想念她。’刚说完来管家就出来了,打骂那姐姐,还要送她到大理寺骑什么木驴。那姐姐抓着把剪子就插在胸口了……”
三娘眼中泪便落了下来,手里拿的筷子也在抖。沈放见她眉间一抹煞气,便知道这小人定难逃得荆三娘的索命一刀了。
这段事可真说得人心惊魂悸。那和尚大怒,站起身,一巴掌就打在那管家脸上,这一下打得更重,来管家脸上肿起一片,一口吐出几颗牙来,连镖局中人心中也暗暗叫好。却听有人忽冷冰冰地道:“金和尚,你好威风啊!”
《乱世英雄传》第一卷匝地铁骑困夜雨 断却敌头做酒杯(一)
说话的人坐在角落里,斗笠遮住了颜面。金和尚哈哈一声怪笑:“我说哪儿的人在那龟缩着,原来是周飞索周将军啊,你不用说老子犯的哪件事,一句话,姓刘的免崽子是我宰的。”
周飞索口里冷笑道:“刘琦刘大帅的侄儿你都敢杀,当真没王法了,金和尚,跟我走!”
他话一出口,甩开斗笠腾身而起,手一伸就向金和尚喉间锁去,这是有名的“长白锁喉手”,以掌作势,以腕发力,以指碎喉,那边三娘一扬眉,镖师座中也一阵骚动,都认出这一招的毒辣。金和尚一惊,料道避不过,神色一横,反哈哈一笑,不退反进,也不理那只手,双掌直向周飞索胸口击去,他这竟是拼命地打法。周飞索大惊,身子向后一退,带得杯碗落地,噼哩叭啦直响,不由大怒,他那手原本只是想制住和尚,没想这和尚竟这般悍猛,胆敢拼命。当下由抓变扣,掌形换成鹤嘴——竟是痛下杀手!眼见和尚便要喉骨碎裂,一命归西!
忽见一条人影由座中直冲过来,连头撞向桌边周飞索胸口,周飞索的手本已碰到金和尚脖子,无奈中只有反手迎在攻来的手掌上,却用另一手去拍金和尚的头。两人一碰之下都是一震,那出手相救的人便吐出一口血,但身手不停,拉着金和尚一退就是一丈,正落在门口,又吐出一口血,周飞索虽间不容发击退二人,但胸口也被金和尚扫中,胸中一阵翻腾不止,冷冷道:“没想到金和尚的搭档‘活木头’王兄也来了,两位江洋大盗倒是凑做了一路。”
金和尚望向出手相救那人,神色竟大为和善,道:“王木,你也敌不过这老小子,这又是何苦?”
那个叫王木的年纪不大,一脸木然,抚胸道:“我……既然召你前来,自然当生死与共。”
和尚叹道:“看来这镖银是劫不成了,可惜了这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过,就算咱们死了他们也未见得就送得到地头,只是……那人目下如此紧急,咱们帮他做不成这件大事了。和尚死了还不值什么,你死了那件大事有谁来做?” 王木道:“有事必有人为,咱们兄弟今天联手,且先看看能否应付得下来刘老帅帐下的长白飞锁周将军和他的大小锁喉一十九手!”说着他两人背心一靠,虽伤势在身,却也杀气迫人,势同熊虎。
屋中杀气一触即发,忽听角落里有人道:“周将军,请听我一言。”周将军回头,却见说话的是两个老头子中的一位。那两人也不算太老,但都满面风尘,毫不起眼。都是一身葛衣麻鞋,一个脸色灰绿,目光黯淡,另一个又十分矮小,一头黄发。他们坐在那里和旁人没什么区别,但一站起来就有了一种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左边那个一抱拳:“老朽杜淮山。”另一人欠欠身:“小老儿焦泗隐。”
周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