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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嘉尔曼作者:[法国]梅里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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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懂得廉耻,像个正经女人;我太老实了,竟以为她把往日的脾气真的改过来了。
    我们一帮总共是八个到十个人,只有在紧要关头才聚在一起,平日总是两个一组,三个
一队,散开在城里或村里。表面上我们每人都有行业;有的是做锅子的,有的是贩马的;我
是卖针线杂货的,但为了那件塞维尔的案子,难得在大地方露面。有一天,其实是夜里了,
大家约好在凡日山下相会。唐加儿和我二人先到。他似乎很高兴,对我说:
    “咱们要有个新伙计加入了。嘉尔曼这一回大显身手,把关在泰里法陆军监狱的她的罗
姆给释放了。”
    所有的弟兄们都会讲波希米土话,那时我也懂得一些了;罗姆这个字使我听了浑身一
震。
    “怎么,她的丈夫!难道她嫁过人吗?”我问我们的首领。
    “是的,嫁的是独眼龙迦寄阿,跟她一样狡猾的波希米人。
    可怜的家伙判了苦役。嘉尔曼把陆军监狱的医生弄得神魂颠倒,居然把她的罗姆恢复自
由。啊!这小娘儿真了不起。她花了两年功夫想救他出来,没有成功。最近医官换了人,她
马上得手了。”
    你不难想象我听了这消息以后的心情。不久我就见到独眼龙迦奇阿,那真是波希姆出的
最坏的坏种:皮肤黑,良心更黑,我一辈子也没遇到这样狠毒的流氓。嘉尔曼陪着他一块儿
来,一边当着我叫他罗姆,一边趁他掉过头去的时候对我眨眼睛,扯鬼脸。我气坏了,一晚
没和她说话。第二天早上,大家运着私货出发,不料半路上有十来个骑兵跟踪而来。
    那些只会吹牛,嘴里老是说不怕杀人放火的安达鲁齐人,马上哭丧着脸纷纷逃命,只有
唐加儿,迦奇阿,嘉尔曼,和一个叫做雷蒙达杜的漂亮小伙子,没有着慌。其余的都丢下骡
子,跳入追兵的马过不去的土沟里。我们没法保全牲口,只能抢着把货扛在肩上,翻着最险
陡的山坡逃命。我们把货包先望底下丢,再蹲着身子滑下去。那时,敌人却躲在一边向我们
开枪了:这是我第一遭听见枪弹飕飕的飞过,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有个女人在眼前,不怕
死也不算希奇。终于我们脱险了,除掉可怜的雷蒙达杜;他腰里中了一枪,我扔下包裹,想
把他抱起来。
    “傻瓜!”迦奇阿对我嚷着,“背个死尸干什么”把他结果了罢,别丢了咱们的线袜。
    “丢下他算了!”嘉尔曼也跟着嚷。
    我累得要死,不得不躲在岩石底下把雷蒙达杜放下来歇一歇。迦奇阿却过来拿短铳朝着
他的头连放十二枪,把他的脸打得稀烂,然后瞧着说:“哼,现在谁还有本领把他认出来
吗?”
    你瞧,先生,这便是我过的美妙的生活。晚上我们在一个小树林中歇下,筋疲力尽,没
有东西吃,骡子都已丢完,当然是一无所有了。可是你猜猜那恶魔似的迦奇阿干些什么?他
从袋里掏出一副纸牌,凑着他们生的一堆火,和唐加儿俩玩起牌来。我躺在地下,望着星,
想着雷蒙达杜,觉得自己还是像他一样的好。嘉尔曼蹲在我旁边,不时打起一阵响板,哼哼
唱唱。后来她挪过身子,像要凑着我耳朵说话似的,不由分说亲了我两三回。
    “你是个魔鬼”,我和她说。
    “是的”,她回答。
    休息了几小时,她到谷尚去了;第二天早上,有个牧童给我们送了些面包来。我们在那
儿待了一天,夜里偷偷的走近谷尚,等嘉尔曼的消息。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天亮的时候,
路上有个骡夫赶着两匹骡,上面坐着一个衣着体面的女人,撑着阳伞,带着个小姑娘,好像
是她的侍女。迦奇阿和我们说:
    “圣·尼古拉①给我们送两个女人两匹骡子来了。最好是不要女人,全是骡子;可是也
罢,让我去拦下来!”
    他拿了短铳,掩在杂树林中望小路走下去。我和唐加儿跟着他,只隔着几步。等到行人
走近了,我们便一齐跳出去,嚷着要赶骡的停下来。我们当时的装束大可以把人吓一跳的,
不料那女的倒反哈哈大笑。
    “啊!这些傻瓜竟把我当作大家闺秀了!”
    原来是嘉尔曼;她化装得太好了,倘若讲了另一种方言,我简直认不出来。她跳下骡
子,和唐加儿与迦奇阿咕哝了一会,然后跟我说:
    “金丝雀,在你没上吊台以前,咱们还会见面的。我为埃及的事要上直布罗陀去了,不
久就会带信给你们。”
    她临走指点我们一个可以躲藏几天的地方。这姑娘真是我们的救星。不久她教人送来一
笔钱,还带来一个比钱更有价值的消息,就是某一天有两个英国爵爷从格勒拿特到直布罗陀
去,要经过某一条路。俗语说得好:只要有耳朵,包你有生路。两个英国人有的是金基尼。
②迦奇阿要把他们杀死。
    我跟唐加儿两人反对。结果只拿了他们的钱和表,和我们最缺少的衬衣。
    先生,一个人的堕落是不知不觉的。你为一个美丽的姑娘着了迷,打了架,闯了祸,不
得不逃到山里去,而连想都来不及想,已经从走私的变成土匪了。自从犯了那两个英国人的
案子以后,我们觉得待在直布罗陀附近不大妥当,便躲入龙达山脉。——先生,你和我提的
育才—玛丽亚,我便是在那认识的。他出门老带着他的情妇。那女孩子非常漂亮,人也安
分,朴素,举动文雅,从来没一句下流话,而且忠心到极点!……他呀,他可把她折磨得厉
害,平时对女人见一个追一个;还要虐待她,喜欢吃醋。有一回他把她扎了一刀。谁知她反
倒更爱他。唉,女人就这种脾气,尤其是安达鲁齐的女人。她对自己胳膊上的伤疤很得意,
当作宝物一般的给大家看。除此以外,育才——玛丽亚还是一个最没义气的人,你决不能跟
他打交道!……我们一同做过一桩买卖,结果他偷天换日,把好处一个人独占,我们只落得
许多麻烦和倒楣事儿。好了,我不再扯开去了。那时我们得不到嘉尔曼的消息,唐加儿便
说:
    “咱们之中应当有一个上直布罗陀走一遭;她一定筹划好什么买卖了。我很愿意去。可
是直布罗陀认识我的人太多了。”
    独眼龙说:“我也是的,大家都认得我;我跟龙蝦①开了那么多玩笑。再加我是独眼,
不容易化装。”
    我就说:“那末应当是我去了。该怎么办呢?”一想到能再见嘉尔曼,我心里就高兴。
    他们和我说:“或是搭船去,或是走陆路经过圣·洛克去,都随你。到了直布罗陀,你
在码头上打听一个卖巧克力的女人,叫做拉·洛洛那;找到她,就能知道那边的情形了。”
    大家决定先同到谷尚山中,我把他们留在那边,自己再扮做卖水果的上直布罗陀。到了
龙达,我们的一个同党给我一张护照;在谷尚,人家又给我一匹驴,我载上橘子和甜瓜,就
上路了。到了直布罗陀,我发觉跟拉·洛洛那相熟的人很多,但她要不是死了,就是进了监
牢,据我看,她的失踪便是我们跟嘉尔曼失去联络的原因。我把驴子寄在一个马房里,自己
背着橘子上街,表面上是叫卖,其实是为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什么熟人。直布罗陀是世界
各国的流氓汇集之处,而且简直是座巴倍尔塔,①走十步路就能听到十种语言。我看到不少
埃及人,但不敢相信他们;我试探他们,他们也试探我:
    明知道彼此都是一路货,可弄不清是否同一个帮子,白跑了两天,关于拉·洛洛那和嘉
尔曼的消息一点没打听出来,我办了些货,预备回到两个伙伴那里去了;不料傍晚走在某一
条街上,忽然听见窗口有个女人的声音喊着:“喂,卖橘子的……“我抬起头来,看见嘉尔
曼把肘子靠在一个阳台上,旁边有个穿红制服,戴金肩章,烫头发的军官,一副爵爷气派。
    她也穿得非常华丽:又是披肩,又是金梳子,浑身都是绸衣服;而且那婆娘始终是老脾
气,吱吱格格的在那里大笑。英国人好不费事的说着西班牙文叫我上去,说太太要买橘子;
嘉尔曼又用巴斯克语和我说:
    “上来罢,别大惊小怪!”
    的确,她花样太多了,什么都不足为奇。我这次遇到她,说不上心中是悲是喜。大门口
站着一个高大的英国当差,头上扑着粉,①把我带进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嘉尔曼立刻用巴
斯克语吩咐我:
    “你得装做一句西班牙文都不懂,跟我也是不认识的。”
    然后她转身对英国人:
    “我不是早告诉你吗,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巴斯克人;你可以听听他们说的话多古怪。他
模样长得多蠢,是不是?好像一只猫在食柜里偷东西,被人撞见了似的。”
    “哼,你呢”,我用我的土话回答,“你神气完全是个小淫妇儿;我恨不得当着你这个
姘夫教你脸上挂个彩才好呢。”
    “我的姘夫!你真聪明,居然猜到了!你还跟这傻瓜吃醋吗?自从刚第雷育街那一晚以
后,你变得更蠢了。你这笨东西,难道没看出我正在做埃及买卖,而且做得挺好吗?这屋子
是我的,龙蝦的基尼不久也是我的;我要他东,他不敢说西,我要把他带到一个永远回不来
的地方去。”
    “倘若你还用这种手段搅埃及买卖,我有办法教你不敢再来。”
    “哎唷!你是我的罗姆吗,敢来命令我?独眼龙觉得我这样办很好,跟你有什么相干?
你做了我独一无二的小心肝,还不满足吗?”
    英国人问:“他说些什么呀?”
    嘉尔曼回答:“他说口渴得慌,很想喝一杯。”
    她说罢,倒在双人沙发上对着这种翻译哈哈大笑。
    告诉你,先生,这婆娘一笑之下,谁都会昏了头的。大家都跟着她笑了。那个高大颟顸
的英国人也笑了,教人拿酒给我。
    我正喝着酒,嘉尔曼说:
    “他手上那个戒指,看见没有?你要的话,我将来给你。”
    我回答:“戒指!去你的罢!嘿,要我牺牲一只手指也愿意,倘若能把你的爵爷抓到山
里去,一人一根玛基拉①比一比。”
    “玛基拉,什么叫做玛基拉?”英国人问。
    “玛基拉就是橘子”,嘉尔曼老是笑个不停。“把橘子叫做玛基拉,不是好笑吗?他说
想请你吃玛基拉。”
    “是吗?”英国人说。“那末明天再拿些玛基拉来。”
    说话之间,仆人来请吃晚饭了。英国人站起来,给我一块钱,拿胳膊让嘉尔曼搀着,好
像她自个儿不会走路似的。嘉尔曼还在那里笑着,和我说:
    “朋友,我不能请你吃饭;可是明儿一听见阅兵的鼓声,你就带着橘子上这儿来。你可
以找到一间卧房,比刚第雷育街的体面一些。那时你才知道我还是不是你的嘉尔曼西太。并
且咱们也得谈谈埃及的买卖。”
    我一言不答,已经走到街上了,英国人还对我嚷着:“明天再拿玛基拉来!”我又听见
嘉尔曼哈哈大笑。
    我出了门,决不定怎么办,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我对这奸细婆娘恨死了,决意不再
找她,径自离开直布罗陀;可是鼓声一响,我就泄了气,背了橘子篓直奔嘉尔曼的屋子。她
的百叶窗半开着,我看见她那只大黑眼睛在后面张望。头上扑粉的当差立刻带我进去;嘉尔
曼打发他上街办事去了。等到只剩下我们两人,她就像鳄鱼般张着嘴大笑一阵,跳上我的脖
子。我从来没看见她这样的美,装扮得像圣母似的,异香扑鼻……家具上都披着绫罗绸缎,
挂着绣花幔子……啊!
    ……而我却是个土匪打扮。
    嘉尔曼说:“我的心肝,我真想把这屋子打个稀烂,放火烧了,逃到山里去。”
    然后是百般温存!……又是狂笑!……又是跳舞!她撕破衣衫的褶裥,栽筋斗,扯鬼
脸,那种淘气的玩艺连猴子也及不上。过了一会,她又正经起来,说道:
    “你听着,我告诉你埃及的买卖。我要他陪我上龙达,那儿我有个修道的姊姊……(说
到这儿又是一阵狂笑。)我们要经过一个地方,以后再通知你是哪儿。到时你们上来把他抢
个精光!最好是送他归天,可是,——(她狞笑着补上一句,某些时候她就有这种笑容,教
谁见了都不想跟着她一起笑的。)——你知道该怎么办吗?让独眼龙先出马,你们退后一
些;龙蝦很勇敢,本领高强,手枪又是挺好的……你明白没有?……”
“不行”,我回答说:“我虽然讨厌迦奇阿,但我们是伙计。
    也许有一天我会替你把他打发掉,可是要用我家乡的办法。我当埃及人是偶然的,对有
些事,我像俗语说的始终是个拿伐的好汉。”
    她说:“你是个蠢货,是个傻瓜,真正的外江佬。你像那矮子一样,把口水唾远了些,
就自以为长人。①你不爱我,你去罢。”
    她跟我说:“你去吧;我可是不能去。我答应动身,回到伙伴那儿等英国人。她那方面
也答应装病,直病到离开直布罗陀到龙达去的时候。我在直布罗陀又待了两天。她竟大着胆
子,化了装到小客店来看我。我走了,心里也拿定了主意。
    我回到大家约会的地方,已经知道英国人和嘉尔曼什么时候打哪儿过。唐加儿和迦奇阿
等着我。我们在一个林子里过夜,拿松实生了一堆火,烧得很旺。我向迦奇阿提议赌钱。他
答应了。玩到第二局,我说他作弊;他只是嘻嘻哈哈的笑。我把牌扔在他脸上。他想拿他的
短铳,被我一脚踏住了,说道:
    “人家说你的刀法跟玛拉迦最狠的牛大王一样厉害,要不要跟我比一比?”唐加儿上来
劝解。我把迦奇阿捶了几拳。他一气之下,居然胆子壮了,拔出刀来;我也拔出刀来。我们
俩都叫唐加儿站开,让我们公平交易,见个高低。唐加儿眼见没法阻拦,便闪开了。迦奇阿
弓着身子,像猫儿预备扑上耗子一般。他左手拿着帽子挡锋,①把刀子扬在前面。这是他们
安达鲁齐的架式。我可使出拿伐的步法,笔直的站在他对面。左臂高举,左腿向前,刀子靠
着右面的大腿。我觉得自己比巨人还勇猛。他像箭一般的直扑过来;我把左腿一转,他扑了
个空,我的刀却已经戳进他的咽喉,而且戳得那么深,我的手竟到了他的下巴底下。我把刀
一旋,不料用力太猛,刀子断了。他马上完了。一道像胳膊价粗的血望外直冒,把断掉的刀
尖给冲了出来。迦奇阿像一根柱子似的,直僵僵的扑倒在地下。
    “你这是干什么呀?”唐加儿问我。
    “老实告诉你,我跟他势不两立。我爱嘉尔曼,不愿意她有第二个男人。再说,迦奇阿
不是个东西,他对付可怜的雷蒙达杜的手段,我至今记着。现在只剩咱们两个了,但咱们都
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说,愿不愿意跟我结个生死之交?”
    唐加儿向我伸出手来,他已经是个五十岁的人了。
    “男女私情太没意思了”,他说。“你要向他明讨,他只要一块钱就肯把嘉尔曼卖了。
如今我们只有两个人了,明儿怎办呢?”
    “让我一个人对付吧。现在我天不怕地不怕了。”
    埋了迦奇阿,我们移到二百步以外的地方去过宿。第二天,嘉尔曼和英国人带着两个骡
夫一个当差来了。我跟唐加儿说:
    “把英国人交给我。你管着别的几个,他们都不带武器。”
    英国人倒是个有种的。要不是嘉尔曼把他的胳膊推了一下,他会把我打死的。总而言
之,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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