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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杀人者唐斩-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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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帧眼睛视物不清,便凑近细看,越看越是入迷,指案道:“咄!大道记兮,其可左右!执大象,天下往……通常无为而不为:要是朝廷不约制人民那么吃紧,才是好朝廷……”他时面抚髯,时而支颐,反复苦思,似忘了旁人存在。烛火明晃摇颤,他深埋入书内,只见字影跳动。恰似一个个魔影跃出一般,而且墨迹隐现虹霓之彩,朱国帧微微一惊,道:“我知道你是谁!”

蒙面人一直静静观看朱国帧忽喜忽叹之苦读,此时即反问:“我既未除卞面罩,又还没出手,老人家如何知道我是谁?”

朱国帧眼不离书,大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当今刺客中,能挥刀断驰驹、横扫天下的杀手,自得唐斩一人耳;因不知唐斩如何绝善为恶,投入魏忠贤旗下?”

蒙面人连眼都不多眨一下,“人在世上,有哪几件事是自己作得主的,一个杀手,当知如何才不被杀,才能活下去,趋炎赴势,在所难免。”

朱国帧大笑点头,“痛快,答得好!”依然不抬目,问:“你自度不是我敌手?”

唐斩恭答:“老人家未入宦前,是陕湘一带‘铁书大侠’,以书为神兵,天下莫为'奇網整理提供'破之;我唐斩的刀,斩不开老人家铁书的‘过千仞锋行万里路’八式。”

朱国帧又点点头,烛火青焰映得脸色有些青白可怖,他道:“你颇有自知之明……却又为何来惹这趟浑水。”

唐斩仍恭敬地道:“因在下自有对付老人家之法。”

朱国帧一呆,道:“你用什么法子,斗得过我?你一进来,我就防着你了。”

唐斩道:“我用计。”

朱国帧一怔,遂而哈哈大笑道:“计?我怕你用不过我。”

唐斩徐徐除下面罩,道:“我用毒。”

朱国侦淡淡地道:“你在哪里下毒?”

唐斩不答。

朱国帧望着书本大笑不已,边趁隙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烛火点燃时洒下‘高山一把青’的烈毒么?……你藉烛火燃它时的无臭气味,来使我中毒,哪有这般便宜事!我早已闭住了呼吸,待‘高山一把青’燃尽,才作正常吐纳。”

唐斩端然道:“老人家果然名不虚传!”

朱国帧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一生好读书,正史即读,野史也读,武林秘史会记下‘毒手药王’之女弟子程灵素以‘七心海棠’制之烛蕊施毒的传说,令人惊心动魄,后人为生戒心,便多了防备。是故读书博,即阅历广,足可延寿活命,所以读书实吾之至乐也。”

唐斩答:“是。”

朱国侦又道:“你也不用沮丧。你第二度在书页上下的毒,诱我以唾液融解书扉粘合处,而书页早已浸有‘黑崖断水’,口舌沾上了,自是非死不可;……”

唐斩仍答:“是。”

朱国帧笑道:“你可不要失望,我用食指沾口水,却用中、无名指翻书,所以根本没有沾在舌上。我见你送我真本“老子”,不忍杀你,为免你妄动,才告诉你这些。”

唐斩肃然道:“多谢。”

朱国帧眼睛低垂,注视书中,烛光映得他额前青筋跃动。“你又知不知道我何以知道你书中浸毒?”

唐斩老老实实摇首道:“不知。”

朱国帧道:“读书能活人,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朱延禧好食,我却好读,还是我聪明。书中岂止颜如玉、黄金屋而已?前人好心,早已把书页浸毒之法记于野史之中,曾听说过江湖上有‘金蛇郎君’者,即以此在死后多年仍毒毙大敌,实是非凡智略。你跟人之后再用这等手段,却是不入流了。”

唐斩毕恭毕竟地道:“是。”

朱国帧笑容一敛道:“既知,还不去?”

唐斩即道:“老人家,你何以不转头看我?”

朱国帧正要拧头,但脖子僵住,只见他额前、鼻梁、颈项尽是青筋浮动,静脉贪张凸露,瞳孔张大,一片惶惧迷茫,脸容甘是可怖。

半晌,朱国帧作不得声,他用尽办法,视线始终不能从书本里移目出来,只见书页上影影绰绰,似如刀光剑影、魅影幢幢,他顿时大汗淋淋下,嘶声道:“你……你用什么毒计……”

唐斩沉静地问:“老人家可知道创‘若云薄漏日,日照雨滴则虹生’一说的公孙绰。”

朱国帧讶惧道:“那是初唐“礼记注疏”里的话!”

唐斩点头道:“是,他说了这句话后近四百五十年,的孙彦先和沈括才有‘虹乃雨中日影’之说。”

朱国帧尖声道:“……你提他……作甚?!”

唐斩道:“孔颖达是通才,除文史皆有高深造诣外,其他方面,亦有精彩创制。这便是他所传下来,以峨嵋山产之‘菩萨石’研制成墨粉之‘径天虹鲵书’以秘传之法写成,加上浸过‘墨崖断水’的书页,和‘高山一把青’的烛光,合起来,偏生你又注目其中,不肯移视,你这一双招子,便算是废了,只定在书中,而麻痹也全从你眼中的幻影,蚀人你身上各处,你……”唐斩一笑,冷冷加了后一句:“你已经麻木不仁任凭宰割了。”

朱国帧这时才感觉到全身酥麻,而且死亡跟他全身肌肉的感觉如此贴近,仿佛他的心跳就此停止,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把目光从书本里拔出来。

唐斩叹息,徐徐站起,道:“老人家,我奉魏公公之命;不得不杀你。”

他说着,看着脸发尽汗,惊骇莫已的朱国帧,缓缓的解下了刀鞘,徐徐的抽出了刀,带着一串尖锐但又沙嘎难听铁器锯动的声音。

“老人家……魏公有命,你杀几人,便将你斩为几段,怨不得我,……你今日并非死于我手,而是因为食古不化。世局如此,还寻索什么大道呢……”

说着二指掐熄了烛火。室内登时一片黑暗,只闻“呛”地一声尖响,刀已全出鞘,接下来便是五下急促尖锐的刀风之声……

九、杀人的手法:荆花

朱延禧与朱国帧同是阁臣,也因积件权阉,相逐罢官。朱国帧坚持不逃,好书如命;朱延禧的好食也是天下知名的,但为人倒不似朱国帧腐迂。

他逃到夏镇一带,炎夏热不可当,他腹饥若雷鸣,想找东西吃,见路边有人卖荠芋、饽饽、米团和鱼酥羹,他都叫了一碗,付了碎钱,坐在大树下,便要好好的吃它一顿。

他每样都尝了一点,沾在舌上,便摇摇头,置于地上,卖鱼酥羹的、卖饽饽的。卖荠芋的、卖米团的,都顿觉奇怪,卖鱼酥羹的青年问:“老丈为何不吃?是嫌煮得不好么?”

朱延禧看看地上落花,不经意似的道:“不是不好吃,而是吃死人。”

青年吃了一惊,问:“吃了会死人?……您老是说,有人下毒?!”

其他几个卖东西的,也变了脸色,朱延禧道:“这米团的毒药,叫‘大象倒’,大象吃了也倒了,人吃了,当然也起不来了;饽饽的汤里有毒,叫‘蚁缕糖’,好像一滴渗毒的糖杀死数百十只蚂蚁一般,一只饽饽也足以杀死这么多的人;还有荠芋里没有毒,毒在碗上,叫做‘一层光’,有道是‘~层光,吃了死清光’……这三种毒,足够毒死三十三个人,却用来毒我老朱,实承诸位瞧得起!”

青年失声道:“毒?!都有毒!……那我……我的鱼羹呢?

朱延禧淡淡道:“你的鱼羹倒没有毒。”说着眉头一皱道:“但是你靴底藏匕首,是啥意思?!”

一青年一怔,随即道:“是用来防身的。”

朱延禧双眉一剔,冷笑道:“普通乡下人防身也有那么利的匕首?!”

卖荠芋、卖饽饽、卖米团的三人一齐丢掉担挑,各自拔出兵器:比道:“既然事机败露,动手吧!”

朱延禧冷笑道:“我正肚饿,杀了你们吃鱼羹未迟!”随将肩膊横挂的弓,反手搭箭,骂道:“我要动手了,树上的三人,也给我滚下来”!

只听籁籁连响,三人自树上跃落,掠动繁花如雨点,有些还落到四碗食物里去。花落到地上、碗中,都煞是好看。朱延禧笑道:“好花,可惜没酒,拿来送酒,风味必佳!”

卖饽饽的喝道:“姓朱的,你好厉害,竟然识破我们用毒!”

一个刚从树上跃落的东厂番子骂道:“你这狗耳朵鼻子,也嗅出你爷爷躲在树上凉快着哩!”

朱延禧怪眼一翻,箭已反手取了下来,真快如闪电,只要一霎眼间便只来得及看到他的箭已扣在弦上了。

“凭你们年纪轻轻,人阉党未久,不知我老朱昔日在江湖上的名号吧?”

卖米团的冷笑道:“倒有听公公提起:阁下就是以前江湖上人称‘神耳神舌神箭手’朱大将军。”

朱延椿哈哈大笑“魏阉也算有点见识,既知我名,还敢躲在我头上,还敢在食物中下毒?”

那被这场面吓得手足元措的青年问道:“人躲在树上,难免有呼息,您老听得出来,已神乎其技……但置毒食物中,老丈又从何得知呢?!”

朱延梧冷哼道:“我是师古鲁人巫师薄疑之学,任何人制毒物,一人我口,便可分辨出来……还有你!”朱延禧叱道:“你虽未在食物下毒,也不是好东西,给我站开点,若假意佯作,我一并把你杀了!”

卖荠芋的沉声道:“你用的是箭,至多只射出一箭,我们七个人便教你搭不上第二支箭!”

朱延禧嘻嘻一笑道:“那你试试看。”“呼”地一箭射去,正中卖荠芋的胸口,那人惨呼一声,其他五人,一起向朱延禧扑去,只有那青年并未动手。

五人扑到一半,其中一名东厂番子“喔”了一声,伸手反摸背后,“砰”地自半空摔下,背上竟插了一箭,其他四人,相顾失色,不明白这无声无息突如其来的一箭来自何方,卖饽饽的叱道:“你有同党……伏在暗处!……”

朱延禧哈哈大笑,“你瞧清楚了!“一指地上伏尸的卖荠芋猛汉,只见他胸前一滩鲜血,却不见了箭羽,朱延禧冷笑道:“我的箭穿过他身体,回弧射中第二人……这就是我的箭法叫‘一箭双雕’!”

四人尽皆失色。

朱延禧张弓喝道:“再看我‘一波三折’射法!”他快如闪电般已搭上了箭,张满了驽,其快的程度令四人不及出手阻拦,“呼”地一声,又一箭射出!

这一箭射出,四人各自急退凝神慎防,但朱延禧的箭并不向任何人,只漫无目的地射出一箭而已。

四人一阵惶惑,忽箭啸尖锐,一个大折,已“扑”地射入一名番子心口,“嚓”地自其背心穿出,剩下三人,惊魂未定,那箭又连皮带血,“嗖”地射出,再射入另一名后面的番子,竟在脖子上对穿而过,半空又一折返,余势未尽,急射卖饽饽的汉子!

那汉子反应较快,急跃而起,但未及时避得开一箭,“哧”地射人他的小腹。这时箭劲已尽,未能透腹而过,但箭簇没人其腰间,这汉子抱腹打滚一阵,终于断了气。

剩下两个卖米团的大汉吓青了脸,卖鱼羹的青年也目定口呆,朱延禧十分得意,道:“你们这班狗腿子,平日也迫人太甚,今日教你见识爷爷的厉害……剩下两个,试试我的‘一石二鸟’吧!”

那青年突然跃前一步,一手拍在卖米团的肩膊上,卖米团的汉子拧头一看,青年抽出短匕,全捅进卖米团汉子肚里去。

朱延禧一愣,解下了箭,静观其变。卖米团的捂腹蹲下,痛苦嘶声道:“你这……畜生!”

青年嘴角一撇,带些许的冷笑,猛拔出匕首,鲜血迸喷,卖米团的大汉挣扎一阵,终于毙命,那青年狠狠骂道:“我被你们威逼利诱,加入魏党,残害忠良,今日便是我重生之日!”

说罢收回匕首,向朱延禧跪下,恭声道:“我加入魏党,就是为这干兔崽子所逼,今日得老人家之助,宰他一个,总算出了口鸟气。我对老人家心存敬仰,故未敢在食物下毒。”

朱延禧用鼻子冷哼一声道:“你少来假惺惺,人到最后关头,不情卖友求存,亦不以为奇,更何况你是阉党的人。你杀他,只不过是要我饶了你罢了……也罢,而今我也杀不下手,你既未在食物中对我下毒,也未曾对我出手……你虽是阉党,难保真的不是虚与委蛇,而今愤图思过……我要是无故杀你,也算愧读圣贤书了。”

说罢又一笑,道:“圣贤书……我读的倒不像老朱那么多,我平生之好,是食尽天下佳肴……”说着收弓插箭,过去端起了那碗鱼羹,只见上面飘有几朵小花。

朱延禧轻念:“繁花如雨,落了满地……怎奈它前时枝头,后对扫帚……”

那青年远径远远坐了开去,既不敢逃,也不敢走近。朱延禧也不去理他,匀去残花,把鱼羹三扒两拨,吃个干净,抹抹嘴巴,道:“你们斗胆,竟想在食物中下毒,我朱大将军除了耳灵箭快,这根舌头,任何人下的毒,一试就出来……你们也不打听打听,以前我还是当今天子的试毒国师哩!”

那青年道:“上得山多终遇虎,玩火焚身,作法自毙,这些情形自古以来多的是。”

朱延禧脸色一沉:“你教训我么?看你年纪轻轻的,也学那朱国帧一般老气横秋训人么?你要想活着,就少出声!”

青年神色不变,又缓缓拔出匕道,叹息道:“只不论我多说少说,活不了的是你。”

朱延禧道:“你既然非寻死不可,那我就留一支箭给你。”说着缓缓抽出一支箭,要搭在弓驽上。

青年冷冷地道:“刚才你搭箭射杀我,我虽难逃一死,现在要射杀我,你已经没有这种能耐了。”

朱延禧怒道:“好!你就接我一箭试试……”真气一动,腹痛如绞,宛似一把小锯子在肠里割着,而且全身的血脉都似教木栓塞住一般,朱延禧狂吼一声,奋起搭箭上弦,勉力射去!

那青年速然冲前,贴地扑来!

“啸”地一声,一箭挟着极强无比的劲道,射人青年头上发髻,“呼”地发茨散在空中。

然而青年也平扑到朱延禧身前,平射而出的身体一翘首,冲天而起,刀光一抹,在朱延德还未搭上第二支箭前,“崩”地割断了箭弦,同时双脚飞起,左踢小腹,右踢下颌。

朱延禧呢,全身血脉闭塞,苦痛至极,出手迟钝,一箭未中,弓弦已断,青年先踢其小腹,他正肚痛如刀割,哪里避得开去,“砰”地中了一脚,第二脚又正中下巴,“格勒勒”一声,他完全失去了重心,只觉得头脑一空,往后倒飞,也不知自己飞到哪里去,跌到什么地方,只听到那青年冷笑道:“杀你者,是当今第一杀手王寇,……”

他犹如在浮沙空中飘浮的身躯却仍升起了一个疑惑:王寇?这人不是曾专跟阉党作对的杀手吗……?

然后他“砰”地倒在一处,全身骨骼,都似被拆了线的木偶似的,散了,而且头部和腹部,都空荡荡地,不属于他的一般。他的头无力地埋在土里,腹部也瘪了下去,只有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王寇……王寇……”

王寇缓缓地上前,笑着:“你想知道何时中毒是不是?”他温文地笑着蹲下来,贴近头顶无力但眶毗欲裂的朱延禧:“你的舌头的确没有错,确是没有人下的毒瞒得过你。”他说着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匕首的锋口放在朱延禧喘伏未停的脖子上:“可惜我也没有下毒,是树上这些花下的毒。”他说着指了指上面的树桩。繁花如雨,飘飘而落。

朱延禧的白胡子,都是鲜血珠子,有些落花,竟飘到他脸上去。

王寇睹睹摇头,道:“荆花渗鱼羹,是剧毒,你周身血脉,为之栓菱,但这毒乃是渗合到了你的喉里才形成,到胃里才发作,所以你再神通,也不知有毒。”

朱延槽全身似脱水快僵死的鱼,打起抖来,嘶声如哑弦:“你……你王寇……不是我们的人……吗……”

王寇摇头,叹了一声,道:“你又何须多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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