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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凰涅天下-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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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吩咐顾瑞将马车停在撷芳楼碧瓦青墙的僻静处,她腾身掠入墙内,行向李师师独院。尚未进得院中,灵敏耳力已听得屋中气喘微微,顿时唇角一挑,一掌震移门闩,施施然步入房内。
  
  “师师,小心肾亏呐!”
  
  榻上两人慌乱起身,尚幸内衫还未脱。李师师横她一眼,突然咯咯一笑,掀开纱帐。
  
  “卫希颜,你这死没良心的家伙,是不是将我忘到天边去了!”李师师哀哀叫着扑上前,活似见了负心人,伸手便揪向她耳朵,浑不顾身后还有个面色不善的情人双目喷火。
  
  卫希颜头一侧避开李师师“魔手”,向燕青一挤眼,摊手笑道:“燕浪子,你这回可看清了,是你家师师扑上来的,可不是我抱着她!”她笑得极度欠扁,大战之前,有个人捉弄下,真是身心大爽!
  
  “无耻!”燕青剑眉一竖,靴子迎头砸过去。
  
  卫希颜指风微弹,靴子倒飞而回,笑嘻嘻道:“某人欲求不满,火气特别旺呐!”
  
  燕青横眉瞪她一阵,突然朱唇一抿,埋头穿鞋,他在梁山时口舌伶俐,但遇上卫希颜后,却屡屡被噎得无话可说,于是明智地采取忽视策略。
  
  卫希颜哈哈一笑,不再捉弄他。李师师突然咬她耳朵一口,“此战可有把握?”她语音一向娇媚婉转,此刻却急促慌乱,显是心底忧虑至极。
  
  “师师,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卫希颜拍拍她肩,微微拉开她,正色道,“师师,过两天你和燕青搬进驸马府罢,就近大家好照料!我带着顾瑞过来了,具体安排一会由他跟你讲。”
  
  李师师听她语声少有的沉凝,心中虽有疑惑却只得暂时压下,微微点头。她早是自由身,若想走随时可走,鸨母李蕴也拦不得,离开撷芳楼不过一句话的事。
  
  “师师,我得走了!你和燕青多保重!”
  
  卫希颜微微一握她手,目光扫向抱胸横眉的英俊青年,笑眯眯道:“燕小乙,我家师师就暂时托付给你了,待我回来,可要完璧归赵的哟!”笑声中她闪身而出带上房门,身后是重物砸上门背的声音。
  
  卫希颜唇角挑笑,飞离出院,交待顾瑞几句,便掠出京城,奔向黄河而去。
  
  *****
  浚州黄河南岸,帐蓬林立,人头攒动,炊烟袅袅腾出数里,喧嚷声搅乱了河水的宁静。
  
  卫希颜远远望去,微微吃惊,决战定在明日上午九点,此时却已人群聚集,一眼望去,怕不下千百之众。她循着凤凰真气的指引,掠过浚州,沿河向下。
  
  东去一百余里,河面更宽,千年前的黄河之水却非昏浊,清流东向,映着夕阳金光,如层层金鳞,波光闪耀。
  
  大河中心,一叶轻舟,一袭白衣,清风洒脱。
  
  卫希颜踏空掠步,跨越五十余米的河面,如飞鸿一片,轻落舟头。
  
  白轻衣袖风微动,舟头竹篙斜握在手,气势立变。
  
  一袭白衣,不再是洒脱出尘的仙子,而是霸凌天地的王者。眉扬间风起云涌,河水呜咽低伏,目光横扫睥睨天地,威势凌人更胜紫君侯三分。
  
  “希颜,全力以赴!”
  
  卫希颜肃容点头,纯钧剑铿然出鞘,清冽光华洒满河面。
  
  巨浪突起。白轻衣腾空离舟,手中竹篙如金枪,光芒万丈,划破时空的界限,穿入你的眉心……
  
  卫希颜一鹤冲天,迎着枪尖金芒,冲了上去。
  
  夕阳西垂,霞光彩织如锦,映照大河上兔起鹄落的两道人影。
  
  河水在霸道劲风中呼啸奔流,晚霞隐去,夜色降临。
  
  浪翻如雪,风起如潮,黑夜被霹雳金光和雪冽剑气撕破,光耀刺目,薄月斜垂。
  
  “希颜!”
  
  白轻衣忽然收势,飘然落于舟头,竹篙插回,睥睨气势一去,风姿神髓洒脱出尘。
  
  卫希颜跌落船板,剑垂于地,汗湿透衣,晶莹剔透的面颊潮红如火,跌坐于舟头摇摇欲晃,仅凭着纯钧剑支撑方未瘫倒下去。
  
  白轻衣盘膝坐下,右掌贴入她背心。顷刻,湿衣尽干,带着暖洋洋的热意,如秋日阳光曝晒后的被褥,干燥温暖,舒适中让人带着一丝慵懒,不想起身,斜斜靠在白轻衣身上。
  
  “轻衣,你怎知晓萧翊的霹雳金枪招式?”
  
  “昔年曾祖父败萧定寒后也受了重伤,遂将天外破雷那一招详录下来,以警后人!但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萧翊的天外破雷未必便是萧定寒的天外破雷,希颜你需领悟的是势而非招,莫要陷入招式的巢窠!”白轻衣提点她道。
  
  卫希颜点头,回思方才数个时辰的激战,渐渐陷入冥想。白轻衣眸子微阖,颜容清绝如雪,与浅辉月色融为一体。
  
  河浪轻拍,哗哗水响,伴着舟头两道静谥人影,默然契合。
  ……
  
  暗黑夜色渐被晨晖映透,天际一线红晕,漫升徐染。
  
  “轻衣!”卫希颜突然睁开双眼,低低叫了一声。
  
  一夜的冥想让她更深刻领会到与萧翊的差距,天外破雷的玄妙之处,她仍未能完全悟透。
  
  “轻衣,我似乎有些害怕!”她低低笑道。
  
  此刻眼前若换了别人,卫希颜定不会道出她的软弱,但在白轻衣面前,她无所顾忌。
  
  “希颜,破雷真气最强处便是它最弱处!正因为弱,方需以强补弱。”
  
  白轻衣伸手握住她,感受到清凉中的点点温润,卫希颜心头的那丝慌乱渐渐安定下去。
  
  她冥目沉思。
  
  良久,她睁开双眸,清亮如水。
  
  “轻衣,我或者不能尽悟天外破雷,但同样的,萧翊亦不知晓我的深浅。”她眸光灿耀,唇角扬笑,眉间回复冷静自信。
  
  白轻衣微笑颔首。
  
  “轻衣!”卫希颜忽然想起一桩事,“紫君侯既是你弟弟,上次你为何要我避开他?”
  
  白轻衣清悠眸子微凝,过得片刻笑道:“今日战后,我再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卫希颜隐约觉着其中有很深缘故,而那缘故又似与她相关,不由坐直身,看向白轻衣,神色认真。
  
  两人相对凝视,卫希颜脑中浮现名可秀温柔笑颜,思念便涌入眼底;白轻衣眸子广袤深远,似是看着卫希颜,又似是透过她望入浩瀚天宇。
  
  “希颜,你当去了。”白轻衣抬眸望向天际,天色已大白,红日旁边突然出现一团乌云,翻涌滚动,她不为尘染的眉间蓦然浮现一道褶痕。
  
  卫希颜未察觉她的异样,翩然起身,纯钧剑重新佩于腰际。
  
  “希颜!”白轻衣忽然叫住她,眸色淡淡,“你自己小心!”我不会在你身边!修真之道,唯得亲身历劫,方可心志坚韧。
  
  卫希颜身子一震,恍惚间她突然意识到,深心之处,她对白轻衣,有着不为自己所察觉的依赖!
  
  她前生,从未依靠过任何人!
  
  卫希颜看了白轻衣一阵,忽地唇角一挑,笑容自信。
  
  近前,轻轻一拥。轻衣,我不会让你失望!
  
  她放手待离时,腰间却突然一紧,白轻衣瞬间便松手,清笑洒然,“去罢!”
  
  卫希颜腾身登岸离去。白轻衣凝视她背影,直到消失在河岸边,方抬眸望向天际。
  
  那团乌云翻滚更急,挟着电光,奔如潮涌,吞噬着周遭的云彩,越滚越巨,笼罩向河心白衣。
  
  雷劫,竟于此时而至!
  
  *****
  辰时,浚州黄河。
  
  北岸,黑压压一片铁甲重骑纵横列阵,旌旗烈扬,兵戈森寒,杀气沉肃。
  
  南岸,黑压压人群涌动,中原江湖群豪汇聚,千百人的窃议声嘈杂交错,如洪流涛声,嗡鸣震耳。
  
  峨嵋掌门晓慈师太喃喃道:“当年青谷大会曾见得卫施主风采,想不到竟是天涯阁传人,更难得医武双绝、文武全才,倒合了那句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想来,也唯有天涯阁,方能出此奇才!”
  
  丐帮帮主乔公初闻听下目中精光闪动,扫了眼四周,低声道:“诸位,何不揣测一下,此战我大宋胜算如何?”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慧修低宣一声佛号,闭目念经。
  
  华山掌门松旦辰、黄山掌门一清子均沉默不语,卫希颜顶着官面身份,两人平素谨慎,自不愿当着人前,妄作评论。
  
  青城掌门罗晚嵩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四下逡巡,倒不似观战,而是为了寻找什么人。
  
  群豪中一道褐衣清瘦人影突然侧身垂脸,避过罗晚嵩视线。他身边一剑眉星目的青年正是被李师师逼到黄河观战的燕青,察觉到罗晚迟异状,胳膊肘一蹭他,低道:“怎么了?”
  
  “没事。”罗晚迟微微摇头,喉咙被过多烈酒浇灌,噪音已是晦涩低哑。
  
  燕青剑眉微扬,正待再问,北岸突然响起轰雷般的吼声,从几十丈外的河岸震入耳际,顿时压下南岸一片嘈杂喧嚷。
  
  “国师必胜!”
  
  “国师必胜!”
  
  “国师必胜!”
  
  红日高升,河面金光万丈,一叶小舟飘游到河心。
  
  雄奇俊伟的身影卓立于舟头,面容淡漠苍远,似乎北岸三千金骑的狂热高呼未能入得耳中半分半毫。
  
  “格老子的,比声音大,谁怕谁!”南岸江湖人群中突然窜出一把粗豪嗓子,“龟儿子的你会叫,格老子也会叫!”说完举臂高呼,“卫相公必胜!”吼了两声,又觉着三字不太顺口,索性改口呼道,“卫相必胜!卫相必胜!”龟儿子的叫国师,格老子有丞相,谁怕谁!
  
  大宋群豪听得那把梓州方言先是哄声一笑,继而被那大汉豪情感染,七嘴八舌跟随高呼“卫相必胜!”吼得几声,一两千人的声音便逐渐齐整,辅以内气震出,到得后来,“卫相必胜”的吼声竟是盖过了对岸三千金军铁骑的“国师必胜”。
  
  南北两岸卯足了劲飙吼,声音震得河岸大地微微颤抖。
  
  便闻一道凤唳清啸,明明不甚雄壮,却偏偏让南北两岸正扯嗓子嘶吼的几千人觉着那道清音就在耳边,不高不低,不远不近,恰恰清晰入耳,仿佛就在你耳畔身边。群豪不由耸然动容:好深厚的内力!
  
  黄河两岸顿时一静,几千人鸦雀无声,唯有河水清流哗啦。
  
  萧翊淡漠苍远的目光望向前方,语声平平稳稳传出,“相隔百年,霹雳金枪再会贵阁,萧翊三生有幸。”
  
  两岸数千人群明明知得方才是萧翊说话,那声音却不似自河中发出,而似从天际而来,于同一时,平平稳稳传入千人耳朵,不疾不徐,不早不晚,恰在那一刻。
  
  好沉厚的内力!众人再度惊震。
  
  仅是一道啸声,一道语声,便让两岸千众心神震慑,不由自主屏息静气,紧张期待两大顶尖高手的巅峰对决。
  
  轻舟逆风破浪,自下游而上,似缓实疾,如离弦之箭,电射而至。卫希颜立于舟头,与萧翊遥遥相望。
  
  萧翊淡漠面容突然滑过一抹异色,目光明利如锋。卫希颜知他定是看破自己女子身份,却毫无张惶,流水真气与凤凰真气相融,心平如镜。
  
  武道,与性别无关。
  
  萧翊面容回复淡漠苍远。
  
  卫希颜面容清透如水,语声不疾不徐:
  
  “百年前,空侯与辽国第一高手萧先生一战,为宋辽百姓带来百年安宁。百年后的今日,辽国已亡,金人侵宋,萧先生后人再以金国国师之尊,与卫轲一战,此情此景,令人不由想起当年!然宋仍是宋,辽却已非辽!世事果如白云苍狗,让人感叹难测!”
  
  她语声柔和,轻扬于两岸。唐青衣一袭青衫,立于河边礁石,远离人群,闻听卫希颜此语,冷寞面容突现笑意。
  
  这人,还是那般诡诈!一句“此情此景,令人不由想起当年”,便将萧翊置于尴尬境地!当年是何?当年萧定寒是辽国第一高手;此情此景是何?辽为金灭,当年辽国第一高手的后人却成了金人走狗!如此这般的“当年今时”,让萧翊何处?未开战便先占势,果是高妙之举!
  
  萧翊面容依旧淡漠苍远,目光深处却掠过一线波痕,幼时与母亲在辽国遭受的屈辱凄凉一滑而过,坚实的心境隐隐漾出一道波纹,却在刹那间抚平无迹,将刻痕深掩于波镜之下。
  
  卫希颜轻柔话语再扬,“武学之境,浩淼无边,卫轲单剑而来,与阁下金枪相会,幸甚!”
  
  唐青衣冷寞面容再度浮现笑意,这一句话又将宋金两国之争化为个人的武道切磋,卫希颜“单剑而来”,恰与萧翊身后的三千金骑对较鲜明,语音虽柔,辞锋却锐利如刀,将萧翊势道再弱一分。
  
  “好!”萧翊苍漠面容微动,目光陡然大盛,笼罩在枪头的红缨枪套裂帛开去,金枪耀日,刺目眩光,单手握枪,横斜胸前,“请!”
  
  纯钧剑缓缓出鞘,雍容清冽的剑光如清流漫石,舒缓展去。
  
  卫希颜单手握剑,目光清透澄澈,剑尖斜点前方,“请!”
  
  两人轻舟相隔数十丈远,这番话语却如对面交谈,轻缓从容,但两岸观战的金军铁骑和江湖群豪数千人,听得这番对话,只觉心头宛如重石压下,窒息憋闷,那口气便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两舟飘然向前,舟上两人如石像伫立,目光凝注前方,天地万物刹那间空寂,眼前心中唯得那一人一枪(剑),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亦无法使目光眨得一瞬。
  
  二十丈、十丈,两舟愈飘愈近,风声渐大,呼啸席卷,河水清流成浪,和着风声,呼啸奔涌,拍打舟身。
  
  两岸千百人群屏息瞪眼,掌心出汗。
  
  卫希颜面容晶莹剔透,目色似雪。萧翊面容依然淡漠苍远,目光却渐渐兴奋狂热。
  
  河水急浪拍打,舟头两道人影,却静如千年沉石。
  
  两舟近得丈余,对立两人,气势突变。
  
  萧翊狂啸扬空,苍漠面容风云涌动,目光狂烈如火,霸绝天地的气势扑天盖地,万道金光夺目刺眼,两岸数千人众不由齐齐眯视,不敢直迎。
  
  卫希颜目色清亮,昨夜预演闪现脑海,金枪变化历历在心,凤凰真气与流水真气融入剑势,黄河清浪尽化剑海势境。
  
  剑浪迎向金光。
  
  *****
  唐青衣突然抬头望向天空。
  
  遥远天际,一团涌动的乌云,似隐隐挟着闪电,奔涌急卷,越来越密集,天空笼入一片昏暗,雷声隐隐轰鸣。
  
  但决战之地的这片黄河天空,红日似盛夏骄阳,光耀如火,炙烤下,数千人众汗流浃背。
  
  唐青衣不由皱眉。这天象,似乎过于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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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舟河荡。
  
  白轻衣盘膝而坐,清透似雪的纤掌平放双膝,双眸似阖非阖。
  
  乌云挟着电光,袭卷扑下。
  
  咵喇喇!
  
  *****
  电闪雷鸣,轰动天际。
  
  舟头两道人影突然同时腾空而起,万丈金光与滔天剑浪迎面相撞。
  
  轰隆隆,倾盆大雨突如其来,破空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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