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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归莲梦  贼部 明 杨慎抄本-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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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至数巡,从李道:“今日姊妹中有劝得王相公欢喜者,赐缠头。”三个妓女闻言,就把王昌年肉麻得天花乱坠。无奈昌年一心只想香雪,再不得欢喜。从李无可如何,只得亲自把盏道:“王兄心事,弟已尽知,今昔且图欢会,妹妹中任凭择一个奉侍枕席。”昌年道:“承见厚爱,弟岂木石无知。但睹此美艳,愈动家园之感,况且盟誓在心,宁可独宿,决不敢奉命。”从李一场高兴,指望将妓女引动昌年,听得这话,只觉冰冷,遂打发妓女回去,草草完席。

  过了一日,从李想:“昌年如此情深,强他不得,我今且顺他意思,待后日慢慢收在柳林相与便了。”遂私下吩咐纯学道:“你将盘费同昌年入京,纳了北监。我要到河南,去安插昌年的妻子。你不必与昌年说明,恐书生不谙大事,反有疏失。凡京中有事,你急着人来报我。”纯学奉命,便收拾行李,大家分别。

  昌年想念香雪,也指望得了功名,方不怕焦氏阻隔。闻知上京纳监,甚喜。只有白从李钟爱昌年,一旦别去,旦有英雄气概,未免动情。遂携昌年手道:“吾兄貌美情深,今日分袂,令人想念不已,此去努力搏一科第,至于家乡之事,弟自能与兄打听消息,不必挂怀。”

  昌年认为从李是个好朋友,便答道:“异乡孤客,蒙兄长委曲周旋,稍有寸进,皆兄长生成之德,感念恩私,时刻难忘。”两个话到此处,不觉流泪。纯学私与从李道:“大师一身,关系非小,不可恋一书生,有误大事。须督率李光祖、程景道辈戮力同心为是。”从李点头,也不开口。三人分散,从李向南,纯学同昌年向北而去。

  再说香雪小姐,自焦氏打发焦顺与杨氏在外厢居住,并不许进来,家中安静。忽一日焦顺在朋友家看见《朝报》,有陕西督抚一本,内称“反贼猖撅,先锋崔世勋全军覆没”等语。焦顺看完大喜,急急回家报知母亲。又说谎添上几句道:“《朝报》上说,先锋崔世勋并伊婿王昌年同日死难。”焦氏闻知,放声大哭。

  小姐在房听得哭声,唤添绣问明来历。犹恐未真,急差家人在外打听。众口相同,但报上并无王昌年同死这话。家人回复小姐,小姐听了,哭倒在地。添绣极力扶起,只是大哭。自后,家中整备丧事。

  焦氏把家中大小俱打发出去,说道:“老爷已死,家里养不得闲人。”每日让小姐自己上灶,从前体面,一概没有,小姐无奈,忍气吞声,一心指望王昌年凶信未确,待他回来。日里同添绣做饭,夜间做生活,受苦难言。

  一日,焦氏与焦顺商量道:“我们一家,只有香雪性子不好,留她在家,日日讨气,如今老子死了,怕她怎么。我意欲寻一家好主儿,卖她几十两银子,你何不出去访问。崔姓家族中,见与我女儿攀亲,难道有不顺从的?就是王昌年那厮,当日尚未行聘礼,他就来也不睬他。”焦顺道:“母亲所见极是。我就出去寻人家了。”言讫出去。

  却说府中有个财主,姓潘,混名叫做潘一百,因他不甚识字,生性甚顽,人有讥诮他的,就说:“我拼一百银子与他打官司。”故此人号他做潘一百,平日与焦顺极好。

  那日,焦顺走到潘家,说起妹子要攀一好人家,潘一百道:“闻得令妹甚美,我近日丧了敝房,正要继续,你作成我罢。”焦顺道:“你混名叫潘一百,若要成这事,真能拼得一百么?”老潘忙道:“拼得,拼得,只求舅爷周旋。”焦顺大喜,回家私下与母亲说知。焦氏喜出望外,也不要媒人说合,就托焦顺择日行礼。

  次日,焦顺又到潘家,说:“一百之外还要白银二十两,送我做媒礼。”老潘应允。遂取出二十两银子,送与焦顺,说要在本月中择一吉日,早晨行礼,夜间结亲。话说已定,香雪在家,影也不知。外边的人传说这事,皆说:“崔家只顾银子,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送与这恶人,可惜可惜。”原来老潘做人,惯喜说大话,那崔家聘礼,也不曾行,先各处张扬,以为得意。故此府城内外晓得甚多。

  一日,焦顺偶站在门外,见街上一簇人,骑了牲口,中间一个美貌少年,衣服华盛,后面跟随的,也各整齐,手持名帖,竟向焦顺问道:“此间可是征剿陕西崔总爷讳世勋的府么,我个是陕西李相公,特来进拜。”

  焦顺不知所以,便答道:“我这里便是。”那个美少年听说“便是”,就下了牲口,踱进门来。焦顺手忙脚乱,也无暇看名帖,只得揖他进了厅。行礼坐定,那美少年问道:“府上讳世勋的崔总爷与吾兄什么相称?”焦顺道:“就是先父,不幸在陕中死难。”少年道:“久仰久仰。小弟姓李,祖居陕西,贵处府前开绸缎店的就是舍亲。小弟在敝府与令先尊极相好。见他死节,心甚不安。逝日到舍亲处,故此特造府进拜,还要请令堂相见,叫小厮请老夫人出来。”

  原来焦氏是极势利的,闻知外边有个富贵家公子,是老崔的相知,急急出来。各相见过,焦氏道:“家门不幸,我老爷战没陕中,家事凋零。承相公远来存问,感之不尽。”李相公道:“崔老伯遭此大难,幸喜伯母清健。家内还有何人?”焦氏指焦顺道:“只有这个小儿,里头还有个小女,至亲只有四五口。”李相公就唤随从的送上一包礼,却是白银二十两。焦氏逊谢一番,也就收了,又把老崔的事询问一会。吃了两道茶,李相公使辞别而去。

  你道这李相公是谁?原来那就是女大师莲岸,改名白从李的。自从与王昌年别后,走到河南,要照顾昌年的妻子。因前年曾打发人在开封府前开铺,及到了铺中,便有人说起潘一百续娶的事。从李大惊,想道:“若崔小姐被继母逼嫁别人,那昌年便不好了。幸喜闻得潘家尚未行聘,所以急到崔家拜望,要救小姐。恐怕白从李名姓叫熟了有人踪迹,故改姓了李。看官谨记,李相公又是女大师改名的,不要看花了眼。当时焦氏送出李相公,进来对焦顾道:“天下有这样好人,你明早急去回拜,就把帖请他吃酒。”

  次日,焦顺便到绸铺答拜。白从李迎接人内,叙了寒温,焦顺面送请帖,邀他吃酒。从李并不推辞,便同焦顺过来。焦氏在家整备酒肴,外边焦顺陪了从李吃酒。

  从李留心哄骗焦顺,渐渐话到香雪身上。焦顺便说:“舍妹有才标致,近日有一敝友潘家要攀亲。”从李道:“小弟一到贵府,就闻得有个潘一百,年纪又老,做人未必稳当,兄何故与他联姻?”焦顺道:“他做人实是不稳当,只因他家道富饶,使舍妹日后不愁贫困,故此与他联姻,至今也未曾聘定。”从李道:“若论家业,小弟比那潘家略胜数倍,昔年立意要求淑女,至今尚未有遇。既是令妹才貌双全,吾兄何不回了潘家,玉成小弟也?”焦顺道:“这是极好。但潘家已经面约聘仪百金、择吉行礼了,奈何?”从李道:“这个何难,兄只说令堂占卜不合便了。至若聘仪,弟就送加倍潘家。”

  焦顺是极爱财的,说道:“既承台命,少刻当与家母相商奉复。”从李称谢,酒罢回去,焦顺即人里面,对焦氏将李相公求亲、愿出聘仪加倍潘家,述了一遍。焦氏道:“我如今只要银子,他既肯加倍潘家,你就许他。明日你须到潘家,巧言回绝,不要惹他算计。”焦顺道:“虽则口约,实未行礼,怕他什么。”

  到了次日,焦顺正要到潘家去,忽见从李着人来请。焦顺便先到绸店里来。从李接进,吃过了茶,就排酒席。饮了半日,从李道:“昨日所恳,曾与令堂商确否?”焦顺道:“家母闻吾兄姻事,十分仰慕,小弟今日正要往潘家回绝他。”从李道:“既承令堂订允,唤小厮先将一对元宝送上令堂做见面礼。”焦顺见了元宝,酒也无心吃,即便起身告辞,急急奔到潘家。潘一百接进道:“舅爷何故两日不见我?”焦顺道:“小弟今日有句话特来奉告。”

  正要说出,忽听得外边一片声响打进门来。只见数十个公差,将两条索子把焦顺、潘一百俱缚了,横拖出门。两人大惊。细问来历,乃是按院衙门访察,急如星火,霎时间把两人推在本县监里。潘家忙乱,不消说起。 

  当时便有人报知焦氏,急得焦氏叫天叫地,无可奈何。忽见小厮进来道:“前日李相公到来,要请奶奶说话。”焦氏听了就要出来。从李见了,说道:“令郎忽遭此害,小侄在外打听晓得了,如今必要用些银子,方得事息。”焦氏道:“我手中分文也无,怎么处?”从李道:“伯母不要忙,待小侄措处。但小侄有句话,只得直告罢。今早大兄到舍,说令爱姻事蒙伯母许允,不意有些大难。日后要用银子,无论多少,情愿替他周旋。只是这一月,除了今夜子时再无吉日,伯母若肯今夜就在尊前与令爱结亲,先备下花红银二百两为聘仪。”说罢就把银子送上。焦氏看见银子,便满口应承道:“愿从尊命。”就拿了银子退入里面。从李在外厅,吩咐从人准备做亲诸事。

  原来,从李一到河南,闻知潘家之事,又打听焦顺母子性甚爱财,故把焦顺、潘一百下个毒手,先着人在按院衙门知会停当。只为要亲近焦氏,引进入门,故这一日乘他忙乱便要成亲,所谓迫人于险,使她不得不从,又使昌年的妻子不被别人占去。正是钟爱昌年,与他周旋的意思。 

  那焦氏走入内里,收好银子,要来与香雪说明。心下想了一想,便走到里边,对香雪道:“我的小姐,做娘的今日有句要紧话,任凭妳从也罢,不从也罢,但事到此,也不容妳不从了。”那香雪平日间被焦氏拘管,一刻不闲。前日与潘家说亲,及至白从李的事,一毫也不晓得。骤闻这话,内心一吓,便道:“母亲这话怎么说,女儿实不明白。”焦氏道:“自妳父亲去后,家中调残。今日妳哥哥又遭奇祸,将来一家自然分散。想起来,我们都是没紧要的,惟有妳的身子必定有个着落,做娘的好放心。我今日与妳寻一个人家,人才又好,又且少年,家里又殷富。如今现在前厅坐下,妳若不信,可往外边去看一看,便知我做娘的不负妳了。今夜正值黄道吉期,这样好事不可错过。”

  香雪听了,心下一想,就欢喜道:“母亲主张自然不差。做女儿的焉敢不从。”焦氏始初心上还恐怕香雪有些执拗,不意如此顺从,倒吃了一惊。

  添绣见小姐和顺,也疑心起来。即走到厅背后,把那做亲的相公张了一张,想道:“原来小姐这样有心,不知在哪里看见这标致相公,怪不得她顺从得快。”便走进来,笑嘻嘻对小姐道:“我方才往外边看那相公,果然生得好,这是小姐造化。”香雪道:“痴丫头,这样事,论什么好不好,他们必定算停当了,不怕我不从的。”添绣不知就里,又说道:“当初那个王家,”香雪不待他说完一句,就说道:“不必多言,妳去收拾房里。”添绣疑心,不敢再言,径走进房。

  焦氏见香雪依顺,便在圆下整办酒席。挨至黄昏以后,就到厅上请那相公进来结亲。白从李着人在外侍候,不必进来,竟自己踱到里边。

  香雪坐在房中。焦氏同媳妇杨氏走到小姐房里道:“吉时已近,可将包头兜了,好出去结亲。”小姐立起身道:“母亲在上,今夜之事无不相从,但求母亲从我一句话。老爷去世,女儿服制在身,一时不曾打点换得。今夜可叫他先拜母亲,不妨请到房里来吃酒,应了吉时。我们交拜,且待后日,还要在爹妈灵座前做碗羹饭,然后成礼。”

  焦氏见小姐说得有理,无言可答,只得出来述与新郎知道。从李道:“这是大礼,悉听尊意。”焦氏巴不得成就,便叫把毡单铺了。从李拜了焦氏四拜,也不待相请,便走进房。见小姐随身素衣,容貌却欺花赛月,从李先作个揖,小姐回了礼。两边坐定,添绣摆上酒席。

  人只道一对佳人才子,不知下边那话儿,却是雌对雌,做一个蚌珠相会。想到此处真可一笑也。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无情争似有情痴
 
  当下白从李见小姐花容月貌,真个难得,王昌年这般思慕,实实应该。只是女貌虽佳,情意颇薄,今日见我,全无羞惧之色。当日王昌年的恩情丢在哪里?我且调戏她一句,看是如何。便说道:“小姐在上,小生三生有幸,今夕得遇佳人,日后当以金屋贮之。”

  只见香雪正颜厉色,唤添绣送一杯酒与从李,立起身来道:“相公在上,贱妾今夜不是与相公结亲,特请相公进来有一段苦情奉告。若相公肯谅微情,自当生死衔结。若必欲以色乱妾,请尽此一筵酒席,妾当以颈血溅污尊服。”从李想道:“我道她有些做怪,果然来了。”因问道:“小姐所言,必有原故,请说明了。”香雪道:“贱妾先父,总戎陕中,不幸尽节。先母存日,曾同先父以妾身许字家表兄王昌年,虽未成合,然父母有命,不敢有违。今昌年飘泊他乡,生存未卜。继母希图财礼,复许相公。但相公如此才貌,岂无淑女相配。妾于今日所以不轻死节者,盖欲面见相公,备述情理。倘相公怜念苦情,得全节义,不特生受大恩,即死,亦感怀盛德。若必欲迫妾身然后为快,必欲如继母之意,勿谓妾是软弱女儿无刚肠烈性,可以随波逐流的,请相公看妾手中这是何物!”

  便于腰间取出利刃两把,按在台上,吓得添绣缩做一团。幸喜得从李是刀枪里钻出来的,不被她惊吓,反笑道:“小姐请坐,不必着急,小生是个诗礼之人,必不敢轻犯小姐,今夜且住在书房里去,容日再议。若小姐执性如此,不妨结个干姊妹儿。”香雪道:“感相公盛德。但生死只此一意,别无再议。”从李遂不吃酒,走出房来。

  房外焦氏打听这番说话,反吓出一身冷汗,不敢进房。从李是夜在书房歇了。香雪唤添绣关了房门去睡。焦氏在外边一夜不安,惟恐香雪做出事来,时时打听消息。 

  到了次日,从李起身,思想小姐昨夜的话,虽则激烈,或者是一时之气。“我今日再委曲骗她,看她如何。” 

  到了早饭后,依旧进房来见小姐。小姐算做宾客相待,唤添绣取茶来请相公吃,从李着添绣出去,对香雪道:“小姐昨夜的话,实可敬重。但事势如此,还商议得否?令表兄既无成礼.又无媒妁,终是个路人。小生明媒正娶,也不辱没了小姐。况小生恩深情重,凡事悉凭小姐,决不作负心之事,小姐岂可独恋私情,反疏大礼。如必不肯,小生堂堂男子,不弱于人,见弃妻房,何颜自立,便死也要相求了。”

  香雪听了,从容答道:“相公差矣。妾见相公来,已准备得停当。相公若休此念,就是恩人,若不放心,便是仇敌了。你看我满身衣服,俱已密密缝好,就把快刀,也割不开。至于利器,不只一件,满房内外,皆有藏匿。贱妾是将门之女,决不见辱于人。请从此别了。”

  从李看香雪一头讲话,腰间白晃晃的刀渐渐按在手里。又恐逼勒得紧,万一失手,反负了昌年。急上前作揖道:“小生得罪,望小姐息怒。婚姻两字,再不敢提起了。但小生有一段心事,要与小姐剖明,必待今夜面谈,又不可一人知觉。小姐不要疑心。”香雪道:“有话便说,何必夜间,恐涉瓜田李下之嫌。”从李道:“不是这样。倘一言不合,小姐所带的佩刀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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