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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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更低了。
“送伊拉去了,”舒拉小声说。他又像长者那样关怀地补充了:“她将来不容易过生活,她对一切事的看法都是特别的。”
“不要紧,”我说,“她还往大里长哪,将来就一切都好了!
舒拉。”
马上在楼梯上有了卓娅的小心的脚步声,卓娅悄悄地把门推开了。
“你们睡着了吗?”她小声地问。
我们没回答。卓娅一点儿没有声音地走到窗户前,又望着破晓的天空伫立很久。
6月22日
这一天的每一分钟我都记得呀!
6月22日是星期日,我应该到军事学校去进行最后一次的考试。在晴朗的早晨,我由卓娅伴送着奔向电车站去了。
她和我并肩走着。她已经是姿态秀美,两颊赤红,身材很高的成年姑娘了。她的微笑是美好的,鲜明的:她对着太阳微笑,对着新鲜的景物微笑,对着盛开着芬芳花朵的菩提树微笑。
我登上了电车,卓娅对我招了招手,在电车站上又停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家去。
由我们家到学校需要行驶差不多1小时。我一向在电车里读些书报,但是由于这天清晨特别地好,我就走到车门外的驾驶台旁,要在途中多呼吸一些夏季的温暖空气。暖风毫不理会行车规则,竟在电车行驶中跃进车内,揉乱了满车青年的头发。我的同路伴侣不断地更换着。大学生们在齐米列捷夫研究院站下车往各学院去了:忙碌的考试时期是不理会星期日的。在齐米列捷夫纪念像前边,在长凳上,在鲜艳的花坛之间,有一伙儿一伙儿的男女青年:一定是一部分是准备考试的,一部分是已经考完了的幸福的人。在下一站,车里车外全挤满了穿着过节的衣裳、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一位很年轻、很严厉、戴着眼镜的女教员,照料着他们,不让他们吵闹,不让他们站在车外的踏板上,不让他们向窗外探头。
“玛丽亚·瓦希列夫娜,”一个肩宽体壮的男孩子说,“为什么这样:在教室里别吵,在这里也别说话……现在放假啦!”
女教员一句话也没驳他,只是看了看他,结果那男孩子就叹息着低下头去沉默了。车中安静了一会儿。不久,一个有着火红的头发、淘气的眼睛、满脸雀斑的女孩子,用胳膊肘触了她的女朋友一下子,对她打了一回耳语。以后就大家一起咕噜起来了,笑起来了,电车又像蜂窠一样嗡嗡起来了。
我下了电车。离考试还有半小时,我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书店的橱窗,徐缓地走着。需要告诉舒拉到这里来买十年级用的书和地图。早些准备下好啦!剩下的是最后的、最重要的一年了……啊,美术展览会,我们在最近全家一起到这里来吧……我走进学校,上了二层楼。处处都不像考试的样子,都是冷清清的,人很稀少。在教员室里我碰到了校长。
他说道:“今天不考试啦,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学生们都没到,原因暂时还不知道。”
这时我还没有猜想什么,但是在内心里却感觉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凄凉。我们的学生全是军人,是模范的守时刻的人。
什么原因能在考试的日子阻止他们来校呀?发生什么事啦?
……暂时谁也不知道。
在我又来到大街上的时候,我感觉天一起闷热了,在人们的脸上都现出了不安和紧张的表情。早晨的清爽,无忧无愁的莫斯科人群的谈笑吵闹哪里去了?好他全在等待着什么,并且这个等待像雷雨之前一样地令人烦躁。
驶过的电车全是挤满了乘客。回家的路上我差不多都是步行的。在接近我们家的时候我才登上电车,所以我没听见莫洛托夫同志的演说。
在家里我听到孩子们说的第一句话,就为我们所有的人冲散了这一难忘的早晨的雷雨前的烦闷。
我刚迈进门坎,孩子们就扑向我来一齐说:“打仗啦!妈妈,打仗啦,你知道吗?打仗啦!德国袭击了我们!并没有宣战哪!他们就这么越过国境对我们开火啦!”
卓娅的脸上表现着愤怒,她讲话时非常激昂,丝毫也不抑制着自己的愤慨。舒拉只故意做出镇静的样子。
“根本就应该预料到这个呀,”他沉思地说,“难道我们不了解什么是法西斯德国吗?”
我们都没做声。
“好吧,现在全部生活都要改变样子啦。”卓娅小声地通过牙缝,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舒拉猛然转身向卓娅说:
“可能,你也打算打仗去吧?”
“是啊!”卓娅差不多忿恨地回答了。以后她就疾速地扭转身子走到室外去了。
……我们知道:战争是死亡,它要卷去千万人的生命。我们知道,战争是破坏,灾祸和苦难。可是在那过去已久的第一天,我们就没想象到战争给我们带来的一切灾害。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空袭,什么是防空壕,什么是防空洞,可是很快地就需要我们自己做这些东西了。我们还没听见过炸弹的哨音和爆炸。我们还不知道,由于空气的波动,窗上的玻璃会被震得粉碎,锁闭着的门扇会脱框飞起。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撤退,什么是挤满了孩子们的列车。而敌人则由飞机上无情地、有计划地射击这些列车。我们还没听说过关于敌人彻底地焚烧农村,破坏城镇的事。我们还不了解那绞架、酷刑、万人坑……掩埋数万妇女、患病的老人、在母亲怀抱中的婴儿的坑。我们还不知道有把受尽侮辱的人,整千整万活活烧死的火炉。我们还不知道有用人发织成的“麻布”和用人皮制的书皮……我们还不了解很多事。我们习惯了尊重人性,爱护儿童,把他们看作未来的希望。我们还不知道外形无异于人的野兽会把吃奶的孩子投到火里。我们不知道这个战争能延长多少时间……的确。有很多事是那时候我们还不了解的。
战争的日子
由我们的那所房里第一个被送出征的是尤拉·伊萨耶夫。我曾看见他怎样走到街上去。他和他的妻子并肩走着,他的母亲跟在后边,一会儿用手帕擦泪,一会儿用围裙擦泪。走出不远,尤拉回顾了一遍。一定是每一家都和我们一样,有人站在打开了的窗前看着他的背影,好像是尤拉觉着这所绿荫中的二层小楼和住在里边的一切人们全是很亲近的。他看见我和卓娅在窗户里,就对我们微笑一下,并举起帽子打了招呼。
“愿你们在家里幸福!
”他喊着说。
“盼您幸福地回来!”
卓娅回答说。
尤拉又回顾了几次,好像他想把他离开的一切,像亲近人的面貌一样,记得清清楚楚,房子的轮廓,敞着的窗户,周围的树丛……不久以后,谢尔吉·尼阔林被征入伍了。他是一个人走的:他的妻子在工厂工作,没能送他。谢尔吉也像尤拉那样,走出不远就回顾了一遍。他们两人本来不同,在外表上彼此也没有相似的地方,可是我觉得在这临别的瞬间他们的眼睛是完全一样的。他们两人好像全用这一顾盼搂抱了一切能看见的东西,在这一顾盼中有无限的爱和焦急!
……生活完全改变了,变成严峻和不安了。我们的莫斯科的外表也变样了。窗户的玻璃上全粘着纸条:有一些玻璃上的纸条完全交叉成十字,另一些则贴成各种不巧妙的花样。
商店的橱窗都粘着胶合板,堆着沙土袋,好像所有的房子都愁眉不展地向上张望着。
在我们的院里也挖了防空壕。人们都由自己的储藏室里拿来木板铺放在防空所里。本院的住户中有一位男人比谁声音都高地讲解说,为了公共的事,不可以吝惜任何东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忘了打开自己的储藏室,并且他忽然对在院里玩耍的两个小孩儿(他们的父亲在前线上,母亲在工厂工作)大发脾气,大声喊着要他们马上把木板拿来。卓娅走近了他,冷静地、一字一板地对他说:
“我看这样办:您马上打开自己的储藏室拿出木板来,我们先工作着,一会儿他们的母亲由工厂回来,也会做她应做的事。对小孩子们喊叫,倒是容易的!”
……战争刚开始不多日子,我的侄子斯拉瓦就向我们辞行来了。他穿着空军制服,袖上带着翅膀。
“我上前线啦!”他说。他的脸是那样愉快的,就好像他去参加什么盛会似的。
“过去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别见怪!”
我们紧紧地搂抱了他,他在我们那里停留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真糟,军队里不要姑娘!”卓娅看着他的背影说。在这些话里含着那么多的辛酸和力量,甚至舒拉竟没敢像往常那样开开玩笑,或争辩争辩。
……我们每天都是不听完情报局的广播不睡觉。可是在最初的几星期里播送出来的全是不好的消息。卓娅皱着眉,咬牙切齿地听着,时常一语不发地离开收音机。可是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
“他们践踏着什么样的土地呀!”
这是我在卓娅一生里听到的第一次的也是唯一的呼痛的声音。
出发
7月1日的傍晚,有人敲我们的门。
“见见舒拉,可以吗?
”有人在门外问。
“是别佳·西蒙诺夫么?”卓娅离开桌子,半开了门惊异地问,“你找舒拉干什么呀?”
“需要。”别佳含糊地回答。
这时候舒拉本人露面了,他向小朋友一点头就一语不发和他走出去了。我们探头向窗外看:下边还有几个半大的和他同班的同学和小朋友等待他们。他们小声地商议了什么事,以后就蜂拥地去了。
“往学校去了,”卓娅沉思地自言自语说,“他们有什么秘密呀?”
舒拉在夜里才回到家来。他的神态和在那以前别佳的神态一样也是很严肃的,若有所思的。
“发生什么事啦?”卓娅问,“为什么这么神秘呀?把你找去干什么呀?”
“我不能告诉你。”舒拉坚决地回答。
卓娅微微抖了抖肩膀,但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她就跑到学校去了,回到家来她很着急。
她对我说:“男孩子们要远行,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他们不说。不要女孩子。你哪知道我曾怎样劝说他们把我带去呀!我也会放枪啊,我也有力量,说什么也不行!他们说:
就要男孩子。”
根据卓娅的脸色和眼神,我知道了她曾怎样热情地进行过无效的劝说。
舒拉很晚回到家后,像说什么最平常的事似的镇静地说:
“妈妈,请你给我预备一套衬衣,还有路上的吃食,可是不要多。”
他知道不知道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没能问出这个。
他坚决地说:“如果我一开始就随便说,那我还能成一个什么样的军人呀?”
卓娅默然地扭转了身子。
准备是很简单的。卓娅为舒拉买了面包干、糖果和腊肠,预备给他在路上吃。我给他准备了衬衣,并把这些东西但成一个不大的包袱。在那天下午我们给舒拉送行去了。
在齐米列捷夫公园里己经集合了很多各校的学生。最初他们全混在一起,后来才渐渐地按校分成组了。母亲们和姊妹们都站在一旁,手里提着包袱,提箱,背囊。走的人差不多全是宽肩膀的成人,可是他们的脸是小孩一样的欢喜的。全做出一种样子,仿佛离开家和亲人,在他们是习惯了的事一样。有些人还来得及跑到池子里洗一回澡啦,另一些人在吃冰糕,在说笑。但是他们全不由己地不时地看表。凡是有母亲或姊妹在旁边的人都感觉有些难为情:我们去干重大的事,可是像小孩儿一样,和妈妈在一起!我知道舒拉和我们在一起一定害臊,所以我和卓娅就躲在一旁,坐在树荫下的凳子上了。
在将近4点钟的时候,有很多空着的电车开到环轨上来,孩子们匆匆地和亲人告别后就开始喧噪地登车,占坐位。谁的母亲哭了,谁的脸上表情就很惆怅凄怆。我不愿意在相聚的最后几分钟给舒拉添愁,所以我没有哭。我只是搂抱了舒拉和紧握了他的手。他很冲动,但是却竭力掩饰着。
“不要等到我们开车,回家吧!照顾妈妈,卓娅!”说着这话舒拉就跃上电车了,以后他又由窗户里向我们摆手打了招呼,打手势叫我们:
“不要等,回去吧!”
可是不待舒拉动身就回家,我们没有这么多的勇气。我们站在较远的地方,呆呆地看见电车开动了,一辆接着一辆叮叮当当驶去了,真到最后一辆消失了之后,我们才清醒过来。
刚才还是挤满了人的热闹的公园,现在是冷清清的了。巨大的橡树下放着长凳,可是无人坐了。池水清澈,细波微动,但是无人在里边游泳。
谈话的声音,欢笑的声音,健壮的阔步声,全消失了。寂静,寂静,太寂静了……我们慢慢地沿着小径走着,阳光勉强地穿透头上的密叶。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近池畔的长凳就坐下了。
“多么好看哪,”卓娅忽然说,“你知道吗,舒拉常来这里绘画。就是那个小桥儿,他画过,你看见了吗?”
她虽然对我说这些话,但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小,很慢,像是有很深的感慨一般。
“池子很宽,可是舒拉游过去很多次。”卓娅大声回忆着说,“你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吗,这是很久了的事啦,那时候舒拉大约12岁,他照例地比谁都早地开始游泳。水是很凉的。
忽然他的一只腿抽筋了,可是离岸边不远。他只用一只腿游,另一只腿完全麻木了,勉强游到岸边。他曾再三地要求我不告诉你呀!那会儿我就没对你说,现在可以说了。”
“那么第二天他一定又游泳了吧?”我问。
“当然哪。早晚全游泳,不论什么天气,差不多直到冬天。
就是那里,挨近树丛,在冬天向来有一个冰窟窿。我们就在那里捉小鱼儿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先用罐头盒子捉,以后用捕蝴蝶的网子捉。你记得我们请你吃煎鱼吗?”
“我的好孩子!”我用这一句回答了她,并轻轻地抚摸了她的晒黑了的手。
忽然在我的手心下边她的纤细而有力量的手指握成拳头了。
“我算什么好孩子呀!
”卓娅猛然站起来了,我就了解了她始终在怨恨自己。“如果我留在这里,我算什么好孩子?同学们走了,可能是打仗去了,可是我留在家里了。怎么可以在现在什么也不干哪?”
“我的朋友们,我要向你们讲以下的话!”
“妈妈,快醒来吧!妈妈!”
我睁开了眼。卓娅赤着脚,肩上搭着毛巾站在我眼前。
她看见我很惊讶,就急忙说:“没有事,没发生什么事。
斯大林同志马上就要演说,无线电广播就要开始了……”
在扩音器里有飒飒声音。寂静。以后我们忽然听到了:
“同志们!公民们!兄弟姊妹们!我们红军和海军战士们!
我的朋友们!我要向你们讲以下的话!……”
我忘掉一切,屏息地听着。卓娅挺直了身子,紧握着两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扩音器,好像她在那扩音喇叭里能看见说这些充满了抑制着的痛楚、爱、信任、强烈的力量和愤怒的话的人似的。
“……我国已与最凶恶奸险的敌人德国法西斯主义作殊死战斗。……敌人是非常残酷和横顽的……”
领袖说明了敌人的目的,说明了敌人欲侵占我们的国土,抢夺我们的劳动果实,恢复地主的政权,奴役苏维埃联盟的自由人民,把他们变为德国的奴隶。
他说:“……所以,目前的事件,是关系苏维埃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