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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真时代-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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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塞特依旧站着。“恐怕我得走了。请转告奥兰斯卡夫人,她抛弃这条街以后我们都会感到有所失落的,这座房子一直是个绿洲。”

  “哟,不过她是不会抛弃你的。诗与艺术对她来说是生命的元气。你是写诗的吧,温塞特先生?”

  “哦,不是,不过我有时候读诗,”温塞特说,一面对大伙儿点了点头,悄悄溜出了客厅。

  “一个刻薄的人——有一点儿孤僻,不过很机智。卡弗博士,你也认为他很机智吧?”

  “我从来不考虑机智不机智的问题,”卡弗博士严厉地说。

  “哎——哟——你从不考虑!他对我们这些居弱的凡人多么冷酷啊,阿切尔先生!不过他过的只是精神生活,而今晚他正在为马上要在布兰克太太家作的讲演做精神准备。卡弗博士,在你动身去布兰克太太家之前,还有时间向阿切尔先生说明一下你对‘直接交往’的光辉发现吗?可是不行,我知道快9点了,我们没有权力再留你,因为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的启迪呢。”

  卡弗博士对这一结论似乎有点儿失望,不过他把那块笨重的金表与奥兰斯卡夫人的小旅行钟对过之后,便不情愿地收拢粗大的躯体,准备动身了。

  “过一会儿你去吗,亲爱的朋友?”他向侯爵夫人提醒道,她嫣然一笑回答说:“埃伦的马车一到我就去找你;我真希望那时讲演还没开始。”

  卡弗博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阿切尔。“假如这位年轻绅士对我的经验有兴趣,布兰克太太会允许你带他一起来吧?”

  “哦,亲爱的朋友,如果有可能——我相信她会很高兴。不过怕是我的埃伦还等着他呢。”

  卡弗博士说:“这太不幸了——不过这是我的名片。”他把名片递给阿切尔,他见上面用哥特式字体写道:

    阿加顿·卡弗

    幽谷爱社

    基塔斯夸塔密,纽约

  卡弗博士欠身告辞。曼森太太不是惋惜便是宽慰地叹了口气,又一次示意阿切尔坐下。

  “埃伦马上就下来了,她来之前,我很高兴能安静地和你待一会儿。”

  阿切尔嗫嚅说与她相见很高兴,侯爵夫人接着低声叹息说:“我全都知道,亲爱的阿切尔先生——我的孩子把你对她的帮助全告诉我了:你的英明的劝告,你的勇敢与坚强——感谢上帝事情还不算太迟!”

  年轻人相当尴尬地听着,不知他干预她私事的事,奥兰斯卡夫人还有没有人没通知到。

  “奥兰斯卡夫人夸大其辞了。我只不过接她的要求向她提出了法律上的意见。”

  “哎,可是这样——这样你就不知不觉地代表了——代表了——我们现代人称作‘大意’的那个词叫什么来,阿切尔先生?”夫人大声地问道,一面把头歪向一边,神秘地垂下了眼睑。“你有所不知,就在那个时候也有人在向我求助:实际上是找我疏通——从大西洋彼岸来的!”

  她从肩膀上向后瞥了一眼,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然后把椅子拉近一点儿,将一把小象牙扇子举到嘴边,挡在后面呼吸。“是伯爵本人——那个可怜的、发疯的傻瓜奥兰斯基;他只要求能把她弄回去,她提的条件他全部接受。”

  “我的老天!”阿切尔喊道,他跳了起来。

  “你吓坏了?是啊,当然,这我明白。我不替可怜的斯坦尼斯拉斯辩解,虽然他一直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他并不为自己辩护——他跪倒在她的脚下:我亲眼看见的,”她拍着瘦削的胸膛说。“我这里有他的信。”

  “信?——奥兰斯卡夫人看过了吗?”阿切尔结巴地问,受到这消息的震动,他的头脑有些发昏。

  侯爵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时间——时间,我必须有时间才行。我了解我的埃伦——傲慢,倔强。我可不可以说,她有点儿不宽容?”

  “可老天爷,宽容是一回事,而回到那个地狱——”

  “啊,对,”侯爵夫人赞同地说。“她也这样讲——我那敏感的孩子!不过,在物质方面,阿切尔先生,如果你可以屈尊考虑一下,你知道她打算放弃的是什么吗?瞧沙发上那些玫瑰——在他那无与伦比的尼斯台地花园里有几英亩这样的花,种在暖房里和露天里。还有珠宝——有历史价值的珍珠:索比埃斯基国王的祖母绿——紫貂皮——但她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在意!艺术和美,这才是她喜欢的,她活着就为了这,就像我一贯那样;而这些东西也一直包围着她。绘画、价值连城的家具、音乐、聪敏的谈话——啊,请原谅,亲爱的年轻人——这些东西你们这儿根本不懂!而她却全都拥有,并得到最崇高的敬意。她对我讲,在纽约人们认为她不漂亮——老天爷!她的像被画过9次,欧洲最伟大的画家恳求她赐给他们这种恩惠。难道这些事情都无足轻重吗?还有崇拜她的那位丈夫的悔恨呢?”

  曼森侯爵夫人进入高潮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也因回忆往事而变得如痴如醉,若不是阿切尔先已经惊呆了,准会把他给逗乐。

  假若有谁事先告诉他,他第一次见到的可怜的梅多拉·曼森会是一副撒旦使者的面孔,他会放声大笑的,可现在他却没有心情去笑了。他觉得她好像是直接从埃伦·奥兰斯卡刚刚逃脱的那个地狱里来的。

  “她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吧?”他突然问道。

  曼森夫人把一根紫色的手指放在嘴上。“她没有直接的了解——可她是不是有所猜测?谁知道呢?事实上,阿切尔先生,我一直等着见你,从我听说你采取的坚定立场以及对她的影响之后,我希望有可能得到你的支持——让你确信……”

  “你是说她应该回去?我宁愿看她去死!”年轻人激愤地喊道。

  “啊,”侯爵夫人低声道,口气里并没有明显的怨恨。她在扶手椅里坐了一会儿,用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反复开合那把古怪的象牙扇子。突然,她抬起头来倾听着。

  “她来了,”她急促地小声说。然后指指沙发上的花束说:“我能指望你赞成这件事吗,阿切尔先生?婚姻毕竟是婚姻嘛……我侄女仍然是个妻子……”

  
  




            




18

  “你们俩在搞什么阴谋呀,梅多拉姑妈?”奥兰斯卡夫人大声说着,走进屋来。

  她打扮得像是要参加舞会的样子,周身散发着柔和的亮光,仿佛她的衣服是用烛光编织成的一样。她高昂着头,像个傲视满屋竞争者的漂亮女子。

  “我们正在说,亲爱的,这儿有件美丽的东西让你吃惊,”曼森夫人回答说,她站起身,诡秘地指着那些鲜花。

  奥兰斯卡夫人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那束花。她的脸色并没有变,但一种无色透明的怒气像夏天的闪电般从她身上溢出。“咳,”她喊道,那尖厉的声音是年轻人从未听到过的,“谁这么荒唐给我送花来?为什么送花?而且,为什么单单选在今天晚上?我又不去参加舞会,我也不是订了婚准备出嫁的姑娘。可有些人老是这么荒唐。”

  她回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喊道:“娜斯塔西娅!”

  那位无所不在的侍女立即出现了。奥兰斯卡夫人似乎是为了让他听懂,故意把意大利语讲得很慢。只听她说:“来——把这东西扔进垃圾箱!”接着,由于娜斯塔西娅表示异议地瞪着眼睛,她又说:“先甭扔了——这些可怜的花并没有错。告诉男仆把它送到隔三个门的那家去,在这儿吃晚饭的那位阴郁的绅士温塞特先生家。他妻子正生病——这些花会给她快乐的……你说男仆出去了?那么,亲爱的,你亲自跑一趟。给,披上我的斗篷,快去。我要这东西立刻离开我的家!可千万别说是我送的!”

  她把她看歌剧的丝绒斗篷拨到女佣肩上,转身回到客厅,并猛地把门关上。她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一时间,阿切尔以为她马上要哭了。可她反而爆发出一阵笑声,看看侯爵夫人,又看看阿切尔,冷不丁地问道:“你们两个——已经是朋友了?”

  “这要让阿切尔先生说,亲爱的。你梳妆的时候他一直耐心等着。”

  “是啊——我给你们留了足够的时间,我的头发老不听话,”奥兰斯卡夫人说,一面抬手摸着假髻上那一堆发鬈。“可我倒想起来了:我看卡弗博士已经走了,你要去布兰克家,也该走了。阿切尔先生,请你把我姑妈送上车好吗?”

  她跟着侯爵夫人走进门厅,照看她穿戴上那一堆套鞋、披肩和斗篷。她在门阶上大声说:“记着,马车要在10点钟回来接我!”然后就回客厅去了。阿切尔重新进屋的时候,发现她正站在壁炉旁,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一位夫人喊自己的客厅女佣“亲爱的”,并派她穿着自己的斗篷出去办事,这在纽约上流社会可是非同寻常的举动。面对这种随心所欲、雷厉风行的作法,阿切尔全身心地感到兴奋、惬意。

  他从后面走过来,奥兰斯卡夫人没有动。一瞬间,他们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了。这时她转过身来,猛地坐到沙发角里,叹口气说:“还来得及吸支香烟。”

  他递给她烟盒,并为她点着一片引柴,火苗燃起来照到她的脸上,她两眼笑着瞧了他一眼说:“你觉得我发起火来怎么样?”

  阿切尔停了一会儿,接着毅然决然地说:“它使我明白了你姑妈刚才讲的你那些事。”

  “我就知道她在谈论我,是吗?”

  “她讲到你过去习惯的各种事情——显赫、娱乐、刺激——我们这儿根本不可能向你提供的那些东西。”

  奥兰斯卡夫人淡然一笑,嘴里吐出一团烟圈。

  “梅多拉的罗曼蒂克是根深蒂固的,这使她在许多方面得到了补偿!”

  阿切尔又犹豫了,但他又大着胆子问:“你姑妈的浪漫主义是否一贯与准确性保持一致呢?”

  “你是说,她是否讲真话?”她的侄女推敲说,“唔,我来告诉你:差不多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既有真实的成分,又有不真实的成分。不过你干吗问这件事?她对你讲什么啦?”

  他把目光移开,盯住炉火,然后又返回来看着她那光灿照人的姿容。想到这是他们在这个炉边相会的最后一个晚上,而且再过一会儿马车就要来把她接走,他的心不由绷紧了。

  “她说——她说奥兰斯基伯爵要求她劝你回到他身边去。”

  奥兰斯卡夫人没有回答。她坐着纹丝不动,举到半途的手里握着香烟,面部的表情也没有变化。阿切尔记得以前就注意到她明显没有惊讶的反应。

  “这么说你早已知道了?”他喊道。

  她沉默了许久,烟灰从她的香烟上掉了下来,她把它掸到地上。“她暗示过一封信的事。可怜的东西!梅多拉的暗示——”

  “她是不是应你丈夫的要求才突然来这儿的?”

  奥兰斯卡夫人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又来了,谁知道呢?她对我说是受卡弗博士的什么‘精神召唤’而来的。我看她打算嫁给卡弗博士……可怜的梅多拉,总是有那么个人她想嫁。但也许是古巴的那些人对她厌倦了。我想她跟他们在一起,身份是拿工钱的陪伴。真的,我搞不清她为什么来这儿。”

  “可你确实相信她手上有一封你丈夫的信?”

  奥兰斯卡夫人又一次默然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说:“毕竟,这是预料中的事。”

  年轻人站起来,走过去倚在了壁炉架上。他突然变得紧张不安,舌头像是被扎住了似的,因为他意识到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随时都可能听到归来的车轮声。

  “你知道你姑妈相信你会回去吗?”

  奥兰斯卡夫人迅速抬起头来,一片深红色在她脸上泛起,漫过她的脖颈。肩头。她很少脸红,而脸红的时候显得很痛苦,仿佛被烫伤了似的。

  “人们相信我会做很多残忍的事,”她说。

  “唉,埃伦——原谅我;我是个可恶的傻瓜!”

  她露出一点笑容说:“你非常紧张,你有自己的烦恼。我知道,你觉得韦兰夫妇对你的婚事十分不通情理,我当然赞同你的意见。欧洲人不理解我们美国人漫长的订婚期,我想他们不如我们镇定。”她讲“我们”时稍稍加重了语气,使人听起来有一点讽刺的意味。

  阿切尔感觉到了这种讽刺,但却不敢接过话头。毕竟,她也许只是有意地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在他最后那句话显然引起了她的痛苦之后,他觉得现在只能随着她说。然而时间的流逝使他不顾一切:他不能忍受再让口舌的障碍把他们隔开了。

  “不错,”他突然说,“我曾到南方要求梅复活节后与我结婚,到那时还不结婚,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梅很崇拜你——可你没能说服她,是吗?我原来以为她很聪明,不会对那种荒唐的迷信习惯惟命是从呢。”

  “她是太聪明了——她没有惟命是从。”

  奥兰斯卡夫人看着他说:“哦,这样——我就不明白了。”

  阿切尔涨红了脸,急忙说下去。“我们俩坦率地交谈了一次——一差不多是第一次。她以为我的急不可耐是一种坏兆头。”

  “老大爷——坏兆头?”

  “她以为这说明我对自己能否继续喜欢她缺乏信心。总之,她以为,我想立即同她结婚,是为了逃避某一个——我更喜欢的人。”

  奥兰斯卡大人好奇地推敲这件事。“可如果她那样想——干吗不也急着结婚呢?”

  “因为她不是那种人:她非常地高尚,反而越发坚持订婚期要长,以便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抛弃她,去找另一个女人?”

  “假如我想那样做的话。”

  奥兰斯卡夫人朝炉火探了探身,目光凝视着炉火。阿切尔听见下面安静的街道上传来她的马越来越近的奔跑声。

  “这的确很高尚,”她说,声音有点儿沙哑。

  “是的,不过很荒唐。”

  “荒唐?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别的人?”

  “因为我不打算娶别的人。”

  “噢。”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停顿。最后,她抬头看着他问道:“这位另一个女人——她爱你吗?”

  “咳,根本就没有另一个女人;我是说,梅所想象的那个人决不——从来没——”

  “那么,你究竟为什么这样着急呢?”

  “你的马车来了,”阿切尔说。

  她半立起身子,目光茫然地打量一下身边。她的扇子和手套摆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她心不在焉地拾了起来。

  “是啊,我想我得准备走了。”

  “是到斯特拉瑟斯太太家去吗?”

  “是的。”她露出笑容补充说:“我必须到受欢迎的地方去,不然我会感到太孤单,干吗不跟我一块儿去?”

  阿切尔觉得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把她留在身边,必须让她把今晚的时间给他。他没有回答她的询问,继续倚在壁炉架上,目光凝视着她那只拿着手套和扇子的手,仿佛要看一看,他是否有力量让她放下那两件东西。

  “梅猜对了,”他说。“是有另外一个女人——但不是她想的那一位”

  埃伦·奥兰斯卡没有搭言,也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他坐到她身旁,拿起她的手,轻轻把它伸开,结果手套和扇子落在了他俩中间的沙发上。

  她跳了起来,挣开他的手,移到壁炉另一边。“哎哟,可别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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