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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天真时代-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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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阿切尔点了点头,并把电报从格子底下推过去。

  “很严重,是吗?”莱弗茨接着说。“我想,是发电报给亲属吧。如果你们连奥兰斯卡夫人也包括在内,我估计病情是很严重了。”

  阿切尔的嘴唇绷紧了,他感到一阵野蛮的冲动,想挥拳猛击他身旁那张徒有其表的漂亮长脸。

  “为什么?”他质问道。

  以回避争论而著称的莱弗茨耸了耸眉毛,装出一副可笑的怪相,警告对方格子后面那姑娘在留心观察。他那神态提醒阿切尔,再没有比当众发火更糟的“举止”了。

  阿切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在乎对举止的那些要求。然而,对劳伦斯·莱弗茨施以肉体伤害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在这种时候与他谈论埃伦·奥兰斯卡的名字,不论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可思议的。他付了电报费,两个年轻人一起到了街上。这时阿切尔已恢复了自制,他说:“明戈特太太已经大有好转,医生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莱弗茨脸上充满宽慰的表情,接着问他是否听说又有了与博福特有关的糟糕透顶的流言……

  这天下午,博福特破产的公告见诸各家报端,它使曼森·明戈特太太中风的消息相形失色,只有极少数了解这两起事件之神秘联系的人才会想到老凯瑟琳的病决作肥胖与年龄使然。

  整个纽约被博福特的无耻行径罩上一层阴影。正如莱特布赖先生所说的,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甚至远在那位创办这家事务所的老莱特布赖的记忆中也没有过。在破)一已成定局之后,银行竟然还收了整整一天的钱,由于许多顾客不属于这个大家族就属于那个大家族,所以博福特的欺诈就显得格外阴险毒辣。假如博福特太太没有说这一“不幸”(她的原话)是对“友谊的考验”这样的话,人们出于对她的同情,也许还会缓解一下对她丈夫的愤慨。但在她这样说了以后——尤其是当人们得知她夜访曼森·明戈特太太的目的之后——在人们的心目中,她的心肠之黑,已远远超过了她的丈大。而且她也不能用自己是“外国人”作为借口,求得人们的宽恕。但是(对于那些其债券没有受到威胁的人来说),想起博福特是个外国人,倒是能给他们带来一点安慰。然而,假如南卡罗莱纳州的一位达拉斯把情况审视一番,并怜牙俐齿地说他很快就会“重新站起来”,那么,问题就会得到缓解,人们除了接受婚姻是牢不可破的这一严酷事实外,别无选择。社交界必将在没有博福特夫妇的情况下继续存在。而事情总要有个了结——除了这场灾难的不幸受害者如梅多拉·曼森,可怜的老拉宁小姐,以及另外几位误入歧途的良家大人,她们若是早听亨利·范德卢顿先生的话……

  “博福特夫妇最好的办法——”阿切尔太太好像下诊断书、提出治疗方案似地归纳说,“就是到北卡罗莱纳州里吉纳那个小地方去居住。博福特一直养着赛马,他现在最好是养拉车的马。我敢说他准会是个呱呱叫的马贩子。”大家都同意她的意见,但却没有一个屈尊问一下博福特夫妇究竟打算干什么。

  第二天,曼森·明戈特太太身体大有起色:她恢复了说话能力,满可以下达命令,不准任何人再对她提到博福特夫妇,并且在见到本克姆医生时间,一家人对她的健康这样大惊小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假如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晚上想吃鸡雏色拉,能行不能行呢?”她问道。医生刚好已为她修改了食谱,于是中风又变成了消化不良。不过,尽管老凯瑟琳说话声音很坚定,但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原先的处世态度。与日俱增的老年淡泊虽然还没有削弱她对四邻八舍的好奇心,但却已钝化了她从来就不太充沛的同情。看来,将博福特的灾难置之脑后对她来说并不是件难事。然而破题儿第一遭,她变得十分关注自己的症状,并且对她迄今一直冷漠轻慢的某些家庭成员开始有了感情。

  尤其是韦兰先生特别荣幸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在她的女婿们中间,他一向是她坚决不肯理睬的一位。他妻子讲述他性格坚强、智力超群(只要他“肯”)的一切努力都招来一阵咯咯的嘲笑。现在他无病呻吟的盛名却使他成了吸引她浓厚兴趣的目标。明戈特太太专横地下令:一俟退烧,他必须立即前来把自己的食谱与她的作一番比较。老凯瑟琳现在第一次认识到,对于发烧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对奥兰斯卡夫人的传召发出24小时之后,接到她的电报,说她将在翌日傍晚从华盛顿赶到。纽兰·阿切尔夫妇碰巧在韦兰家吃午饭,由谁去泽西城接她的问题便立刻提了出来。韦兰家的家务问题本来就像个前沿阵地一样在重重困难中挣扎,这些困难如今更使争论变得异常热烈。大家一致认为,韦兰太太不可能去泽西城,因为当天下午她要陪丈夫去老凯瑟琳家;而且马车也不得闲,韦兰先生是岳母病后第一次去见她,万一感觉“不适”,马车可以随时把他送回来。韦兰的儿子们当然要“进城去”,洛弗尔·明戈特正巧在狩猎后匆匆归来,明戈特家的马车也已定好去接他。再说,总不能让梅在冬天的傍晚一个人摆渡去泽西城吧,就算坐她自己的马车也不行。虽说如此,可如果让奥兰斯卡夫人自己回来,家里没人去车站接她,那也会显得过于冷淡——显然也违背老凯瑟琳的意愿啊。阿切尔太太厌烦的话音里暗示:只有埃伦这种人才会让一家人如此为难。“真是祸不单行,”这位可怜的夫人悲叹地说,这种反抗命运的口气在她实属罕见。“妈妈也不想想去接埃伦会有多麻烦,却硬是要让她马上回来,我怕这是一种病态。她一定不像本克姆医生说的那样已经康复了。”

  人在情急之中常常失口,这些话有些考虑不周,冷不了被韦兰先生抓住了。

  “奥古斯塔,”他脸色发白,放下手中的叉子说,“你认为本克姆医生不如以前可靠了,还有其他理由吗?你注意到他检查我或你母亲的病不像往常那样认真了吗?”

  这下轮到韦兰太太脸色发白了,她的错误产生的无尽后果在她面前展现出来。不过她勉力笑了一声,又吃了一口烤牡蛎,然后努力恢复了她那副快活的老面孔说:“亲爱的,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只不过说,妈妈本来已经明确立场,认为回丈夫身边是埃伦的职责;可现在,放着另外五六个孙子、孙女她不找,却突然想要见她。我觉得这念头有点儿奇怪。不过我们千万不要忘记,尽管妈妈精神极好,可毕竟已到了耄耋之年。”

  韦兰先生额头上的阴云依然不散,他那混乱的想像力显然立刻又集中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上:“是啊,你母亲是很老了,而本克姆医生可能并不擅长医治年老的病人。正如你说的,亲爱的,祸不单行。我想,再过10年或15年,我就得高高兴兴地重新找个医生了,最好别等到万不得已才换人。”做出这一大无畏的决定之后,韦兰先生又坚定地拿起了餐叉。

  “可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埃伦明天傍晚怎么到这儿来,”韦兰太太从午餐桌前站起身来,带领大家走进满眼是紫缎子和孔雀石的所谓后客厅,她又发话了。“我总爱至少提前24小时把事情安排停当。”

  阿切尔从沉思中转过头来。他正凝神专注于一幅表现两位红衣主教畅饮的画,那幅小画用八角乌木框镶在大理石浮雕上。

  “我去接她吧?”他提议说。“我可以很容易从事务所走开,按时到渡口去接那辆四轮马车——如果梅把车送去的话。”他说着,心脏不由兴奋地跳动起来。

  韦兰太太感激地吁了口气,已经挪到窗口的梅转过身来向他露出赞同的笑脸。“所以,你瞧,妈妈,一切都会提前24小时安排停当的,”她说着,弯下身吻了一下母亲忧虑的额头。

  梅的马车在大门口等她,她要把阿切尔送到联邦广场,他可以在那儿搭乘百老汇的公共马车,送他去事务所。她在自己那个角落坐下后说:“我刚才是不想再提出新的困难让妈妈担心,可明天你怎么能去接埃伦,并把她带回纽约来呢——你不是要去华盛顿吗?”

  “噢,我不去了,”阿切尔回答说。

  “不去了?怎么,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像银铃般清脆,并充满妻子的关切。

  “‘案子推了——延期了。”

  “延期了?真奇怪!今天早上我见到莱特布赖给妈妈的一封便函,说明天他因为一件专利大案要去华盛顿,他要到最高法院去辩论。你说过是件专利案,不是吗?”

  “唔——就是这案子:事务所的人不能全都去呀。莱特布赖决定今天上午走。”

  “这么说,案子没有延期?”她接着说,那寻根刨底的样子十分反常。他觉得热血涌上了面颊,为她少见的有失审慎的风度而难为情。

  “没有,不过我去的时间推迟了。”他回答说,心里诅咒着当初宣布要去华盛顿时那些多余的解释,并想起不知在哪儿读到过的一句话:聪明的说谎者编造详情,最聪明的说谎者却不。对梅说一次谎话倒无关紧要,令他伤心的是他发现她想假装没有识破他。

  “我以后再去,幸好这样能为你们家提供一点方便,”他接着说,用一句挖苦话作拙劣的掩护。他说话时觉得她在盯着他,于是他把目光对准她的眼睛,以免显得在回避她的注视。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那目光也许注入了太多的含义,这是两人谁都不希望发生的。

  “是啊,”梅愉快地赞同说。“你能去接埃伦,确实太方便了,你没见妈妈听说你要去是多么感激嘛。”

  “哦,我很高兴去接她。”马车停下了,他从车上下来时,她倚在他身上,并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再见,最亲爱的,”她说。她的眼睛特别蓝;过后他思量,那目光是否是通过泪水射向他的?

  他转过身去,匆匆穿过联邦广场,心里默默重复着一句话:“从泽西城到老凯瑟琳家一共要两小时,一共两小时——可能还会多。”

  
  




            




29

  妻子的深紫色马车(其婚礼的外饰犹存)在渡口接上阿切尔,将他堂而皇之地送到泽西城的宾夕法尼亚车站。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下着雪,反响回荡的大车站里煤气灯已经点亮。他在站台上来回踱步,等待华盛顿驶来的快车。这时他不由想起,有人认为有朝一日会在哈德逊河床下面开掘一条隧道明清之际王夫之认道为元气之理。清颜元以理气统一为道,认,宾夕法尼亚铁路上的火车可以穿过隧道直接开到纽约。那些人都属于梦想家,他们还预言要建造用5大时间就能横渡大西洋的轮船、发明飞行机器、用电来照明、不用电线的电话交流,还有其他一些天方夜谭般的奇迹。

  “只要隧道不建,哪一种幻想成真我都不关心,”阿切尔沉思道。他怀着中学生那种糊里糊涂的幸福感想象着奥兰斯卡夫人从车上下来的情形:他在很远的地方,在人群中一张张毫无意义的脸中间认出了她,她挽着他的胳臂随他走到马车跟前绵延运动。,他们慢吞吞地朝码头驶去。一路上是迅跑的马匹、载重的货车、大喊大叫的车夫,然后是静得出奇的渡船。他们将肩并肩地坐在雪花飞舞的船上,然后坐进四平八稳的马车,任大地在他们脚下悄然滑行,滚滚滑向太阳的另一侧。真是不可思议,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对她讲,它们将以怎样的顺序变成他滔滔的话语呢……

  火车轰隆轰隆的铿锵声越来越近,它像载着猎物的怪兽进窝一样蹒跚着缓缓进了车站,阿切尔挤过人群,冲向前去,茫然地盯着列车一个接一个的窗口去说明客观世界和认识问题的唯物主义学说。代表人物是英,接着,猛然在不远处看见了奥兰斯卡夫人那张苍白惊讶的脸。这时,那种忘记她的模样的窘迫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们走到了一起,两双手相遇,他用手臂挽着她的手臂。“这边走——我带来了马车,”他说。

  此后的情形完全跟他梦中憧憬的一样。他扶她上了马车,将她的包裹也放到车上,然后笼统概述了她祖母的病情,让她完全放下心来,又对博福特的情况做了简要介绍(她心软地说了声“可怜的里吉纳”,颇令他感动)。与此同时,马车也从混乱的车站挤了出来,他们慢吞吞地沿着滑溜的斜坡向码头行进,令他们担心的还有摇摇晃晃的煤车、受惊的马匹、凌乱的运货快车,以及一辆空灵车——啊呀,一辆灵车!她闭上眼睛,等灵车过去,并紧抓住阿切尔的手。

  “但愿别是为可怜的祖母准备的!”

  “哦,不,不——她好多了——真的完全康复了。瞧——过去了!”他大喊道,仿佛这一点有多重要似的。她的手依然握在他的手里,当马车蹒跚通过渡口的道板时,他弯下身,脱下她那只棕色的紧手套,像吻一件圣物似的亲吻了她的手掌。她嫣然一笑挣脱开来,他说:“你没想到今天我会来吧?”

  “哦,没有。”

  “我本来打算去华盛顿看你的,我全都安排好了——险些与你在火车上擦肩而过。”

  “啊——”她喊了一声,仿佛被难得逃过的危险给吓坏了。

  “你知道吗——我几乎把你忘了?”

  “几乎把我忘了?”

  “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我——总是这样,你对我来说,每一次都是重新开始。”

  “噢,对:我知道!我知道!”

  “我——对你来说——也是如此吗?”他追问道

  她点了点头,向窗外望去。

  “埃伦——埃伦——埃伦啊!”

  她没有应声。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注视着她。衬着窗外雪痕斑驳的暮色,她的侧影渐渐模糊了。他想,在这漫长的4个月中她都做了些什么呢?他们之间相知毕竟太少了!珍贵的时光在流逝,他却把打算对她讲的话全都忘了,只能茫然地沉思他们既接近又疏远的奥秘。眼下两人近在咫尺,却都看个到对方的脸,似乎正是这种情形的象征。

  “多漂亮的马车啊!是梅的吗?”她突然从窗口转过脸来问。

  “是的。”

  “这么说,是梅让你来接我的了?她真是太好了!”

  他一时没有应声;接着又暴躁地说:“我们在波士顿相会的第一二天,你丈夫的秘书来见过我。”

  在给她写的短信中他没有提里维埃先生拜访的事,他本来打算把那件事埋在自己心中。但她提起他们坐的是他妻子的马车,激发了他报复的冲动。他要看一看,她对提及里维埃是否比他听到梅的名字更好过!就像在另外的一些场合那样,当他期望驱走她平时的镇静时,她却不露一丝惊讶;他立即得出结论:“这么说,他给她写过信。”

  “里维埃先生去看你了?”

  “是的,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坦率地说。

  “你听了并不感到意外?”

  她犹豫了。“干吗我会意外呢?他在波士顿对我说过他认识你;我想他是在英国与你相识的吧。”

  “埃伦——我必须问你一件事。”

  “好吧。”

  “我见过他之后就想问你来着,可在信中不好讲。当你离开你丈夫的时候,是里维埃帮你逃走的吗?”

  他的心决要窒息了。她还会那样镇静地对待这个问题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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