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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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之旨于心隐,乃始充然自足,深信而不复疑也。唯世人莫可告语者,故遂
终身不谈,唯与吾兄天台先生讲论于家庭之间而已。’故亦遂以天台为师,
天台亦自谓吾之间学虽有所契,然赖吾八弟之力为多。子庸曾问天台云:
‘《学》《庸》、《语》、《孟》,虽同是论学之书,未审何语最切?’天
台云: ‘圣人人伦之至一语最切。’子庸谓终不若未发之中之一言也。”余
当时闻之,似若两件然者。夫人伦之至,即未发之中,苟不知未发之中,则
又安能至乎?盖道至于中,斯至矣。故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无
声无臭至矣。”
岁壬申,楚倥游白下,余时懵然无知,而好谈说。先生默默无言,但问
余曰:“学贵自信,故曰‘吾斯之未能信。’又怕自是,故又曰‘自以为是,
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试看自信与自是有何分别?”余时骤应之曰:“自
以为是,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不自以为是,亦不可与人尧舜之道。”楚倥
遂大笑而别,盖深喜余之终可入道也。余自是而后,思念楚倥不置,又以未
得见天台为恨。丁丑入滇,道经团风,遂舍舟登岸,直抵黄安见楚倥,并睹
天台,便有弃官留住之意。楚倥见余萧然,劝余复入,余乃留吾女并吾婿庄
纯夫于黄安,而因与之约曰:“待吾三年满,收拾得正四品禄俸归来为居食
计,即与先生同登斯岸矣。”楚倥牢记吾言,教戒纯夫学道甚紧;吾女吾婿,
天台先生亦一以己女己婿视之矣。
嗟嗟!余敢一日而忘天台之恩乎!既三年,余果来归,奈之何聚首未数
载,天台即有内召,楚倥亦遂终天也!既已戚戚无欢,而天台先生亦终守定
“人伦之至”一语在心,时时恐余有遗弃之病。余亦守定“未发之中”一言,
恐天台或未窥物始,未察伦物之原。故往来论辩,未有休时,遂成捍格,直
至今日耳。今幸天诱我衷,使余舍会“未发之中”,而天台亦遂顿忘“人伦
之至”。乃知学问之道,两相舍则两相从,两相守则两相病,势固然也。两
舍则两忘,两忘则浑然一体,无复事矣。于是以不避老,不畏寒,直走黄安
会天台于山中。天台闻余至,亦遂喜之若狂。志同道合,岂偶然耶!然使楚
倥先生而在,则片言可以折狱,一言可以回天,又何至苦余十有余年,彼此
不化而后乃觉耶!设使未十年而余遂死,余终可以不化耶,余终可以不与天
台合耶!故至次日,遂同其子汝念往拜先生之墓,而先生之墓木拱矣。余既
痛九原之不可作,故特为此传,而连书三纸以贻之:第一纸以呈天台,志余
喜也。第二纸付汝念、汝思,使告而焚之先生之坟,志余恨也。第三纸特寄
子健于京,志余喜而且恨,恨而又喜也,盖子健推爱兄之心以及我,可谓无
所不至矣。故为传,传余意以告先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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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少时多病,贪生无术,藉楚倥兄介绍,得受业于耿天台先生之门。先
生虽知余学沉于二氏,然爱余犹子也。继因往来耿宅,得与李卓吾先生游,
心切师事之。两先生以论道相左,今十余年矣。敬居其间,不能赞一辞,口
含黄药,能以气向人乎?唯恨楚倥兄早逝耳。三日前,得楚倥长郎汝念书。
汝念以送庄纯夫到九江,专人驰书白下,报喜于余云:“两先生已聚首,语
甚欢契。”越三日,则为十二月二十九,余初度辰也。得卓吾先生寄所著《楚
倥先生传》,述两先生契合本末且悉。余读之,不觉泪下曰:“两先生大而
化矣,乃适以今日至,岂非余更生辰耶,抑楚倥先生复作也!”因手书而梓
之。板成,以付汝念及余婿汝思,周思敬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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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周友山为僧明玉书法语周思敬
万寿寺僧明玉,事温陵李长者日久矣。长者本为出世故来此,然世人方
履人间世,月夜整顿人世事尚无休时,而暇求出世之旨以事出世之人乎?虽
出家儿犹然,何况在家者。且长者性方行独,身世孤单,生平不爱见俗人,
闻俗语,以故身世亦孤。唯爱读书。读书每见古忠烈士,辄自感慨流涕,故
亦时时喜闻人世忠义事。不但以出世故来见长者,长者方喜之;若或有以真
正的实忠义事来告,长者亦无不喜也。是故明玉和尚喜以兴福寺开山第一祖
无用事告长者云:“兴福寺,古刹也。无用,方僧也。无用游方来至其寺,
悯寺憎之衰残,忿居民之侵害,持竹枪连结果一十七条性命,然后走县自明,
诣狱请死。县令怜之,欲为出脱,无用不从,遂即自刎。寺憎感其至性,能
以身护法,以死卫众,遂以此僧为开山第一祖。至今直守者守其规程,不敢
少犯。”长者闻之,欢喜无量,叫明玉而言曰:“尔莫轻易说此僧也。此僧
若在家,即真孝子矣,若在国,则真忠臣矣;若在朋友,则真义士矣;若肯
学道参禅,则真出世丈夫,为天人师佛矣,可轻易也耶!盖天地间只有此一
副真骨头耳。不问在世出世,但有此,百事无不成办也。”
明玉之告长者,并长者之语明玉如此。今年春,明玉为兴福寺直岁僧来
求法语于余,余因以得问长者之语,遂语明玉曰:“即此是法语矣,又何求
乎?苟直岁僧闻此语,则能念祖德也,继继绳绳,山门不坠矣,苟合寺僧闻
此语、则毋忘祖功也,岁岁年年,规程一如矣。况因此得闻长者之风,顿明
出世大事乎?明玉可即以此语登之于轴,悬之于直寺方文之室,庶几合寺僧
众,云游道侣,过而读焉。或有真正骨头者,急来报我,我将携以见长者,
俾长者不至孤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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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关公小像
古称三杰,吾不曰萧何、韩信、张良,而曰刘备、张飞、关公。古称三
友,吾不曰直、谅与多闻,而曰桃源三结义。呜呼!唯义不朽,故天地同久,
况公皈依三宝,于金仙氏为护法伽蓝,万亿斯年,作吾辈导师哉!某也四方
行游,敢曰以公为逑。唯其义之,是以仪之,唯其尚之,是以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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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诵药师告文
余两年来,病苦甚多,通计人生大数,如我之年,已是死期。既是死期,
便与以死,乃为正理,如何不赐我死,反赐我病乎?夫所以赐之病苦者,谓
其数未至死,尚欲留之在世,故假病以苦之,使之不得过于自在快活也。若
我则该死之人:寿至古稀,一可死也;无益于世,二可死也;凡人在世,或
有未了业缘,如我则绝无可了,三可死也。有此三可死,乃不即我死,而更
苦我病,何也?闻东方有药师琉璃光王佛发大弘愿,救拔病苦众生,使之疾
病涅槃。卓吾和尚于是普告大众,趁此一百二十日期会,讽经拜忏道场,就
此十月十五日起,先讽《药师经》一部四十九卷,为我祈求免病。想佛愿弘
深,决不虚妄也。夫以佛愿力而我不求,是我罪也。求佛而佛不理,是不慈
也;求佛而佛或未必知,是不聪也:非佛也。吾知其决无是事也。愿大众为
我诚心念诵,每月以朔望日念此经,共九朔望,念经九部。呜呼!诵经至九
部,不可谓不多矣;大众之殷勤,不可谓不虔矣。如是而不应焉,未之有也。
但可死,不可病。苦口丁宁、至三再三,愿佛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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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诵药师经毕告文
和尚为幸免病喘,结经谢佛事。念今日是正月十五之望日,九朔望至今
日是为已足,九部经于今日是为已完。诵经方至两部,我喘病即减九分;再
诵未及四部,我忍口便能斋素。斋素既久,喘病愈痊;喘病既痊,斋素益喜。
此非佛力,我安能然?虽讽经众僧虔恪无比,实药王菩萨怜悯重深,和尚不
胜礼谢祷告之至。和尚再告:有小僧常通见药师如来即愈我疾,亦便发心,
随坛接讽,祈疮口之速合。乃肃躬而致虔,以此月十六之朝,请大众讽经一
部。呜呼!佛乃三界之大父,岂以僧无可取而遂弃之;况我实诸佛之的嗣,
又岂忍不以我故而不理也!念此僧虽非克肖,在僧中亦无大愆。钟磐齐臻,
鼓钵动响。经声昭彻,佛力随施。两年未愈之疮,药王一旦加被,何幸如之。
为此代恳,不胜瞻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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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期告众文
一常住中所有事务,皆是道场;所作不苟,尽属修行。唯愚人不信,不
肖者苟且,须赖师长教督之耳。今师不知教督,其徒又不畏慎,则所有事务
令谁为之?必至于废弛荒散而已。尚赖一二徒子徒孙之贤者自相协力,故龙
湖僧院得以维持到今。然中间不无偷情成性,必待呼唤而后作者;或恃顽不
理,虽呼唤之而亦不为者。未免有三等僧众在内,则虽欲不荒散,终不可得
矣。夫此间僧众约有四十余人,各人又受徒子,徒子又收徒孙,日益月增,
渐久遂成大丛林,而皆相看不肯作务,则虽有一二贤者,其奈之何!况今正
当一百二十日长期,大众云集,十方檀越,四海龙象,共来瞻礼者乎?
为此,将本院僧众分为二等,开列于后,庶勤惰昭然,务化惰为勤,以
成善事。报施主之德,助师长之化,结将来之果,咸在于兹矣。勤者,龙象
也。懒者,无志也。若安坐而食十方之食,虽呼唤亦不作者,无耻也,皆赖
贤师长委曲劝诱之。故有师长则责师长,若师长亦无之奈何,则责韦驮尊者。
尊者轻则一杵,重则三杵毕矣,尊者勿谓我太严也。唯佛至细至严,所以谓
之大慈大悲。故经曰 《楞严》,又曰《华严》。严者所以成悲也,尔韦驮又
不可不知也。勿太酸涩,佛法不是腐烂之物。第一等勤行僧有八。此八众,
余所亲见者,其常川作务,不避寒暑劳苦极矣,第二等躲懒僧众三名,第三
等奸顽僧众一名。此二等三等之众,据我目见如此耳。若懒而能勤,顽而能
顺,即为贤僧矣。但常住徒有人食饭,无人作务,且人数虽多,皆非是作重
务之人,则此十余众者,可不加勤哉!努力向前,毋受尊者之杵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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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土地文
自庚寅动工以来,无日不动尔土,无岁不劳尔神。唯尔有神,凡百有相,
遂使群工竭力,众僧尽心,以致佛殿告成,塔屋亦就。同令趺坐直上,则西
方阿弥陀佛一躯也,金碧辉煌,宛有大人贵相矣。瞻仰而来者能无顿兴念佛
念法之心乎?卓立在前,则护法韦驮尊者威容也,金甲耀光,已手降魔宝杵
矣。专修净业者能无更坚不懈不退之志乎?又况观音、势至咸唱导于吾前,
更有文殊、普贤同启迪于吾后。悬崖千丈,友罗汉直抵上方;少室无余,面
达磨犹在东壁。谁无缓急,大士即是救苦天尊;孰识平生,云长尤是护法伽
蓝。黑海有门,唯法无门,现普陀于眼底;上天有路,唯道无路,睹灵山在
目中。十界同虚,判念便分龙虎;六总寂静,一棒打杀猢狲。从兹继继绳绳,
咸愿师师济济。务同一念,莫有二心。则卓吾之庐,即是极乐净土;龙湖上
院,遍是华严道场矣。此虽仗佛之赐,实亦尔相之能。故特塑尔之神,使与
司命并列。虔恭致斋,不酒不肉;殷勤设素,匪荤匪腥。唯茶果是陈,只蔬
饭以供。名香必■,愿与司命齐意;好花用献,当听韦驮指麾。有恶则书,
见过速录。细微毕举,毋曰我供汝也而有阿私;小大同登,毋曰众汝敬也而
有偏党。幽明协赞,人神同钦。则尔土有力,帝将加升,长守此湖,永相依
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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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识
有二十分见识,便能成就得十分才,盖有此见识,则虽只有五六分才料,
便成十分矣。有二十分见识,便能使发得十分胆,盖识见既大,虽只有四五
分胆,亦成十分去矣。是才与胆皆因识见而后充者也。空有其才而无其胆,
则有所怯而不敢;空有其胆而无其才,则不过冥行妄作之人耳。盖才胆实由
识而济,故天下唯识为难。有其识,则虽四五分才与胆,皆可建立而成事也。
然天下又有因才而生胆者,有因胆而发才者,又未可以一概也。然则识也、
才也、胆也,非但学道为然,举凡出世处世,治国治家,以至于平治天下,
总不能舍此矣,故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即识,仁即才,
勇即胆。蜀之谯周,以识胜者也。姜伯约以胆胜,而无识,故事不成而身死;
费祎以才胜而识次之,故事亦未成而身死,此可以观英杰作用之大略矣。三
者俱全,学道则有三教大圣人在,经世则有吕尚、管夷吾、张子房在。空山
岑寂,长夜无声,偶论及此,亦一快也。怀林在旁,起而问曰:“和尚于此
三者何缺?”余谓我有五分胆,三分才,二十分识,故处世仅仅得免于祸。
若在参禅学道之辈,我有二十分胆,十分才,五分识,不敢比于释迦老子明
矣。若出词为经,落笔惊人,我有二十分识,二十分才,二十分胆。呜呼!
足矣,我安得不快乐!虽无可语者,而林能以是为问,亦是空谷足音也,安
得而不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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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
丘文庄谓自南越入中国始确南海,而西海竟不知所在。余谓 《禹贡》言
“声教讫于四海”者,亦只是据见在经历统理之地而纪其四至耳。所云四海,
即四方也。故又曰“四方风动”,则可见矣,岂真有东西南北之海,如今南
越之海的然可睹者哉!
今据见在四方论之:四川,天下之正西也,云南则天下之西南,陕西则
天下之西北。一正西,一西北,一西南,皆不见有海也。由陕西而山西,据
大势则山西似直正北之域矣,而正北亦无海也,唯今蓟、辽邻山东,始有海。
从此则山东为东方之海,山东抵淮、扬、苏、松以至钱塘、宁、绍等处,始
为正东之海。东瓯至福建,则古闽越地也,稍可称东南海矣。广东即南越地,
今其治为南海郡,尽以为正南之海矣,不知闽、广壤接,亦仅可谓之东南海
耳。由此观之,正西元海也,正北无海也,正南无海也,西北、西南以至东
北皆无海,则仅仅正东与东南角一带海耳,又岂但不知西海所在耶!
且今天下之水皆从西出,西水莫大于江、汉。江有四:有从岷来者,有
从沱来者,有从黑、白二水来者。汉有二:有从皤冢来者,有从西和徼外来
者。此皆川中之水,今之所指以谓正西是也。水又莫大于黄河,黄河经过昆
仑。昆仑乃西蕃地,是亦西也。虽云南之地,今皆指以为西南,然云南之水
尽流从川中出,则其地高于川中可知矣。高者水之所泻,流之所始,而东西
一海咸受之,则海决在下流之处,云南、四川、山、陕等去海甚远,皆可知
也。云南、川、陕之外,其地更高,又可知也。不然,何以不顺流而西,往
彼西海,而乃迢递逶迤尽向东南行耶?则知以四川为正西者,亦就四方之势
概言之耳。今云南三宣府之外,有过洋阔机大布,道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