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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焚书-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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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可及哉! 

…  16…

                                   幽愤诗 

     康诣狱明安无罪,此义之至难看也,诗中多自责之辞,何哉?若果当自 
责,此时而后自责,晚矣,是畏死也。既不畏死以明友之无罪,又复畏死而 
自责,吾不知之矣。夫天下固有不畏死而为义者,是故终其身乐义而忘死, 
则此死固康之所快也,何以自责为也?亦犹世人畏死而不敢为义者,终其身 
宁无义而自不肯以义而为朋友死也,则亦无自责时矣。朋友君臣,莫不皆然。 
世未有托孤寄命之臣,既许以死,乃临死而自责者。“好善暗人”之云,岂 
别有所指而非以指吕安乎否耶?当时太学生三千人,同日伏阙上书,以为康 
请,则康益可以死而无责矣。钟会以反虏乘机害康,岂康尚未之知,而犹欲 
颐性养寿,改弦易辙于山阿岩岫之间耶?此岂嵇康颐性养寿时也?余谓叔夜 
何如人也,临终奏《广陵散》,必无此纷坛自责,错谬幸生之贱态,或好事 
者增饰于其间耳,览者自能辩之。 

…  17…

                                   酒德颂 

      《法言》曰:“螟岭之子,蜾赢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 
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李轨曰:“螟岭桑虫,蜾惠峰虫。蜂虫无子,取 
桑虫蔽而殪之,幽而养之,祝曰 ‘类我’,久则化成蜂虫矣。”此颂唯结语 
独新妙,非 《法言》引用意,读者详之!今人言养子为螟岭子即此。然则道 
学先生、礼法俗士,举皆蜂虫之螟蛉于哉!犹自谓二豪,悲欤! 

…  18…

                                 杨升庵集 

     余读先生文集有感焉。夫古之圣贤,其生也不易,其死也不易。生不易, 
故生而人皆仰;死不易,故死而人尔思。于是乎前面生者,犹冀有待于后世; 
后而生者,又每叹恨于后时;同时而生者,又每每比之如附骥,比之如附青 
云。则圣贤之生死固大矣。 
     余读先生文集,欲求其生卒之年月而不得也。遍阅诸序文,而序文又不 
载。彼盖以为序人之文,只宜称赞其文云耳,亦犹序学道者必大其道,叙功 
业者必大其功,叙人品者必表扬其梗概,而岂知其不然乎?盖所谓文集者, 
谓其人之文的然必可传于后世,然后集而传之也。则其人之文当皎然如日星 
之炳焕,凡有目者能睹之矣,而又何籍于叙赞乎?彼叙赞不已赘乎?况其人 
或未必能文,则又何以知其文之必可传,面遂赞而序之以传也?故愚尝谓世 
之叙文者多,其无识孙子欲借他人位望以光显其父祖耳。不然,则其势之不 
容以不请,而又不容以不文辞者也。夫文而待人以传,则其文可知也,将谁 
传之也?若其不敢不请,又不敢辞,则叙文者亦只宜直述其生卒之日,与生 
平之次第,使读者有考焉斯善矣。 
     吁!先生人品如此,道德如此,才望如此,而终身不得一试,故发之于 
文,无一体不备,亦无备不造,虽游其门者尚不能赞一辞,况后人哉!于是 
以窃附景仰之私,欲考其生卒始末,履历之详,如昔人所谓年谱者,时时置 
几案间,俨然如游其门,蹑而从之。而序集皆不载,以故恨也。况复有矮子 
者从风吠声,以先生但可谓之博学人焉,尤可笑矣! 

…  19…

                                李白诗题辞 

     升庵曰:“白慕谢东山,故自号东山李白。杜子美云‘汝与东山李白好’ 
是也。刘昫修《唐书》,乃以白为山东人、遂致纷纷耳。”因引曾子固称白 
蜀郡人,而取《成都志》谓白生彰明县之青莲乡以实之。卓吾曰:蜀人则以 
白为蜀产,陇西人则以白为陇西产,山东人又借此以为山东产,而修入《一 
统志》、盖自唐至今然矣。今王元美断以范传正《墓志》为是,曰:“白父 
客西域,逃居绵之巴西,而白生焉。是谓实示。”呜呼!一个李白,生时无 
所容入,死而千百馀年,慕而争者无时而已。余谓李白无时不是其生之年, 
无处不是其生之地。亦是天上星,亦是地上英。亦是巴西人,亦是陇西人, 
亦是山东人,亦是会稽人,亦是浔阳人,亦是夜郎人。死之处亦荣,生之处 
亦荣,流之处亦荣,囚之处亦荣,不游不囚不流不到之处,读其书,见其人, 
亦荣亦荣!莫争莫争! 

…  20…

                                  伯夷传 

     真西山云:“此传姑以文取。”杨升庵曰:“此言甚谬。若道理有戾, 
即不成文,文与道岂二事乎?益见其不知文也。本朝又有人补订《伯夷传》 
者,异哉!”又曰:“朱晦翁谓孔子言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今太史 
公作《伯夷传》满腹是怨,此言殊不公也。”卓吾子曰:“何怨”是夫子说, 
 “是怨”是司马子长说。翻不怨以为怨,文为至精至妙也。何以怨?怨以暴 
之易暴,怨虞、夏之不作,怨适归之无从,怨周土之蔽之不可食,遂含怨而 
饿死。此怨易可少也?今学者唯不敢怨,故不成事。 

…  21…

                                岳王并施全 

     宋赠鄂王岳飞隘忠武,其文曰:“李将军口不出辞,闻者流涕;蔺相如 
身虽已死,凛然犹主。”又曰:“易名之典虽行,议礼之言未一。始为忠愍 
之号,旋更武穆之称。获睹中兴之旧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 
实,仍采勘定祸乱之文。合此两言,节其一惠。昔孔明之志兴汉室,子仪之 
光复唐都,虽计效以或殊,在秉心而弗异。垂之典册,何嫌今古之间辞;赖 
及子孙,将与山河而并久。”杨升庵曰:“今天下岳祠皆称武穆,此宋定之 
谥也。当称忠武为宜。”又曰:“朱文公云:‘举世无忠义,这些正气忽自 
施全身上发出来。’故《续纲目》书施全刺秦桧不克而死,亦文公遗意也。 
近有人云: ‘今之岳祠多铸贼桧像,跪缚门外。当更铸施全像,立在左,持 
刀砍桧乃得。’”李卓吾曰:此论甚当,甚有益风教。倘札官言官肯上一疏, 
则忠武之谥,晓然于百世;施全之忠,暴白于圣朝矣。不然,人人未得知也。 

…  22…

                                 宋统似晋 

     先生谓宋统似晋,余谓宋多贤君,晋无一主,即宋艺祖以比司马炎何如 
也?唯其仁柔,是以怯弱,然爱民好士之报,天亦不爽矣。徽、钦虽北辕, 
与怀、愍青衣行酒,跳足执盖,实大迳庭。天之厚宋,亦可知也。唐虽稍得, 
然无主不乱,个个出走。自五丁开道以来,巴蜀遂为唐帝逃窜后户,与汉已 
大不侔矣。故谓宋比汉不得则可,谓比唐不得则不可,况比晋乎?晋之司马 
懿,一名柔奸家奴也,更加以司马师之强悍,马司昭之弑夺,而何可以比艺 
祖?司马炎一名得志狭耶也,更济以贾南风之淫妒,问公私之虾蟆,而何可 
以比太宗?况仁宗四十年恭俭哉,神宗励精有为哉!所恨宋主无一刚耳。故 
余谓唐、宋一也,比之晋则已甚。若康节不答国祚之问,唯取架上《晋纪》 
以示,见徽、钦事符怀、愍,南渡事似江东,非以是遂为晋比也。 

…  23…

                                  孔北海 

      “北海大志直节,东汉名流,而与‘建安七子’并称;骆宾王劲辞忠愤, 
唐之义士,而与 ‘世拱四杰’为列。以文章之末技而掩其立身之大闲,可惜 
也!”卓吾子曰:文章非末技,大闲岂容掩?先生差矣!或曰:先生皆自况 
也。 

…  24…

                                钟馗即终葵 

     杨升庵曰:“《考工记》云:‘大圭首终葵。’注:‘终葵,椎也。齐 
人名椎曰终葵。”盖言大圭之首似椎也。《金石录》以为晋、宋人名。夫以 
终葵为名矣,后又讹为钟馗。俗又画一神像帖于门首,执椎以击鬼。好怪者 
便傅会说钟馗能啖鬼。画士又作《钟馗元夕出游图》,又作《钟馗嫁妹图》。 
文士又戏作《钟馗传》,言钟馗为开元进士,明皇梦见,命工画之。按孙逖、 
张说文集有《谢赐钟馗画表》,先于开元久矣,亦如石敢当,《急就章》中 
虚拟人名也。俗便立石于门,书 ‘太山石敢当’,文人亦作《石敢当传》。 
昧者相传,便谓真有其人矣。”卓吾子曰:莫怪他谓真有其人也,此物比真 
人还更长久也。且先生又安知不更有钟馗其人乎?终葵二字,亦是后人名之 
耳。后人可以名终葵,又后人独不可以名钟馗乎?假则皆假,真则皆真,先 
生勿太认真也!先生又曰:“苏易简作《文房四谱》云:‘虢州岁贡钟馗二 
十枚。’慎按:砚以钟馗名,亦即《考工记》终葵大圭之义,盖砚形如大圭 
耳。”李卓吾曰:苏易简又以进士钟馗而讹呼石为钟馗矣。砚石为钟馗,钟 
馗为进士,进士为大圭首,大圭首为椎,总之一椎而已,先生勿劳也! 

…  25…

                               荀卿李斯吴公 

     升庵先生曰:“以荀卿大儒,而弟子有焚书坑儒之李斯,以李斯为师, 
而弟子有治行第一之吴公。人之贤否,信在自立,不系师友也。”卓吾子曰: 
能自立者,必有骨也。有骨则可藉以行立。苟无骨,虽百师友左提右挚,其 
奈之何?一刻无人,一刻站不得矣。然既能行立,则自能奔走求师,如颜、 
曾辈之于孔子然,谓其不系师友,亦非也。 

…  26…

                                  王半山 

     半山谓荆轲豢于燕,故为燕太子丹报秦。信斯言也,亦谓吕尚豢于周, 
故为周伐纣乎?相知在心,岂在豢也,半山之见丑矣。且荆卿亦何曾识燕丹 
哉!只无奈相知如田光者荐之于先,又继以刎颈送之于后耳。荆卿至是,虽 
欲不死,不可得矣。故余有 《咏荆卿》一首云:“荆卿原不识燕丹,祗为田 
光一死难。慷慨悲歌为击筑,萧萧易水至今寒。”又有《咏侯生》二首云:” 
夷门画策却秦兵,公子夺符出魏城。上客功成心遂死,千秋万岁有侯嬴。” 
又“晋鄙合符果自疑,挥锤运臂有屠儿。情知不是信陵客,刎颈迎风一送之。” 
盖朱亥于公子相知不深,又值侯生功成名立之际,遂以死送之耳。虽以死送 
公子,实以死送朱亥也。丑哉宋儒之见,彼岂知英雄之心乎!盖古人贵成事, 
必杀身以成之;舍不得身,成不得事矣。 

…  27…

                                 文公著书 

      “朱文公谈道著书,百世宗之。然观其评论古今人品,诚有违公是而远 
人情者:王安石引用奸耶,倾覆宗社也,乃列之名臣录而称其道德文章,苏 
文忠道德文章,古今所共仰也,乃力诋之,谓得行其志,其祸又甚于安石。 
夫以安石之奸,则末减其已著之罪;以苏子之贤,则巧索其未形之短。此何 
心哉?”卓吾子曰:文公非不知坡公也。坡公好笑道学,文公恨之,直欲为 
洛党出气耳,岂其真无人心哉!若安石自宜取。 
     先生又曰:“秦桧之奸,人皆欲食其肉,文公乃称其有骨力;岳飞之死, 
今古人心何如也,文公乃讥其横,讥其直向前厮杀。汉儒如董如贾,皆一一 
议其言之疵,诸葛孔明名之为盗,又议其为申、韩;韩文公则文致其大颠往 
来之书,麆麆千余言,必使之不为全人而后己。盖自周、孔而下,无一人得 
兔者。忆文公注 《毁誉章》云:‘圣人善善速,而恶恶则已缓矣。’又曰: 
 ‘但有先褒之善,而无预诋之恶。’信斯言也,文公于此,恶得为缓乎?无 
乃自蹈于预诋人之恶也?”卓吾子曰:此俱不妙,但要说得是耳。一苏文忠 
尚不知,而何以议天下之士乎?文忠困厄一生,尽心尽力干办国家事一生。 
据其生平,了无不干之事,亦了不见其有干事之名,但见有嬉笑游戏,翰墨 
满人间耳。而文不识,则文公亦不必论人矣。 

…  28…

                                   朋友篇 

     去华友朋之义最笃,故是《纂》首纂笃友谊。夫天下无朋久矣。何也? 
举世皆嗜利,无嗜义者。嗜义则视死犹生,而况幼孤之托,身家之寄, (其 
又何辞也?)嗜利则虽生犹死,则凡攘臂而夺之食,下石以灭其口,皆其能 
事矣。今天下之所称友朋者,皆其生而犹死者也。此无他,嗜利者也,非嗜 
友朋也。今天下曷尝有嗜友朋之义哉!既未尝有嗜义之友朋,则谓之曰无朋 
可也。以此事君,有何赖焉? 

…  29…

                                   阿寄传 

     钱塘田豫阳汝成有 《阿寄传》。阿寄者,淳安徐氏仆也。徐氏昆弟别产 
而居:伯得一马,仲得一牛,季寡妇得寄。寄年五十余矣,寡妇泣曰:“马 
则乘,牛则耕,踉跄老仆,乃费吾藜羹!”阿寄叹曰:“噫!主渭我力不牛 
马若耶!”乃画策营生,示可用状。寡妇悉簪珥之属,得金一十二两畀寄, 
奇则入山贩漆,期年而三其息,谓寡妇曰:“主无忧,富可立至矣。”又二 
十年而致产数万金,为寡妇嫁三女,婚两郎,赍聘皆千金。又延师教两郎, 
皆输粟入大学,而寡妇阜然财雄一邑矣。顷之,阿寄病且革,谓寡妇曰:“老 
奴马牛之报尽矣。”出枕中二楮,则家计巨细悉均分之,曰:“以此遗两郎 
君!”言讫而终。徐氏诸孙或疑寄私蓄者,窃启其箧,无寸丝粒粟之储焉。 
一妪一儿,仅敝缊掩体而已。余盖闻之俞鸣和。又曰:“阿寄老矣,见徐氏 
之族,虽幼必拜,骑而遇诸途,必控勒将数百武以为常。见主母不睇视,女 
虽幼,必传言,不离立也。”若然,则缙绅读书明礼义者,何以加诸?以此 
心也,奉君亲,虽谓之大忠纯孝可也。 
     去华曰:“阿寄之事主母,与李元之报生父何以异?余尤嘉其终始以仆 
人自居也。三读斯传,起爱起敬,以为臣子而奉君亲者能如是,吾何忧哉?” 
李卓吾曰:父子天性也。子而逆天,天性何在?夫儿尚不知有父母,尚不念 
昔者乳哺顾复之恩矣,而奴反能致孝以事其主。然则其天定者虽奴亦自可托, 
而况友朋;虽奴亦能致孝,而况父子。彼所谓天性者,不过测度之语;所谓 
读书知孝弟者,不过一时无可奈何之辞耳。奴与主何亲也?奴于书何尝识一 
字也?是故吾独于奴焉三叹,是故不敢名之为奴,而直曰我以上人。且不但 
我以上人也,彼其视我正如奴矣。何也?彼之所为,我实不能也。 

…  30…

                       孔明为后主写申韩管子六韬 

     唐子西云:“人君不论拨乱守文,要以制略为贵。《六韬》述兵权,多 
奇计,《管子》慎权衡,贵轻重;《申》、《韩》核名实,攻事情。施之后 
主,正中其病。药无高下,要在对病。万全良药,与病不对,亦何补哉?” 
又观《古文苑》载先主临终敕后主之言曰:“申、韩之书,益人意智,可观 
诵之。”《三国志》载孟孝裕问却正太子,正以虔恭仁恕答。孝裕曰:“如 
君所道,皆家门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知调何如也。” 
     由此观之,孔明之喜申、韩审矣,然谓其为对病之药,则未敢许。夫病 
可以用药,则用药以对病为功,苟其用药不得,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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