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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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益尊。然则赵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谓渠,惜其以倍师之故,顿为
后世咦耳,则渠已绝弃人世,逃儒归佛,陷于大戮而不自爱惜矣,吾又何爱
惜之有焉?吾以为渠之学若果非,则当以此暴其恶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
世共改之;若果是,则当以此显其教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为之。此
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为大同也。且观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读异端之书
者乎?堂堂天朝,行颁《四书》、《五经》于天下,欲其幼而学,壮而行,
以博高爵重禄,显荣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罚如此其详明也,然犹有束书面
不肯读者,况佛教乎?佛然且然,况邓和尚之语乎?况居上数句文字乎?吾
恐虽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与弃也。弟谓兄圣人之
资也,且又圣人之徒也。弟异端者流也,本无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
以老、佛为异端,相袭而排摈之者,不知其几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
犯众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国家以六经取士,而有《三藏》之收;
六艺教人,而又有戒坛之设:则亦未尝以出家为禁矣。则如渠者,固国家之
所不弃,而兄乃以为弃耶?
屡承接引之勤,苟非木石,能不动念。然谓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
子而后从事于学,果若是,是为大蠹,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谓兄
亦太早计矣,非但未卵而求时夜者也。夫渠生长于内江矣,今观内江之人,
更有一人效渠之为者乎?吾谓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镬而后白刃,驱而之出家,
彼宁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愿也。而谓一邓和尚能变易天下之人乎?一
无紧要居士,能以几句闲言语,能使天下人尽弃妻子功名,以从事于佛学乎?
盖千古绝无之事,千万勿烦杞虑也。吾谓真正能接赵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
于兄耳。异日者,必有端的同门,能共推尊老丈,以为师门颜、闵。区区异
端之徒,自救不暇,安能并驱争先也?则此鄙陋之语,勿毁之亦可。
然我又尝推念之矣。夫黄面老瞿昙,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厌薄衰周,亦
遂西游不返;老而后出家者也,独孔子老在家耳。然终身周流,不暇暖席,
则在家时亦无几矣,妻既卒矣,独一子耳,更不闻其娶谁女也,更不闻其复
有几房妾媵也,则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当时列国之主,尽知礼遇夫子,
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不曰“接浙而行”,则自‘明日遂行”,
则于功名之念,亦太轻矣。居常不知叔梁纥葬处,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衡,然
后得合葬于防焉,则字扫墓之礼,亦太简矣。岂三圣人于此,顾为轻于功名
妻子哉?恐亦未免遗弃之病哉!然则渠上人之罪过,亦未能遽定也。
然以余断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后日之不归家,而在于其初之轻于出家也。
何也?一出家即弃父母矣。所贵于有子者,谓其临老得力耳;盖人既老,便
自有许多疾病。苟有子,则老来得力,病困时得力,卧床难移动时得力;奉
侍疡药时得力、五内分割;痛苦难忍时得力,临终呜咽、分付决别七声气垂
绝对得力。若此时不得力,则与宠子等矣,文何在于奔丧守札,以为他人之
观乎?往往见今世学道垒人,先觉士大夫,或父母八千有余,犹闻拜疾趋,
全不念风中之烛,灭在俄顷。无他,急功名而忘其亲也。此之不责,而反责
彼出家儿,是为大惑,足称颠倒见矣。
吁吁!二十余年倾盖之友,六七十岁皓皤之夫,万里相逢,聚首他县,
誓吐肝胆,尽脱皮肤。苟一蔓衷赤不尽,尚有纤芥为名作诳之语,青霄白日,
照耀我心,便当永堕无间,万劫力驴,与兄骑乘。此今日所以报答百泉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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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之感也。纵兄有憾,我终不敢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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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耿中丞
昨承教言,深中狂愚之病。夫以率性之真,推而扩之,与天下为公,乃
谓之道。既欲与斯世斯民共由之,则其范围曲成之功大矣。“学其可无术欤”,
此公至言也,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为家法者也。仆又何言之哉!然此
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
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故为愿学孔
子之说者,乃孟子之所以止于孟子,仆方痛撼其非夫,而公谓我愿之欤?
且孔子未尝教人之学孔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学孔子,何以颜渊问仁,
而曰“为仁由己”而不由人也欤哉!何以曰“古之学者为己”,又曰“君子
求诸已”也欤哉!惟其由已,故诸子自不必问仁于孔子,惟其为己,故孔子
自无学术以授门人。是无人无己之学也。无己,故学莫先于克己;无人,故
教惟在于因人。试举一二言之。如仲弓,居敬行简人也,而问仁焉,夫子直
指之日敬恕而已。雍也聪明,故悟焉而请事。司马牛遭兄弟之难,常怀忧惧,
是谨言慎行人也,而问仁焉,夫子亦直指之曰“其盲也”而已。牛也不聪,
故疑焉而反以为未足。由此观之,孔子亦何尝教人之学孔子也哉!夫孔子未
尝教人之学孔子,而学孔子者务舍己而必以孔子为学,虽公亦必以为真可笑
矣。
夫惟孔子未尝以孔子教人学,故其得志也,必不以身为教于天下。”是
故圣人在上,万物得所,有由然也。夫天下之人得所也久矣,所以不得所者,
贪暴者扰之,而“仁者”害之也。“仁者”天下之失所也而优之,而汲汲焉
欲贻之以得所之域。于是有德礼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絷其四体。而人始大失
所矣。
夫天下之民物众矣,若必欲其皆如吾之条理,则天地亦且不能。是故寒
能折胶,而不能折朝市之人;热能伏金,而不能伏竞奔之子。何也?富贵利
达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势然也。是故圣人顺之,顺之则安之矣。是故贪
财者与之以禄,趋势者与之以爵,强有力者与之以权,能者称事而官,愞者
夹持而使。有德者隆之虚位,但取具瞻,高才者处以重任,不问出入。各从
所好,各骋所长,无一人之不中用。何其事之易也?虽欲饰诈以投其好,我
自无好之可投;虽欲掩丑以著其美,我自无丑之可掩,何其说之难也?是非
真能明明德于天下,而坐致天下太平者钦!是非真能不见一丝作为之迹,而
自享心逸日休之效者钦!然则孔氏之学术亦妙矣,则虽谓孔子有学有术以教
人亦可也。然则无学无术者,其兹孔子之学术钦!
公既深信而笃行之,则虽谓公自己之学术亦可也,但不必人人皆如公耳。
故凡公之所为自善,所用自广,所学自当。仆自敬公,不必仆之似公也。公
自当爱仆,不必公之贤于仆也。则公此行,人人有弹冠之庆矣;否则,同者
少而异者多,贤者少而愚不肖者多,天下果何时而太平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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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京中友朋
来教云:“无求饱,无求安。此心无所系著,即便是学。”注云:“心
有在而不暇及,若别有学在,非也。就有道则精神相感,此心自正,若谓别
出所知见相正,浅矣。”又云:“‘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恶当作去声,
即侯明挞记,第欲并生,谗说殄行,犹不愤疾于顽。可见自古圣贤,原无恶
也。曰 ‘举直错诸枉’,错非舍弃之,盖错置之错也。即诸枉者亦要错置之,
使之得所,未忍终弃也。又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只此一亲
字,便是孔门学脉。能亲便是生机。些子意思,人人俱有,但知体取,就是
保任之扩充之耳。”来示如此,敢以实对。
夫曰安饱不求,非其性与人殊也。人生世间,惟有学问一事,故时敏以
求之,自不知安饱耳,非有心于不求也。若无时敏之学,而徒用心于安饱之
间,则伪矣。既时敏于学,则自不得不慎于言。何也?吾之学未曾到手,则
何敢言,亦非有意慎密其间,而故谨言以要誉于人也。今之敢为大言,便偃
然高坐上,必欲为人之师者,皆不敏事之故耳。
夫惟真实敏事之人,岂但言不敢出,食不知饱,居不知安而已,自然奔
走四方,求有道以就正。有道者,好学而自有得,大事到手之人也。此事虽
大,而路径万千,有顿入者,有渐入者。渐者虽迂远费力,犹可望以深造;
若北行而南其辙,入海而上太行,则何益矣!此事犹可,但无益耳,未有害
也。苟一入邪途,岂非求益反损,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乎?是以不
敢不就正也。如此就正,方谓好学,方能得道,方是大事到手,方谓不负时
敏之勤矣。如此,则我能明明德。既能明德,则自然亲民。如向日四方有道,
为我所就正者,我既真切向道,彼决无有厌恶之理,决无不相亲爱之事,决
无不吐肝露胆与我共证明之意。何者?明明德者,自然之用固如是也。非认
此为题目,为学脉,而作意以为之也。今无明明德之功,而遽日亲民,是未
立而欲行,未走而欲飞,且使圣人“明明德”吃紧一言,全为虚说矣。故苟
志于仁,则自无厌恶。何者?天下之人,本与仁者一般,圣人不曾高,众人
不曾低,自不容有恶耳。所以有恶者,恶乡愿之乱德,恶久假之不归,名为
好学而实不好学者耳。若世间之人,圣人与仁人胡为而恶之哉!盖已至于仁,
则自然无厌恶,已能明德,则自能亲民。皆自然而然,不容思勉,此圣学之
所以为妙也。故曰“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性之德也,合内外
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何等自然,何等不容已。今人把“不厌”“不倦”
做题目,在乎里做,安能做得成,安能真不厌不倦也!
圣人只教人为学耳,实能好学,则自然到此。若不肯学,而但言“不厌”
“不倦”,则孔门诸子,当尽能学之矣,何以独称颜子为好学也邪?既称颜
子为学不厌,而不曾说颜子为教不倦者,可知明德亲民,教立而道行,独有
孔子能任之,虽颜子不敢当乎此矣。今人未明德而便亲民,未能不厌而先学
不倦,未能慎言以敏于事,而自谓得道,肆口妄言之不耻,未能一日就有道
以求正,而便以有道自居,欲以引正于人人。吾诚不知其何说也。
故未明德者,便不可说亲民;未能至仁者,便不可说无厌恶。故曰“毋
友不如己者”。以此慎交,犹恐有便辟之友,善柔之友,故曰“赐也日损”,
以其悦与不若已者友耳。如之何其可以妄亲而自处于不闻过之地也乎?故欲
敏事而自明己德,须如颜子终身以孔子为依归,庶无失身之侮,而得好学之
实。若其他弟子,则不免学夫子之不厌而已,学夫子之不倦而已,毕竟不知
… 3…
夫子之所学为何物,自己之所当有事者为何事。虽同师圣人,而卒无得焉者,
岂非以此之故欤!吁!当夫子时,而其及门之徒,已如此矣。何怪于今!何
怪于今!吁!是亦余之过望也,深可恶也。
… 4…
复宋太守
千圣同心,至言无二。纸上陈语,皆千圣苦心苦口,为后贤后人。但随
机说法,有大小二乘,以待上下二根。苟是上士,则当究明圣人上语;若甘
为下士,只作世间完人,则不但孔圣以及上古经籍为当服膺不失,虽近世有
识名士一言一句,皆有切于身心,皆不可以陈语目之也。且无征不信久矣,
苟不取陈语以相证,恐听者益以骇愕。故凡论说,必据经引传,亦不得已焉
耳。今据经则以为陈语,漫出胸臆则以为无当,则言者亦难矣。凡言者,言
乎其不得不言者也。为自己本分上事,未见亲切,故取陈语以自考验,庶几
合符,非有闲心事、闲工夫,欲替古人担忧也。古人往矣,自无忧可担,所
以有忧者,谓于古人上乘之谈,未见有契合处,是以日夜焦心,见朋友则共
讨论。若只作一世完人,则千古格言尽足受用,半字无得说矣。所以但相见
便相订征者,以心志颇大,不甘为一世人士也。兄若恕其罪而取其心,则弟
犹得免于罪责;如以为大言不惭,贡高矜己,则终将缄默,亦容易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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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耿中丞论淡
世人白昼寐语,公独于寐中作白昼语,可谓常惺惺矣。“周子礼于此净
业,亦见得分数明,但不知湔磨刷涤”之云,果何所指也。
夫古之圣人,盖尝用湔刷之功矣。但所谓湔磨者,乃湔磨其意识;所谓
刷涤者,乃刷涤其闻见。若当下意识不行,闻见不立,则此皆为寐语,但有
纤毫,便不是淡,非常惺惺法也。盖必不厌,然后可以语淡。故曰“君子之
道,淡而不厌”。若苟有所忻羡,则必有所厌舍,非淡也。又惟淡则自然不
厌,故曰“我学不厌”。若以不厌为学的,而务学之以至于不厌,则终不免
有厌时矣,非淡也,非虞廷精上之旨也。盖精则一,一则纯;不精则不一,
不一则杂,杂则不淡矣。
由此观之,淡岂可以易言乎?是以古之圣人,终其身于问学之场焉,讲
习讨论,心解力行,以至于寝食俱废者,为淡也。淡又非可以智力求,淡又
非可以有心得,而其所以不得者,有故矣。盖世之君子,厌常者必喜新,而
恶异者则又不乐语怪。不知人能放开眼目,固无寻常而不奇怪,亦无奇怪而
不寻常也。经世之外,宁别有出世之方乎?出世之旨,岂复有外于经世之事
乎?故达人宏识,一见虞廷揖让,便与三杯酒齐观,巍巍尧、舜事业,便与
太虚空浮云并寿。无他故也,其见大也。见大故心泰,心泰故无不足。既无
不足矣,而又何羡耶。若祗以平日之所饫闻习见者为平常,而以其罕闻骤见
者为怪异,则怪异平常便是两事,经世出世便是两心。勋、华之盛,揖逊之
隆,比之三家村里瓮牖酒人,真不啻几千万里矣。虽欲淡,得欤?虽欲“无
然歆羡”,又将能欤?此无他,其见小也。
愿公更不必论湔磨刷涤之功,而惟直言问学开大之益;更不必虑虚见积
习之深,而惟切究师友渊源之自。则康节所谓“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
者,当自得之,不期淡而自淡矣,不亦庶乎契公作人之微旨,而不谬为“常
惺惺”语也耶!
… 6…
答周柳塘
伏中微泄,秋候自当清泰。弟苦不小泄,是以火盛,无之奈何。楼下仅
容喘息,念上天降虐,祗为大地人作恶,故重谴之,若不勉受酷责,是愈重
上帝之怒。有饭吃而受热,比空腹受热者何如?以此思之,故虽热不觉热也。
且天灾时行,人亦难逃,人人亦自有过活良法。所谓君子用智,小人用力,
强者有搬运之能,弱者有就食之策,自然生出许多计智。最下者无力无策,
又自有身任父母之忧者大为设法区处,非我辈并生并育之民所能与谋也。盖
自有受命治水之禹,承命教稼之稷,自然当任己饥已溺之事,救焚拯溺之忧,
我辈安能代大匠所哉!我辈惟是各亲其亲,各友其友。各自有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