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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沙尘暴(全文)-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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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老大说:“也亏了那片林带,像个屏障,把红沙窝村给护了起来,要是你当年不坚持建那片林子,红沙窝村怕早就完了,让黄沙给吃了。”
  老奎说:“那时候,浑身就是个劲蛋蛋,成天只想着公家的事,想着咋把黄沙给治住,让产量上去,让粮食大家过个好日子。现在,要说生活比那时好多了,吃不愁了,穿也不愁了,可就是成天乏兮兮的,打不起精神来。”
  胡老大说:“是哩,是哩,要说日子,真的好了,可就是打不起精神。我们当年搞互助组、高级社那阵儿,劲头多大呀!没有牲口,我们就当牛拉犁,还老唱花儿少年,从来不知道乏。”
  一谈起过去,老奎一下子兴奋了起来:“那时候也有魄力,一说要搞互助组,好多人家都有顾虑,后来见咱们几家搞得轰轰烈烈,地种得早,活干得快,才纷纷来入组。那时候,哪来那么大的劲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一个能敌得上我们年轻时的那阵儿。”
  胡老大说:“你记得不?大跃进那样,我们去红崖山修水库,连着干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你躺过去怎么也叫不醒了,急得你家里人站在旁边抹眼泪。”
  老奎笑着说:“咋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正恋爱着哩。等我醒来,女人的眼睛哭成了一个烂桃了。”
  胡老大说:“那个时候,人的思想好,比现在好。就只想着建设社会主义,从来就不想个人的事儿。”
  老奎说:“说起来,那年治沙,你也太傻了,你的女人明明有了身孕,你还硬逼着让她上沙窝去治沙。”
  胡老大听了,就长叹一声说:“苕着哩,那时真的还苕着哩。那是个好女人。”
  老奎也长叹一声说:“算了,不说了,说了反而叫人难肠。”
  胡老大也叹了一声说:“是哩,不说了,说了实在难肠。”
  于是,两个又卷起了烟。
  默默地,谁也不再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了。
  那是一个令他们激动不已的年代,又有着不堪回首的心痛。没办法呀,没办法,谁让他们生在了那个年代?谁又让他们的先人流落到了这沙窝窝里来安家?
  过了好一阵,胡老大忍不住了,又说:“那女人,真是个好女人,是我害了她,是我造的孽呀!”
  老奎说:“她的性格也太好强了,要是她坚持不去,也就不会出事了。”
  胡老大说:“唉!命,这都是命!不说了,说了伤心,不说了!”
  老奎说:“你这烟渣是哪里弄的?还挺有劲道的。”
  胡老大说:“是杨二宝从凉州捎来的,你爱抽,我羊房上还有一大包,你带些抽去。”
  老奎说:“不了,不了!我抽惯了老条烟,还是抽条烟过瘾。”说着就掐灭了大炮筒,拿出条烟锅抽了起来。
  胡老大知道老奎与杨二宝有隔阂,一说起杨二宝,老奎的情绪明显地低了下来。胡老大也不回避,便说:“支书,你们两个,真是钉子对了铁。有时,看到你们那样,我心里也难受,能和好,还是和好算了,都是一个村的,搞得别别扭扭的,谁也不舒服。”
  老奎说:“老大呀,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还不了解我?那件事儿过去多少年了,他总是怀恨在心。处在那个年代,又对到了风口口上,我也没办法呀。他老觉得是我把他送进了监狱,我老奎哪有那日天的本事?”
  胡老大说:“那事儿,也怪我多嘴,我要是不跑到你家去汇报,也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老奎说:“咋能怪你?谁都不怪,怪也只能怪他自己。那时候,谁家不困难?谁家不挨饿?不能说饿了就去偷种子。那种事儿,你就是不汇报,迟早也会查出来的。不长庄稼,总有原因,他能躲过去初一,躲不了十五。像这样恶劣的事,你能不查吗?查出来不批能行吗?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社会主义的墙角不都让这些人挖塌了,还要我这个大队支书做甚?后来放出来了,本想与他和好,可他的怨气大得很,好像是我冤枉了他,就把他的怨恨全加到了我的身上。”老奎不说则已,一说就控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
  胡老大说:“是哩,我们都清楚,他是对到了那个风口口上,他谁都怨不着,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己,谁让他手脚不干净?”
  老奎猛吸了一口烟,随着一股浓烟从口鼻中喷出,仿佛把几十年积压在心里的话也喷了出来:“人啦,天地良心。不讲良心了,还有啥说的?没说的了,真的没说的了。他蹲了监狱,我没有少照顾过他的婆姨娃娃。田大脚的手脚不干净谁都知道,可是,我还是偏偏让保德把她派到麦场去干活,这是为的啥呀?一个工,她就往家里跑三趟,别人不是瞎子,我老奎也不是瞎子。她跑回做啥?不就是用鞋壳囊里带点粮食回去?秋后分杂头,我总是照顾点她,给她家多分点,难道她心里没数?困月上她家早早断了粮,天旺饿得差点断了气,为了救娃的命,我舍不得吃,让老伴儿把省下的白面送给了田大脚。唉!人呐,不说了,不说了,我唠叨这些做甚?”
  胡老大说:“人怕伤心,树怕伤根。该说就说说,捂在心里,更难受。”
  老奎说:“天地良心,我问心无愧就对了,他们爱记恨就记恨去,谁离了谁不也照样活?不一定现在富了,发了,就能永葆一世,像他这样下去,说不准哪天还有倒霉的时候。”
  胡老大说:“是哩,有些事儿说不清楚,从合作化走到人民公社多不容易啊。大集体搞了几十年,说分,就呼啦啦都分了,没准儿哪天要收,也就呼啦啦地一下归了公,又走上了集体主义的康庄大道。”
  老奎被胡老大的这句话逗乐了,就笑着说:“不会的,这几年庄稼人刚刚缓过神来,仓里有粮了,吃穿不愁了,中央也知道农村富了,不会再变政策了。上头说,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到了三十年,不知道又是咋的政策了,看来大集体是不会再搞了。”
  胡老大也笑了说:“人就是怪,刚承包那会儿,谁都骂,谁也不理解,这才过了几年呀,大家生活好转了,谁也盼着不变。”
  老奎说:“人的思想总有一个转变的过程,当时不理解,就骂,经过实践了,证明这样好,大家自然拥护。”
  胡老大说:“对哩,就是这个理儿。”
  老奎说:“当时你的羊群散了,不吃不喝,让人看了都难肠。”
  胡老大说:“鬼日的,那时候我的心就像被猫儿掏走了,难肠得很呀,像是天塌了,死活想不通。苕农民,就是苕农民,了事不远呀。”
  老奎说:“那时候,我要是不去劝你,怕你都迈不过那个坎儿了。”
  胡老大就笑了说:“你要不劝说劝说,说不准我这条老命就白搭了。”
  老奎说:“白搭就白搭了,谁也不会领你的情。”
  胡老大说:“那时候,你的眼窝也塌了下去,怕也难肠的不行。”
  老奎说:“难肠呀,怎能不难肠?那个弯子转得太猛了,思想还没有转过来。现在转过来了,再回头看,嗨,还是党中央站得高,看得远。我们这一辈子,苦也受了,罪也遭了,现在吃穿都不愁了,总算过上了安稳日子了。”
  胡老大说:“现在就是愁娃们的事了。你还好,天顺争气,考上了大学,就成了国家的人,将来不愁说不上媳妇。我得愁呀,两个先人哩,啥时候给他们娶了媳妇,我的心才能放安稳。”
  老奎说:“也愁呀,咋能不愁?媳妇是好说,彩礼却不好出呀……”说着便叹了一声。
  胡老大也长叹了一声。
  两个老汉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有天爷无日头的说着,说到高兴处,就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到忧愁处,就长吁短叹了起来。正说间,忽见前面来了一个柱子风,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了来。那柱子风,看去就像一根水泥作的擎天柱,从地下直顶到了天上。沙漠中常有这样的柱子风。这柱子风很是古怪,青天白日下,周围无一丝丝风,它就能旋了起来,而且也不向外扩散,就那么孤孤的,越旋越高,高得比城市的烟囱还高。相传中,这柱子风都是屈魂野鬼变的,柱子高的风是大鬼,小的是小鬼。看来,这是一个大鬼,至少他在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物。
  老奎和胡老大见柱子风来了,就呸呸呸地用唾沫啐。鬼怕唾沫,一啐他就不敢来了。可是,这是一个大鬼,不怕唾沫,啐了他照样来,一下旋了过来时,老奎和胡老大就赶紧抓好了旁边的东西,用手捂好了头上的帽子。那风很是强劲,你不抓好你的东西,就会被他抢了去。远处看去,那风只像一根柱子,旋到了他们的头上,就不再像个柱子。风很大,也很有劲,把烽火台都围了起来。围了好久,看没有什么东西可掳的,就走了。这时,睁开眼睛再看时,风的上空,飘着塑料袋,飘着女人们的头巾,还有男人们的帽子。风走远了,再看时,又成了一个柱子。

  沙尘暴 23(1)

  土地承包后,农民有了自主权,农村活了,相比过去也富了,但是,日子过得仍然艰难。最初,大家都很保守,只种小麦,不敢种别的东西,怕浪费了地。后来才越来越明白,种麦子是最划算不来的,麦子的收购价格低,一斤麦子的价还抵不上半斤化肥高,再加上水电费,税费,教育费,计划生育费,乱七八糟的一扣,只能勉强保本。聪明人就开始跟风,跟市场的风,市场上需要糖菜,就改种糖菜,市场上需要西瓜就改种西瓜。跟风往往导致了盲目生产,头年糖菜的价格好,第二年,糖菜就泛滥成灾,头年西瓜卖得好,第二年,西瓜一下多得没人要,到了秋天,县城里,州城里的瓜车比人多,瓜多了就互相压价,每斤瓜压到一两毛钱还是卖不掉,还得白天晚上守着瓜车耗着。有的主儿耗不住了,就气得骂,日他的妈妈了,卖不出去就不卖了,拉回去喂猪总行吧。
  去年,国营农场率先种起了黑瓜子,没想到黑瓜子的价格好,一斤能卖两块多,秋后瓜熟了,再雇了当地的农民来打瓜,一些学校要勤工俭学,也组织了学生来打瓜,瓜子收了,再晾干,就直接交给收瓜子的贩子,瓜农当即就领到了新崭崭的票子。再一算账,除了成本,种瓜要比种麦子成效好得多。周围的农民听到了,好羡慕,就下了决心,到春上种了籽瓜。红沙窝也有人种了籽瓜,这个人就是石头。石头的一个老战友在农场,就是种籽瓜种发的,石头特意上门取了经,又借了些种子,回来就在红沙窝村进行推广,村人都很保守,不敢种,怕赔了。就先让石头种,种成了,他们再跟了种,种赔了,他们也不吃亏。石头就去拉他的姐夫胡六儿种,胡六儿也怕,他只好率先种了籽瓜。这一年,黑瓜子的生意更火了,价格比去年还高,原因是,镇番的瓜子因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黑瓜子板大、色重、肉多。去年在东南地区打开市场后,福建人又发到台湾,引起了台商的极大兴趣,黑瓜子生意一下火了起来,价格也就迅速涨了起来,头年没有出手的瓜子,价格一下涨到了四元多。到了秋天收瓜子的季节,镇番城里一下涌来了不少收瓜子的人。仅这二道贩子,也有好几个层面,资金多的,直接在县城或者在各乡设立收购站,当场验货,当场收购,当场付款。收了货,直接发往福建。资金少的,就到瓜农家里去收,收上后,再交给大贩子,从中牟点小利,或是,把瓜子储存下来,等到涨价了,再出手,从中赚个差价。这价格,也忽高忽低,有时,刚收购时,价格很高,越后越低,有时,刚开始很低,到晚期,能涨到两倍多。这其中的风险,不仅商贩们有,瓜农们也有。什么时候出手好,往往都凭运气。也有发了大财的,一年下来成了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也有陪了的,把瓜子发到福建后,却找不到付款的人了,才知被人骗了,一路乞讨了来,到了家,就成了一摊泥,躺在炕上几天起不了身。
  石头的籽瓜种成了,大家才后悔没听石头的话。石头就笑着说,今年过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到明年,别再犹豫就是。到了第二年,红沙窝村的人就不再犹豫了,在他的带领下,纷纷种起了籽瓜。石头不愧是从部队下来的,受过党的教育,又是党员,对大家都很耐心,谁家要是不懂怎么种,求上门来,他就耐心地讲。问得人多了,他就干脆召集起要种籽瓜的人,进行了一次现场讲座。红沙窝的人听了,就夸石头是个好人,不保留。杨二宝见大家要种籽瓜,也放出了话,说你们种,种多少,我收多少,别人给你多少价,我给你们多少价就是。黑瓜子生意刚好的时候,杨二宝就做起了黑瓜子的买卖,他不失时机的在县城租了个门面,挂牌成立了一个名叫宝龙经贸有限责任公司,他就当上了公司的法人代表、总经理,又招了几个雇工,轰轰烈烈地干了起来。杨二宝本来就经过商,这其中的行道他自然清楚,干了一年,据说赚美了。大家对杨二宝的话并不在意,心想黑瓜子的生意好,你才敢说这样的话,要是不好,你怕就早躲得远远的了。有了黑瓜子,不愁卖不出去,谁稀罕你收不收?但是,话说回来,这也证明了一个道理,黑瓜子的生意的确好,不好的话,像杨二宝这样精明的人,是不会向大家承诺这样的话。有人就放大了胆,只种一点麦子,留做吃粮,把其他的地都用来种籽瓜。叶叶也去听了石头的讲座,又受了这些人的影响,回来后就与她爹商量,要多种籽瓜。老奎却犯起了嘀咕,怕都种上了,供过于求,将来卖不掉咋办?正犹豫间,锁阳进来了,老奎就问锁阳,他今年打算种多少亩籽瓜?锁阳说,去年没敢种,真后悔死了,今年少种一点麦子,够吃就行了,其余的都种籽瓜。老奎就问,你就不怕都种上籽瓜,籽瓜子一多,卖不出去,或者价格跌下来保不住本咋办?锁阳说,黑瓜子生意好得很,二宝叔都说了,他保证收了,别人是咋个价,他就是咋个价。老奎就说,那话等于没说,别人是咋个价,他是咋个价,还用得着交给他吗?叶叶就说,爹,你怕什么?现在黑瓜子才刚刚打开市场,石头哥说,台湾人现在嗑的就是咱们的黑瓜子,他们嗑完了,上瘾了,还得嗑,不愁卖不出去的。老奎就被叶叶的话逗乐了,笑着说,石头也是胡诌,黑瓜子又不是大烟,哪里能上瘾?种吧,就这点地,咋种也行,种赔了,就喝西北风。叶叶说,爹,你放心好了,保证种不赔的。
  老奎这几年越来越觉得跟不上形势了,就是种庄稼也觉得跟不上趟了。大前年,叶叶买了一大包灭燕灵,说是专杀燕麦,老奎就怕,说丫头,燕麦顽固得很,搞不好把燕麦没有杀死,到头来把麦子全杀死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真就要喝西北风了。叶叶就笑着说,爹,不会的,你放心,这是科学,书本上讲得很明确,按着它的使用说明用,保证不会差错的。老奎说,你用也行,先在地里搞一小块儿,做个试验,试验成功了,再用,不成功,损失也不大。叶叶应了一声,却瞒着她爹,在所有的地里都喷了灭燕灵。待田苗快抽穗时,老奎就提了草筐子,要带全家三口人上地去捋燕麦。快出门时,叶叶却笑着说,爹,你别去了,地里的燕麦,早就让我用灭燕灵给杀了。老奎不相信,就问,你不是在搞实验田吗?没有搞实验的地里总还有吧?叶叶说,我都杀了。老奎吃惊地啊了一声,说你没有把麦子给杀了吧?叶叶说,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可以看看去。老奎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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