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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沙尘暴(全文)-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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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母,他只好答应了她。来过之后,叶娜由衷地说,看了你的家乡,看了你的父母,我仿佛看到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沧桑,也看到了中国农民的善良与勤劳,以及他们生活的艰辛与苦难。他们太辛苦了,等我们分了房,结了婚,就把他们接到凉州来,让他们享享清福。这其实也是他早想好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有能力把父母接到城里来,那将是他最大的心愿。

  沙尘暴 43(1)

  又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又是格桑花开遍草原的时候。巍峨的祁连山直刺蓝天,山连着山,峰连着峰。圣洁般的雪峰像少女伫立在山巅,俯瞰着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银杏赶着羊群,在草原上放着牧。羊群四散而开,便与红的格桑花,紫的马莲花,黄的山菊花,共同将草原点缀得五彩缤纷。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孩童,正在追逐着一只花蝴蝶。蝴蝶从一个花丛中,飞落到了另一个花丛中,孩童便嘻嘻地追到一个花丛,又追到一个花丛。还没有捉到。就急着朝银杏喊:“妈妈,妈妈,蝴蝶,大蝴蝶,你给我捉!”银杏一伸手,便捉住了一只蝴蝶,就高兴地对儿子说:“飞儿,快来看,妈妈给你捉到了一只,好大好大。”飞儿跑了过去,接过妈妈手中的蝴蝶,高兴地大叫着,向草原跑去。看着飞儿日渐长大的背影,银杏的心里既充满了幸福的甜蜜,又载满了无限的哀伤……
  她没有想到,偷吃了一次禁果,却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不后悔,从不后悔。既然这是命运的安排,她愿意心甘情愿地去承受。也愿意为了一个美好的愿望,去守候一生。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茫茫雪原上消失之后,她的肚子便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她本该采取一点措施,完全可以让它瘪下去。但是,她没有那样去做。能够与自己心爱的人,完成一次生命的杰作,是她的荣耀,她没有理由采取人为的措施,破坏这种顺其自然的人生规律。
  阿妈看到了她的日渐鼓起的肚子,心一下慌了,问她是谁的种。她只好一五一十地讲了,她和那个背煤的汉子,那个会吹笛子的天旺好上了。阿妈说,草原上刮来的风,一阵刮过,就不再回头。孩子,把肚中的杂物清了吧。清干净了,嫁给婆家,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说,山鹰飞走了,是为了更广阔的天空,等它练硬了翅膀,还会飞回来。
  阿爸听了,只是长吁短叹。末了,摇摇头,失望地说,只有草原上的山鹰,才认得归乡的路。山外的鹰,一飞高,一飞远,就迷失了方向。
  她说,他不是一般的山鹰,他是一只雄鹰。说好了的,他会回来的。阿爸阿妈,你们别为我担心,他会来的,他真的会回来的,我得等着他。说完,掉头出了门外,一个人来到草原上,大声地哭了起来。她明白,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承诺,也没有什么约定。但是,她为了骗取阿爸阿妈的信任,为了给草原上的人们一个合理的交待,为了在传统的伦理道德下找到一个可以这样做的理由,她不得不这样违心地说了。可是,说过之后,她又感到万分的委屈,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一生,将要承担比别人更重的负担,将要走过比别人更为曲折的道路。可那远走高飞的人儿,如今你在哪里?又何曾知道,你的血液已化成另一个生命,在母腹中一天天地生成?你何曾听到,草原上有一只孤雁在独自哀鸣?
  马群离去的牧场上空留下一片蹄印大雁不落的干湖滩啊骑马到了哪片彩云帐篷迁走的山坳里空留下一堆牛粪炊烟不见的群山啊谁在寻觅谁在思忖……
  秋天,当格桑花盛开的时候,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小生命诞生了。阿爸阿妈的脸上虽然露出了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是苦涩的。即便你有千万条理由说服自己,女儿把孩子生在娘家,总归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他们只有祈祷神灵,让南来北往的大雁,给那只迷失了方向的山鹰捎封信,让他不要贪恋山外的繁华,赶快飞回来吧,小鹰崽正等着他的哺育。为了迎接山鹰的飞来,他们便给这小山鹰起了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名字,叫“飞儿”,意思就是盼望山鹰赶快飞回来,也希望“飞儿”将来成为一只真正飞翔在草原上的雄鹰。银杏却感到分外的高兴,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意味着将有另一个生命陪着她,走完长长的等待。然而,单纯的银杏何曾想到,当飞儿一岁岁大起来之后,他却吵着向她要阿爸。她无言以对,只好谎称说,你阿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到明年,格桑花盛开的季节,他就回来了。
  银杏瞒过了飞儿,却瞒不过阿爸阿妈。草原上的大雁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总也没有见到那吹笛子的小伙子捎来的片言只语。女儿的苦心,只有做父母的才理解。那样的理由可以蒙骗别人,却无法蒙骗自己的心。阿爸说,别等了,我的孩子,迷失了的山鹰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后山的扎席死了女人,他托人捎来话,想把你娶过去。你就听你阿爸的话,去吧!人一辈子,不能光活在梦里。她摇着头说,不!阿妈说,我可怜的孩子,我们究竟哪辈子作了孽,为什么让我的孩子去承受?那个天杀的窑猫子,他走的时候,给你留过地址没有?要是有地址,让你的哥哥循了地址找一趟,也好尽了我们的心。她哭着说,阿爸阿妈,别说了,你们别说了。女儿愿意,愿意等着他!
  银杏的哥哥,这位草原上的血性汉子,怎能允许一个汉人小伙子抛弃了他的妹妹,怎能忍心让他的妹妹蒙受这样的屈辱?怎能让他的父母承受别人投来的不明不白的目光?他骑马走遍了草原,找到了那个开过煤窑的老板,想从他那里获取一点信息,知道当年的三个窑猫子是哪里人。要是能得知他们是哪里的人,他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会吹笛子的小伙子。要是找到了那个小伙子,他非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那个窑老板接连赔了几起人命费后,把他积攒下的那点钱几乎赔完了,他只好卷起行李,远离了那个地方。银杏的哥哥好不容易找到了移居到后山的他,问到了曾经住过他家的那三个煤鬼是哪里人时,煤老板一脸愕然地看着他说,他们在你家住过你都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他说,废话!我要是知道,找你干吗?煤老板说,我只知道他们是镇番县来的,究竟是镇番县那个乡,哪个村的,我也不知道。银杏的哥哥把这个结果告诉了阿爸阿妈后,决定要上镇番县,去找一个名叫“杨天旺”的人。为了能更多的获取一些这个人的资料,他不得不问起了妹妹,让她能提供一些更详细的东西,比如杨天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是出生在哪一年?等等。有了更详细的资料,他才好上镇番县的民政部门和公安机关去查询。然而,他的好心却遭到了妹妹的阻拦。银杏苦苦哀求哥哥,不要去了,天旺不在镇番县,他去了广东。哥哥无奈地长叹一声,走了。空留下她,独自站立在草原,看着那一行行大雁,向南方飞去,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大雁啊大雁,你能给我捎一封信吗?捎给我那远在天边的心上人儿,他要有心了,给我来封信,我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也不会为他飞翔蓝天加负担,我只求一封信,一封简单的信,给我一点安慰,给我一个活着的理由。
  南飞的大雁还没有回来,草原已经退化了。干旱的草没有雨水的滋润,没有雪水的养育,过度放牧,负载过重,慢慢地沙化了,沙尘一来,干枯的草根便被肆虐的狂风撕扯了出来。更为可怕的是,草原上泛起了多年末曾遇到的病虫害。春天,几场沙尘暴从草原上卷过之后,草原上出现了如蚁蝼般的害虫,它们有的栖息在草根上,有的长了翅膀,从草根上抖落了下来,竟然飞走了。起初,还不算多,随着天气渐暖渐热,那蚁蝼般的害虫布遍了整个八个家草原,这样一来,新草还没有长出来,旧草却翻出了根,风一来,草原上也卷起了沙尘。植被坏了,完了,八个家草原完了。政府为了消减八个家草原的压力,恢复它的元气,只好把这里的牧民迁徙到后山。
  迁徙,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本不算什么,但是,这次迁徙却是伤筋动骨的大迁徙,他们要到很远很远的后山去,他们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了。牧民们扶老携幼,牵着牦牛,赶着羊群,拉着行囊,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曾经养育他们的八个家草原。老人们的眼里含满了别乡的泪水,那饱含深情的歌喉,满载了人生的况味和无奈,在空旷的草原上飘散开来——啦依——我心爱的羊羔你要吃上好草我不怕路儿遥遥
  不管沟有多深
  也不管山有多高
  只要你能快快上膘
  我甘愿把路儿多跑
  啦依——
  我心爱的宝贝
  你快好好吃草
  ……
  银杏本不想离开。离开了八个家草原,就意味着放弃了希望。她要带着她的儿子,继续留守在那里,守候着那份无望的等待。年迈的阿爸阿妈看着她说,走吧,我可怜的孩子,离开了羊群的羔羊,容易成为狼口中的肉;离开了雁阵的孤雁,会迷失在茫茫夜空。要是上天有灵,他自然会来找你的,要是无灵,你守候了一辈子,他也不会来的。银杏可以继续固执,但是,却无法不让阿爸阿妈为她伤心。她只好跟随着迁徙的队伍,赶着羊群,离开了那里,放弃了守望……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来到八个家的后山,不觉已经两年。刚到后山不久,那个前几年向她提过亲的汉子,一天喝得汹汹大醉,骑着一匹褪了毛的老马,堵在了她的前面说:“鲜艳的花儿,没有雨露的滋润很快就要枯萎,就像你们八个家大草原,沙尘一来就会沙土飞扬。美丽的姑娘,趁着花儿还没有枯萎,嫁给我吧,阳光雨露,会使花儿更加鲜艳。”
  银杏说:“大雁飞去的方向,只有天知道,骏马离去的地方,只有草原知道。我的心事还没了,你走吧,扎席大哥,草原上的花儿很多,一路上自有花朵朝你开放!”
  扎席失望地走了,空留下一声老马的嘶鸣。
  她却无声地哭了。那远去的雄鹰,难道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么?雪野里消失的那个影子,真的成了一道记忆的风景么?随着飞儿一天天的长大,银杏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其实,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希望,只是为了宽慰阿爸阿妈,是自己假设了一个希望。现在,连这个希望也被她舍弃了,或者是被儿子代替了。她成天与飞儿打闹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快乐着她们的快乐,幸福着她们的幸福。有时,在松软的草地上,她像一匹小母马一样伏下身子,给儿子当马马骑。儿子骑上后,就像一个骑手一样驾驾地吆喝着。她就在草地上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有时,她就像一只爱尥蹶子的小母马,一下把小骑手尥了下来。小骑手就不再是小骑手了,成了一匹小马驹,与她打闹起来,她们就在草原上滚作一团,笑声引得吃草的马儿回了头,引得天上的大雁忘了飞。
  她们也有不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事就是儿子向她要爸爸。“妈妈,别人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爸爸呀?”
  当儿子向她提出这个问题时,她愉快的心情马上成了冰点。儿子小的时候,她曾骗过,说到了格桑花开的时候,你爸爸就会回来。现在,格桑花正开着,儿子又长了两岁,她无法再用这样的谎言瞒住儿子了,就说:“你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飞儿问:“很远的地方在哪里?”
  她指着南方的天说:“在那边!”
  飞儿就看去,看了一会儿说:“那不是山吗?”
  她说:“山过去,再走很远很远,就是大海。你的爸爸,就在大海的边上。”
  飞儿说:“妈妈,你带我到大海的边上,我们去找爸爸。”
  她的眼睛不觉润湿了。就说:“你要快快地长,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带你去。”说完,那止不住的泪,化着无尽的思念,悄悄地流淌了出来……
  天旺从梦里忽然惊醒了。醒来后,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草原上有一支送亲的队伍,簇拥着一位新娘,缓缓地向迎亲的队伍走去。新娘是裕固族姑娘,脸上被一块头帕遮住,身着鲜艳的长袍,腰系一条绿色的腰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如天仙般的美丽。马儿走着,新娘唱着。歌声轻柔,如天籁之音,飘荡在草原,优美极了。他看不清新娘的面容,但是,他却从新娘的歌声里,分明听到那不是别人,就是银杏。他不由得大叫了一声——银杏!
  他醒了。
  醒了后,脑子里感到一片空白,唯独留在雪原上的那团燃烧的火苗,还是那么清晰如昨,唯独留在草原上的歌声,还是那么令他魂牵梦萦。银杏,你真的嫁了么?骑上那匹雪白的骏马,走向草原深处,走向了格桑花盛开的地方?他的心里一阵阵地失落。
  这样的梦,他不知做过多少次了,每次做完,心里就一阵钻心的疼。有时,实在睡不着了,就拿着他的短笛,来到厂区外面的草地上,吹了起来。于是,那一声声撕破人心的笛声,满载着他的无奈与心酸,化作深切的思念和满腔的惆怅,钻天透地般在大地和天空中回荡了起来。响着响着,那声音就搭着西去的云,向太阳陨落的地方飘了去,去寻找他那可爱的人儿。可是,他哪里知道,因为他的缘故,让他心爱的人儿承担了多大的精神压力,又因他的缘故,让她饱受了多少风霜雪雨的磨难。他又何曾想到,他心上的人儿,将她所有的浪漫和心酸,梦想和等待永远留在了八个家草原,已经带着他们的儿子迁徙到了草原的后山。
  笛声碾过他的心,掠过高楼,掠过厂房,直冲九霄,带着他的思绪,随风飞扬起来,仿佛穿过时光隧道,五年的漂泊生涯,五年后的酸甜苦辣,一幕幕,竟是那般的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那次,他虽然顺利地当上拉沙石的司机,但是,原老板还欠着他两个月的工资却要不回来,老板的理由是现在没钱,谁的工资都欠着,必须等工程完工了,他领到了钱才能给他们结账。无奈之下,他只好先过去那边上班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包工头给他说的这些话都是假的,那时候,他就想好了要独吞那笔工程款。工程一直到年底才收工,这期间小山东他们几个人六七个月都没有领到工资了,相对于他们,他还算幸运的,拉沙石的那边完工后,他如数结清了所有的工钱。因为这边还欠着他两个月的工资,他又搬来与小山东他们住到了一起,本打算等拿到工资后,再谋他路。这边也快收尾了,包工头欠他们六七个月的工资还没给,工人们成天急得不得了,就跟在包工头的后面要,包工头被跟急了,就说,我干了多少期大工程?这算啥呀,等工程验收合格,领到款,马上给你们付。虽然包工头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但是,工人们早有提防,暗暗地轮了班子盯着他,怕他领了钱,偷偷跑了。没想到的事终于发生了,工程验收完了,包工头领了款,就要逃,被轮班盯梢的天旺堵住了。天旺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跑的。包工头先是来硬的,说天旺干涉了他的人身自由。天旺说,你想带着我们的工钱去自由,那是不可能的,等你付了我们的工资,你爱咋自由都行。包工头见硬的不行,就来了软的说,这样吧,你也别吵吵了,你的工资我给你开了,别的闲事儿你也别管了。天旺一听,由不得气上心头,义正词严地说,这不行!我们大家出来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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