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科·夏奈尔传 作者:黑德里希-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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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童年生活时,背景总是严寒和风雪,从来没有春天和夏天。也没有收获的季节。哦,收获季节是有的,那就是佃户带了东西向她的姨妈们交租。
她埋怨我没有预先告诉她星期天早上我在欧洲一台有一档节目(原先是这样安排的):
“您怕吵醒我吗?您总是怕这怕那的。我们是朋友,别这么快回阿尔萨斯写什么书,不要让人把自己忘了,应当和那些常常叨念着的人一起呆在旋梯上,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要被人撵走。”
旋梯!她原想使我理解些什么,但却用了这个表示相反意思的调。~个人失去了名望就会从旋梯上滑下去。她雄居时装界最高地位,令人觊觎不已,早就作好准备,不让出位置。
她对我说:“我还要筹划最后一次时装展示会,一次综合我以往全部成就的大展示会。”
她的拇指和食指捏着衣服上的绦子说:
“这套衣服我穿了10年了。”
最后一次时装展示会,这个预言使我警觉了起来。她说话时是认真的,我应当像儒安维尔关注圣·路易的十字军东征那样,密切关注这次展示会。当然,我错了,科科准备的服装展示会有5次。不过,她同意我和她一起操办的是最后一次。
“办展示会应当先有构思,寻找主题,然后大家讨论,您会明白主题从何而来,您能学到许多东西。”
一个星期六,她召集手下人在康邦街商谈。
“没有人就没法工作,”她说。
然而,科科有时是很孤独的。她说:“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如果有事问我只要来就是了。但是,从来没有人来问我。这样就麻烦了,因为事情是边说边做出来的。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展示会应当办得极好才行,否则就过时了。”
科科是不是在作自我批评?
“现在的人只是仿制,他们(这回显然是指服装设计师们了)想把一切都弄乱,但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要改变时尚光把裙子做短是不够的。我不认为长裙很快会卷土重来,因为这与人们目前的生活不协调。巴黎已经拥挤不堪,但人们还是利用拥挤来推销汽车,每个星期天都有100多人死于车祸。这种情景使我害怕,使我不敢外出,我对我自己说,还是留在家里,就这样生活吧!
没有转折,没有铺垫,她接着又说:
“我在为新的女性寻找一种新的形象。”
“在此之前你就没有感到需要有所创新吗?”我问。
她皱起眉头斜眼看着我说:
“您认为都过时了?”她躲躲闪闪地说:“我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做。有人对我说,不善待名时装设计师是不行的。我问他,时装名师是些什么人?是不是那些从美国来推销服装上的小玩意儿的年轻妇女?真是想得出!所有的人都疯了。”
在她家里,一切都要经过她的手。她在事业上越是失利,她就越显得挑剔。大家都在暗地里反抗,用眼神说:“这个老婆子疯了。”
科科邀请美国《妇女服装》报的一位同行共进晚餐。《妇女服装》报是一份专业时装报,在第三街的服装制造商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该报有一个版面的广‘告,费用全由服装制造商支付。这个版面的通栏标题是We love Coco我们热爱科科)。IOV6中的O印成一颗心。对科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这位同行和他年轻的妻子同来。同行的妻子漂亮、开朗、穿着超短裙,显得十分精神。科科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两根项链对她说:
“您喜欢哪一根?”
少妇选择了长的一根。从科科的微笑中可以看出,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从前科科卖帽子给上流社会的妇女们,在她们用长柄眼镜翻来覆去验看时,科科就已能猜出她们要的是什么。时装不是艺术,而是商业行为。推销出去,待人高兴了,时装就被接受了。她快85岁了,这一套生意经还管用。
她问《妇女服装》报记者:“照您的看法,将来的时装流行长的还是短的?”
看上去她很重视他的回答。他预言流行的将是“短的”,这一使她十分不安。
“我考虑得太多了。”
她没有了睡意,脑子里出现了地朝思暮想的经过革新的裙子,但还认为是过了时。“我决不做超短裙!”
她一只手放在腹部端坐着。制造商们给她亮出了质地上好的面料。她说:“他们为我织造了这些面料,我知道怎么使用。这些面料适合既有风度、又有钱财的有产阶级的需要。至于女孩子们,她们需要的是不太贵的东西。”
这种阿飞式的时装,多么荒诞,令人叹息。难道这也算是灵感吗?
“别仓促上阵,否则刚做出来就过时了。”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服装展示会,嘴里却说什么:蓬皮杜总统因为他的夫人穿了夏奈尔品牌的服装而信心十足;假期里,女工们都想同时度假;第四次世界大战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一位社会新闻专栏记者恶毒地撰文说:54岁的凯瑟琳·赫本想取代84岁的夏奈尔小姐。
“您说我该怎么办?亲爱的,我说过我95岁了,但我还想活到100岁,看尽人生。能活到100岁该是很有趣的。报刊都反对我,但我不在乎。”
报刊都想把她拉进迷你裙的行列之中。
——不是有人对我说长裙已经不再时兴,不再有人穿了吗?
——不,穿的人越来越多。
——用不了多久,女人们都要裸体外出了,这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你们坚持的是什么了。亲爱的,不管怎样,吓唬三四个人是可以的,但男人们想娶的还是值得娶的女人。
头天她还像迎接救世主似地接待了我,第二天就对我置之不理了。星期一对我还很信任,星期二就怀疑我做事雷声大雨点小。出版商道布尔代送她厚礼,一家美国杂志给了她100万美元,我呢,我该送她什么?到了星期三,她把这些都忘了。她的贴身女仆醒来时发现她睡在平纹细布的裙子上。她常常提到博伊,提到她的几次昏迷。她似乎看到自己立足的山顶变成了一垛墙壁。原来这是一张画着墙砖的纸片,是她自己看错了。她对我说:
“这个侧影该换一下了。不要太直、太平了。时装就是要给女人一种幻觉,使她成为另一个女人,问题是成为什么时代的女人。”
我说:“如果我就这个问题写一篇文章,要不要交给《玛丽一克莱尔》杂志?”
科科回答说:“让·普鲁沃斯特人很好,他说刊登我的服装式样的那一期很好销,销量达到了顶峰。但是我为什么要给这些人送礼物?不久前,卢森堡广播电视台宣称我把公司卖给了美国人,我的朋友们从来不想起我,为什么我总是要帮助他们呢?”
她收到一位很有钱的银行家的一封信,说他已经通知所有的服装商,不再为她夫人购买裙子付钱了。科科晃了晃信说:
“他的夫人在我们那里买过4套衣服,都是他付的钱。他做得完全对,他的夫人再来时,我对她说:‘亲爱的,不能再赊购了。’她哭了,说:‘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这样的女人。’我故意刺激她说:‘亲爱的,你怎么了?你的丈夫每月给你1万法郎买衣服你还要欠账?别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要是真想定好那你一定是疯了,你对我说过你~无所有,等等,等等。温面的话。50年内不公布。”
她还玩起了数字游戏:
“办一个服装展示会要3.5万法郎。一套粗布服装出厂试穿前成本就要2000法郎。”
她拿出一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拍的照片:
“那时我的头发式样和现在不一样,但是我还可以穿一件上衣。”
路易丝·德维尔莫兰的新著她只读了5页就读不下去了。她说:
“我对她说:‘路易丝,你这位诗人,你就让我哭吧。’她很生气,我安慰她说:‘你知道,我是一个文盲。”’
忽然她又提到了常和阿里·汗①在一起的从前的一位模特姑娘:
“她人很好,不久前我碰到了她。我对她说:‘你不来看我,是因为钱财方面的原因,还是因为不喜欢夏奈尔公司?’她回答说:‘是钱财方面的原因。’她的先生去了阿根廷。我对她说:‘来吧,我还有两条裙子。’她高兴得搂着我的脖子。她的先生回来后,她立即又来买了两条裙子。我觉得这样很好。您也许不了解女人的劣根性,我认识几位不太富有的妇女,我给了她们一些折扣,但是在晚会上她们却穿着我的竞争对手们做的裙子,她们喜欢穿巴兰西阿加设计的衣服。这种品牌的衣服做工很差,但价格很贵,而正因为贵,她们才喜欢穿巴兰西阿加牌的裙子外出。”
她很清楚,在这场竞争中巴兰西阿加是下了大赌注的。她说是巨额的资本支撑了这种阿飞式的服装。
她说:‘有这种衣服的姑娘在电影里都成了大明星,其实她们的所作所为就像从前在街上拉客的妓女,丑态百出。”
科科对付她们的武器还是从前用来对付竞争对手的那句话:“她们太脏了。”
一个穿着阿飞式超短裙的姑娘要科科借给她一条裙子,科科对她说:
“先去洗个澡,把头发也洗洗干净。”
我提醒她说,你不是说过一切都已经过时了吗?她想着想着,脸色阴沉了下来,十分悲怆。时间就像古罗马的斗士一样,悄然无声地流逝。
“我对他们说,如果你们不帮助我,我一个人什么都不能干。”
实际上和别人在一起时她也什么都干不成。她累了,眼袋浮肿,一条皱纹深深地刻在鼻翼和嘴唇周围。她在反复思考她的一贯准则:这种裙子是不是会有人穿:她准备再下一次赌注,为自己再办一次服装展示会,从此离开夏奈尔公司,不再勉强自己。但这可能吗?推出别的什么东西,参加服装商的活动,像他们一样买两年一度的彩票碰碰运气,我认为她不会这么做。
有人对她说,卡丹也在做短裙。她说:“这样更好,好笑的事更多了。我看见一个傻大个女人穿了一条大腿露到这里(露出半条大腿)的裙子。她的腿长得并不难看,但这并不重要。我想对她说:‘姑娘,你是不是想找一个傻瓜当你的丈夫··。…如果我“有女儿的话,那么她的膝部应当长得极美,我才会允许她袒露。’”
科科称之为耶耶派的阿飞服装是第一代不就任何问题征求母亲意见,试图标榜独立的姑娘们喜欢的服饰。但是怎样才能对她解释清楚呢?科科说:“100个妇女中,膝部长得极漂亮的只有一个。在美国,膝盖也可以用塑料再造。用不了多久什么都可以用塑料再造。”
时间到了7月份。
“再也没有比超短裙更难看的了,似乎布料用得多一点就会把人惹哭了似的。要不是我早就许下了明确的诺言,我也许会把公司关了,一走了之。但我还是要把我的事业进行到底。”
服装展示会标榜是正宗古典,1000%夏奈尔式的。
“我在力所能及的小小天地里努力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人们买也好,不买也好,我都不在乎。人是要有一点淡泊心的,而且永远不要丢弃。当然,也要有点文化修养。”
她估计了会出现什么艰难险阻。
她说:“时装界的日子不太好过,许多工场要倒闭。”
A·莫利纳前来征求她的意见,她建议他做成衣。她说:“亲爱的,如果有一天人们觉得你的东西全是老一套,那就完了。那时候该怎么办呢?如果这种事让我摊上了,我就得辞退50—100个女工,她们就会不停地怨天尤人。现在的社会保险费翻了倍,我得付几百万法郎。我常常想问我的工场头头们:‘这个星期做了多少件?你们70个人都干了些什么?’我知道为什么人们说我已经100岁了,因为举办服装展示会的那些年是要加信计算的。不仅没有人帮助我,而且也没有人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对他们说:‘你们得注意,如果不好好干,你们就别想在夏奈尔公司得到什么。干得不好,还有什么贡献可言?你们从来没有发明过什么,连一条贴边也没有发明过,全是我,而且总是我发明的。”
她总是很晚才到大厅里来工作,因为在灯光下她才能看得更清楚。公司的气氛很沉闷。当她的合作者们下班了,她也只好结束聊天,离开工作台。她想:难道工作不能正常些吗?于是她实施了轮班制。
她对当班的工人说:“今天晚上你留下来吗?祝你好运。”工人们说她好像总是带着微笑来上班的。
科科对我说:“我雇了一个时装设计师,我对他说:‘您会做什么,做给我看看。’他做的长裙口袋很多,很有独到之处,但是基本功不扎实,针脚不牢。我对他说:‘我的朋友,人都有胳膊,胳膊是要动的。’他不懂,设计师们做的裙子让人穿了动弹不得。他们还慢条斯理地说穿裙子原本是不能多动的。这种话使我大为吃惊。大家的想法和我不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对女工姑娘们说:‘找已经不久于人世了,听着,我有一句重要的话对你们说:切不可做愚不可及的事。”’
她对我说:“您今晚就跟我们在一起,看看我们是怎样工作的。”
展示厅里,地上堆满布料,桌子上全是饰物、纽扣、布条和羽毛,随手可以拿到。科科穿着一身淡灰褐色的套装。她说,这套衣服是旅行装,穿别的衣服不合适,因为她只有淡灰褐色的鞋子。
一个嘴上有一圈胡子影的小伙子蹲在她的脚前,打开一只纸盒,里面放着一双蓝色的鞋子,但是科科拒绝试穿。
——真讨厌,这种鞋鞋帮太低,难看死了,又重得要命。拿一双我的旧鞋来。
——好的,小姐。
——你按着这里,然后……
——好的,小姐。
好的,小姐。是,小姐。听到的只是一片唯唯诺诺的奉承话。一个裁料工受到科科的粗暴对待,科科稍不称心就对他大声训斥:
“这件是工场里的样衣,我要的不是这件。这是你的包裹,如果你这么做的话,那……”
她的一双枯瘦的手把布料扯得嘎嘎作响,她把两端对拢,像用熨斗烫手帕似地用手在上面按了又按,然后把布料披在一动不动的模特身上。模特目光茫然,令人想起被掌钉的马匹。她那没有表情的脸上有时露出一丝笑容,犹如透过云层照在一潭死水上的阳光。科科扯了扯布料,别上针,再重新取下。做完这一切后,她就叫模特回到工作室门外的T型台上。有展示会时,模特就出现在这个台上。
科科说:“顾客们就在那里观赏裙子。”她用手背抚摸了一下模特的胸部说:“这个模特胸部平坦,瞧,她没有胸部。”
模特会怎么想?我没有胸部!可怜的老太!你最好关心一下你自己的胸部吧!
科科说:“露出后腰是不能容忍的,瞧,后面翘了。”
她的手在模特的臀部按了一下,说:“这里应该低一点。”
她用皮尺量了量胸围:15,15不到一点。
“这里添一点布料。不过布料没有了,没办法。”
一个缝纫工大胆地抢白说:“有,在那里!”她生硬地说:“不,那不是。”
她看了下挂在椅子背上的领圈和长统袜子,说:这种袜子洗了后会变成红色的。
“是的,小姐。”
“这种袜子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