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欢番外--山神鬼戏-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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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神佛庙,鸟鸣鬼夜哭
江湖有忌:遇林勿入,尤其是夜晚。
风鸣鸦唳,一个乌云盖月的晚上,杂木丛生的乱林中,却有成群的人马不停蹄。三五人影融入黑夜,迅速的浮动着,匆忙却不失秩序,队阵隐然,间或掠起几缕尖锐的光亮,煞气腾腾的毕露锋芒!
夜林勿入的忌讳,是理所当然的。黑夜会蒙蔽你的视觉,林间的草木风声,更会混淆你的听觉,人一入林就既聋又瞎。你问我它的坏处?嗯,譬如,这些前面赶路的人,就无法发现,足够远的后面几丛起伏的身影……
“我们在这里歇息一下吧。”看了看身后戚少商惨白的脸色,铁手终于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三大弟子领命立停,顺带强硬的挟停了被围在中间的戚少商。
短促的喘了口气,戚少商一脚虚浮的晃了晃,连忙伸手支住了逆水寒站稳,心里不知道咒骂了铁手多少次。想他戚少商半世英雄,就算被顾惜朝千里追杀了这么久,都未曾尝过被人拉拉扯扯,说走不能停的窝囊日子。现在倒好,这铁大捕头说走你就得赶,拖着一身重伤赶路不止,还要被人指手画脚,推来挪去的,真真是虎落平阳被,嘁,被……铁饼欺!
“没想到这么荒芜的地方,竟然会有座山神庙。”铁手带着人走进路旁一个废墟般的破落土房。四处打量,这土房有门有户,门内歪歪斜斜的立着几根残旧的石柱,本来应该是高堂前廊的位置,已经完全荒废成了一片空地,庙的后殿却还残存着,总算有瓦遮头,是个能落脚的地方。
“鬼神之说,本就是求个人心安稳。有人的地方,这些东西总少不了。”跟在后面的戚少商头也不抬的走了进来,随意的踢起地上几根倒塌的石梁叠成一方椅子,拍拍屁股坐下。内伤未愈,加上长途跋涉的赶路,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休想叫他动一下!
铁手看了眼自顾自闭目调息的戚少商,转头吩咐手下弟子去整理一下,并准备过夜的食物。
“哼,从来没见过囚犯比捕头还自在的,凭什么我们还要服侍他?!”一个弟子愤愤的低声道。
“这世上也从未见过配合捕头赶路,急着送自己下大牢的囚犯,”戚少商接道,“对吧,铁二捕头?!”声音陡的一沉,锋头偏转。他仍盘膝而坐,双目未张,只是语调中明显带上了不满——
铁手应该明确,两人现在是合作关系!他愿意配合铁手,是因为相信他的能力,希望能通过他查到更多的真相,而不是认罪,作个任人轻鄙的阶下囚!
“丁五、廖六,去干你们的活。”铁手也不多言,只是语音稍沉的重复了一句。
“……是,二爷!”两名弟子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忤逆铁手的意思,只得悻悻的去了。
看着两名弟子走远,铁手再次审视了周围的环境,才走到戚少商一旁坐下,生起个巨大的火堆。火光熊熊,照着戚少商双目闭合的憔悴脸容,静谧的夜间,一时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和不远处夜鸦的唳鸣。
半柱香的时间,戚少商才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浊气。
“还好?”一旁的铁手问的有点关切。
“尚好,不劳铁二捕头费心。” 慢慢的张开了眼睛,戚少商神情冷淡。
“之前对你点|穴,控制你的行动,确是我的不该。”铁手说道。这么些天下来,戚少商的脸色,他多少也看懂了点。人道戚少商大侠风范,铁手却领教过戚大当家赌气不食的招。相处之下发现,戚少商待人其实相当没有耐性,喜恶分明,而且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还常带些压抑不住的戾气和不羁。江湖称的好,“九现神龙”,毕竟是翻腾九天的神龙,被人困在渊壑,又岂会有欢腾乐意的?
“铁捕头是执行公务,逮捕钦犯戚少商归案,对待犯人,当然能正大光明的不择手段点。”戚少商脸上一副理所当然,耸肩摊手,让话中的刺来得更尖刻点。他本是个随意的江湖人,对衙门官场最是反感,心中有气,即便现在和铁手合作,却半分也不想给他面子。
“那天你与顾惜朝恶战,气血翻腾触发内伤,我偷袭下手点你重|穴,确是我的不当。”铁手对戚少商的冷讽并不在意,仍坚持的道歉道。
这话一出,戚少商心中登时怒火中烧!要不是知道现在杀不过铁大饼,他怎么也不会吞下这口气!上帝啊!那天分明是他戚少商所向披靡的一路杀到顾惜朝跟前,半点伤都没受的好不?!如果不是看到卷哥……
那死在火烬中利箭穿心的雷卷,蓦地袭上心头,戚少商眼神一黯,胸臆间变得无比沉重,双手无意识的交握,揪紧。
——卷哥啊……你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呢?你可是“霹雳堂”的冬雷震震雷卷啊!是戚少商穷尽一生都无与匹敌的雷卷啊!是戚少商想要尊重敬爱一辈子,可以用自己的命来交换的兄长啊!!
戚少商抬头,茫然的望向黑沉的夜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那人是在气他,故意气他,气得他气血攻心,气得他呕出那股郁结成伤的淤血——他如何能不知道?
他又如何能不知道,那人气得不止是他,还有自己……他自己的布局里,死了一个雷卷……也许无心,也许有意,终究——雷卷,死了。那个在戚少商心中如父如兄,那个在戚少商心中不可或缺的雷卷,死了。
第一次是勾青锋,最后一次是雷卷……他和他之间,被命运砍下了两刀,决裂成一道永远不能跨越的鸿沟。而明明在这天以前,他还拥着那人在那铺天盖地的芦苇中抵死缠绵,他们明明还拥有着世界上最贴近的距离……
——卷哥啊……你就这样走了,让我和那个人……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那天我出手之前,你明明有机会杀了顾惜朝的……”不知道铁手前后都说了些什么,戚少商只听到“杀了顾惜朝”五个字。
杀了,杀了顾惜朝?
是啊,那天分明是有机会的……不对,说是机会,不如说是那个人故意送上来让他杀的……他分明记得,逆水寒离那纤细的颈子不过二分,而那人的剑却停在他的脖子五分以外……他分明记得,那人的笑……得意的?诱惑的?为什么他看到的却是疯狂的,凄艳的……他在对他说:杀了我吧……
我们之间,已经,不是我死便是你亡!
“……我下不了……手……下不……手……”喃喃的对着夜空,郁郁的黑,就好像那人那时的眼睛。顾惜朝,我怎么可能杀了你?!
“……戚……你说什么?……戚少商?戚少商!”铁手一时听不清楚那喃喃,见得戚少商神志游离,心中一警,只怕他是走火入魔,立刻运起混元一气神功!
耳边传来一声断喝,戚少商终于被震得回过神来!他慢慢的转过头来,却仍然神色迷茫,一双滚圆的眼睛无神的瞪着前方,看得铁手不禁皱眉:“看来你的内伤确实严重,精神状况很差,一会儿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后,我再给你运功疗伤。”
“嗯……”想起逝去的雷卷,和那此时不知在哪、不知又在策划什么行动杀他的顾惜朝,戚少商心神俱伤,也没了和铁手多说的力气。
铁手的两个弟子也是能干,荒山野岭,还能准备出肉食。众人吃罢,二弟子向铁手报告,发现之前那县里的什么卫士尾随他们来了。铁手让他们随便把人打发走,那两名弟子互看了一眼,笑得有点捣蛋的走了出去。
“他们,还真有点象我连云寨的兄弟,爱玩爱闹……”看着两弟子走远,戚少商不禁感叹出声。那弟子虽然对他有所轻鄙,他不会真往心里去,反而看那兄弟亲密相处的样子,让他想起以前连云寨的日子。“以前,他们也是这样闹……”戚少商用手比了比,轻笑出声,“连云寨乌鸦岭,也有这么一座山神庙……”笑声渐低,笑容亦渐渐敛下。
连云寨乌鸦岭,连那山神庙,都已经被顾惜朝炸成了一片尘土。那昔日的往事,昔日的人,也都成了,尘土……
铁手看着火堆旁的戚少商,明灭的火光在他脸上制造一重又一重的阴霾,他端坐的孤影有种悲剧的壮烈!这是英雄,英雄注定寂寞,因为命运要他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灾难来成就一个英雄的传说!然而,无论经历怎样的灾难和生死,他仍然坐的很直、很挺、很沉、很稳,就像海边不断被风浪拍打的岩石,经历沧桑却坚定不易!飘摇的火苗逃不出他不屈的眼睛,被困在黑水中熊熊的燃烧着。这是英雄,真正的英雄!不屈不挠,即使失去一切,仍然能坚定的步向他的目标!
戚少商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是谁和他相处下来,总会被那喜恶分明的真诚吸引,又总会折服于那坚韧强悍的英雄气概。铁手心中早已对戚少商大大改观,甚至真心想结交这样的一个,“朋友”!眼看他的朋友在苦难中,他只能伸出他的铁手,有力的拍了拍戚少商不算宽厚的肩膀。
有些吃惊的转过头来,看到铁手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僵硬得难看,但其中的真挚,戚少商却能明白——支持或者安慰,铁手展现的友好的确令他感动,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相信并帮助他戚少商,铁手的秉公守义确是值得一交。但戚少商没有忘记被炮轰的毁诺城,还有那班被见死不救的可怜的女孩子们……
“咳咳……刚才你说这山神庙都是为人作功,可这附近却不见得有人居住的样子?”铁手有些生硬的岔开话题。
戚少商指了指山下,道:“刚才经过的时候看到山腰处有片削平,也许是很久以前聚居的小村庄,毕竟这个山神庙看起来也荒废了很多年……”
“……”冷场半刻,感觉有点无事找话的闲扯,戚少商无趣的撇过头去,拨弄起红艳艳的火堆。
(==/////糟糕,废话太多。。。该死的大饼,里滚边去!!!)
却在此时,山神庙外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尖锐的呼叫划破寂静的夜幕,惊起夜林里树梢上栖息的群鸦,随着乌鸦的唳鸣和扑扇的羽翼,整个山头骚动起来,在如此黯淡的月夜颤栗不已!
铁手和戚少商几乎是同时站起!
那几声惨叫又倏然而止,仿佛撕裂般痛苦的叫声在群山中回荡不已,一声声的,仿佛叫出了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连铁手这样的人都不禁流下了冷汗,戚少商则握紧了拳头。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人撕声呼喊成这样?!
“铁手,你的两个弟子!”戚少商猛然想起两人还在外面。
铁手一步已经跨出,却猛地用右手掐住了自己的左手,回头看了看戚少商,眉宇间掠过担忧。
“我可以应付。”戚少商对他喊道。他的内伤并不如铁手想象的严重,即便是调虎离山,他也还有自保的能力。
铁手感激的点头,他确实系心两个弟子,身形展动,向那发出惨叫的山腰处飞奔而去。
戚少商目送铁手走远,才回过身来,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从背脊窜上!
山神庙外,一条全身笼罩着黑纱的人影绰绰的立着,两点湛蓝妖异的闪动着——
2、
“惜朝,惜朝!不要和你的那股内火对抗!要想办法和他们融为一体!惜朝!”
——晚晴,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你真的不知道?
“我练成了,我练成了!!谢谢你帮我练成九幽神君的魔功,晚晴……”
——我练成了九幽的魔功,我,疯了吧,戚少商……也许吧,反正你死我亡的结局我也不想看到。
“上游飘下来很多尸体……是落凤掌……”
——落凤掌,这么阴损的招数,这么折寿的屠杀,我想我也活不了多久的,也好,那就你死,我也亡好了。
“我们在这个小县城躲几天……我们行踪已露,马上要起程赶去京城了……”
——你还逃什么?还要找什么真相?无论真相如何,你的血债,也只能用我这身血肉偿还了……
“你怕什么……听说以前这里是个乱葬岗,有女鬼出没……啊啊啊!!”
——鬼?鬼身上能有我这么多血腥味么?
人影站在山腰的一片平坡上,微微的仰起了头,带着血气的腥风吹起黑色的纱笼,沙笼的末端濡湿着浓稠的血浆……耳边传来两下急促的抽气声,他慢慢的转过头来,诡异的蓝眼中映出那对弟子的身影。
终于,来了——
在尸堆中慢慢的转过身来,他一步步的走向被震骇住的两人,一脚脚不为意的踏过脚边尸体的头、手、身体……那尸体还有没死绝的,被一脚踩过,五官泊泊的挤出血液,一双翻白的眼珠被踩得暴凸,咕嘟的滚动了最后一下,留恋着这个世界……
铁手的两个弟子久历江湖,此刻却只能张大了嘴巴,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暮夜、荒坟、血河、蓝瞳!
他们眼前的不是人间,而是地狱!那人,不,那不是人,是炼狱的修罗!
而那修罗,正站在他们跟前,平平的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在黑夜中都显得莹白的手,修长的手指一根根的骨节分明,就像那枝节灿烂的玉雕,就连手背上飞溅的点点鲜血,都如同湘妃玉竹珍贵的泪斑。
那是两个弟子最后见到的人间影像,他们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筋骨尽碎,委顿成地下的一团血肉。
又死了两个。在顾惜朝的心中只不过是两个麻木的数字,他知道刚才的惨叫足够引出铁手,他也知道现在山神庙只剩下一个重伤的戚少商,这是他的计划。而他现在,应该尽快的赶去山神庙,杀了戚少商!
杀了他,他死他也亡——
计划如此顺利,从实施到实现,顾惜朝却始终恍恍惚惚。算计的心中很清醒,杀人的手也没有半分疲软,只有头脑中一直嗡嗡的叫嚣着不知名的声音。应该马上离开的,他用力的甩了甩黑纱帽下晕沉的脑袋。伸腿迈步,脚边却传来奇怪的触感,温热粘稠的,是血!是刚刚死去人的鲜血!但这血,却绝不该出现在他的脚边!
——他,正高高的站在整片平坡的凸起处,坡下数丈,才是那片纷乱狼藉的尸体!
本能的往脚下望去,顾惜朝本来晕沉的脑袋象突然被浇了冰水,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所站立的高台四周涌上无数的鲜血,坡下尸体的血液倒流而上,渐渐的覆满平台,淹漫上他的布靴——顾惜朝杀人不少,却从来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情形,心中不禁惊惧!
脚掌的边沿似乎开始感觉到温度和粘稠,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心感汹涌到嘴边,顾惜朝立刻想抽脚跳离这个地方!只是,尚未待他跳离,漫涌到他脚上的鲜血却突然停止了。不但停止了,而且急速的往下渗透!红色的血潮突然被地面吸收得一干二净,而本来被沙石覆盖的平台上幽暗的显出一排字迹!
“……瘟疫……全村二百零三口一夜……亡其……天命何如……神佛无佑……”不受控制的摸上脚下的字迹,顾惜朝无意识的一字一字念道。
一阵阴风刮过,在平台处旋转成了涡轮,突然夹杂着凄厉的尖啸把顾惜朝卷入其中!那撕心裂肺的尖啸才是真正的鬼神夜哭,掏挖着心肝脏腑,撕扯着毛发皮肤,述说着它的恨、它的怨!被卷在中间的顾惜朝面无表情,呆滞的垂手站着,眼中只有那血染的红字,化作张牙舞爪猛兽扑面而来!
“神佛无佑……亡……唯怨天怨神……至死不休……唯怨天……唯怨……唯…怨…怨!!!”顾惜朝着魔似的仰天长啸,声声一个怨字!却不等他放声,四周的阴风旋作一股黑气,直冲其眉心,灌目而入!!
“啊——!”四周突然毫无预兆的恢复成从无人烟的废墟般平静,那股旋风,那片鲜血,连同平台上站着的顾惜朝——消失得无影无踪!
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