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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芙蓉-2004年第4期-第39章

小说: 芙蓉-2004年第4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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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对伟大爱情的寻找,已经将她园囿于荒凉,现在她只想抓住眼前这转瞬即逝的美丽。 
  她再一次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美,那不是容貌的问题,容貌在皮肤内穿刺而出的锋芒前一钱不值。那种美是千万朵小花铺就的草地,是花园里芬芳的空气,是如烟如帐的春雨,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气息。她要的就是这种纯粹的性爱,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一个唯美的性爱的横截面,之后,这个人和这段情都随风而逝。她用“昙花一现”和“随风而逝”来界定这转瞬即逝的情爱。她不想破坏这两个词界定的美感,同样不想破坏自己在这个年轻人眼里已有的美感。她想把自己的美丽印在别人的脑海甚至生命里,如果她整个青春殚精竭虑书写的文字都不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痕迹,那么她还至少将纯美的性爱嵌入一个人的生命。这个终于在自己老去之前把一些最基本、最原始的问题想明白的女人,此时鼓涨着吞噬的冲动,她第一次感到,她的子宫巨大的包容性。 
  现在她全部身心集中在眼前的行为美学中,眼前的男子为她提供了参照,男人给予她惊心动魄,反过来,她赠之以涌泉相报。好在,上天赐于了她敏锐的感受能力和持久的耐受力。她有一副柔韧有力的腰,她把这副身体闲置得太久了,留下一个巨大的探索空间。现在这副柔韧的身条像一尾白鲨,折转拧绕,在灰茫茫的身外和黢黑幽深的内心两个空间徘徊;那刹那间打开的光明之门,让她飞升,让她内心汹涌出君临世界的傲慢;她用一种傲慢而悠远的表情,在暗淡的天光中包裹着年轻男子的面庞;她看到年轻人柔美而细碎的目光,那像新芽沐浴在阳光里的满心欢喜将她感染了,她摊开花垫一般的身体,席卷了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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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发觉,这个第二次见面的女子像着了魔一般,那井喷似的激情和唾液般的粘滞,不像个知识女性能干得出来的。他已经从对方的神态中猜到她是知识女性,那怎样妖娆美貌都掩饰不住的内里的一种硬,是智慧铸就的内核,它多半使人高贵却缺乏可爱。 
  这个女人有一种知性的肉欲和舞蹈般的性爱肢体语言,这让这个对对象既挑剔又无所谓的男子颇为惊讶。是的,面对这样的女人他发觉自己是挑剔的。他本来不在乎对方是谁,那些行将老去的女人自然有太多的感情和经验,那些是从别的男人那里磨出来的,他没必要挖掘,只需要利用。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以致他沉醉于各色女子的肉体,却对她们本人视而不见。他彬彬有礼只是出于他的教养;他浪漫专注,来自他的天性。他从来没受那些女人干扰过,一直没有!可是,现在,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女人让他产生失忆般的旋醉,他由于迷醉而脑缺氧,因缺氧而更加迷幻。以前他只知道女性的肉体美不美,从没料到还有一种运动中的美感:性爱中的运动之美。健如蛟,妖如蛇,气息如花。他被这一发现弄得自己头昏眼花。 
  他有点分心,有那么一会儿他动了探究对方的心思。他知道这是危险的,这个无论是作为女知识分子还是如花的美妇,跟她的交往都只能是浅尝即止。爱情和性,他能分得开;爱情和婚姻,他还分不开。他爱上对方就想永远拥有,否则,他宁愿看落花东流水,让她们漂过去。 
  这次见面,女人默不作声,连那些挤压出来的“警句格言”也没有了。她靠在小木几上,像只鹰,悠然地伺机而动地俯视着他。他在她面前张惶地寻找盛花的容器,他觉得应该先把沙发床打开,又觉得应该先把自己厚重的牛仔裤脱掉,并且应该打开电脑调出几支英文歌曲。他同时做几件事:他拿着花,打开电脑;他解开皮带,接着打开蓝色沙发床,裤子在腰上挂着,露出一段蚕丝般的皮肤;他从电脑里调出音乐,在布鲁斯音乐中轻摇着褪去长裤。他觉得女人没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身体和艺术化的穿插错落的动作上;她对自己的亲吻,也是风拂湖面般的轻浅。男人明白了,这个女人像男人对待情事一样,不想溜得比他更慢。这次女人从这个门出去,便是白马入芦花,再也找不到踪影。 
  男子被这事实激怒了,一下子,全然不能容忍对其一无所知的人第二次走入视野。这算什么呀!她向他发出信号,他回应了,就在自家门口惶惶地等着她;她要跟他做爱,他就做了;之后,她悄无声息地走了,便可能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她。不!他不能什么名堂没有还继续跟她做爱,他必须知道对方是谁,即便再不见面,他也要知道有个如此姓名的女人在城市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当他想到她时,有个具体的人存在着。 
  了解对方的愿望几分钟内就背叛了他的原则。他开始从只言片语里揣摩她的身份,他甚至不惜讲自己的情爱故事引诱对方开口。他看到女人在自己的叙述中略为忧伤的表情,并伴之以柔美温存的动作,但这些并不能打开她的嘴。这个在情欲中放大了自己的女人,并没有忘乎所以到放松自己的警惕。她不想让他(或许是任何人)知道她是谁,他(和那些跟她一夜情的男人们)不配知道她是谁。男人心中渐渐生出空落,觉得面前存在一个巨大黑洞,他对这个混沌的黑洞一无所知,不仅如此,一种怎样努力都无法知明的被动感,让他惴惴。 
  这种情绪困扰着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让这个气定心闲的男子怅然若失。烦躁很快转化为颇为恶毒的鄙夷,除了那个让他身心已摧的女孩儿,他打定注意不再为女人烦恼。他对自己在女人那里的命运逆来顺受,他对这种命运的反抗就是,对那些跟他有一夜情的女人不屑一顾。他认为自己应该守住这点,即使哪个女人爱上自己也不能放弃。他厌恶自己竟打算探究对方,同时厌恶自己这种正而八经的思考和自劝。他不想思考,只想行动。现在就行动。几乎不假思索地,他用同样方式,把另一个女人带进公寓。 
  7 
   
  女人感觉自己已经吃掉了这个年轻男子:他的肉体,他的心性。这已经可以称作初战告捷。她要的就是突破禁忌,至于能否成为所谓的幸福女人,实在是一种造化了。 
  她觉得该收场了。年轻人灰冷的神态让她知道,她必须及时撤退,她不想让男人觉得缠着他们,她不缠任何男人,甚至那些让她付出爱情的人。到了这个年龄她已经知道,所谓爱情不过是脑垂体分泌的肾上腺素,是一个化学过程,肾上腺素分泌减弱,爱情也随之消失。那么爱情不可避免的是一段一段的。她要把握的是,全身心体验正在发生的爱情,及时从容地从爱情中撤退,趁着还没受到伤害。她已经学到了崭新的跟异性打交道的方式,找到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女子通向男性的通道,那么,她那看上去如花似锦实则乏善可陈的情爱史,也可以有点色彩了。那么,这个男人也可以“归档封存”了。他帮助她完成突破的命题,这场陌生人之爱也就完成了使命。是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这般不过是试图结束性爱的荒芜寂寥,原先试图寻求的种种意义,不过是知识分子习惯将任何事物赋予意义的恶习罢了。 
  她知道自己跟这个年轻人不会有什么故事,或者说这种剑光一闪、昙花一现的关系就是故事本身,她只希望这个注定是恍然如梦的故事,有一个坚硬的内核。她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而他,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却可能翻开她生命新的一页,那不仅仅是情爱、性爱问题,而是一个三十六岁女人关注自己生命的态度,继而亦是关注其他生命的态度。那种态度可能给予她一贯叫嚷的悲悯情怀以一个实际的内容。 
  现在她对他的感受还不丰满,她摸到了他的皮肤,还想摸到他的内心。只是,已经没机会了,内心的节奏告诉她,这个飘逸的年轻人最多还能跟她接触一次,他将淹没在这个一千四百万人的大都市,从此跟她再无瓜葛。一个跟她激情相撞的人就这么消失于她生命的未完结处,与其说是让她惆怅,不如说是让她愤怒。再看看对方痴迷又不为所动的神态,投入又迅速抽身的玩世不恭,一时间在女人心中激起的,摧毁他的力量比得到他更大。是的,她要再找一次机会,“消灭”他。 
  她思忖怎样给男子打电话,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依恋这纯粹的性爱,也不能保证甘心于没有思想碰撞没有思慕的两性关系,更不能防止深入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卷土重来,这些都会破坏眼下来之不易的恍如梦境的诗意。女人坐在自家青瓷马桶上思忖了会儿,给男子发了条短信:我明天就走了,去美国。她不能给自己留有后路,美妙的爱情只存在于突然的斩断中。 
  女人裸着修长的脚踝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在札记本上记点什么,当一件美好事物就要消失时,她总是徒劳地想用文字记忆点什么。她感觉自己胜券在握,又怕老马失蹄。她想象得出年轻男子收到她的信息时的吃惊和随之而来的犹豫。他是在犹豫,这个自负的男子可能突然发现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当俘虏,还是当逃兵。这种想象让女人畅快,这个男子可能从没对他们的交往焦虑过,他志在必得?那好,现在让他左思右量去吧,也算是对他无动于衷的惩罚。不过这种洋洋得意俯视对手的心境,到了下午五点对方还没有消息时,几乎消失殆尽。女人变得消沉和郁闷,常年来地狱似的孤寂又如期而至。这个在黄色的天光中显得干燥憔悴的女人,慢慢坐进常年伏案的藤椅里,面孔上的寂寥加重着这间堆砌如山的书屋的荒凉。 
  没有话语的支撑,肉体先行的实践显得如此的脆弱、可疑;而话语的交流直至爱慕最后到性爱,中间相隔的岂止是万水千山。女人自忖,这些天从男人那里获得的自信和快乐,让她对不可恋战的原则存在侥幸,那性感的肉体又让她欲罢不能,贪婪的结果必将使她再次受到伤害。罢了,不来也罢了。事不过三,任何事大凡都是如此。这场盛宴缺少的可能只是最后一次大鱼大肉的饕餮。没有也罢。 
  好在事情终于向喜剧方向发展。年轻人终于在女人准备把他封存之前来了电话。 
  他终于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声音有些发紧急促,情绪有些波澜。他的语调里终于掺杂了感情,问她去美国是移民还是短期旅行。女人恍惚了一下,她再也不想出现腐蚀了她整整一天的失败感了,至少对这个人——对一个人只能挫败一次—— 
  她所能做的就是牺牲自己的爱情。她说移民。他问她还回来吗?她不想给自己一点余地,说,不。年轻男子没有了声息,过了会儿,他像给人往腰里捅了一棒,虚弱地说: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女人往后陷进藤椅里,她看到桌子下有一处阳光终年照不到的角落,现在正弥漫着一片青色,跟她去过的高原上的小寺庙一个颜色:不知道是长期幽闭,还是最后的心灵回归。她知道过了今天,这样的颜色还会出现在她心里,她的身体还将长期与桌下的灰尘和幽暗为伴,那时候她的心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躁动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如果说僭越是一个仪式,就让它功德圆满吧。她轻声对电话说:我的朋友打算给我饯行。要么早点儿,要么就晚点儿。男子赶紧说,如果是后者,你能在我这里不走么,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女人看着那些终年躲在桌下的灰尘,里面挣扎着一粒闪光的钮扣。她在那里看到它至少有三年了,每次看到都会想起自己曾经十分喜爱收集钮扣,但每次都没有将它捡起。它和其他美好事物作为一个存在,留在桌脚这样的以往中了。她对年轻男人说,不,还是早点吧。男子慌忙同意了,说你现在就出来吧,我马上回家。 
  她又见到了他。这次她终于能认出他的脸,他家的大概位置,她也终于看到男子钟情的神色。看来这次他不想掩饰了,他用眼睛“扣”着看她,目光在她眼里搜寻;他在她结实的臀部拍的一下软弱无力;他上楼梯的步子不知是多了半拍还是少了半拍,显得踉踉跄跄,终于在楼梯上绊了一跤。过去他不在性爱之外多一句话、多一个动作的矜持,土崩瓦解。 
  房间显然被简单收拾过,紧张心绪下把家什的东塞西藏。几天前她带来的花还在那里,配了一只白蓝格子的土瓷花瓶,空气中有股枯花的静穆味道。 
  这个男人说话了,这个做爱时绝不“出戏”的男子,开始把一些意义附加在这最后的交欢上。他说你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他说,你不告诉我要去美国,就是要在这最后一刻,让离别的悲情催发我们的情欲是不是?让我用爱你为你送行。 
  女人颤抖了,对男子的征服欲被一种作茧自缚的绝望所代替。她第一次认真看那张卸去伪装的脸,这是一个受伤人的面孔,因为被抛弃而一个接一个地找女人,因为怕再次被抛弃而玩世不恭。是的,只要认真看一会儿就能看出来。只可惜她专注于自己的感受,单纯地吮吸对方的性爱,又不想输在撤退的顺序上,把对对方必要的观察给漏掉了。否则,他们可以将对方作为一点灯火,不能照亮前途,至少可以相互温暖。现在她却兜那么大的一个圈子,编造那样一个自斩后路的谎言,将自己重新抛向孤独。晚了,一切都追悔莫及。 
  但是,她不能放弃已经取得的成果。她知道男人的留恋来自她的逃遁,如果她流露出一星半点眷恋,要逃的将是这个男人。她绝不给这幅美丽图画留下一处败笔,绝不让自己的完美形象流露一丝破绽,为此,她宁愿牺牲这场爱情。 
  ——你还会记得我么?他说。无可奈何看花流去的人,能抓住的就是这最后一点形而上的东西。 
  ——会的。 
  ——你真的不回来了?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都在这儿,你就不回来看他们? 
  她想哭,至少在这一刻她后悔编造那个谎言。那种从内心深处、从肉体深处挤压出来的强劲力量,又一次澎湃着她。她说, 
  ——会。 
  ——你回国,会给我打电话吗? 
  到这时,我们的女主角进入的则是人类面对的永恒的黑洞,那死亡般的无力和无奈癌变般吞噬了她。她哀怜地将目光从男子的脸移至天花板,从高处,她悲悯的目光覆盖了这个伤情的男子,也覆盖了她自己。她叹了口气,仿佛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全身力气说: 
  ——那需要强有力的理由了。 
  年轻男子在她的怀抱冷了似的颤了颤,不再说话。他们的性爱里,第一次有了温暖缠绵的东西。他们对待对方不再暴烈,而是姊妹似的温情脉脉:男人奉献了他的亲吻,女人相濡以沫。 
   
  8 
   
  现在是深夜,性爱的潮水已经退去,在我们关切的眺望中,故事中的两个人像一对噘着嘴的小鸡,轻轻地呆在对方的身旁…… 
  杨沐,女,作家,现居海南。在《当代》、《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天涯》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1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争鸣》等杂志转载,出版小说集两部。 


小说的腔调和情调
王 干 
  好小说的腔调和情调都是不可替代的,好的短篇小说更是如此。在有限的篇幅内,它或者讲述一个故事;或者荡漾一种情绪;它或者像匕首,猛然露出晃眼的锋芒;或者像一杯热茶,喝下一口就让每个毛孔都透亮。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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