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4期-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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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说的腔调和情调都是不可替代的,好的短篇小说更是如此。在有限的篇幅内,它或者讲述一个故事;或者荡漾一种情绪;它或者像匕首,猛然露出晃眼的锋芒;或者像一杯热茶,喝下一口就让每个毛孔都透亮。它可能是某种叙述技法的重复、可能是某个故事的翻版,也可能是某种语言的模仿,但它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叙事腔调和营造出来的故事情调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也一定能够体现创作者功力。
老虎的《陈先生进城》和陈启文的《青蟹》就基本具备这样的腔调和情调。《陈先生进城》的陈先生可不是当年高晓声带到城里来的农民陈奂生,他是一个自动放弃城里人身份而到城乡结合部居住的自由撰稿人。他因为爱上推销啤酒的姑娘而与妻子离婚,又因为“酒量不够”而让啤酒姑娘离去。于是他在寂寞难耐的雨天开始思念前妻,然后决定冒雨到城里与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前妻幽会。结果一无所获,陈先生只有戴着他的棒球帽悻悻回家,接受两条狗的兴奋迎接。
有意思的是,小说故弄玄虚,本来是给前妻打电话,却设置了一个寻找艳遇的氛围。暧昧的电话和熟稔的谈话,让人感觉像要去会老情人。一路上他简直是受尽了颠沛流离,让人感觉情爱的冲动可以超越千山万水。小说还着意描写了他在地铁上遇到的两对男女,让他感叹和猜测。见到了那个叫“翠玲”的女人之后,陈先生马上就去洗澡了。小说到这里就像一个被作者不断吹胀的气球,就等着一阵东风吹来飞走了,却突然间慢慢漏气了。从“差七分钟五点”到“差两分五点”,陈先生的“艳遇”匆匆结束。尽管小说的叙事腔调潮湿而阴郁,而且在陈先生进城过程的描写中带有某种意识流小说的痕迹,但还是难以掩盖期间透露出来的揶揄和幽默情调:或许男人出城了,就无法进城了。这种情调像一束光猛然打进小说,照亮了整个文本。于是,又一个版本的“围城”故事诞生了。在这儿,“城”在城市之外居然又出现了一层隐含义。
陈启文的《青蟹》写的是一个有关情欲的故事。“青蟹”这个题目本身就是一个隐喻。本来,“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是某种暗示,而“青”这个色彩本身也带有涩、未成熟的含义。而且螃蟹构成了小说的一个关键指涉物,禹兰和大鱼“吃螃蟹”之后的冲动也成了小说情节推进的一个主要推动力。最后,魔幻现实主义的场景也带有强烈的暗示性质:青苍苍的螃蟹爬满禹兰的全身,这仿佛是对某种感情换算、愚弄和背叛的惩罚。于是两个负心的情节:“痴心女子负心汉”和“痴心汉子负心女”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小说的笔调疏朗,节奏张持相间,只是第一人称叙述人的设置和安排显得似乎有些老套。
《力·量》同样是一个有关情欲的故事。小说采用双线索的方式,从男人和女人的角度分别描述,在他们相互打量和揣测的过程中,推进各自的情欲,展开各自有关爱情与性的思考。在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放弃所有有关爱情的期待和幻想,完全听任纯粹欲望的力量牵引的时候,温暖缠绵的情愫反而降临了。或许爱情之所以失落根本与情欲无关,而是根源于人自身的某种不纯粹。尤其是女知识分子的感受,很容易让人想起池莉的小说《一夜盛开如玫瑰》。女知识者对于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渴求有时候会难免让她们感到孤独,所有熟悉的人仿佛都经不起她们的探究。有时候反倒是在陌生人身上更能找到温情,尽管短暂但足以让人暂时栖身。所不同的是,小说的腔调和情调完全不及《一夜盛开如玫瑰》,这完全是因为语言。《力·量》更像一个理性分析的现代文本,所有的叙述都带有某种评判的干涩气质,类似“情欲精神分析”。
《快活》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短篇,汇集着爱情、偷情、寻宝、绑架等各种因素。田快活是农村的光棍,一直对同村的桃子情有独钟。然而桃子进城打工之后,开始穿金戴银,这让田快活感到了巨大的物质压力。于是他“心里涌上了一股做大事的气魄”,开始上山寻宝。没想到他遇到了体育老师与村长娘子的偷情,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遇到了遭绑架的村长。为了活命,村长许以权力和金钱,然而快活说不需要,他想要“快活”。尽管小说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写“田快活奇遇记”,但从小说“突转”式的结尾看,更像是对村长的生活质量的一种拷问。手握权柄、腰缠万贯的村长想不到其实是戴着绿帽子、被人扔下山崖的可怜虫,而本来是上山寻宝、梦想发财的快活也突然意识到了自身的富有,于是这样一场带有揶揄讽刺意味的相遇变成了有关人的本体生存的探询,读来妙趣横生。尽管《快活》的隐喻意义未免直露,但仍不失为一篇不错的作品。
《告别》是一篇用意识流方式写成的情绪小说,写的是祖孙阴阳相隔的告别。显然,小说是试图通过天宝对爷爷独特的怀念方式与父亲、母亲、姑姑们的怀念方式相对比,从而突出亲情之外精神沟通的含义的,甚至小说还试图让天宝带有某些关于生死的哲学思考的,但由于笔力不济,小说并没有把这种初衷传达得很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更像一篇学生习作,所有的情绪流动都显得类似少年人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总之,五篇小说中,故事写得最好的是《快活》,其次是《青蟹》;在情绪探讨方面,《力·量》较之《告别》略胜一筹,而小说的腔调和情调兼备的是《陈先生进城》。
青光中的欲望叙事
王一川
读完这期的五个短篇,禁不住生出一种感受:除《告别》一篇略微特殊以外,其余四篇无一例外都浓墨重彩地描写了一个“欲”字。欲望怦然成了这些小说叙述的一个真正的实际“主角”。不可遏止的欲望或情欲,支配着小说中的男男女女,他们一再陷入弥漫城乡的茫茫欲海中而难以自拔。
《青蟹》透过一个女大学生的主观视角,用力讲述一个叫禹兰的女大学生或女“愤青”的故事。她在经历与大学青年教师宋老师的悲惨的失恋之后,欲望无处皈依,就开始了“愤青”式的大胆反叛举动。她放肆地引诱一个叫大鱼的纯朴渔村青年,迫使他竟然抛弃未婚妻而中邪似地迷上了她。但她到头来仅仅是拿他开心。有意思的是,海中螃蟹在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螃蟹,既是故事进程中重复再现的情节因子,更成为整个故事所据以支配的因果报应逻辑的自然象征物。它不但象征着人的行为的因果报应逻辑,而且也象征着人与自然之间的“无人感应”关联,显然应被视为小说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青蟹”这一命名还为全篇故事涂上一抹奇异的视觉景观。读完它,“我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青光,还以为是一刹那出现的幻觉。”不是出于这种象征物及其包蕴的因果报应逻辑和天人感应关联等丰富意味的打造,这篇小说显得独具特色,引人回味。显然,它有理由在与同期其余几篇小说的比较中独占鳌头。
在《力·量》中,一个知识美女从禁欲到纵欲再回到无欲的三阶段过程,推演出欲望在人生中的演进历程。小说试图证明:情欲成了叙述的真正主角,它支配着那位男子,更熬煎着这位知识美女,似乎成为他们的人生行为的最终驱动力,而相应地,情欲行为仿佛成为他们的日常生存的基本内容本身。这篇欲望叙事比较细致地渲染了男与女、情与景、情与理、节制与放纵等与欲望相关的多重景致,显得情绪饱满,令人印象深刻。当然,与此同时,人为印痕同样令人难以忽略。
欲望在《陈先生进城》中同样支配着自由撰稿人陈先生。他因不可自拔地爱上高个酒吧女孩而被迫与妻子翠玲离婚,之后在北京东郊宋庄画家村落买了个院落居住;寻求离婚后与酒吧女孩同居生活的快乐自在。但是这个啤酒姻缘很快中断了,他不得不终日沉溺在极度孤独、寂寞与自责中。他有心想与已经迅速再婚的前妻重续旧缘,所以又忍不住前去找她,但在紧张心情驱使下却无力做爱。陈先生进城就这么以失败告终。陈先生在欲望故事中是失败者。欲望多可怕!小说似乎可以产生一种劝世功能。
《快活》写了农村青年田快活的另一种欲望故事——欲望无望而无奈。他爱上同村女孩桃子,但随着挑子进城到美容院打工,他的欲望就只能飘浮到空中。从此桃子就与他渐行渐远了。无奈中他只能到梦里去享受占有桃子的快乐。小说写这位都市生活的失败者独自重新回到农村,在哥哥嫂子的冷眼中被迫钻通天洞寻宝,又引出李老师与村长娘子偷情的故事。这里的“钻通天洞”,对于失恋的田快活来讲,显然具有性的隐喻意义。
《告别》同上述四篇相比显得有些“另类”:当人们竞相讲述欲望的故事时,这里却只是写中学生天宝对刚刚死去的爷爷的告别,以及告别中引发的往事回忆。问题当然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么写。
根据我的个人阅读,不妨这样排序:l。《青蟹》;2。《力·量》;3。《陈先生进城》;4。《快活》;5。《告别》。当然你对这样的排序别当真啊,不过说说而已。
写完上述简短点评,难免有一些感触。小说作为虚构性叙事,顾名思义,不过是平常严肃正经的大说之余的小道、闲聊而已。读小说你别当真啊,等同于现实生活,那不是犯傻吗?这个常识谁都懂。但生活在现实中的读者,当他捧起一部小说投入地阅读时,难道会真的傻到一点也不把它当真的地步吗?因为他毕竟不是在真空中阅读,而是夹带着以往遭遇的全部历史情境、文化语境及阅读经验等,它们具体地构成他此时此地阅读的态度、动机等前提。当他读到那些似曾相识的人物故事,或虽然陌生却又或多或少有点可信度的人物时,激发出某些同情及理解来,应当是正常的事。因此,尽管读着故事中虚构的与己无关的人物及其命运,他有时很可能会产生出虚构堪比真实、虚构胜似真实的幻觉。小说能写到这份上,其水平应当说大体过得去了。当然,好小说除此之外还需要有更多的东西(用我个人的话来说,就是更要有富于创新性的感兴修辞以及兴味深长等)。从这个角度看,本期参赛小说在总体水平上明显不及第一、二期参赛作品。不过,比较而言,我个人仍看重《青蟹》,它以其独特处在某些方面足可以同其他期参赛的名列前茅之作相媲美。
情与欲:生存的理由和困惑
高 兴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其小说《缓慢》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当今时代,缓慢的乐趣为何消失了?昔日那些从容自在的漫游者如今何在?昆德拉的问题实际上触及了人类社会普遍面临的一个困境:物质生活的日益丰富与情感世界的急剧萎缩。
这一困境的直接后果:情与欲的和谐和统一正渐渐变成一种童话;而情与欲的分裂和冲突却越来越成为一种现实。
生存的理由有时也正是生存的困惑。许多文学家敏感而痛苦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文学也因此添了许多话题。
我刚刚读完的五篇小说在某种意义上就几乎全都在讲述情和欲的故事,尽管它们风格和手法迥然不同。
《青蟹》包含两重线索:禹兰和宋老师之间的故事,以及禹兰和大鱼之间的故事。一条是暗线,隐隐约约;一条是明线,轮廓清晰。两个层次,互相对应,互相衬托,甚至,互为因果。
女大学生禹兰原本是个“活泼而有生气的姑娘”。虽然她谈不上有多漂亮,“但发育得很丰满,尤其惹眼的是那两个微微泛红的脸蛋,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因此,“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为她鼓起来的胸脯和荡漾着的酒窝着迷”。甚至,“她一走过来,连周围的空气里都洋溢着某种性的意味”。刚进大学不久,她便爱上了已过三十的语文老师宋某。这场恋爱没有持续多久,宋老师便抛弃了禹兰,而迅速地和一位副院长的千金结了婚。禹兰的哭诉兴许道出了宋老师的真实动机:“他这哪是恋爱啊,他找的是一个马上可以给他生孩子的妈,一个能让他很快评上高级职称的老丈人。”
心灵严重受伤的禹兰在湖边邂逅了年轻的渔民大鱼。她向大鱼定购了一千只螃蟹。一次,在食用了太多的螃蟹后,禹兰陷入了疯狂,一丝不挂地和大鱼搂在了一起,“一白一黑两个身体在草地上翻滚,都大汗淋漓”。这一情景被大鱼尚未过门的媳妇撞见了。
显然,禹兰和大鱼的交往具有赌气、自戕和叛逆色彩。并没有多少结实的情感,但肯定有一些欲望的味道。但大鱼却不幸爱上了禹兰,成为又一个情感的牺牲品。
简洁,浓缩,跳跃,空白,暗示,这些当代小说的特殊品质,《青蟹》似乎都具备一些。女主人公也颇具现代女性的种种特征:坦率,无畏,任性,叛逆,渴望情感,也不拒绝欲望,时而有点自我中心和歇斯底里,总是用看似坚强的外表来掩盖极为脆弱的内心。小说的结尾不仅惊心动魄,而且还有某种通灵色彩:一只又一只螃蟹朝向禹兰爬去。禹兰倒在地上,手脚拼命抽搐,浑身趴满了青苍苍的螃蟹。此外,小说语言的节奏也给我留下了印象。只是,我个人觉得倘若作品的韵味再足一点,可能会更好。
《快活》既是小说中主人公的名字,也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人生在世,快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一个人究竟怎样才能明白这一点呢?这篇小说就试图给我们一个答案。
田快活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农村青年。他喜欢桃子,连做梦都想娶她当媳妇。但进城打工的桃子总有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物质条件,也可以说城乡差别,已成为他们交往的主要障碍。这伤了快活的情感,更伤了他的自尊。
快活发誓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想到的一个办法就是进通天洞寻宝。快活从小就听长辈说:很久以前,掌管清水河一带的田土司遭到湖广总督陷害。情急之中,将土王宫里的金银财宝藏进了通天洞。那洞远近有名,两边悬崖陡峭,极难攀登。“一代代人进到洞里寻宝,都一无所获。有人为此摔断了腿,有人被洞里莫名其妙的鸟儿啄瞎了眼睛,还有的进洞以后再也没见出来,连尸骨也没找着。”一般的人都不敢进洞寻宝了,“可田快活不信这个邪”。
倘若田快活进洞后,历经艰险,寻得财宝,那么这个故事也就没有任何现代意义了。有意思的是寻宝行动所引发的两个故事:李老师和村长媳妇的偷情,以及村长本人的被绑架遭遇。作者借用这两个故事中的故事描写了情和欲的不可阻拦,描写了财富本身所隐藏的危险,探讨了生存质量和生存理由这一永恒话题。
这篇小说语言鲜活,人物生动,故事流畅,不少细部描写显示出了作者对生活和人物的精微观察和准确把握。整篇小说极像一则寓言。作者的意图十分明显。我甚至都觉得有点太明显了,尤其是在结尾,以至于多多少少损伤了小说的艺术性。
《告别》是一篇描写人间真情的动人的小说。小说中的天宝是个尚未遭到现代生活污染的淳朴的农村孩子。爷爷死时,大人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哭,他却久久哭不出来。其实,爷爷生前最疼他,他和爷爷的感情最好,爷爷去世给他带来的悲伤也最大。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