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个女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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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给吉米买东西。她买了一个衣柜,跟吉米开玩笑说,他的衣服太多了。买了一
台小收音机。最后又给吉米买了一张写字台,因为他曾说过,要用功看点儿书,他
准备考试取得某种工程师资格。吉米问她为什么一件东西也不给自己买。
她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她替自己辩护。她把住进来的房子布置得跟过去的住所
一模一样。桌子照老样子放着,带黄蔷薇图案的月份牌仍然挂在墙上。她在火炉旁
边愉快地干各种活儿,程序、动作多少年以来一点也没改变,因为碗橱、晒衣服绳
和搁放洗好的盘碗的滴水板都同原来家里的位置一样。显然并非有意,她都仍然用
“家里”这个词。吉米表示不赞成说:“现在这儿不是‘家’吗?”柔斯神情严肃
地回答:“我还不习惯把这儿叫‘家’。”“那你还是习惯习惯吧。”他不太高兴,
但是马上就亲吻她表示和解。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以后吉米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
出来:“反正那间地下室已经没有了。我今天从那里过,里面满是碎砖烂瓦。”吉
米本来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果不其然,柔斯的身体往后一闪,脸色变得煞白。
“你也知道,”吉米说,“那间地下室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消息对柔斯的震动非常大,她不忍去想老房子竟然消失。想像得出消失后
是一副什么情景:遍地污水,几根房梁斜插在地上……她宁愿把这幅残垣断壁的幻
景抛在脑后。整个这一天她一直无精打采,闷闷不乐,直到吉米跟她发了火。吉米
常常发火。比如说,柔斯给他买这件买那件东西他就很不高兴。“你不喜欢我买的
这个吗?”柔斯感到困惑,问他。“喜欢。我挺喜欢的,可是……”后来柔斯也感
到受了伤害,因为她发现吉米好像不愿意使用她买的衣橱和书桌。
在生活中另外几件事上两个人彼此也不了解。就在他们搬出来一个月左右,有
一天柔斯说:“你这个人不太爱待在家里,是不是?”吉米听柔斯这样问,着实吃
了一惊:“你说什么?我那天都黏在这里,简直……”他没有把话说完,就取出一
根纸烟,塞在嘴里。
从他的角度,他现在的生活同过去相比已经完全改变了。他不是一个喜欢叫什
么拴住的人,不愿意用一个模式消磨下班以后的时间。可是现在大多数晚上他却一
下班就径直到柔斯这里来,同她一起吃晚饭,真心夸奖她做的饭好吃,然后——不
管怎么说,他有无数理由必须到这里来,要是不来可就成了傻瓜了。能同柔斯在一
起,他暗暗感到骄傲。像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同老人在一起,比生
活在修道院里好不了多少,年纪快到三十岁才找到个男人同床共枕,你或许会认为
她有什么毛病!但是实际不是这么回事,柔斯非常正常。吉米想了又想,逐渐又产
生了怀疑。
柔斯孤身过了这么多年,这不正常啊!再说,她长得一点儿也不难看,到底是
怎么回事?吉米想起来最初自己还觉得她长得很丑,不禁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她现
在生活幸福,有了自己的住处,爱情又叫她感到生活的温暖,所以她人也变得好看
了。她不再紧绷着脸,瘦瘦的面颊也开始红润,目光深挚而亲切,像是只迷失的小
猫找到家,喵喵叫着等待抚摸。当吉米带她出去看电影的时候,意识到别人都把目
光投在她身上,不由感觉非常骄傲。但是他又是第一个发现这块墣玉的。这怎么可
能?真是不可想像!
他跟柔斯谈了谈自己的想法,没想到这只小猫突然伸出了利爪。在听了吉米笨
嘴笨舌地说了一些话以后,她冷冷地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是怎么回事,
柔斯——那个叫乔治的人,你是说当年你年纪很轻的时候想嫁给他么?”
“那又怎样?”柔斯用冰冷的目光看了一眼吉米说。
“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是不是?”
“三年。”她语气平板地说。
“三年!”吉米惊奇地喊了一声。他没有想到过那是场很正经的恋爱。“三年
可是很长时间了。”
她望着他,目光里既有责备,又有乞求;吉米不懂她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自
己。在柔斯的脑子里,吉米给予她的快乐把她过去经历的一切感情都已经抹掉了。
乔治只成了记忆中很淡很淡的一个影子。当她对自己说,吉米是她第一个恋人的时
候,她说的是实话,因为她正是这么感觉的。而现在吉米居然对此感到怀疑,对自
己的感情也产生疑问,这就使柔斯的快乐心情蒙上一层暗影,使她产生疑俱,对自
己、对吉米都不那么相信了。他怎么能这样轻率地把两人的幸福毁掉?在柔斯的责
备中更有轻视与不屑,望着吉米的目光沉郁而充满谴责。吉米惊疑莫解,又急又气
——她怎么会这么看着我?这是不是证明:她原来说我是他的第一个爱人是在说谎?
如果她那么说……“但是,柔斯,”他气恼地说,“这是不言自明的事。你们订婚
三年,你却告诉我……”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过你。”她说,说完了就从桌旁站起来,把盘、碗摞起来,
准备洗刷。
“是这样的,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你说是不是?”因为生气他的嗓门也提高
了。
吉米说这句话犯了一个错误。“你有权利?”她傲慢不屑地问。
这时候她已经不是柔斯,而是一个年纪更老的妇女了。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像
是死去的母亲在说话。她把盘子整整齐齐放在滚热的肥皂水里,一边干事一边说:
“是谁在谈论权利?你们男人!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在认识我以前都干过什么。我对
这些事也不感兴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从前的事,如果我真有过,对你也没有
什么关系。”这时候她把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流水声在她和吉米之间形成一个屏障。
柔斯现在只能听到水响。她在想:男人都是这样,只能把什么都毁掉。她本来已经
把乔治忘了,这个人根本没存在过,可是吉米又叫他复活了,叫柔斯重新记起了这
么一个人。她不得不问自己:我当时真的也这么爱过他吗?像现在这种感情?倒好
像当年同乔治在一起的幸福感也像现在同吉米在一起一样。这样一来,爱情的意义
就减少了,成了一件不太稳定的可悲的事。这都是吉米挑起的,他好像有意搅乱柔
斯的心境。至少这是柔斯的想法。
哗哗的流水没有掩住吉米的高声喊叫:“你是不是说跟我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最好对我过去的事别那么感兴趣。”柔斯目光呆滞,两只手浸在
热水里继续擦洗光滑的盘子。“这就是你的看法?”
吉米怒气冲冲地又喊了一句。
柔斯没有回答。吉米斜靠在桌子上,低声咒骂着柔斯,但同时他又感到自己的
头脑非常混乱。他认为作为一个男子汉,他正在被人愚弄,所有权受到侵害,但是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柔斯也一定觉得她也受到极不公正的对待。既然柔斯不肯服软,
吉米只好退让一步。他走到柔斯身后,把她搂在怀里。他必须把这个一脸委屈、态
度冷漠的女性哄过来,叫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一个爱他、依顺他的女孩子。吉米
开始说一些逗弄她的话:“你这个喷火式小飞机,你这只小猫……”他扯了扯她的
头发,又把她的手臂拽下来,不叫她擦洗盘子,柔斯并没有反应。这时吉米才发现,
眼泪正从她肌肉僵硬的面颊上往下淌。在一阵胜利的狂喜中,他一下子把她抱起来,
一直抱到床上。看来把她哄好倒也不困难。
真不困难吗?恐怕并非如此。就在这天夜里,时间已经很晚了,柔斯躺在他身
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咱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吉米的身体僵直了。他已经忘
记——或者说几乎忘记结婚的事。天哪,她还不知足吗?他不是整天晚上都待在她
这里吗?从她期待他做的事上看,这同结了婚有什么区别?“你还不相信我吗,柔
斯?”过了一会儿,吉米问。“相信,我相信你。”柔斯说,但听得出她的语气里
带着怀疑,她在等待着吉米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不能马上同你结婚是有原因的。”
柔斯沉默不语,她的沉默像一个问号悬在两人之间的黑暗里。吉米没有解释,他只
是转过身来吻着她。
“我爱你,柔斯,你难道不知道么?”是的,她知道吉米是爱她的,但是大约
一个星期以后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这天早上吉米离开她的时候对她说:“今天晚
上我不回来了,柔斯。我得准备一下考试。”他看见柔斯正在看着她给他买的书桌,
吉米从来没有用过它。“明天我还跟往常一样下班就回来。”为了逃避柔斯的惶惑
而正在刺探的目光,他急忙添加了一句。
她突然问:“你的妻子不放心了吧?”
他好像一下子出不来气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谁告诉你的?”柔斯冷笑了
一下。“你倒说说,是谁告诉你的?”
“谁也没告诉我,”她一脸轻蔑不屑地说。
“那一定是我睡觉说了梦话。”他嘟嘟嚷嚷地说,心里感到焦急。
柔斯大声笑起来。“有人告诉我了。‘说梦话说出来了’——你真以为我就那
么笨?”说着,她就摆出叫吉米急不得恼不得的习惯性姿势,把身一扭,一把拿起
洗碗巾来。
“别再洗那些盘子了,已经够干净的了。”他喊道。
“别对我这么大喊大叫好不好?”
“柔斯,”过了一会儿,吉米低声下气地说,“我本来正想告诉你呢,只是我
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我都想告诉你。”
“是吗?”她干巴巴地说。柔斯每次一用这种语气说“是吗”就叫吉米火冒三
丈,因为这不只表示柔斯对某件事完全不相信,也表示她根本不把吉米以及世界上
所有男性放在心上。她似乎宣告:全世界只有一个人靠得住——我自己。
“柔斯,她不肯跟我离婚;她不想给我自由。”这两句戏剧性的话是他一个星
期前看的一部影片上的,如今想起来,正好随机应变把它当作辩辞。他为自己感到
羞愧。但是柔斯的脸色却改变过来。“你应该早就告诉我。”她说,听到柔斯话语
中流露出的怜悯,他更感到坐立不安。柔斯情不自禁地把身体转过来,做了个要保
护他的姿势。她用双臂把他接住,吉米也叫自己的脑袋垂在她的肩膀上,心头又一
次产生早已熟悉的那种感觉:任凭感情支配随遇而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和
行动。真是见鬼了,他想。就在他几乎被柔斯的柔情所融化的时候,他还是这样诅
咒了一句:简直见鬼了。我可从来没打算叫自己和柔斯陷入这样一种尴尬处境。与
此同时,柔斯一直抱着他,安慰着他,用脸贴着他的头发。但是她的姿势有些僵硬,
显然正在期待着什么。最后,她开口说:“我希望要有孩子。我已经不年轻了。”
吉米把环抱着柔斯腰身的双臂搂紧了一些,心里想:我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个;他已
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后来他又想:她是有道理的,她应该有孩子。想一想,她说起
闪电式轰炸中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多么激动!女人都需要孩子。
吉米想像柔斯或许真可以怀上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他不禁产生了骄傲感。
但是他又想,如果柔斯有了身孕,自己又挺高兴,那以后该怎么办?事情真是越想
越糊涂。柔斯说:“你再求求她,吉米。叫她同意离婚。我知道男人一提出离婚,
女的都又忌又恨,可要是你同她好好谈谈——”吉米痛苦不堪地答应这样做。“你
今天晚上就同她谈谈,好吗?”柔斯固执地说。“好吧……”事实是,他这天晚上
没想回家去。他想独自逍遥一下——到酒吧去,看看几个老朋友,或许干个把小时
事。“你今天晚上不准备回家吧?”柔斯看着吉米的面容,有些怀疑地问。“不想
回去。我得干点儿正经事,准备一下考试。我知道,如果我加把劲儿就考得下来。
以后我就有工程师资格了。像现在这样我两边都沾不上。”柔斯认为他说得有理,
叹了口气,但还是请求说:“那你就明天回去再跟她说说。”
“明天我要来看你,柔斯,你不需要我吗?”柔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好叹了
口气。她笑着说:“你真是个大孩子,吉米。”吉米继续哄她:“来,柔斯,乖乖
地吻我一下儿。”他觉得非得把柔斯哄得顺了心,重新对自己柔顺多情才能放心走
开。柔斯果然叫他哄过来,但还没有完全消气。她的脑门上横着一条忧虑的皱纹,
嘴角伤心地耷拉着。咳,见鬼去吧,他走出门的时候心里想,叫所有这些事都见鬼
去吧。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焦虑的心情来到柔斯的住处。到这里的头天晚上他先在酒吧
里喝足了酒,把自己的情绪喝得高涨起来,跟珀尔说了几句调情的话,对妇女和婚
姻大肆讥嘲,之后就回到家中倒头大睡。第二天早上同家里人一起吃早饭,一直躲
避着妻子的嘲讽目光。到工厂干活儿的时候,头一天的酒力还没有散尽。一到工厂,
他就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被工作吸引住。这是一家制造精密仪器的小工厂。吉米
的手艺很精,但在职位上却只是个普通工人。他。已里明白——很久很久以前他就
非常清楚了——只要稍微努努力,自己就能通过考试。从收入上看,也就能跨进中
产阶级的行列了。他关心的是钱财,而不是社会地位。他的妻子总是絮絮叨叨地催
他上进一点儿,而他的回答却极不耐烦,因为他知道,妻子只不过是想叫自己比邻
居过得更好,出人头地。吉米看不起这种想法。但是他妻子的动机虽然不对,劝他
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再说,那也只不过花一年工夫,每天晚上踏踏实实地念念书而已。
一年,在人的一生中占多大比例?太小了。他从来就不认为这种考试对他有多
么难。这天在工厂干活儿的时候,他决定告诉柔斯,今后一段日子他们不会像以前
那样天天见面了。他非常气愤地想:她怎么就不了解男人有自己的职责呢?他才四
十岁,今后……但就在他这么态度坚决地自言自语,同时也在对脑子里的柔斯讲道
理的时候,他的眼睛前面却出现了一个画面:摆在起居间的那张桌子。那是她为了
他买的,可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好哇,谁拦着你不叫你用功了?”柔斯会感到惊
奇地问。她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吉米知道,他就是不能在这个住所里看书,
虽然在他遇到柔斯之前每天晚上都自修,已经踏踏实实看了两个月书了。他诅咒命
运玩弄的这个恶作剧,把他同柔斯连在一起。可是这天晚上他还是一下班就迫不及
待地往柔斯那里赶,倒好像如果在吃晚饭的时候不能赶到就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情似的。他本来以为柔斯会对他冷漠、疏远,没想到她一下子就投进他的怀抱,仿
佛他有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似的。“我真想你,”她搂着他说,“你不在这里,我非
常孤单。”
“我才在外面过了一夜。”他乐呵呵地说,心已经放了下来。
“上星期你有两夜没回来。”她哭丧着脸说。吉米一下子生起气来。“我还不
知道你算计得这么清楚。”他说,勉强摆出一个笑脸。柔斯似乎为她刚才说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