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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情欲之网-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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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义啊!……整个十九世纪俄国思想家都全神贯注在“世界末日”的问题以及在地球上建立上帝的王国的问题上,但是在北美,那些思想家和追寻生活真谛的人在那个世纪好像从未存在过。真实的是,在我们当中不时地有一个火箭爆炸。我们不时地收到来自远方海岸的消息,这样的事不仅被认为是神秘的、异乎寻常的、稀奇古怪的,还被认为是难以理解的。最后这一称号表明我们不再能适应日常生活了。
  阅读施本格勒的作品并不完全是一种安慰。它更是一种精神锻炼,他的批评风格建立在西方思想评论之上,对我的影响就像孔夫子对禅宗弟子的影响一样,我不时地到达了自己特殊的西方世界,我不时地看见那宣告着突破的启示之光。有时我也经历极端的时刻;宇宙好像可以伸缩,我能把它看成一星微粒,也可以把它无限扩大,因此只有上帝的眼睛才能包容它,看着我窗外的一颗星星,我好像可以把它扩大一万倍;我像一个天使,从一颗星到另一颗星地漫游,始终在尽力抓住这在超伸缩比例之下的宇宙,然后,我又坐回到我的椅子上,看着我的手指甲。或者还不如说是看着我手指甲上几乎看不见的一点。通过这一点,我看见那些物理学家们努力从“虚无”的原子网中创造出来的宇宙。人能从“虚无”中想象事物,这总令我感到吃惊。
  从很久以前至今,概念世界一直是人类的全部世界。去命名、去下定义、去解释。……结果是永无止尽的苦恼。扮演上帝代替了努力仿效上帝行事。做上帝,做上帝,同时又把整个世界看成一堆垃圾。多么可怕的自相矛盾!为了制度而选举、从来不是为了人自身。通过以他们建立的制度来否认奇人的存在。
  在孤独的夜晚深思着问题——永远只是一个问题!——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世界的本来面目,看见它是什么,为什么会是那样,我可以调和罪恶与仁慈、神圣的秩序和无法控制的邪恶、不朽的发明和完全的贫乏,我可以使自己协调得如此之好,一阵和风就可以把我吹成尘埃。立刻消失与永恒的生命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我处于平衡状态,双方都保持着均衡,空气里的一颗微粒都会使天平倾斜。
  突然,一个最喧闹的想法打破了整个状态。比如像这样一个想法:“不管一个人对深奥哲学的理解有多深,它都像在无边的宇宙中的一根头发。”这是一个日本人的思想。随着这一观点,我们回到了一种更平常的平衡状态,回到了所有立足点里最脆弱的一个——坚实的土地之上。我们现在所接受的坚实土地就像宇宙空间一样的空洞。
  “在欧洲,只有向往着俄国的我才是自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什么地方说。
  从欧洲,他传播着令人快乐的消息,像是真正的福音书。一百年,或许二百年之后,这种说法的全部含意也许能实现,但在此期间又做些什么呢?这是一个我不断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在“阿拉伯文化的问题”那章的前几页,施本格勒较详细地阐述了耶稣言论中逃避的一面。“历史的假相”这一段是“启示录”的赞歌,它展现了一幅与当时世界相对抗的拿撒勒耶稣的画像。在画中耶稣温和并具有同情心。这段是这么开头的:“初期的基督教之所以超越了处于全盛期的所有宗教,就是由于耶稣这个形象。”
  在“耶稣的言论”中,他指出,“针对社会的观察、问题和辩论是不存在的。没有一种信仰改变过世界,也没有一条事实能够辩驳信仰。在历史进程和神圣的世界秩序存在之间不存在任何桥梁。……”
  接下来是:宗教不是别的什么,它只是一种玄学。并非知识的玄学、辩论的玄学和论证的玄学(这些只是单一的哲学或学问),它是一种永存的、经受了考验的玄学——像必然的事物一样不可动摇,像事实一样超越自然,像世界中不现实却又正确的实体一样具有生命力。耶稣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他不是一个说教者,因为宗教说教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忽视,忘却宗教是什么。……他的教义是宣言,是对那些他不断描绘的最后事件的宣言:新世纪的曙光,天堂使者的降临,最后的审判,一个新的天堂和新的地球。任何其它宗教思想不存在于耶稣身上,也不存在于任何真正富于情感的历史发展阶段中。……“我的王国不是这个世界。”只有能洞察光明深处的他才能真正理解来自光明的声音。
  正是在这一点上,施本格勒讥讽了把初期基督教提升到社会革命高度的托尔斯泰,在这里,他还间接提到“从来没有想过社会改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消灭财产对人的灵魂有什么好处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的“自由”。……
  在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另一位俄国人问:“为什么去愚蠢地相信天堂帝国而不明智地相信人间的乌托邦?”
  这个难题的答案已经被伯林斯基不经心地说出来了。他说:“主体的命运、个人的命运、自身的命运要比整个世界的命运及帝国的盛荣要重要得多。”
  至少,费德罗夫曾平静地指出:“每个人都对整个世界、整个人类负有责任。”
  十九世纪耶稣基督诞生之后,在这片“充满神圣奇迹的土地”上,便开始了多么奇怪、令人兴奋的时期啊!一个人写了《疯子的辩解》;另一个写了《革命的教义问答手册》;还有一个人写了《性的玄学》。每一本书都是对他的一场革命。从一个形象中,我得知“他是保守的、难以捉摸的、正统的,是一名无政府主义者、神秘学者、爱国者和共产主义者——然后他像一名天主教徒或一名法西斯分子一样在罗马结束了他的生命”。这是“历史的向假相转变”时期吗?当然,它是一个预示未来的时代。
  从形而上学的角度上说,我的不幸在于既没有生在耶稣的时代,也没有生在十九世纪神圣的俄国,我是在伟大的行星会合的末尾,在大都市出生的。那一时期,即使是在布鲁克林郊区,人们都能感受到斯拉夫骚乱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已打完并取得了胜利,令人厌倦!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酝酿之中。在我提到的俄国,施本格勒曾有一位几乎至今都未被提到过的先辈,甚至尼采都曾有一位俄国先驱!
  难道不是施本格勒曾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国最终会胜利吗?难道他没预言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一种新的宗教将会出现?现在有谁相信这话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也已“打完并取得了胜利”(!!!)最后审判日看起来仍很遥远,在一种或另一种形式掩盖下的伟大自传,揭示了一种新纪元的生活,一个完整民族的永恒生活,一种文明的生活,好像我们的英雄人物已修好了他们自己的坟墓,并很亲切地描绘着它们,然后再把自己埋葬在他们的丧葬物中。预示会来临的前景消失了,空气是具有毁灭性的,海妖很快便会在水中出现,它们比那些好书里描写的要更为可怕,紧张情绪增加着、增加着、增加着,即使在农村,居民们在感情和精神上都越来越像他们被迫生产的炸弹。
  但即使出现大爆炸,历史也不会终结,人类的历史生命仍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不需要一位玄学家来得出这样的结论。大约二十五年前,在布鲁克林的小屋里我就已感到了公元三二二世纪时历史脉搏的跳动。
  然而,我非常感激奥斯瓦德·施本格勒表演了这一奇怪技艺——精细入微地描绘了我们动脉硬化症的可怕情景,同时摧毁了包围着我们的整个呆板的思想世界——起码在思想领域中。几乎在每页都有对教条、传统、超自然和思想模式这些构成几百年来“现代性”特征的事物的攻击。学说和体系都像儿戏木柱一样被猛烈攻击。
  现代人概念化的前景被破坏了。出现的不是过去的废墟,而是一个新生的世界。在那里,你可以和你的祖先一同“参与”,重新生活在人类历史的春、夏、秋、冬之中。不再在冰河期沉积物中艰难地行走,而是在威士忌和鲜血的潮水中飘浮,甚至太空都可能重新组合。这是施本格勒的胜利——使“过去”和“将来”都存留在“现在”,而不是处在抵抗对无法说清楚的深渊的晕眩和恐惧的边缘。
  我们是处于末端的人,而不是开始的人,这有什么关系吗?不,只要你意识到我们是属于永恒的过程、永恒的沸腾里的一部分,那就不会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坚持探索,我们肯定能发现领悟后更能让我们感到安慰的东西,但是即便在这儿,在开端、动摇的前景中有着一种更加含蓄的美。我们瞥见一种并非模子的形式。我们再一次认识到死亡过程只与活着的人有关,而和死尸的各个腐烂过程无关。死亡是一个“反方向的符号”,即使在最后时刻,生命也还是全部,它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趋于停顿。
  是的,我是一个幸运的人,在那特殊时刻及时发现了奥斯瓦德·施本格勒。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紧要关头,我好像都能遇到那一位我需要的并能支持我的作家。
  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艾力·弗尔、施本格勒:多么奇妙的四人组合。当然,还有其他人,在某些时候也很重要,但他们从来都不具有像这四个人那样的丰富、伟大。他们是我自己《启示录》中的四位骑手。每一个人都完全表达了他自己的特性:尼采是一名反对崇拜偶像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伟大的调查官;弗尔是魔术师;施本格勒是制模工,这都是什么样的精神支柱啊!
  将来,当我将要被埋葬,当头顶上的天要向我砸来时,我会被迫抛弃一切,除了这些人灌输给我的思想。我会被挤压、被贬低、被羞辱。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挫败。我甚至还会像狗一样地嚎叫,但我绝不会完完全全地失败!最终有一天,当我像看一个故事、一段历史一样回顾我自己的生命时,我会从中发现一种形式、一种结构、一种意义,从此以后,在世界上,失败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甚至倒退都不可能。
  因为在那天,我与我的创作合为一体了。
  另一天,在异国土地上,我面前会出现一位青年,他注意到我身上的变化,我管我叫“快乐的岩石”。当伟大的宇宙统治者问我:“你是谁?”我就会用这个名字来回答他。
  是的,毫无疑问,我会回答:“快乐的岩石!”
  如果他问。“你喜欢呆在地球上吗?”我会说:“我的生活是长期的美妙的苦难。”


  如果这句话的意思还不够清楚的话,我会解释。如果我解释不清,那么我就是一个不让别人享受对自己无用之物的人。
  从前,我想还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受伤这么深。因为有这种感觉,所以我发誓要写这本书,但在我开始写书之前,伤口就早已愈合了,但因为我已发誓要完成这一任务,我就又重新撕开了这个可怕的伤口。
  让我用另一种方法来表达。……也许在我撕开自己的伤口时,我合拢了另一些伤口,其他人的伤口。有事物灭亡。就有事物兴盛。在无知中受苦是可怕的,为了解苦难的本质,把它彻底地消除面愿意去受苦就是另一回事了。正如我们所知,佛教徒一生中只有一个不变的想法。那就是减少人类的苦难。
  受难是不必要的,但在一个人能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必须受难;而且,只有在那时,人类苦难的真正意义才会变得清楚。在最后的一刻——当一个人不用再受难时!——奇迹便产生了。耗尽生命之血的巨大伤口愈合了,有机体像玫瑰般地欣欣向荣。最终,人“自由”了。并不是带着“对俄国的向往”,而是带着对更多自由、更大快乐的向往而自由了,生命之树不是由泪水来浇灌的,唯有拥有了真正的永恒的自由,生命之树才能长青不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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