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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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长时间地、敞开心怀、无拘无束地、而且还如此相近、相融、如此相投机地说
今道古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次。
他们沿着江边缓缓走着,谈着,谈着,走着,谈得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已经
完全隐没在了岳麓山峰巅背后,晚霞在夜幕下消退,一弯新月已经高高地挂在了空
中,湘江水面上洒满了淡淡的银光和飘动摇曳的灯火时,他们才边谈边走地离开了
江边。孔文才把宋一茗送到了宋家公馆门口,谈兴未尽地转身离去。
宋一茗更是整个身心还沉浸在欣喜的欢情中和勃勃的谈兴中,很感遗憾时间过
得太快。她站在自家的门口,留恋的目光一直尾随着孔文才远去的背影,一直尾随
着,尾随着……
后来,回到了房子里,宋一茗也还仍然是心热情激,久久,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夜,宋一茗不停地追忆于幸福的陶醉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东
方微微泛白,才迷迷糊糊睡去……
三
孔文才对赵瑞芝的眷恋越来越强烈,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越得不到,
便越想得到”的心理状态吧。
从逃婚到来到北京上学,孔文才和赵瑞芝的接触,也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天时间。
来北京后,在宋维新表姨家,以及在北大校园里,又接触过几次。但到后来,这接
触越来越少了,两人越来越见不上面了。孔文才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他完全看
出来了,赵瑞芝是在有意识地躲避着他。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失望的痛苦的浪潮,劈头盖脑地朝他凶猛地砸来,砸得他晕头转向,在这失望
的痛苦的浪潮凶猛砸间他的同时,难以忍受的孤独和凄凉,在沉寂中也一阵阵向他
袭来。失望、孤独、凄凉,搅合在一起所形成的苦恼,残酷无情地啃噬着、刺激着
他的心,凶狂地撕扯着他的胸膛。他孤凄地坐在自己寝室里,时不时地自己莫名其
妙地打个寒战,尽管天气并不冷,这寒战,完全是一种神经的颤栗,或者也许是精
神上的颤栗。失望、孤独、凄凉下尚还残存的一丝渴望,使他在烦乱的心绪中不知
不觉地开始极力地注视着前面,似乎是尽量想要找到一个什么东西,来分散一下他
的注意力,冲淡一下他的苦恼和烦乱的心绪,但是,不行,无济于事。他极力地向
前看着,什么也看不到,前面只是空空的白雾茫茫的一片,而他的心绪仍还陷困在
失望、孤独、凄凉的苦恼和烦乱之中。
他是多么想找一个什么人诉说一下他的忧闷和悲戚,但是,找谁诉说呢?谁能
理解自己的这颗被冰寒的水浇淋着的炽烈的心呢?找宋维新诉说?不行!他隐隐约
约感觉到,他的这位“继陆兄”,他的这位亲如兄弟的同窗好友,时赵瑞芝也有着
一种特殊的情意。找宋一茗诉说,更不行!他明明知道这个“辣妹子”对他寄予着
一片火一样的痴情,他能残忍地往人家纯净而美丽的心灵上狠戳上一刀吗?宋一茗
是个好女孩儿家。如果不是赵瑞芝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已经刻骨铭心地深深印
在他的心,他一定会接受一茗小妹的诚挚的爱的。一定会的!但是,现在,不行!
他实在舍不下赵瑞芝;他怎么也不能从自己的心里把赵瑞芝抹去。怎么也抹不去!
即使自己的心破碎成了粉末,但这位名义上的“大嫂”的令人心动的面影,也还会
覆盖在他的破碎的心上。找宋维新,不行;找宋一茗,也不行。那么,还能去找谁
呢?
孔文才感到憋闷,从寝室出来,出了法专的校门,来到了街上。
街面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孔文才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他孤独而优闷的心有气没力地在胸腔里沉沉跳
动着。他走着,黯然无神的眼睛,从眼镜片后面。伤感而凄切地打量着街面上来来
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想:难道在这未来往往、川流不息的成千上万的人群当
中,连一个愿意听他诉说、能体谅和理解他的人都找不到吗?看那些男男女女、老
老少少,西装革履的,长袍马褂的、索淡衣裙的,浓妆艳抹的,东来西往,匆匆而
来,匆匆而去,没有任何人注意他,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的孤凄和郁闷。失望的浪
潮又一次更凶猛地向他扑来,击打着他,撕扯着他,撕开了他的胸腔,使满腔的忧
郁和烦闷都滚滚地流泻而出,汇进了失望的浪潮之中,使失望的浪潮更加铺天盖地
地笼罩住了他,包围了他。他还想着,这浩大的、无边无际的、像海啸一样的浪潮,
一定会冲击到大街上去,会淹没整个街面,会淹没街上所有的人,以至会淹没整个
世界。可是,没有呀!大街上还是好好的。街面依旧那样繁闹着。人群依旧那样熙
熙攘攘,东来西往着。而被这铺天盖地的浪潮所冲击,所淹没的,就是独独他一个
人。
他悲凉、伤感到了极点。
他脚步沉重地往前走着。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
什么地方来了。他只是漫无国的地、忧伤郁闷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迟滞地往前走着。
突然,他感觉到他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突然稀疏了,而且脚步在匆匆之上又越发
地加快了许多,甚至还奔跑了起来,街面上也出现了一派慌乱的气氛。他听见有个
女人在扯着尖利的嘶。哑嗓子,大声喊着:
“快!还愣在那儿干嘛儿?不要脸的小骚货,是在那儿想男人呀?你没看见老
天爷在解裤子掏家伙,马上就要撒尿了吗?”
喊叫声是从路边一座卖小吃的破烂草棚那儿传来的。喊叫的是一位衣衫褴褛、
头发蓬乱的脏兮兮的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她在朝着站在棚子旁边的一个也是衣衫褴
褛、头发蓬乱的脏兮兮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喝喊着。
听这老妇人的喊叫,孔文才停住步子,仰头看了看天色:哎呀,没发现,天色
什么时候大变了!刚才还是晴朗朗的天空,只有几片淡灰色的薄云,在消消缓缓地
轻轻地浮游着,怎么一下子天空中布满了大片大片的黑沉沉的浓云,像厚厚的铁板
似的,相连接到了一块儿,又相送落在一起,沉沉地向地面笼压了下来,似乎就是
要把地面上的一切:房屋、林木、街道、行人……等等,都要狠劲挤压到地底下去
似的。很快地,又起风了。风带着雨的湿气,扑天盖地而来,啸吼着,旋荡着,横
冲直撞,吹断了树枝,吹掀了房瓦,扑打着行人,凶狂地袭击着地上的一切。随着
风,远处天边刷的一道耀眼的亮闪。沉厚的云层,被进绽开一道虬枝弯曲形的裂缝,
尔后随即又合拢了起来,只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滚雷,由远而来;紧跟着电闪雷鸣,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孔文才快步子向前跑了几步,跑到一个小十字路口的一家小杂货店的屋檐下,
想暂时躲一躲雨再走。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马神庙北京大学附近。
这真是心神所系,足身所趋。没有办法。
雨越下越大。雷电时不时地从空中轰隆隆、刺喇喇地掠过。街面上,已经大片
大片地汇聚起了浑浊的泥水。偶尔驶过带轿篷的马车和拼力奔走的人力洋车,把泥
水迸溅得到处都是。孔文才躲都没躲及,长衫上溅满了脏兮兮的污黑的泥巴水点。
这是时令入冬前的一场暴雨。
雨很快又转成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满天飘舞着;但是,洁白的
雪花,一飘落到人的身上、脸上,马上就化成了水,一飘落到屋顶上、地面上,也
马上就化成了浊黑的泥水。雨水、雪水交混在一起,形成无数条浑浑污浊的泥河,
在马路上纵横奔涌。
听见好像又有一辆马车沿街面驶来。孔文才扭头去看,果然是又有一辆带有轿
篷的马车正朝这边疾驶而来。眼看着马车已经快驶到跟前了,防止再有泥水进溅到
身上,孔文才忙把身子一转,想往小杂货店拐角处离马路稍远的地方躲一躲,就在
身子一转、又把身子往杂货店拐角处一闪的时候,和一个人猛地相碰撞在一起,而
且两人险乎都跌倒在地。孔文才还把那人怀里抱着的一摞子书也碰落在地,幸好书
还都正掉落在小杂货店屋檐底下背着雨雪的干处。孔文才说了声“对不起!”忙去
帮着给人家捡掉落在地上的书,忽听到那人惊奇地喊道:
“是你,文才兄!”
孔文才仰起头,也大为惊奇:
“是你,瑞芝同学!”
两人都出乎意料,眼睛都闪着惊喜的目光。
把掉落到地上的书都捡了起来,拍掉沾带在书上的土以后,两人都眨巴眨巴着
眼睛,笑着相互望着对方。
“文才兄,你怎么在这儿?”赵瑞芝随口问道。
“我……”孔文才很不自然地笑笑。
刚才那问话一出口,赵瑞芝自己就觉得不对劲,她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她
不由自主地心虚地脸一红。她心里很清楚,孔文才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好长一段时
间里,她有意识地回避着孔文才,有意识地躲着不见孔文才,可孔文才却总是那样
的执拗,那样的换而不舍。她不止一次听陶美玲和林丽萍都说过,也还好多次听别
人说过,来找过她的那位法专的姓孔的学生,在校门外边走来走去地转悠着哩。她
们都问她:那位姓孔的学生是不是在等她呢?她都吱吱唔唔搪塞过去了。但她心里
很清楚,他就是为了能见上她而在那儿转来转去。今天显然也是这样的。
看着孔文才尴尬的神态,赵瑞芝想稀释一下紧张的气氛,她望望天空,说:,
“这雨加雪好像小一点了。”
孔文才也望了望天空:“就是。小一点了。”
“这个天气里,你出来干什么?”赵瑞芝看着孔文才,黑亮的大眼睛,带动着
浓而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满含着一种爱怜的温情。
“我……”孔文才嗫嚅着,不知怎么说才好,忽地,眼睛在眼镜后一闪,以反
问为答:“那你不也出来了吗?”
“我听说前面路口又开了一家小书店,我来看看,顺便也买了几本书。”
“我也是来随便走走。”孔文才忙也跟上了赵瑞芝的话音。
“随便走走?你真会选天气。”赵瑞芝笑着说。
“没想到天气会变……”
说话间,一阵风掠过,雨雪又大起来了,一雪片更大,更稠密,而且,还交加
的有一阵又一阵的风的啸吼。这雨和雪和风,明显地带来了入冬的寒气。
又一阵裹着雨雪的冷风掠过后,赵瑞芝微微打了个寒战。
孔文才忙身子一转,护在了赵瑞芝的前面,为赵瑞芝遮挡住了冷风和雨雪。因
为小杂货店的房子不高,能背着雨雪和风的地方也不是很大,所以孔文才在用身子
遮护赵瑞芝的时候,和赵瑞芝就挨得比较近,几乎就是把赵瑞芝搂在了自己的怀抱
里。
身子冰凉、确实已经感到有些寒意的赵瑞芝,立时觉得自己浑身又被一种和煦
的温暖所紧紧地包围住,她感到欢畅,感到惬意。她抬头望了望孔文才,看着孔文
才是那样精心地为她遮挡着风和雨雪,看着孔文才那为遮护自己而被浇淋得湿漉漉
的全身——像只落汤鸡似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都水流如注,心头猛一股热浪涌
腾,在欢畅、惬意的心绪中,又盈满了感激之情。她又想起逃婚的那天晚上;在那
条巷子里,他也就是这样遮护着自己,用他那实际上并不十分宽厚、而她认为特别
宽厚的胸怀这护着她,就这样也是几乎把她紧紧搂抱在自己的怀里……一想到这里,
再加上刚才心头的热浪的涌腾,赵瑞芝觉得自己又像那天晚上在那巷子里一样,胸
热心跳,感到一阵陶醉,感到一阵迷乱的眩晕,自制不住,不由自主地把身上往前
往紧贴去,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颤栗,从心底涌腾起一种强烈的、想猛扑上去用
双手紧紧搂住孔文才的脖颈、和孔文才紧紧相拥抱在一起的欲望。她身于往前贴去,
黑亮的大眼睛,在浓而长的睫毛的扑门下,透出了无限深邃的绵绵柔情,满含着期
冀,灼灼动人地凝视着孔文才。
孔文才从赵瑞芝的眼神中,看到了他所期盼、他所渴望得到的东西,他高兴到
了极点,欣喜欲狂,心嗵嗵嗵地加快了跳速,血液也急剧地炽热起来,形成了狂猛
奔涌的血潮,在体内一阵阵冲动着。刚才在这之前的那由失望而引起的孤独、郁闷、
凄凉、伤切的心绪,都被这因喜悦而奔腾而起的炽烈的血潮,冲击、扫荡得干干净
净的了。他两只不大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像两点凶猛燃烧的小火把,透过眼镜,
迸射着炽热的光,灼灼炙人,烧得赵瑞芝浑身发烫,血潮涌腾,在心的狂跳和震颤
中,自制不住地飘飘然然地进入到了一个沉迷的、梦幻般的脱体状态。
她像是飞了起来,张开双臂,急不可待地向孔文才迎去,紧紧贴去……
正这时,冥冥之中,突然如炸雷从天而降似的,一声声令人森然可怖的喝吼声,
在她耳边轰鸣而起:
“不要脸的逆女!……”
“违父叛夫的家伙!……”
“偷小叔子的下贱女人!……”
“无耻的乱伦之女!……”
“丧辱家风的不肖之女!……”
“辱没门庭的残妇!……”
喝吼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厉似一声……
赵瑞芝心惊肉跳,浑身发抖,惊恐万状,她大喊一声:“不!”一把推开了孔
文才,转过身,发疯似地朝大街上跑去,冲到迷迷茫茫的风雨雪之中去。
孔文才怔怔地望着赵瑞芝,怔怔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被风雨雪遮没了的赵瑞芝
的背影,长时间地怔怔地望着……
四
这一天,宋一茗心神一直很不安定。
虽说一大早起来,她就跟上表姐漆小玉去表姨家看望表姨、表姨父,但她总是
心思不定。她脑海里总是在时隐时现着孔文才的面影。
如果说,以前,自打她偷偷地爱上孔文才,把孔文才印在了自己的心里,那自
打那天傍晚和孔文才在湘江边散步、聊天后,她更把孔文才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她来北京上学,来学知识,见世面,吸取新鲜空气,寻求女子解放、自立、自
强之路,这仅仅是她迫切希求的一个方面,而她迫切希求的另一个方面,就是来北
京后,能和孔文才经常在一起,起码也是能经常地看见孔文才。
然而,事与愿违,大大的和她所想的、所期盼的不一样。
这来北京已经好几个月了,她很少能见到他,更不要说在一起了。起初,在表
姨家还时不时地能见到几面,后来,都开课的开课,上学的上学,赵瑞芝也从表姨
家搬到北大住去了,她和表姐漆小玉从女高师转学转到北大,也搬到北大,和赵瑞
芝坐在一起了,由于功课紧,就更很少见上孔文才的面了。尤其是这近一段时间以
来,根本连影儿也见不着了。
宋一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感到孤凄,感到悲凉,也怀着酸苦的怨愤。
忙,固然是忙。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孔文才也是在有意识地躲避着她。
孔文才在有意躲避着她,她满腔的酸苦的怨愤。但就这样,她脑海里仍还时时
都是在闪现着孔文才的面影,她仍还是在苦苦地思念着他。她没有办法。她管不住
自己。她无法不去想他。
“他现在会在哪里?他现在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