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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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她无法不去想他。
“他现在会在哪里?他现在在干什么?”宋一茗经常在这样问着自己。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时,她就醒来了。她躺在被窝儿里,睁着两只大眼睛,望
着房顶上的天花板,定定地望着,脑子里又映现着孔文才的面影;她望着,望着,
孔文才的面影又闪现在了天花板上。孔文才眼镜后面那双不大的、但熠熠有神的眼
睛,正满含着无限柔情地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炽烈的血潮又涌腾了起来。她觉得孔
文才把头从天花板上探伸下来,身子也往下俯伸下来,嘴一张一张地在同她说话。
“你生我的气啦?”他温柔地在问她。
她忙连声申辩:“没有。没有。”
“这几个月确实太忙,功课太紧,没有和你见面,也没有和你在一起好好说说
话。”
她觉得自己低下了头,声音低低地、轻如烟云掠过一般地说:“这,我知道。”
“我怕你生气”
“不会的”
“不生气就好。你是一个好姑娘。我队心底喜欢你。真的,我从心底喜欢你。
你呢?”
她心跳着,激烈地狂跳着,她觉得自己满带着巨大的喜悦和幸福,羞怯地、而
同时又是含情脉脉地、很快地瞟了孔文才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说话,一句
话没有说。说什么呢?还有什么话,能比得上眼睛里所蕴含的那种深切的情呢?纵
使说上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也比不上一个细个的微妙的眼神所传递的情。这你懂
吗,文才兄?我想你是应该懂得的。不,我想你是完全懂得的!
“你呢,一茗小妹?你喜欢我吗?”她觉得他好像又问了她一遍。
她觉得自己又含情脉脉地瞟了他一眼、她觉得她的心在轻轻地、怯怯地说着:
“你没看见吗?文才兄?我的两眼瞳仁里,写满着我对你的情,对你的爱。”
“你说呀!你呢,一茗小妹?你喜欢我吗?”她觉得他又问了她一遍。他好像
没有听见她的心对他说的话。但他笑吟吟地、柔情无限地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
像是听见,但还想让她再说一遍,甚至还想让她再大声说一遍。
宋一茗觉得自己的心在炽烈地燃烧着,她不禁脱口大声说了一句。
“我也喜欢你!”
她这一大声喊叫,把睡在她对面的漆小玉先吵醒了。漆小玉翻身坐了起来:
“怎么啦,一茗,”
宋一茗自己也猛地一惊,一个激灵,倏然从沉迷失态的幻觉中惊醒过来:
“没、没怎么,”
“是不是做梦了?”
“没,没有。我醒着哩!我早就醒来了。”
“那你吱哇乱叫,喊叫什么?深更半夜的。”
“还深更半夜呢!”那边,赵瑞芝也醒来了。“你看天都大亮了。”
漆小玉这才发现天确实已经大亮了,只是由干天色比较暗,她睡眼惺忪,迷不
愣瞪的,没看清楚。
这是个阴天,空中布满了污黑的破棉絮般的乱糟糟的乌云,密密层层的。天地
间,阴沉沉的,黯然无光、好像日蚀一样。空气也是一片带有寒意的沉闷。
来一答、漆小玉、赵瑞芝都已经起来了。
寝室里就剩下了她们三个人。
宋一茗由于刚才的沉迷失态,心里一直很虚。她想着:刚才她在沉迷失态中失
口喊出来那句话一也不知道让表姐听见没有?还有赵瑞芝,那时节醒来没有?听见
那句话没有?而且特别紧要的就是这,赵瑞芝听见那句话没有?再就是,刚才她的
沉迷失态,她们发现没有?有没有什么觉察?她脸烫烫的,脸色发红,心悬到了嗓
子眼儿上,羞怯而不安,在刷牙、洗脸、梳头时,时不时偷偷看一下表姐和赵瑞芝,
见她们和往常一样,脸上以及眼神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之处,她的心才稍稍安
定了一些。
“一茗,今天跟我回去吧!”漆小玉在床上收拾着回家的东西。
“我……”宋一茗有些迟疑。
“你好长时间没去我家了。上星期,我爸我妈还问起你了哩!”
“说的是,也该去看望看望表姨和表姨父了。”
“那就走吧!”漆小玉催促地说。
宋一茗想想,脑子里一闪:今天是星期天,休息日,孔文才会不会正好也去表
姨家?会不会在那里碰上他?便说:
“好吧,那就去吧!”
赵瑞芝正好从外面打水回来:“你们去哪儿?”
漆小玉回答说:“上我们家。瑞芝,走!你也去吧!”
赵瑞芝笑笑:“我今天哪儿都不想去。我想在寝室里好好看看书。”
“走吧,瑞芝!一茗也跟我去看我爸、我妈。寝室里就剩你一个人,呆着也没
啥意思。”
宋一茗也过来央求道:“瑞芝姐,去吧!咱们一块儿去吧!”
赵瑞芝笑着摇摇头:“真的,我今天哪儿也不想去,想看看书。我从图书馆借
的《玩偶之家》都快到期了,才看了一半。我想今天把它看完。你们去吧!我下次
跟你们一块儿去。”
漆小玉和宋一茗收拾停当,出了门。
到了家,漆立德和杨玉霞正好都在家。小玉的姐姐漆小兰也从上海回来了,刚
刚下车。老两口见大女儿从上海来看望他们,二女儿和表侄女也从学校回来了,高
兴极了。杨玉霞忙去厨房为两个女儿和表侄女准备饭。漆立德也高兴地放下手中的
报纸,招呼着两个女儿和表侄女,端来了茶水和糕点,让两个女儿和表侄女先吃上
一些,压压饥,权当早点。
姐妹两人一年多没见面了,现在见了,别提多高兴了,两人又搂又抱着,又说
又笑着。
宋一茗和大表姐漆小兰也是挺亲的。前几年,表姨她们全家回湖南老家时,大
表姐、二表姐经常去她家,和她在一块儿玩,一块儿天南海北地聊些有趣的事儿,
挺投机的。这次来北京上学,才知道大表姐已经结婚,到上海去了。大表姐在上海
的一所女子中学里教书。大表姐夫在一家报馆里当记者。和大表姐起码四五年没见
面了。今天见了,也是格外的亲。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点不假。现在,这姊妹三个在一起,叽叽喳喳,
嘻嘻哈哈的,真的成了一台戏。
漆小玉和以前一样,等她大姐洗去旅途的浮尘,刚刚坐下来,喝了几口茶,吃
了几块点心,就缠着她大姐讲上海的情况,讲上海的各种各样的轶事趣闻。
漆小兰拗不过小妹的死缠活缠,只好给她讲述了最近她看到听到的一些事。
宋一茗也在旁边听着。
漆小兰先讲了一个她亲眼看到的“工人怒打东洋鬼”的事:
“几干年的漫长的封建社会,造成了我们的贫穷和落后,也使得那些西洋人、
东洋人恃强凌弱,狠劲地欺辱我们,在我们中华神州的国土上,横行霸道,随心所
欲地把我们中国人踩在脚下,任意践踏。在上海,和在其他一些地方一样,那些西
洋人、东洋人,都把我们中国人不当人。尤其是上海纱厂的那些东洋人资本家,特
别的坏。
“浦东陆家嘴有座东洋人纱厂。厂主是个麻脸矮胖子东洋人。这家伙是头狼种
猪,生性奸诈凶残,心黑手辣,尤其是对女工特别凶狠暴虐,女工们背地里都叫他
‘麻矮狼’。”
漆小兰讲到这,使宋一茗想起来北京的轮船上的那个凶残的东洋人船主,以及
在船上天津的周恩来先生和邓颖超小姐讲述的那个上海杨树浦福临路东洋纱厂的东
洋人厂主。这些东洋鬼子,简直一个比一个坏。
漆小兰继续讲着;
“……大前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趁着欧洲那边西洋列强们狗咬狗咬得不
可开交,战争特别紧张之时,东洋小日本国想独吞中国,借口对德国宣战,强占了
胶州湾和青岛,宣布接管了德国在山东的一切势力范围后,那‘麻矮狼’更凶狂了,
动不动就克扣女工工资,动不动就恶言恶语,以至拳脚交加,污辱打骂女工。女工
们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女工们忍无可忍,决定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也知道一下,中国人
也不是那么好欺侮的!尤其是中国女工。
“一天晚上,风高月黑之夜,‘麻矮狼’和他老婆还有一个中国人随从三个人,
从‘麻矮狼’的一个也是东洋人的洋行朋友那里喝完酒回家,经过一条灯光昏黑的
弄堂的时候,被一群从天而降的蒙面人截住,包围起来,棍棒如雨而下,一顿狠打,
打得那‘麻矮狼’哭爹叫娘,满地打着滚儿,厉呼惨嗥着。他那老婆和他那中国人
随从也被打得吱哇乱叫。‘救命’、‘饶命”声,接连不断。
“当时,我刚好从一夜校里上完课出来回家,正好也路过那条弄堂,听见有人
凄厉惨叫着在喊‘饶命’和‘救命’,把我可吓坏了,我想一定是有人被歹徒拦路
抢劫了。我停下脚步,正准备转身跑,忽听见喊”救命’、‘饶命’的喊叫声变得
小了一些,变成了‘哎哟、哎哟’呻吟声,我朝弄堂里看了看,壮着胆上前去,见
三个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血淋糊拉的,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儿,‘哎哟、哎哟’
地呻吟着。我正看着,不知道怎么办,忽听到黑暗处有人压低嗓子轻轻问道:
“‘是漆小姐漆老师吗?’
“好像是个女人的嗓音。
“‘啊,是我。’我下意识地忙应答了一句。
“只听见那个压低了的嗓子招呼道:‘姐妹们,不要怕!是漆小姐漆老师。’
“话音一落,从各个黑暗处走出来了十多个手里都提木棍棒、木板子的蒙面人
——都用蓝布或者黑布从眼睛下面把大半个脸遮住,只留下两只眼睛看路看东西。
蒙面人都走到我跟前来,我一看,就知道都是女的,都是那个纱厂的女工,而且可
能有的还是我在女子平民夜校教文化的时候的学生,要不她们怎么会晓得我是漆老
师呢?
“那些蒙面女工来到我跟前,看看像癞皮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的那二男一女三个
家伙,压低嗓音对我说:
“‘漆老师,你不要怕!我们是来为姐妹们出气的,是来专门整治这个麻矮子
小东洋鬼子的。’
“接着,蒙面女工低声给我讲述了她们纱厂的这个东洋鬼子厂主‘麻矮狼’多
坏多坏,多么心狠手辣,怎么把女工不当人,还有他的这臭婆娘也是多么的坏,他
的这个中国人狗腿子如何为东洋主子狠劲卖命,反过来帮助小东洋鬼子欺侮自己同
胞……讲着,讲着,这些蒙面女工的两眼都迸射着愤怒的火光。
“正这时,又传来了那三个癞皮狗‘哎哟、哎哟’的呻吟声,这又越发激怒了
这些蒙面女工:
“‘叫唤,让他叫唤个够!’
“‘今天让他彻底知道知道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女工不是好欺侮的!’
“‘对,让他好好知道知道!’
“蒙面女工们说着,一起围上去,又是一顿义愤填膺的狠打。
“‘麻矮狼’和他的老婆以及那中国人狗腿子被打得又惨叫起来,在地上蜷缩
成一团儿,像杀猪似地嗷嗷嚎叫着;嚎叫着,嚎叫着,渐渐地,嚎叫声越来越小,
越来越弱,最后,没声气了。一个蒙面女工轻声惊叫了一声:
“‘哎呀,打死了!’
“其他蒙面女工也都有些吃惊。‘啊?可千万别打死。打死就麻烦了。’
“‘那就再别打了!都赶快离开这里!’
“‘漆老师,你也赶快离开这里!’
“蒙面女工们都分散跑了。
“我也很快离开了那个地方。
“后来,听说那个‘麻矮狼’和他老婆还有那个中国人狗腿子,都整整在医院
里躺了半个多月。
“出院后,‘麻矮狼’的凶狠劲儿,比过去收敛了许多。”
漆小兰讲述完了,大家都听得很带劲儿。
漆小玉问她姐:“那个‘麻矮狼’不知道是他纱厂里的女工打的他吧?”
漆小兰说:“怎么会不知道?猜也猜到了。不过他也没办法。人家个个都蒙着
面,都压低着嗓音说话,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再寻查也寻查不出来,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再说,‘麻矮狼’也不愿意让外面人都知道他被他纱厂里的女工们打
了。”
漆小玉敬佩地说:“这些女工真了不起!真是好样儿的!”
宋一茗也从心底敬佩这些女工。
饭好了。漆立德、杨玉霞老两口招呼大家过去吃饭。漆小玉和姐姐说好了,吃
过饭后,稍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讲。
刚才聚精会神地听漆小兰讲述纱厂女工痛打东洋鬼子厂主的故事,心思没顾得
上往孔文才身上想,这会儿,已到中午了,吃中午饭了,宋一茗的心思的线头又被
孔文才牵扯了去。孔文才到现在也没有来,十有八九成不会来了。哥哥宋维新都没
有来,孔文才独个儿就更不会来。他一般很少独个儿来。早上想的在这里可能会碰
上孔文才,看来是要落空了。她的心空落落的,吃饭的时候,老时不时地在那里发
怔。她没吃多少东西,只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半碗汤,就饱了,觉得再也吃不下去
了。
“一茗,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杨玉霞关切地问自己的表侄女。
宋一茗笑笑:“没什么。这些日子功课重,有点累。过段时间就好了。”
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越下越大。很快地,晦暗的天空和茫茫的雪海搅成了一
片,天地间成了白花花的世界。
吃过饭后,大家都稍许休息一会儿,都涌到了门外,看漫天飞舞的雪花飘飘扬
扬,洒洒落落。雪花时不时还飘落到人们的头上、脸上、身上;落到人们脸上、凉
沁沁、麻酥酥的。
漆小玉虽说比宋一茗还大几岁,可是比宋一茗还更像个小孩儿,她硬是要拉宋
一茗去雪中疯一下。若是往常,宋一茗毫不迟疑地会和二表姐一起跑到纷纷扬扬的
大雪中,狠劲疯上一阵子,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她的心劲提不起来,她没这个
兴致。她的心,就像这晦暗的天空一样,阴郁而沉闷。
漆小玉一个人在漫天飘舞的大雪中,尽情地让雪扑打着她,还仰着头,大张开
嘴,让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她嘴里去。
大家都笑着看漆小玉那可笑的样子。
宋一茗也看着,可心思的线头仍还被孔文才牵扯着。
都过中午了,又是这么大的雪,他肯定是不会来了。肯定的!
宋一茗想着,空落落的心房里漾动着一种惆怅,一种伤感的、使她想大哭一场
的惆怅。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
让雪花也飘落到她的身上和脸上。她也学二表姐的样子,仰起了脸,大张开嘴,让
雪片落进嘴里。谁也没有发现,谁也不知道,她这时两只眼睛盈满了凄凉而酸楚的
泪水。她这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思,才想这样掩饰一下,也
想这样冲淡一下自己心中由失望、惆怅而引起的伤感和酸楚。
大家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原又回到了客厅里。漆小玉缠着大姐继续讲上海的所
见所闻。宋一茗坐了一会儿,脑海里还总是时不时地映现着孔文才的面影,她忍受
不住内心的空落和惆怅的折磨,强做出一副感到很疲累的俯倦的笑脸,站起来,向
表姨父、表姨和两位表姐告辞说想早点回学校去休息一下,就离开了表姨家。
从表姨家出来,宋一茗迎着飞舞飘扬的大雪走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满目迷离。街面上行人也很稀少。宋一茗心中的那种空落感和惆怅感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