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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比死更冷-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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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有预兆的,比如说岚在黑暗中的那次寻找,她如盲人般伸出手,试图触摸到静静躲在一旁的少年。可咫尺中,岚颤抖的手指屡次划过少年的鼻尖,可总是差了那么几公分。 
  少年不语。 
  岚真的害怕了,她愣愣地在黑暗中站了两分钟,呼唤变成了哀求。少年觉得这太好玩了,他听着岚越来越惊恐的哀求,拼命忍住了笑…… 
  我跳下车,摸出打火机为岚照亮楼道。那一刻我不知岚是否想起了那个鬼楼中的生日,打火机微弱的光芒中,岚感激地望着我,我们面面相觑如两条吐着情感泡泡的金鱼,气泡互相碰撞,偶尔融合,随即一个个上升,爆裂,最终不留一丝痕迹。 
  岚打开门,打开灯,我刚想挥手告别。岚说:“回去你也是一个人,今晚就住我这吧。” 
  我点点头,心想还好岚不知道太保玛丽娅,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脱鞋进屋,岚捂着鼻子说:“你的臭脚丫子能熏死苍蝇了。” 
  我笑笑,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在浴缸里洗脚,这时我发现马桶边的垃圾桶里赫然有一张沾血的卫生巾。我看着那张曾经贴合着岚私密部位的纸,忽然气血翻腾,再也难以自持。 
  人们经常赞叹年轻是多么鲜艳的一件事,可我想那是因为年轻太苍白也太单薄了,以致偶尔的亮色在其中定会显得鲜艳耀眼,令人难以忘怀。 
  门外岚问:“怎么还没好?我也急着呢!” 
  我一把拉响马桶抽水绳,示意我正在出恭。紧急关头我涨红了毛细血管快尽数炸裂的脸,开始玩命冲刺,厕所的门甚至没有锁住,半透明的毛玻璃上甚至还能看到岚的身影,而我竟然在干这种勾当!在一泻千里的快感中,我沮丧郁闷至死,觉得自己就像太保玛丽娅所说的禽兽们那样无耻,不可救药。 
  我脸色苍白地打开门,低头走向沙发,忘了刚洗的脚还没擦干,在岚深褐色的地板上留下一溜臭烘烘的湿印。 
  那个初春的夜晚令我永志难忘,其中混合了我的深情和无耻,我的沉默和爆发,还有我用独特方式所表达的某些堪称坚决的意念。         
  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岚为我铺好了地铺,可我们却都睡不着。岚点了根more烟,蹲在落地书架前翻着录像带。 
  岚找出一盘《孤星血泪》。 
  荧屏里那个倨傲的小女孩隔着铁门问小男孩:“你叫什么?” 


  “叫匹扑,小姐。”小男孩回答。 
  于是我等着,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已是历尽沧桑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说出那句话——“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爱上你了。” 
  没有看到这里的岚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头重脚轻地走到盥洗盆前,发现垃圾桶里的卫生巾不知何时已被岚悄悄扔掉。我掬了冰凉的水拍在额头,意志在午夜的安抚中变得脆弱,于是在鬼楼画岚的素描时所熟悉的那种刻骨颓废带着丝丝缕缕的柔情泛上心头。我看着镜中的我,惶然间觉得应该乘着此机会在岚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无论这个吻冰凉或者火热,总之应该趁机留下我的吻,否则必将抱憾终生…… 
  记忆宛若河流,缓缓流过万物不留许多痕迹。一些事淡漠了,许多事淡忘了。可为何飞逝的时光中总有那个吻回荡在我的心跳中?这种心跳算是思念吗?如果终日沉浸在思念中可以让昔日重来,那么忘怀是否就意味着未来? 
  我蹑足走进沉睡中的岚,捋起她挂在脸上的头发,心疼地为她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立刻停下手来。接着她的呼吸又变得均匀了,于是我郑重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岚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 
  昏黄的落地灯光下,她的嘴唇湿润而饱满,线条匀称,若隐若现的梦中呢喃里,贝齿微露,吐气如兰。我得寸进尺地想俯身继续吻吻她的唇,可当嘴唇与嘴唇之间只有一毫米的接近时,她不知梦见了什么,笑了笑转了个身继续睡去,于是人与人之间又有了一万光年的遥远。 
  那一刻我的心是静的,我看着岚脖子后的那些零散碎发,在少年错字连篇的日记中回到了一九七七年的那个盛夏。那时冷不丁觉悟过来的人们正扬眉吐气地看着街上贴得到处都是的“打倒四人帮及其余孽”等标语口号欢呼。人们在街上走着,欢庆着,张开双臂迎接“科学的春天”的到来。而岚和少年却对世界的改变木知木觉,他们已经够目眩神迷的了,因为那时岚的身体正如积蓄力量许久的妖蝶般,几欲从的确良连衣裙中破茧而出。 
  少年开始缠着岚说想看一下她的身体,有几次少年猴急地把岚压在那张棕绑床上一阵铺天盖地的乱吻,并想就此扯去岚的衣服。岚哭了,岚一哭就会彻底放弃反抗,一副听凭宰割的悲哀羔羊状,逼得少年欲火立歇,连忙赔罪不断道歉。 
  相比小胡子Jim,我更妒忌那个少年,这种妒忌是如此铭心刻骨,简直要把人的肠子悔青——岚把青春交给了他,在比闪电更快的青春岁月里,岚大方地把自己的青春交付其胡乱挥霍。她整天像影子一样地跟着他,苦口婆心地劝他别打架别惹事生非别到处游荡,劝着劝着,她自己也变得迷糊起来。她甚至喜欢他和朋友聊天时那种神聊胡侃的幼稚,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而他朝她做鬼脸了,吐舌头挤眼睛的,那定是他在吹牛或撒谎,他知道自己瞒不了她的。 
  少年热衷于打架斗殴,有一次把她带去现场观摩,偏偏那次打输了,在岚的尖叫声中,追兵纷纷抄起路边砖头向他们跑来。少年先是怯了,拉起岚的手便仓皇逃去。可岚渐渐地跑不动了,两人在中华艺术大学的小铁门前停下来,喘息未定,互相看着,肚子剧烈抽筋。那时少年从岚的目光中看到一种恐惧,一种不安全感,才露怯的少年忽然愤怒了,这股愤怒简直不可理喻到极点,那是人的最爱受到威胁时才会迸发出的巨大力量,是通体黝黑坚硬如铁的东西,是从耀眼火光中拍翅而起的英雄主义。岚一把没抓住少年,眼看着少年狂吼一声,从腰间抽出强韧的铁头皮带,挥舞着朝一路烟尘而来的追兵们迎去。 
  漫天飞舞的青春啊。 
  我不知岚是否依然记得那一幕幕,我想她可能只记得他的好,坏也是蔫坏,属于天真烂漫调皮顽劣的那类;他不说话的时候偶尔忧郁,偶尔忧郁的时候也不失机灵,一双眼睛转动着,嘴角泛出不易察觉的笑。         
  红色日记本在我的脑中缓缓翻动着,里面充斥着少年的狂热和对她的遐想。他希望岚是开朗的,要放得开,要能在他的狐朋狗友面前给足他面子。他偶尔也会当着兄弟们的面呵斥她,那是他俩才能明白的一种爱,别说十六岁的年纪还不能领会到爱的真谛之类的屁话,十六岁足矣了,说穿了,那爱的真谛谁也明白谁也不明白——只有那个萝卜遇到那个坑时双方才能明白。所以那些正襟危坐杞人忧天的青少年情感问题专家请闭上你们的狗嘴,且听我缓缓吐出一些象牙吧。 
  当时两个人的确都有些神志不清,成天一起厮混,没有喘息的余地,难免会觉得无聊、犯迷糊劲儿。可连这些也很美好。他们偷偷摸摸地在街上拉手,瞬间又分开,太阳底下晒着,她有些目眩神迷,晕船一般——和他的每一刻都像在晕船,这是少年自杀以后她才知道的。 
  他开始耍无赖,总想剥光她的单薄衣裳。 
  “我要看!”他剧烈喘息,她死命不从,于是两人继续在多伦路上的亭子间里扭打,棕绑床发出不堪折磨的吱吱声。临了实在没辙,他忽然放弃了,于是他竟然脱下裤子让她看看他的,岚惊叫一声用手捂住眼睛,他坏笑着,用最轻最温柔的动作把她的手牵引至他已然发育成熟的家伙上,岚静静握着那根微微跳动灼热不堪的尘根,晶莹的泪水瞬间滑下脸庞,她迷就迷他这么赖,简直是赖死了,还喜欢冷不丁地花样百出。动辄就把身体黏上来,后来在街上他也这样,尽量把她往僻静处领,四下望一下,迅疾把手搭在她的胸脯上,她一下子甩开…… 
  我久久凝视着熟睡中的岚,仿佛正趟过时光的河流看到岚躺在七十年代末的阳光里,那少年轻轻翻起她的小碎花裙裾,露出岚紧紧闭合的修长双腿,青色的静脉隐约在粉色的皮肤下,而岚坚决地慢慢压下被翻起的裙裾,已经把头埋进岚双腿间的少年那时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光火了,粗暴地一把掀开她的手,三下两下把她衣服都扒了,她只得蜷缩在床上,赤裸羔羊般地宁静流泪,任凭宰割。他却犹豫了,门外有声响,他只得笨手笨脚急吼拉吼地替她胡乱套上刚扒下来的衣服,拉开一条门缝,闪出去,逃了。 
  遗憾的是他最终没能得到她的身体。 
  落地灯的昏黄灯光下,在我面前熟睡的岚如大理石雕像般光辉宁静,她的身体散发着诱人气息,种种线条间充满了成熟后的淫靡和饱满。她鼻翼微微翕动着,绒布睡衣下可能依然是处女之身。我努力克制住在熟睡的她面前脱得精光的冲动——那该多美妙。妈的,我都为少年遗憾,虽然我和他一样还是童男子,可想想那第一次的难堪呵,惊惧,惶恐,羞涩迷乱,青涩美妙且毫无头绪,说不定搞得满头大汗彻底灰心,但一秒钟后欲望又卷土重来。 
  此刻写完这段,当我的指尖犹犹豫豫地离开键盘时,我才想起些什么——对了,在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岚在我试图亲吻她的唇时转了个身——她真的梦见了什么?或者,也许,其实,什么都没梦见? 
  我推开键盘,点了今天的第二十根烟,从Zippo打火机的反光面照了照自己。此刻的我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头发胡乱竖着,枯燥得没有半分光泽。我想我该去睡一会儿了,然后才能继续写下去。我打开左手边的音响,那首歌再次慢慢沁入心扉—— 
  ……为什么她要离开我不知道,她也不会说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而此刻的我只怀念那昨日种种 
  昨日,所谓爱是如此坦白的一场简单游戏 
  而此刻,我却需要一个地方隐藏我的心 
  是的,我更愿意相信那些昨日情怀。 
  在我昏暗而整洁的书房里,我慢慢调响音响,点燃了第二十一根烟。         
  年轻时,我们都曾经拥有那么美好的身体,眼睛明亮,牙齿洁白,头发光泽,骚劲十足。腿像大理石柱般挺拔,各处括约肌紧致,胸膛在激动时会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点,皮肤则洋溢着青春独有的阳光气息,无穷无尽的性欲,双腿间总是火烧火燎,永远不知疲倦,肚子里心啊肝啊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怎么填也填不满的胃。 
  那感觉真棒。 
  太保玛丽娅头几笔偷梁换柱的生意相当成功,为了庆贺那些喝不死人的假酒继续喝不死人,她在西湖饭店订了桌子,并且为我、哑巴、智障各自买了套六十五块钱的西装,以便一同粉墨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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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隆重的周末,李金鱼和野猫还像两个小屁孩那样猫在多伦路边的太阳里抽烟胡扯着什么,然后他们就惊讶地看见我、哑巴和智障如《英雄本色》中共同赴约的江湖子弟那般,并肩而行,穿着挺括得有点过分的黑色西装,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徐徐经过他们跟前。 
  “喂!”李金鱼有点气急败坏地在背后叫我们。 
  “哑巴,你领带歪了。”我指指哑巴的可笑小圆点领带,用目光告诉他。哑巴潇潇洒洒地点点头,帅气地一下子扶正领结,迈步向前。三个人都没回头,简直把李金鱼和野猫当成一个屁般放掉了。 
  那天太保玛丽娅化了很漂亮的淡妆,脖子上围着一条鹅黄色丝巾。 
  “boy!”她用英文叫来睡眼惺忪的侍者,“上菜!”她拍桌低呼,神态自有一番得意加一番威严。 
  我们四个正襟危坐,面对端上来的醋熘黄鱼手起筷落,毫不留情。 
  我问岚要不要哪天去我家坐坐,岚坚决反对得有点神经质。我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她,她的胸口一起一伏。我想,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次踏入多伦路一步——这正是我期望的结果,这样太保玛丽娅就可以继续和我过那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同居生活了。 
  那时我已经有点离不开太保玛丽娅了,反正亭子间里少了她我就会感到很无趣,憋得慌。随着气温的节节攀高,春意盎然中万物复苏,禽兽们无不春心萌动。如此这般,我几乎夜夜都难以自持,边想像着岚的种种撩人姿态边在被窝里兢兢业业地手排自排。有一次小床嘎吱嘎吱摇动得过于剧烈,被吵醒的太保玛丽娅扔过来一只拖鞋“啪”地打在我脸上把我惊吓得当场阳痿,嘎吱小床立刻恢复安静。太保玛丽娅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又沉沉睡去,我愣在那里,对着月光举起那只粉红色的塑料拖鞋不知想哭想笑还是想死。 
  当时太保玛丽娅的经商才华已初见端倪,加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作风,她三下五除二地搞定了从侍者到看门人的一条龙回扣体系,虽然只是个托盘子的女招待,可太保玛丽娅利用职务之便,玩得风生水起,并且拒绝了领班让她干报酬更高的陪酒小姐一事。 
  “我酒精过敏,一喝酒就浑身起麻疹。”太保玛丽娅痛心疾首地对领班说。 
  “可惜了,你长得这么漂亮,本来可以赚更多钱……”领班色迷迷地盯着太保玛丽娅看,伸手在她臀部摸了一把。对于被人摸模屁股,太保玛丽娅已经习以为常。“犯不着为了几斤肉丢了饭碗。”她说,“习惯了权当是狗爪子猪蹄子毕竟都他妈的是禽兽。” 
  牡丹海夜总会里太保玛丽娅在下层员工中招兵买马,暗暗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那时哑巴虽然是个穷光蛋,可这并不妨碍他穿上那套黑色的六十五块钱西装帅气地走进夜总会,孤坐一隅地接过太保玛丽娅为他送去免费的冰水。我想说,那时哑巴可能已经爱上太保玛丽娅了,哑巴不再提着糨糊小桶到处刷梅毒广告,不再是个绝缘体,不再经常用目光和我交流。 
  虽然这么说有点可笑,可哑巴的确是——变得沉默了。         
  某天当一个猥琐之辈当着哑巴的面摸太保玛丽娅的屁股时,哑巴忽然爆发了。他顺手一瓶子砸碎在那个猥琐之辈的头上。那个可怜的家伙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像那张该死的椅子有八百公里长一样。从那天起,哑巴的动手就形成了一种致命的毒辣和冷酷的风格。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一些太保玛丽娅的死党都知道哑巴在团队中的分工,他们趁着人声鼎沸的混乱局面把哑巴拉出人群,在警车呼啸而来前把哑巴从后门送走。由于抓不到真凶,那脑袋缝了十八针的猥琐男提出向夜总会索赔,这搞得领班很尴尬。有人在领班耳边煽风说这可能和太保玛丽娅那伙人有点关系,领班也觉得最近手下的那群人有瞒着他的猫腻,于是一怒之下扣了所有人的当月奖金。 
  事实上,这点钱对太保玛丽娅一伙已经显得无所谓了,他们制贩假酒的利润非常之高,以致太保玛丽娅开始过起了夜夜笙歌的日子。虽说她对外宣称酒精过敏,可每次太保玛丽娅带着我们出去玩乐时都会喝醉。有一次她走进包房后便脱去外套,露出一身火辣旗袍装,在我和哑巴、智障的目瞪口呆中,在狂热的摇滚乐中,她举起一瓶红芳酒大吹喇叭。要不是哑巴冲上前去夺下酒瓶,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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