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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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甚是知趣,助我生意。若是做得这主好生意回来,烧陌利市纸答谢天地则
个!”等到二更将尽,捏手捏脚轻轻的走到周思江后门。正要爬墙而进,一
边侧耳听声,只听得后门“呀”的一声开处,王立慌张,急忙闪过,黑漆漆
中,更不辨是何人。王立虽然躲过,那时微有星光,黑影里早已被那人瞧见
了,只听得隐隐的道:“哥哥,一个包裹在此,快些接去,我同你走。”王
立方知是个女子,却不敢应,急忙伸手接这个包裹,向前便走。那女子轻轻
叫道:“该往北去,怎生错走了路,倒往南走?”王立竟要跑去,又要贪图
这个女人,掉转身子望北而走。那女子从背后一直赶来,朦胧之中,认得不
像哥哥形状,便道:“你是何人?夺我包裹,快快还我便罢。”王立暗暗道:
“是你来寻俺,不是俺来寻你。”一不做二不休,口里假说道:“还你包裹。”
这女子伸手去接,被王立这厮就势按倒在地,一把勒着喉咙。女子做声不得。
王立一只手把腰间布搭膊解下,用力勒住项脖,打个死结扣紧,把这女子背
在身上,一手提着包裹,一直走到三圣桥,放下这女子一看,已是咽喉气绝、
舌出数寸而死。王立走到河边,揭起岸上一块石板,把布搭膊解下,缚这一
块石板在女子背后,沉在河中,料这女子有几年不得翻身哩。可怜:
镇江府无还乡女子,三圣桥有枉死孤魂。
话说王立勒死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张采莲。他偷了些金银首饰,
正要出来与哥哥逃走,不意撞着这个催命鬼,断送了性命。不说王立这厮勒
死了张采莲,且说张泰躲在古庙中,到二更将尽时分,轻轻的走到后门,摸
着后门半开,不见妹妹出来,且躲在后门侧首等候。等了一会,已是三鼓,
门里并不见一些响动;又不敢挨身进去,不住的在门首摸来摸去。从来做贼
的道:“不怕你铜墙铁壁,只怕你紧狗健人。”早惊动了守门的犬,■■的
着实吠将起来。张泰慌张,料道决撒,抽身前走,那犬一直追将出来。周思
江情知家中有贼,急忙叫喊,率领多人出来捉贼。见后门半开,犬直追将出
… 19…
去。张泰心慌,又是人生路不熟的人,绊了一交,跌倒在地,当下拿住,棍
棒乱下,打个不亦乐乎。及至住了手时,仔细一看,认得是日间来的张采莲
的哥哥。便问道:“你怎生来做贼?”一把头发揪将进来,仔细审问,一边
寻张采莲,早已不见踪影。把灯火楼上一照,只见箱笼都开,细细查点,不
见了许多金银首饰。周思江大怒,当时喊叫起地方邻舍,将张泰着实拷打,
道:“你把张采莲并我这许多金银首饰都偷在何处?”连张泰也合口不来,
只得实说道:“日间来探望妹妹,妹妹原约定要偷些东西同逃回镇江,约定
二更尽时分走到后门来接。不期走来之时,后门半开,并不见一毫踪影,却
被狗叫捉了,其中情由,我实不知。”周思江道:“休得胡说。你今将妹妹、
首饰都寄囤在那里?好好还我便罢。”张泰道:“我实不知下落。”并不招
承。众人一齐动手,打得这张泰叫苦叫屈,号淘痛哭道:“妹妹,是你害我
了。”众人见张泰不肯招承,等到天明,把张泰解到临安府尹处审问。府尹
问张泰道:“你将这妹妹并金银首饰藏匿何处?定有同伙之人并窝家,可一
一招来,免受刑法。”张泰将前缘后故之事诉说一遍。府尹见张泰不招,叫
皂隶将夹棍夹将起来。可怜这张泰年纪只得二十岁,那里经得夹棍起,口里
只得胡乱应承,东扯西拽,其实张泰并不曾走临安府路,说的话都一毫不对,
连熟识的人一个也无,只招承道:“前日曾在饭店中宿一晚,有包裹一个。”
正是:
若将夹棍为刑罚,恐有无边受屈人。
府尹即时差皂隶拿饭店主人并包裹来审。拿到饭店主人,细细审问,并
无同伙之人。及至打开包裹看时,只得破被一条、梳掠一副、盘缠数百文,
并无他物。府尹细细看了张泰年纪后生,也不是惯做不良之事的人,赃证俱
无,难以定罪,暗暗道:“他既得了妹子并金银首饰,怎生不与他同逃走,
还在后门做甚?若有同伙窝家,怎生肯将妹子、金银反与别人去了,自己在
此受苦?其中必有原故。或者时候不对,有剪绺之人乘机剪去,亦未可知。”
① ②
只得把张泰打了二十,下在狱中,限十日一比 ,比了几“卯”,竟无踪影。
府尹只得行一纸缉捕文书,四处缉访张采莲下落。那时张泰已打过五十余板
矣。
不说张泰在狱中受苦,且说王立这厮勒死张采莲之后,奔还家里,正是
五鼓天气,打开包裹一看,都是金银首饰。王立满心欢喜,便道这主生意做
得着,先买些三牲福礼烧纸,遂将金银首饰好好藏过,慢慢受用。列位看官,
你道王立谋财害命勒死这女子,那冤魂难道就罢了?况且日游神、夜游神、
虚空过往神明时时鉴察,城隍土地不时巡行,还有毗沙门天王、使者、太子
考察人间善恶,月月查点,难道半夜三更便都瞎了眼睛不成?少不得自然有
报,只是迟早之间。果是:
① 比——定期催逼。
② 几卯——几期。
… 20…
乾坤宏大,日月照鉴分明。宇宙宽洪,天地不容奸党。举心动念,毫发皆知。作恶行私,
纤微必报。
话说这厮得此横财之后,意气扬扬自得,相貌比前更觉奇伟。军中队将
杨道元见王立一表堂堂,又有千百斤气力,甚是爱惜,就优免了王立值宿的
差役,叫他充赤山衙操。王立自此不去更番值宿,终日在赤山衙演武厅操演
武艺,比较枪刀弓箭,轮拳使棍,比前升了一级,意气更自不同。比较武艺
之后,便取出张采莲的包裹中首饰金银,换些散碎银两,终日饮酒使用,任
情作乐。
一日,王立吃得烂醉如泥,过赤山衙,忽然见酒店中一个四十余岁妇人,
坐在柜身子里,叫声道:“王长官,多时不见!”王立醉中抬起头来一看,
认得是旧日邻舍彭七娘,便作揖道:“彭七娘,几年不见,却原来搬在这里
开酒店。”彭七娘道:“便是,一向搬来在此处,连旧日邻舍通不知道。王
长官,你为何在此?”王立醉眼眯■的答应道:“近日侥幸,蒙本官好生心
爱,豁免了俺更番值宿的差役,叫俺充了赤山衙操,吃了月粮,不过三六九
操演,省得日日捏了笔管枪,终日挑包寻宿处。彭七娘,你道俺可不好么!”
彭七娘嘻嘻的笑道:“王长官恁地恭喜,原来比往先发迹了。怪道得发身发
财,越长的堂堂一表,连老身通不认得了。”两个闲言碎语,说了半日。彭
七娘问道:“你今发迹了,可曾娶过娘子?”王立道:“曾没有娶妻。”彭
七娘大笑道:“男子不娶妻,可也不成个家。况且你如今比原先不同,怎生
把人取笑做光棍不成?老身有个女儿,也不十分粗丑,王长官你若不弃,我
将来配你可好么?”王长官连声道好。彭七娘就叫女儿出来相见,只见斑竹
帘儿里走出那个花枝般女儿来。王长官不见时便休,一见见了:
头顶上飘散了三魂,脚底下荡尽了七魄。
话说那女儿从斑竹帘儿里袅袅婷婷走将出来,向王立面前深深道个万
福。王立已是八分魂消,向他身上下打一看时,更自不同。但见:
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两眉侵翠润,双鬓入云娇。
窄窄金莲小,尖尖玉笋妖。
风流腰下穴,难画亦难描。
王立这厮看了这般一个出色女子,把那笑脸儿便飞到三十三天之上,连酒醉
也都醒,就吃橄榄汤也没这般灵应。便对彭七娘深深唱喏道:“谢老娘作成
小子,你今日便是俺的嫡亲丈母也,休的■勒!”彭七娘道:“休说这话!
老身见你堂堂一表,日后不是个落薄之人。我将女儿嫁你,连老身日后有靠,
怎说 ‘■勒’二字。如今结了亲,便是邻上加邻、亲上加亲也。”王立道:
“俺便择吉行聘,先告过本官给假成亲。”说罢,谢了岳母便去。那女子以
目留情,甚有不舍之意,王立弄得魂出颠倒。走到家里,把那张采莲的包裹
打开,取些金银首饰出来。你道王立好贼,恐怕人认得出,都拿来捶碎了,
走到银匠店里,另打造一打造过。选个吉日,立出自己队里一个媒人,行了
… 21…
聘礼,在本官处告了几日假,到彭家酒店里结起花烛,拜堂成亲。本军队里
与王立相好的都来吃喜酒庆贺,看王立娘子果是生得绝世无双,满堂中没个
不喝声采道:“好对夫妻!”大家吃得烂醉如泥而散。这夜王立好生欢喜。
软苗条的女娘,款款柔柔;骨峻■的汉子,长长大大。弯弓插箭,直透红心;对垒麾戈,
尽染血迹。长枪鼓勇,那怕他铁壁铜墙;铳炮争强,一任彼草深水灌。几番鏖战,何愁娘子之
军;一味攻坚,方显英雄之汉。
这一夜王立直弄得骨软筋麻,死心塌地在这妇人身上。清早起来,便作谢岳
母之恩,一连在岳母家过了几日。假日已满,王立遂将娘子搬到寨中居住,
出门之时,岳母又再三吩咐道:“好生看我女儿!”王立喏喏连声道:“这
是小人自己身上的事,休得记念。”说罢,携了娘子自到寨中居住。夫妻且
是相敬厮爱,百依百随,王立欢喜不胜。
满了月余,寨中墙垣被雨淋坏,那个队将杨道元要修理墙垣,亲自到寨
中踏勘。走到王立门前,那时王立已到赤山衙操演去了,这王立新娶的娘子
正在那里洗锅,把锅子中的水泼将出来,可可的溅了杨道元一身龌龊水。杨
道元大怒,问是什么人的妻子,左右随从人禀道:“是王立的妻子。”杨道
元道:“王立怎生有这个妻子,可是旧日的,可是新娶?”左右禀道:“正
是新娶的,一月余了。”杨道元疑心,就走进王立房中来看这个妇人。杨道
元不见时便罢,一见见了,吃那一惊不小,急忙退步出来,悄悄分付左右道:
“王立操演回来,不要许他到家里去,可速押来见我。”众军都道王立的娘
子泼水污了本官衣服,本官恼怒,要将王立来责治了。看官有所不知,原来
杨道元有一身奇异的本事:
善识天下怪,能除世间妖,
行持五雷法,魔鬼一时消。
话说杨道元行持太乙天心五雷正法,善能驱神遣将,捉鬼降妖,曾以符
水鸱枭眼目洗眼,炼就一双神眼,那鬼怪到他面前,他便一一识得。因此见
了王立的妻子一团黑气遮着,所以突然吃那一惊不小。众军领队将之命,见
王立操演回来,不容他到家,径自押来见队将。那时已将晚,众军押王立来
见队将。杨道元赶开了众军,问王立道:“你可曾做什么负心的事么?”王
立道:“小人并没有什么负心事。”杨道元道:“你休得胡赖!我看你有冤
魂缠身,你瞒得他人,瞒不得我。快快实说,俺还有救你之处。若再迟延薄
命休矣。”说罢,王立大惊,浑身冷汗。果是:
日间不干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王立被队将说着海底眼,怎生躲闪?只得把前前后后谋死妇人之事说了
一遍。杨道元道:“是了。今你新娶的妻子并不是人,就是死鬼。如今你的
精神尚强,未便下手,待吸尽汝之精气,他便取你性命。”王立方才省得彭
七娘已死了六七年,如何还活着,有女儿嫁我,都是一群死鬼,捉身不住抖
将起来,连三十二个牙齿都捉对儿厮打,就像发疟疾病的一般,话也格格的
说不出,磕头道:“怎生救得小人性命?”杨道元道:“邪魔妖鬼可以驱遣,
… 22…
这是冤鬼,一命须填一命,怎生救解?”王立只是再三磕头求救。杨道元焚
起一炉香,提起笔来行五雷正法,默运元神,口中念念有词,书符一道,付
与王立道:“如今回去不可泄漏,照依如常。待这妇人睡后,将这道符粘在
妇人额上,便见分晓。”王立领了这符回去,进得门,好生恐怕,不住战兢
兢的抖个不住。妻子道:“你怎生如此?”王立假意道:“冒了寒。”只得
勉强支吾,与他一同饮食。待这妇人先上床睡了,急急将符来粘在额上,就
地起一阵狂风,风过处显出一尊神道,却是伏虎赵玄坛,手执钢鞭,驱这妇
人起来。尸长丈余,舌头吐出,直垂至地,阴风冷冷,黑气漫漫,忽然不见。
王立即时惊倒在地。一边杨道元已知就理,着几个军兵搀扶王立到点名厅上,
①
令人守住。次日王立方才苏醒,只是痴呆懵懂,口发谵语 。杨道元着人到赤
山彭家酒店看视,早已连酒店通不见了,众军吃了一惊。杨道元分付左右道:
“你们在此守候,不容他下阶。过了一个月,便无事矣。”众军守了二十余
日,因都去仓前请粮,失了守候,王立下阶行走,又见那妇人尸长丈余,舌
头吐出直垂至地。王立见了,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军请粮回来,见王立
跌倒阶下,情知是着鬼,正要搀扶他起来,那妇人阴魂便附在王立身上,走
到众军面前,作妇人形状,倒身下拜道:“妾是望仙桥周思江家张采莲,原
是镇江人,恶叔好赌,将奴家卖与周思江家做义女,偷了些金银首饰,要与
哥哥张泰同回到镇江娘舅家过活。旧年十一月二十八二更天氯,却被王立这
厮来做贼,谋财害命,将搭膊把奴家勒死,石板一块,沉奴家尸首在三圣桥
河中,害得哥哥监禁牢中一年受苦。奴家冤魂不散,日夜啼哭,上告列位,
替奴家作主,定要偿我性命。”说罢,哽哽咽咽大哭了一场。王立晕倒在地,
久而方醒。那时事体昭彰,遮掩不得,府尹知道,叫人在三圣桥河中捞起尸
首,果有石板一块压在身上,尸体无损。遂将王立打八十板,问成死罪,张
泰释放还乡,追出原物,给还本主。王立秋后处决,偿了张采莲性命。不过
隔得一年,一命填一命,何苦作此等事乎?有诗为证:
欠债尚且还钱,杀人怎不偿命?
自作终须自受,劝人莫犯此病。
① 谵 (zhān,音毡)语——胡话。
… 23…
第十四卷 邢君瑞五载幽期
①
深愿弘慈无缝罅 ,乘时走入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