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园曲径-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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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举动,却让文星看了个一清二楚。文星还当邪为正,敬佩地问:“崇德,天这么晚了,你还一人出去捡粮为集体效劳?真是无名英雄。”
“悄,悄悄的吧,什么无名英雄?是无功受禄呗。”郑崇德一下捂住文星的嘴说。
他告她,刚才那包东西是昨晚他偷拿了学校几穗玉茭。今天她们对孩子们的教育,同时更教育了他。
“唉!文星,也是因为饿急了啊!”最后崇德哭丧着脸给文星解释。
“那你不是吃了,还送啥哩?你要不送,我哪能知道。”
“不能不能,问心有愧哪!不送,连学生们也不如了。”郑崇德说着和冀文星哈哈大笑。
一阵儿,他又羞惭地向文星投去央求的目光——别传言。
“崇德,放心,这种现象何止你一个人,人们已当笑话逗趣了,只是人心隔肚皮……”说着又咯咯直笑。
她笑前几天。清鲜与她偷着烧吃学校的玉茭和小山药蛋儿。校长冲着她俩说:“吃得真当紧嘞!那张乌鸦嘴;怎给学生讲课呢?”他说着“哼”了下鼻子“扑哧”笑出声来。一会儿,又像唱丑的刷地绷起脸高声说:“告诉你们啊!如果再偷吃;你们可得给学校包产哪!”
可是校长呢?曾有人碰到他也在炕火内偷烧玉茭山药吃哩!不过人家注意把嘴擦干净了。
郑崇德听了文星的一段故事,笑得惊动了屋檐前的小燕子为他们舞呀唱的。
不管怎样忍饥挨饿,反正校院里整天回荡着欢乐的笑声,孕育着师生们的乐观主义精神。
十点多了,文星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郑崇德装玉茭的提包,又晃动在她的眼前,同时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二兄冀华瑜身上来:冀华瑜在教育界的工作起点是冀家庄的代理教员。他,苦干实干,教育教学名列前茅。公家送他带薪读中学,进大学,毕业后仍走上耕耘台。领导看重他的才智,提拔他为完小副手。
星期天,华瑜回家来,进得门就说:“华勤,吃吧,这是我分下的几穗玉茭,省着给你们拿回来。”
“哥,您吃来没有?”
“吃来吃来,老师们人手三穗,我吃了两穗,还拿回四穗,已经多吃多占了。”
这是仲秋上旬的一个星期天,冀华瑜手拎一个提包,里边装着煮熟的玉茭回家来。
冀文星接过哥哥递给她的一穗不饱满的狗屎玉茭即豆子是黑的,边吃边说:“这种玉茭更香甜。哥哥,以后给咱再多拿些来。”
“从哪儿拿?这也是偷来的。”
“偷哪里?”
“我们学校。”
“吃学校的还算偷吗?”
“校长不知道,就是偷。”
“那您为什么背着校长擗?”
“教师们向我央求嘛。”
“哥哥真乃老实,这能瞒住人家吗?”
“不要紧,教师们心齐着呢。”
文星呲呲嘴摇摇头。
“未敢定,人心难测啊!”
这一家人向来对人百分之百地信任,惟有文星蹙着眉头多思多虑多疑心,那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名言,老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校院里传送着老师们低沉的谈话声:“你们知道吧?柳南副校长冀华瑜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停职检查呢。”
“为什么?”
“听说因偷玉茭呗!唉!可能很冤枉。”
“冤枉?有人陷害?”
“差不多吧,据说,他的行为是受了人的愚弄。”
“谁?”
“哈哈!哪能知道人家是谁?只是听说他的上一级想吃油糕又怕油了手;心生一计:故意躲走,让知已去请示副……”
“嗷嗷!原来如此。哼!躲了人,可躲不了事。”
“怎?”
“怎?他的知己连他也上告了呗。”
只听得校院里一阵哄堂大笑。
文星独坐办公桌前,静耳听之,手中的蘸笔“哐啷”落地。瞬间,眼前一片模糊。她为兄长的遭遇伤心惨目:“兄长啊!您看!防人之心不可无吧。”
被窝里的文星想着想着不由抽泣起来。她怕影响了女友的休息,用被子蒙住了头。
“当当当”起床铃响了。
文星懒洋洋地从土炕上爬起来,正清洗夜来的泪脸,忽听街上叽叽哇哇的说话和跑步声。
“喂!买月饼,快!”
文星同时对正穿衣服的冯清鲜说:“快!月饼,中秋节来临了,肯定要卖给咱们月饼的。快走!”
她俩跑步到供销社。却一无所有。正欲返回,恰巧碰着售货员推着一小平车月饼来了。货还没有卸,四面八方的人们就蜂拥而来。一霎时,排成两行长长的队伍。文星和清鲜本来是排头,却被人们挤出队外,排头成了队尾。
“唉!赶轮到自己肯定连月饼皮也见不到了,总得想个办法呀。”
她俩正捉摸插队的措施,忽听售货员高声喊叫:“供应证,供应证,这是八月节供应月饼,人手两个。”
人们听得“哗”地散了。
有的跑步回家取供应证,有的没精打采而去。文星和清鲜对视着白了下眼珠儿,异口同声说:“走吧,等学校集体取之分配吧。”
她俩;看着黄灿灿的月饼直流口水,二人只好买了一卷果干皮嚼着说:“哼!月饼哪如果干皮香甜?”
“二位老师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一位家长突然站在她俩背后赞道。
文星和清鲜不敢答言,只是微微一笑,速速离去。
学友俩进得办公室门;一屁股坐在两个小凳子上;对着眼儿呆傻起来。须臾,清鲜长长地吐了口气,幽默地喃喃:“哎哟!那月饼肯定不如代食点心‘好吃’……”
文星听得“哧哧”笑道:“别着急,那两个月饼省着佳节晚上与月老共尝吧。”
冯清鲜面朝天靠在墙上,嘴里“叭啧叭啧”流着口水,文星瞧着咯咯嘎嘎笑得泛不上气来。
四
一月一个星期天又到来了。
文星欣然自喜地走在回家的道路上,两步并着一步行。一则想亲人,亲孩子的心情迫切。二则与成毅半年多未见面了,她结记他,她估计他这个礼拜天应该回家的。然而,一进门,孩子们就冲着她吹来一口冷气。
“妈妈,俺爸爸哪儿去啦?为甚这么多日子不回来?”
文星听得倒抽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希望已变成肥皂泡。她不由脸沉了;气粗了;脱口回答孩子们说:“你爸去了边疆;不要你们了;还想他干吗?”
小刚小强一听“哇”的一声哭了。
文星与其说是哄顺,还不如说在推打。拉拉拽拽将孩子们一气弄回屋里,娘儿三哭成一对半泪人儿。
“冀老师在家吧?”来人的喊叫声同时也喊断了娘儿们的哭泣声。
“在嘞,请进。”
“我是峡沟村来的,王老师叫我顺便给他捎件衣裳和袜子去。”
文星又是一阵忙碌:寻补衣裳,提水做饭。与来人的谈话中,才知道此刻的成毅加倍的艰苦困难。他那日走后,路途艰险,生活苦酸,工作路子更是坷坎难言。
却说王成毅到达峡沟村,直接去大队办公室接受任务。
峡沟村,是一个困难中困难的大队。成毅的任务就是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并做好思想工作共度难关。
大队办公室是一所矮小的房间,白灰刷过墙壁,新砖铺过地,看起来新鲜洁净,但是石灰味呛得人咳嗽不止。正面墙上挂一个镜框,里边镶着一张二尺见方的大红虎皮纸,上面写道:
巧手易做无粮饭。
妙策好度困难关。
镜框两边是关于工农兵方面的油画。
一个四斗办公桌,虽然擦得清洁光亮,但已损掉不少油皮。白一片黑一片,倒上的红蓝墨水花花点点,从远处望去好像是有花纹图案的桌面。当你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只要稍微挨着它,它就给你扭捏起来。上面陈旧的马蹄表,暖壶和喝水杯,放餐具罐子当做的笔筒,都随着摇摇摆摆。瓷罐里插着毛笔、水笔、油笔、铅笔,就像神像前的签筒“沙啦沙啦”摇个不停,使陌生人乍一见实在担心。成毅也不例外;他瞧之不由叉开两腿;双手捉住桌子直叫“快点快点!”他着急的架势,逗得干部们仰面大笑。
“不怕,它是在扭着秧歌舞迎接下乡干部喽!”有人逗笑。
这时,成毅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它是脱臼了。”
“不,是它更会活跃了。”队长郭金川风趣地说。
“你们真会忧中取乐,别乐了,快来修四角铆子吧!”有人一本正经地要求。
王成毅看着这个大队办公所在地这样简朴,虽是柴扉荆室,卫生工作却搞得一丝不苟。连同厕所里的茅石板都是光光的,真使人觉得有一种神仙净地的奇感。这,都是人们勤恳的象征。
乡下人很厚道,人们有句俗话说得好:“乡里人真关心,城里人假献情。”
就是说:乡下人有了客人,首先拿出干粮才倒水,而城里人先给倒水不说吃,甚至遇着饭也不让一让。
大队长给王成毅拿来了一个干粮一杯水。
成毅本想净净手再吃,但转念一想:“农民们在地头吃干粮、吃饭哪还顾得净手?甚至连粪土屑也要吃下去呢。不,不能脱离群众。”想之,只搓搓手就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吃了两口;“嗷”了一声说:“这是糠搅玉茭面吧?真好吃,你们的粮还能凑合?”
“凑合?能给你凑合点。我们,群众,哼!拿什么凑合嘞?还不是那些瓜菜代和谷漏头。”
王成毅听得立刻将手里的半个窝头放在了桌上。
“队长,你,你尽糟践我,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可你是初客,刚进门,该当一天客人哩。”
“一天,一时也无需。哪是客人,难道我是从国外来的吗?”
“嗨哟!你是来团结干部群众?还是来专搞分裂?”金川笑道。
他俩你推我让耍笑了一气,最后还该成毅吃掉他的嘴残子窝头,队长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乐了。
“好好,这就对了,你爱护群众,也得接受群众对你的爱戴喽!”
队长又拿来一个窝头,成毅死活不接,四只手递来递去,只好递在隔壁五保户大娘手里。
晚上,王成毅被安排到村边的一个窑洞院里,和五保户荣大伯同住。院子里,除了荣大伯住的西窑洞,还有一排喂牲口的圈棚在下院东面。王成毅进了院门,首先看到的是荣大伯一明两暗的小三间洞子。窗户上的玻璃虽然只有两块;却也擦得亮光光的。糊着的窗户纸都是白生生的。屋内,墙壁虽然不很白;但四角顶棚上,棱棱壁壁上都干干净净。通过过道;才是荣大伯住的北间。老汉坐在红花毯子上正在抽烟。一床蓝花铺盖上放着天蓝色红底枕头。西墙根放着一个长条桌子,不但新鲜,还一尘不染。上面摆着茶杯、暖瓶,还有一个放红白糖的小瓷罐罐。北墙根的一条长板凳黑黝黝地发光。
“大伯,您还很精神吧?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整齐?”成毅问。
“我可不中用了,这是他,大队长的功劳呀。”
王成毅听了向队长伸出大拇指。
“大伯贵姓?高寿有几?”成毅回头又问老汉。
老汉没答言;只是往炕里边挪动身子;意思是让他们快坐炕暖和暖和。郭金川推了成毅一把,又向他挤挤眼儿说:“少说这些酸溜溜的文言;这就是你的大众化吗?”
王成毅缩了下脖子抓耳挠腮;结巴着更正说:“大伯今年多大岁数了?姓甚?老伴……”
金川抢着介绍老汉的身世:他已80岁,姓荣,是烈士的父亲。妻子去年下世。两个儿子,一个在前方为国捐躯,一个在后方为民献身。
“献身?为什么?”成毅惊问。
“献在煤矿的巨石下。”
他俩沉痛的表情强转为微笑的神态;并围在老人身边坐下来问长问短;关心备至。郭金川给老人倒水、点烟,体贴入微。老汉乐不可支地张合着没牙的嘴凑在王成毅脸前说:“我就叫你小王吧,你也许二十三四吧?”
“二十九岁了。”
“啊!能干能干;我要有造化保住儿子的话;孙子也有你这么大了。”说着,干哽咽没泪。
郭金川怕他又晕了,急急岔开话题高声问:“大伯,大伯,您觉得我对您真好?还是假好?”
“嗨呀!你要是假的话,我早死啦!你,赛过孝子。”他又猛地转身指着墙上的几幅伟人像对成毅说:“还不是那些老人家告诉他这样做的喽。”
郭金川和王成毅看着老人点点头,接着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喂!俊俊哪去了?快给小王收拾一下屋子。”老汉突然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南间告诉成毅说下乡的经常住在那边。
洞外响起了脚步声。
“爷爷,就来就来,俺先给您做好晚饭再收拾。”
王成毅一听说给他收拾房子,就急着抢上干活去了。
院子的东边,虽然喂着牲口,但收拾得有头有绪、清洁整齐。王成毅住在这里,对里里外外的卫生工作,更增添了一分力量。
成毅到峡沟村的初次劳动,就是担茅子和粪。他对担担子走山路没锻炼有怯惧感,但情愿吃苦,卖力,好好锻炼一番。这任务,是王成毅主动抢得。他担着担子艰难地行进:下台阶,上陡坡,步小径,迈圪塄。实在得使一大把劲;才能到达和粪的地点。他虽然尝到了这坡坡坑坑;塄塄凹凹走起来实在费劲,但还强着性子想一气到达目的地。那知费力不讨好;“咚当”一下,一个圪塄碰撞了茅桶,茅屎汤冲着他的身体浇来。
看那个好看吧。
王成毅浑身上下,连头脸都没放过。就连紧闭着的嘴,也在“呸呸!呸呸呸!”地吐着茅屎汤。不过,总算没咽到肚里。王成毅成了屎大人,茅屎撒满家户门。乡亲们从四处赶来救的救,帮的帮。中老年都出自内心地着急,不怕脏臭扶他去洗涮。青年小伙子们担土的、扛锹的、拿笤帚的、端灰的,一个个急着清洁场地。惟有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站在远处看热闹。捂着嘴“咯咯”笑,拍着手说凉话。
“哼!丢死人了,快回去当笑(校)长去吧!”
“人家现在是屎(师)长了,连升多级呗。”
姑娘媳妇哄笑着乱嚷嚷。一会儿;又互相取笑。“你不是看见人家好;快去帮他洗洗吧。”
“给他洗?咱还怕他给倔死。成天对咱放冷气;好像短他二斗米。哼!没人愿意给他洗。”
一伙大姑娘小媳妇嘻闹着跑了。
顺风给成毅传来了一阵嘻笑声;使他顿觉羞惭;恨自己出了个大洋相。最气人的是对不起干部群众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戴。他正愣然呆立在路旁一间小屋的水盆前,大队干部派人给他送来衣服和鞋袜。成毅穿起来虽说不合身不合脚,但心里却热呼呼的。
炎热的夏日,红阳从蓝蓝的晴空向大地喷射着火一样的光热。
王成毅和农民们钻在青纱帐里锄苗呀耧玉茭的,经常与姑娘媳妇锄头撞锄头,胳膊碰胳膊。
她们一见他那满头大汗,呼哧呼哧,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赶不上人的着急劲儿,就不由想帮他一把。可是,只能不知不觉地替他多锄一行行一棱棱,还得很快赶在前头离他而去。如若让他发觉了,又会一口气倔出人五里外。
这天,一个小媳妇好心对成毅说:“老师,不要着急,能锄多少就锄多少吧,又不给您分任务。”
“分吧分吧!为啥不给我分?我才不怕嘞。”成毅傲声傲气地说。
“咦!不怕?如果给您分了;您连夜干也完成不了。就现在这点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