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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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像一个谜。我觉得这是一通不认识的人打来的匿名电话,但是一点儿都找不到她的用意到底在那里。
随它去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不论她是什么样的女孩,我都不想了解,因为这种事情对我毫无用处,对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份新的工作,而具要赶快确立一个新的生活圈。
但是,坐在客的沙发上的我,虽然看着图书馆借来的莲德敦的小说,却仍然频频抬头看看电话,我对她所说的“花十分钟彼此了解一下”这句话越来越感兴趣,十分钟之内到底能够了解些什么呢?
从一开始她就提出了十分钟的时间,让我觉得她对自已所设定的时间非常有把握,但是,事实上或许可能短过九分钟,或许长过十一分钟,就像煮通心粉一样……。
因为脑子里老是想着这剧事,连小说的情节都看不下去了,于是我起身做做体操,然后去熨熨衬衫。只要我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时,就去熨衣服,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习惯。
我熨衬衫的全部工程一共分然十二个步骤。第一个步骤衣领到第十二个步骤左袖为止,顺序绝对不会搞混。我一边一个个地数着号码,一边依照顺序熨下去,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将衬衫熨好。
我陶醉在蒸汽声中,和棉质布料加热后所发出独特的香味里。一共熨了三件衬衫,确认没有任何绉痕之后,我将它挂回橱子里。关掉熨斗的电源,和熨衣台一起收起来。这时候我的脑子里已经清楚多了。
觉得口渴正准备到厨房喝水时,电话又响起来了,我感到有些困惑,不知该直接去厨房,或者回到客厅里,但是最后还是回到客厅接起电话。
如果是刚才那个女人又打电话来的话就要告诉她现在正在熨衣服,必须马上挂电话。
但是,打电话来的是妻子,我看了一眼放在电视上的时钟,指针正好指着十一点半。
“你好吗?”她说。
“很好啊!”我呆呆地说。
“正在做什么?”
“熨衣服。”
“发生了什么事?”妻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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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紧张,我一觉得混乱时就熨衣服这事情,她是非常了解的。
“没事!只不过想熨衣服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我说着坐到椅子上,将拿在左手上的听筒换到右手来。
“你找我有事吗?”
“嗯!关于工作方的事情,有一个满不错的工作机会。”
“喔!”我说。
“你会写诗吗?”
“诗?”
我大吃一惊地反问,诗?到底什么叫做诗呢?
“我的朋友开的杂志社里准备出版一本针对年轻女孩子的小说杂志,要找一负责个挑选诗的稿件的人,最好能够每一个月在刊头上写一首诗,工作很简单,待遇也不错,虽然只是兼差性质的,不过做得好的话,或许还可以兼任编辑的工作──”“简单?”我说。“请等一下!我要找的是有关法律事务所的工作,什么时候又跑出诗词挑选员这码子事来了呢?”
“我听你说过,你高中时喜欢写些什么东西。”
“那是新闻!高中新闻!报导足球大赛中那一班获胜,物理老师在楼跌倒住院疗伤,写一些拉里拉杂的小事,不是写诗!我不会写诗!”
“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诗,只不过是让高中女生看的,随便写就可以了!”
“不管那一种诗我都不会写!”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理由叫我一定非得会写诗不可吧!
“唉!”
妻子觉得非常可惜地说:
“可是,你又找不到和法律有关的工作!”
“已经谈了好几家了,这个星期内会给我回答,如果真的不行的话,再考虑一下你说的那份工作吧!”
“好吧!就这么了!今天是星期几呢?”
“星期二。”
我稍微想了想之后说。
“你能不能帮我到银行去缴瓦斯费和电话费呢?”
“好啊!我正打算去买晚饭,可以顺道去银行。”
“晚饭想吃什么呢?”
“嗯!还不知道!”我说。“还没有决定,买了之后再说。”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妻子改变语气地说。
“这是我自已的想法,我觉得你实在不必再耗费心力找工作了!”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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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度惊讶地问。
全世界的女人打电话给我,好象都是为了要叫我大吃一惊似的。
“为什么不用再找工作了?再三个月我就领不到失业保险金了,我还可以再游手好闲下去吗?”
“我有固定的薪水,副业也进展得很顺利,而且还有一笔可观的储款,只要不太浪费,一定够吃的。”
“你是叫我在家里做家事吗?”
“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
我老实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考虑考虑!”
“考虑一下吧!”妻子说。
“猫回来了吗?”
“猫?”
我反问了之后,才发现从今天早上起我就将猫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了。
“没有!好象没有看到它回来。”
“你能不能到附近去找找看呢?它已经失踪四天了。”
我没有响应,只是将话筒又移到左手。
“我想它大概是在后巷那个空房子的庭院里吧!那个有小鸟的石雕的庭院。我以前在那里看过它好几次,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不知道!”我说。“你一个人没事跑那里去做什么?而且我以前怎么从来不曾听你提起──”“不跟你闲扯了,我要挂电话!还有工作要我处理呢!希望你能顺利地找到猫。”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凝视着听筒好一阵子之后,才将它放下。
※ ※ ※
为什妻子会对“后巷”了解得这么清楚呢?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因为进去“后巷”必须翻过一道很高的围墙,而且,故意做这些事情而进入“后巷”,是毫无意思的。
我到厨房喝水,打开fm的频道,然候修剪指甲。收音机里正播放罗勃特?布兰特的新lp专辑,但是我只听了两首歌,就觉得耳朵发痛,非关掉收音机不可。
接着我到屋檐下检查猫吃东西用的盘子,发现昨天晚上我装在盘子里的鱼干一尾也不少,证明猫还是没有回来过。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明亮的初夏阳光,照着我家狭窄的庭院,越看就越觉得这实在不是我理想中的庭院。因为在一天里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照到太阳,所以泥士显得既黑又湿,而且庭院里只有二、三株紫阳花而已,更重要的是我并不怎么喜欢紫阳花。
附近的树林里,有一种鸟的叫声,听起来像被掐到脖子似的,我们就叫它“掐脖子鸟”,这个名字是太太取的,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到底叫什么,也没有看过它的长相,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它还是每天都到附近的丛林来,在我们的世界里发出它那独特的叫声。
为什么我非得出去找猫不可?我一边听着掐脖子鸟的叫声,心里一边想着,即使真的找到猫了,我又能怎样呢?劝它回家,或者对它哀求起说:大家都在心着你,回家去吧!
唉!算了!我又叹了一口气。让猫到它喜欢居住的地方生活,这不是很好吗?而我已经三十出头了,竟然还找不到适当的工作!每天洗衣服,想着晚饭的菜单,还有寻找离家出走的猫。
从前──我回想着──,我也是一个有着满腔抱负的人,高中时立志要当律师,而且我的成绩也不坏。高中三年级时选举“模范生”,我是班上的第二高票,后来也顺利地进入大学的法学院,当时的我,的确非常的狂傲。
我坐在厨房的桌子前,双手托着下巴,心里思忖着:到底是什么缘故,使我的人生指针开始变得凌乱起来的呢?我不清楚。既不是政治运动受挫,也不是对大学感到失望,更不是交女朋友方面不顺利。我只是照着自已的样子,平凡地活着。
但是,大学毕业之后,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过去的个已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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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这种感觉只发生在一些眼睛看不见的小事上,但是,随着时间累积,这种感觉越来越时间的累积,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最后甚至严重到令我将自已全部否定掉的地步。
二月开始,我辞掉了法律事务所的工作,我是我从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工作的地方,而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即不是工作的内容不喜欢,也不是待遇不好,同事之间的相处也很愉快。
法律事务所内的工作正好可以使我发挥所学。
而且,我觉得自已做得很好,理解力快,行动敏捷,不任意抱怨,而且对现实事务又有自已的看法。因此,当我提出辞呈时,老先生──这间事务所的所胝者是一对律师父子,老先生是指父亲──表示要替我加薪,希望我能留下来。
但是最后我还是把工作辞掉了,为什么要辞职?这个理由我也不太清楚,辞职之后的希望和展望,我也没有仔细想过。只是借口说是想准备司法官考试,就顺利地将工作辞去,但是事实上我并不是真的想当律师。
我在晚餐时对妻子说:“我想把工作辞掉!”
妻子只是说:“这样的啊!”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到底“这样的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点儿也清楚。
看到我也沉默下来时,她说:“想辞就辞吧!”
她接着说:“反正是你自已的人生,你要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着一边将鱼骨头夹在盘子旁。
妻子在服装设计学校畅无,有一份不错的待遇,又从做编辑的朋友那里拿回一些美工的工作回来兼差,收入不坏,而我也可以领半年的失业保险。如果我每天待在家里,还可节省下外餐费和交通费,生活应该和上班时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于是我就把工作辞掉了。
十二点半时,我如往当一样,将亚麻料子的大袋子背在肩膀上,先去银行了瓦斯和电话费,然后到超级市场买晚餐,再到麦当劳吃了一个起司汉堡,喝了一杯咖啡。
回到家里将食品放到冰箱里时,电话铃响了,我听起来觉得铃声好象非常焦躁不安,我只好将切了一半的豆腐暂时先放在桌上,先到客厅去接电话。
“通心粉吃完了吧!”
是早上那个女人。
“吃完了!”我说。
“但是我得去找猫了。”
“不能等十分钟再去吗?”
“可以啊!如果只是十分钟的话!”
她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我非得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聊十分钟的话不可。
“那么我们互相了解一下吧!”
她静静地说。
这个女人──虽然我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女人,我猜想她大概是面向电话,坐在椅子上,两脚交叉地和我讲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说。“即使是相处十年也很难清楚地了解对方!”
“试试看,好吗?”她说。
我脱下手表,将它改换成马表,现在已经是十秒钟了。
“为什么会找上我?”我问。“为什么不去找别人而会找上我?”
“这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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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同何在慢慢咀嚼食物一样,仔细地说着这句话。
“我认识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问。
“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她说。“这些事情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而且,如果要谈这些的话,时间很快地就会没了,如果你不急的话是无所谓啦!”
“你能给我证明吗?证明你认识我!”
“例如?”
“我的年龄?”
“三十。”
女人立刻回答。
“应该说三十又两个月,这样可以吗?”
我不知该么才好,这个女人确实认识我,但是,我却不记得听过这样的声音,我是从来不会忘记别人的声音的。我可能会忘记别人的长相、或名字,但是绝对会将声音牢牢记住。
“这一次换你来想象一下我的模样了!”
女人用诱惑的口吻说。
“从声音想象我是一个模样的女人,可以吗?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我想不出来!”我而。
“试试看嘛!”女人说。
我看了手表一眼,还有五秒钟才一分,我縡望地叹了一口气,就接受她的要求吧!但是,只要我一让步,对方就会得寸进尺,这是我从三十年生活中所获得的经验──确实如她所说,这曾经是我的特技之一──集中精神去听对方的声音。
“二十七、八岁,大学毕业,东京人,小时候生活环境中上。”我说。
“太厉害了!”
她说,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再说说看!”
“长得满漂亮的,至少你自已是这么认为,但是有一点自卑。个子矮矮,或者乳房小小的。”
“说得像极了!”
她低声地笑着说。
“结了婚,但是还不太习惯,而且有些问题。没有问题的女人不会随意打匿名电话给男人。但是,我还是不认识你,至少没有和你讲过话,所以不管怎么想,我还是无法想出你的模样。”
“或许是吧!”
她用平静的语气说。
“你对自已的能力如此地有自信?你难道不认为是你的脑子里有一个致命的死角,否则你怎么会想不起来我是谁呢?像你这么聪明、能力又强的人,应该想不起来的啊!”
“你不要替我戴高帽子!”我说。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也有能力所不及的地方,所以才会越来越走偏人生的方向。”
“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虽然这是过去的事了!”
“那么,谈谈过去的事情吧!”我说。
时间两分五十三秒。
“过去有什么好谈的,我们的事情也不会记录在历史上!”
“会成为历史的!”我说。
或许正如她所说的,我的脑子里存在着某一个死角,这个死角或者身体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就像一个失去的地底世界,而且,这个死角正是使我的人生观发生狂乱的原因。
“我现在正在床上呢!”女人说。“刚刚洗完澡,什么衣服也没穿。”
什么衣服也没穿!那不像春宫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了吗?
“你觉得我应该穿件内裤比较好呢?还是穿双裤袜比较好?或者什么都不要穿!”
“随你自已高兴就好!”我说。“不过,我不喜欢在电话里谈这些,一点趣味都没有。”
“十分钟就好了!只有十分钟而已,对你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而且我们只不过是一问一答而已。你认为裸体比较好,还是穿上什么比较好。我什么衣服都有呢!例如袜带……”
袜带?竟然有人穿袜带,莫非她是“阁楼”杂志的模特儿。
“你最好不要穿衣服,也不要乱动!”我说。
时间是四分钟。
“而且我的阴毛还是湿的呢!”她说。
“完全撺干,所以现在还是湿的,热热湿湿的,非常柔软喔!黑亮亮的,非常柔软,要不要摸摸看!”
“我不喜欢──”“再下面一点也是热的呢!好象刚热过的奶油,非常热的喔!真的哟!你想不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姿势呢?右膝立起来,左脚横地打开,像时钟十点五分的角度,”从说话调来,我知道她所言不假。她真的将两腿打开成十点五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