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蛤蟆的油 >

第2章

蛤蟆的油-第2章

小说: 蛤蟆的油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啊,没什么。”我回答了一句便想坐起,但一阵恶心,简直要吐出来。
  结果,她叫了辆车把我送回家。
  那么,那时候我为什么情绪不好呢?原因是一看《被遗忘的孩子们》,就想起了那些不愿回忆的、令人不快的事。
  我上森村小学一年级时,觉得学校这种地方对我来说纯粹是监狱。在教室里,我只感到痛苦和难受,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直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家里陪我来上学的人,看着他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回想过去,我还没到弱智儿童那种程度,但是智力发育很晚却是无可否认的。老师说的东西我根本不懂,只好自己玩自己的,结果老师把我的桌椅挪到远离大家的地方,把我当做需要特殊对待的学生看待。
  上课的老师常常朝我这边望着说:“这个,黑泽君大概不懂吧?”
  或者是:“这对黑泽君来说是很难回答的啦。”
  每当此时,我看到别的孩子们都望着我这边嘿嘿窃笑,心里非常难受。然而更伤心的是,果如老师所说,我的确不懂老师讲的究竟是什么。
  早晨上朝会,老师一喊立正口令,一会儿工夫我准扑通一声跌倒。好像是一听到喊立正我就紧张,以至晕倒。这样我就被抬到医务室去,放在病床上,然后护士走来俯身瞧着我。
  我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下雨天,我们在室内做抛球游戏。球朝我飞来,可是我却接不住。大概同学们觉得这很有趣,所以他们拼命地拿球砸我,常常砸得我很疼,而且让人心里不痛快。于是,我把砸到我身上的球拾起来,扔到室外雨地里。
  “干什么!”老师大声怒斥我。
  现在我当然懂得老师发火的原因,可那时我还不明白。我把砸得我心烦的球拾起来扔出去,这有什么不对?
  就这样,在小学一年级到二年级这段时期,我简直就像在地狱受罪一般。
  现在看来,只按着老规矩行事,把智力发展较迟的孩子送进学校,简直是罪恶行动。
  因为孩子的智力发展参差不齐,既有五岁时就像七岁那么聪明的孩子,但是也有虽然七岁却只有五岁智力水平的孩子。智力的发展有快有慢,一年有一年的水平,那种僵死的规定完全是错误的。
  写到这里我很激动,因为我七岁的时候是那么呆头呆脑。学校生活使我深感痛苦,所以为了这样的孩子不由得把我这段生活写了下来。
  据我的记忆,仿佛突然刮来一阵风一般,吹散了让我脑子处于迷茫状态的雾。我的智力清醒过来,是在我家搬到小石川之后,转校上了黑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我记得,从此以后,我就像panfocus 泛焦,摄影技术专用名词,即画面内一定范围内景物全部清晰。那样,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酥糖”遇到天使(1)


  我可能是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转到黑田小学的。
  到这个学校之后我大吃一惊,因为这里和森村小学截然不同。
  森村小学的建筑物是外表涂着白漆的洋房,而这里却像明治时代的一所兵营,木结构的房舍显得十分粗陋。
  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穿精心设计的翻领制服,这里的学生却穿和服,下着长裤。
  森村的学生的书包是背在背上的皮书包,这里的学生却是手提的帆布提包。
  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穿皮鞋,而这里的学生却穿木屐。
  脸型也根本不一样。
  不一样是理所当然的。森村小学的学生都留发,这里却全得推光头。不过,就气质不同这一点而言,可能黑田小学的学生们比我更感到惊诧。
  因为,在纯粹传统风俗的集体中,突然跑进来一个留着长发,上身穿背带式双排纽扣西装,下着短裤,脚上穿着红色短袜和带卡子的矮帮皮鞋的人。呆头呆脑,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面色苍白的我,立刻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他们有的揪我的头发,有的从我身后捅我的皮背包,有的往我西装上抹鼻涕,把我折磨得哭过好多次。
  大体说来,我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家伙,所以到了这个学校之后立刻得了“酥糖”这么个绰号。
  “酥糖”这个绰号的由来,是因为当时有这么一首歌:
  我家那个“酥糖”啊,
  叫人太为难。
  他从早直到晚,
  两眼泪不干。
  直到现在,每一想起“酥糖”这个绰号,我都不能不感到强烈的屈辱。
  不过,和我一起转校到黑田的哥哥,在这个学校里成绩却出类拔萃。他神气得很,高高在上。如果没有他这种威风给我做后盾,我这块“酥糖”哭的次数一定更多呢。
  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叫我“酥糖”了。一年之后的我,在人前再也不哭,每个人都叫我小黑,我成了了不起的人物。
  一年之间有这种变化,主要原因是在这期间,我的智力很自然地有了突出的发展。仿佛是为了追补过去似的,我开始迅速成长。我不能忘记,有三种力量促进了我的成长,其中之一便是哥哥的力量。
  我们家在小石川的大曲附近。我每天早晨和哥哥顺着江户川岸边去黑田小学。
  我上低年级,放学比哥哥早,所以总是一个人按原路回家。去时自然是同哥哥并肩而行。
  那时哥哥每天都要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我简直吃惊,他骂人的词儿和花样竟然如此之多,什么难听的话都朝我劈头盖脸地浇来。
  可有一点,他决不大声吵嚷,只是小声地骂我,只有我才能勉强听得见,过往行人绝对听不到。假如他大声骂我倒也好,我可以跟他吵,不然就哭着跑开,或者两手捂住耳朵。可他偏不这么干,就是没完没了地慢声细语地咒骂我,让我无法施展对抗他的伎俩。
  尽管我想把坏心眼儿的哥哥如此欺负人告诉母亲和姐姐,可是快到学校的时候他一定说:“你这家伙本来就懦弱无能,像个女孩子似的,是个窝囊废,一定会到妈和姐姐那儿告我的状,说我怎么欺负你啦。这个我是一清二楚的。你去告吧。你要敢告,我就更来劲儿!”如此等等,先把我吓唬一通,使我就范。
  可是,我这位坏心眼儿的哥哥,下课之后当我受到谁欺负时,他一定会赶上前来,似乎总是站在什么地方保护着我。
  他在学校里是个很受重视的人,欺负我的都是年级比他低的学生,所以看见哥哥一到立刻就缩回去了。这时哥哥理都不理他们,对我说:“小明,来一下!”说完转身就走。
  有哥哥给我撑腰,我非常高兴,紧跑几步追上前去问他:“什么事?”
  他只说:“什么事也没有!”
  扔下这一句便大步走了。
  类似这样的事屡次出现,我这糊里糊涂的脑子就不能不开始思考:上学的路上哥哥对我痛斥,在学校里哥哥对那些欺负我的学生们表现出严峻态度,究竟是什么用意?
  这样,对上学路上哥哥那挖苦和申斥就不觉得那么可憎,而是渐渐能认真地听下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这时起,我那幼年的头脑开始往少年过渡。
  关于哥哥的事我还想写几笔。
  那是我被叫做“酥糖”时期的暑假里的一天,父亲忽然带我到位于荒川的水府流练习游泳。
  那时哥哥已经戴着三条黑杠的白帽,在练习池里游泳。他的成绩是一级,已经把比赛者们抛在后面。父亲把我暂时交到他朋友的工作地点——水府流师范学校受人家照顾,让我在那里练习游泳。
  在家里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父亲对我有些娇宠。他认为,游泳对于像女孩子那样总和姐姐们扔小布包或者翻绳玩的我来说,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
  父亲让我练习游泳,说是晒得越黑越好,他将买个什么东西奖励我。可是我怕水,到了练习池就是不敢下水。结果,师范学校的教师大为光火,连让我下到仅及肚脐那么深的水,都费了好几天工夫。
  往复于游泳场的路上,我倒是和哥哥结伴同行。可是他一到那里就把我扔在一边,自己急急忙忙朝竖在河中间的跳水台游去,回家之前连面都见不着。我提心吊胆地过了好几天,终于能勉强杂在初学者之中,抓着浮在河里的大圆木,噼里啪啦接受用脚打水的训练。有一天,哥哥摇着小船靠近我身旁,让我上船。我当然高兴,伸过手去等他拉我上船。
  等我上船之后,哥哥就使劲朝河心摇去,等练习场上挂着苇帘的小屋和小旗变得很小时,他冷不丁地把我推下了水。我拼命地划水。划呀划呀,想靠近哥哥的小船。可是等我好不容易划到船前,哥哥就把船划开,如此反复几次。当水淹得我已经看不见哥哥、眼看就要沉底的时候,哥哥终于抓住我的兜裆带把我拉到船上。
  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喝多少水,只是吐了几口。我正在发怔,哥哥开了腔:“小明,你不是能游吗?”
  从此以后,我果然不再怕水了。
  我能游泳了,而且从此还喜欢上了游泳。
  就在推我下水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哥哥给我买了冰镇甜小豆,这时他说:“小明,听说人快要淹死的时候都是龇牙一乐呢。还果然不假,你也龇牙乐了。”


“酥糖”遇到天使(2)


  我听了真生气,不过也的确有那种感觉。因为我记得沉底之前的确有莫名其妙的安适感。
  另一个帮助我成长的力量,是黑田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这位老师名叫立川精治。
  我转校之后,过了大约两年半,立川老师全新的教育方针和校长的石头脑瓜发生了正面冲突,结果立川老师辞了职,后来被晓星小学聘请去,培养了许多有才华的学生。
  关于这位立川老师,我将在以后的篇幅里写出他的事迹,这里我先写一个小插曲,写他如何对智力发育缓慢、性格乖僻的我多方庇护,使我第一次有了自信。
  那是上图画课时发生的事。
  从前的图画教育可以说平平常常。教育方针要求的,不过是按照常识要求同实物相似就可以了,用平平淡淡的画做范本,只要求忠实地模仿它,最像范本的给最高分数。
  但立川老师不干这傻事。
  他告诉学生,自己随便画最喜欢的。大家拿出图画纸和彩色铅笔开始画起来。我也动手画了。
  我画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非常认真、使劲地画,甚至不怕把铅笔弄断。涂上色之后还用唾液洇湿涂匀,结果手上沾了各种颜色。
  立川老师把大家画完的画一张一张地贴在黑板上,让学生们自由地发表观感的时候,大家对我那幅画只报以哈哈大笑。然而,立川老师怒形于色地环视耻笑我的那些同学,然后把我大大夸奖了一番。夸奖的内容我不记得了。
  我模模糊糊记得,光是手指沾上唾液涂匀颜色这一点他就非常赞赏。我清楚地记得,立川老师在我那画上用红墨水画了个很大的三层的圆圈。从此以后,尽管我不喜欢上学,但只要这一天是上图画课,我总是迫不及待似的,急急忙忙到学校去。
  得了三层红圈之后,我喜欢图画课了。我什么都画,而且也的确是越画越好。与此同时,其他课程的成绩也很快地提高了。立川老师离开黑田学校的时候,我已当上班长,胸前挂着有紫色绶带的金色班长徽。
  立川老师在黑田小学时,还有一件使我不能忘怀的事。
  一天,大概是上手工课,老师扛着一大捆厚纸进了教室。
  老师摊开那捆纸,我们看到一张平面图,上面画着许多道路。老师让大家在这纸上画房屋,喜欢什么样的房屋就画什么样的,要大家自己创造一条街。
  大家都认真地画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主意,不仅画了自己的家,而且还画了道路两旁的树,年代久远的老树,开着花的树篱等等。
  这样,他就把这个教室的孩子们的个性很巧妙地吸引了出来,画出了一条条漂亮的街。
  学生们围着这张平面图,眼睛无不闪着光彩,脸颊绯红,自豪地望着自己那条街。
  当时的情景,恍如昨日。
  在大正年代 大正年代指1912—1926年。初期,老师这称呼是可怕的人的代名词。这样的时代,我能碰上以自由、鲜活的感性及创造精神从事教育的老师,应该说是无上幸运的。
  促进我成长的第三股力量,是一个和我同一个班、但比我还爱哭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存在,等于给我提供了一面镜子,他使我能客观地观察自己。
  总而言之,这孩子跟我差不多,他使我感到,我实在让人挠头。
  他给我提供了自我反省的机会。这个爱哭鬼的标本名叫植草圭之助。(小圭请别生气,难道我们俩现在不仍然是爱哭的家伙吗?不过现在你是个浪漫主义哭丧鬼,我是个人道主义哭丧鬼而已。)
  植草和我,从少年直到青年时代,渊源很深,像两根扭在一起的藤一样成长起来。
  这期间的情况,植草的小说《虽然已是黎明——常葆青春的黑泽明》里写得很详细。
  不过植草有植草的视角,我有我的视角。
  其次,人有这种秉性:对关于自己的事情,会因为自己的主观愿望而产生认识偏差。所以,我按自己的想法写我和植草年轻时代的情况,读者把它和植草的小说对照来看,也许最接近真实。
  植草是我青少年期重要的一部分,正如植草如果不写我从少年期到青年期的情况就不能写他自己一样,我如果不写植草,也就不能下笔写我自己。
  所以,我只好请读者原谅同植草的小说难免重复,继续写下去。


江户川上


  雨天,两个六十开外的男人打着一把雨伞,站在坡度很大的一条混凝土马路上拍照。
  其中一个人回过头来,望着一直延伸到坡道高处的那道砖墙,抚摸着那黑褐色的砖。
  “小圭,这还和从前一样啊。”
  这时,那个被称作小圭的人也回过头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黑,你还记得这家的孩子吗?”
  “记得,咱们班里的那个胖子吧?他现在干什么呢?”
  “死啦。”
  两人沉默不语。只有闪光灯的光和快门的喀喀声。
  拿照相机的那人对身旁的男人说:“这里就到这儿了。下面以这边做背景。”他指着砖墙的对面。
  共打一把伞的两个人彼此瞧了瞧。
  “拿它做背景多没意思。”
  “可也是,可供回忆的影子一点儿也没啦。”
  “没想到学校的房舍一如往昔,但更没想到黑田小学已经不存在了。”
  两人斜穿过坡道,进了神社。
  “这里的石阶还依然如故呢。”
  “牌坊也是如此。”
  “不过,那棵大银杏树似乎比从前小了。”
  “是我们长大了嘛。”
  这就是为《文艺春秋》杂志社的“旧友联欢”栏目拍摄照片时,我和植草阔别二十年之后重逢时的情景。
  那是十一月十五日,是“七五三节 七五三节,日本传统节日。日本男孩三岁和五岁,女孩三岁和七岁时,为了祝愿他们健康成长而去神社参拜。”。冷雨敲击着银杏的金黄色落叶,神社内有两三对父母打着伞,带着他们盛装的年幼孩子前来参拜。
  可能是这种情感勾起了我们的怀旧思绪,拍完照之后,我们就乘《文艺春秋》杂志社的车,去了我们小学时代常去散步和游玩的地方。
  车窗外的一切,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我曾划过船、曾捕鱼为戏的江户川上,已经架起高速公路,公路仿佛盖子似的横跨江面。江水犹如排污水的暗渠一般,显得那么阴郁。
  坐在我身旁的植草,对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