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冥灭-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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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一次，他真的在那里……
戚少商想，那证明，他也是，念着自己的罢。
七

一路上遇到几次追杀，悉数被戚少商解决。
直到进了边关的时候，莫微蓝忽然说，戚大侠，他来了。
他？戚少商立刻反应过来，纳兰佩紫？
莫微蓝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一个冷漠却雅致的声音响起来。
蓝蓝，我们果然心有灵犀呢。

一个紫衣绯剑的男子，俊美无俦，潇洒不羁，在这朔风黄沙中，宛如神祗。
莫微蓝望着他，眼神里说不出什么情绪。
疼痛，希冀，忧伤。
一瞬间，前尘往事都汹涌而来。

纳兰佩紫再次唤了声，蓝蓝……
如同一个蛊，莫微蓝情不自禁的应了声，六哥哥……
他是她的六哥哥，曾经对她说，希望与她白首相对的人，是她宁可放弃婚约真心爱着的人。
就是这个人，却在自己不肯将璇玑图的下落说出时，下了杀无赦命令的人。
从天上跌落谷底的心情，只尝一次就够了。

莫微蓝凄清一笑，六哥哥，这次是直接杀了，还是温柔战术？
纳兰佩紫一愣，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忧伤。
蓝蓝，你为什么如此执拗呢？
莫微蓝叹了口气，是你堪不破。
纳兰佩紫望着她，忽然说，我不想杀你的。

戚少商听的心惊，曾几何时，有个人也这样对他说过。
戚少商，我不想杀你的。

所以，那个人真的没杀了他，而他，也杀不了他。
他们就这么纠缠着。
他们，为什么都要活的如此悲伤与无奈？

莫微蓝闭上眼睛，皱着眉头，她说，六哥哥，我们既然已站在对立面，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动手吧。
纳兰佩紫这才看向戚少商，九现神龙戚大侠，有礼。
戚少商也拱拱手，纳兰六公子。
纳兰佩紫低低的说，戚大侠，你为何要趟这混水，你可知这样是与整个饮水楼为敌吗？
戚少商笑笑，戚某心中，江湖义气为先，我实在看不得，胸怀大义的莫姑娘如此受苦！
纳兰佩紫笑了，戚大侠，好一个江湖义气，那么，请出手吧！

绯红色的长剑出鞘，如霞似血，戚少商一惊，清歌剑！
自上古便有渊源的名剑清歌与断肠，相传是恋人的剑。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而这一次，两剑相向，结局或许是，血溅五步。
是不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戚少商挥剑出鞘，逆水寒的剑气挥洒，迎了上去。
纳兰佩紫亦剑招毕现。
两个人你来我挡，不知不觉间已过了百十招。

莫微蓝在一旁忧虑万分，她既担心戚少商又担心纳兰佩紫。
两个人的剑法都卓绝，一时之间竟难解难分。

八

纳兰佩紫忽然剑招一转。提剑直冲莫微蓝刺去。
此时千钧一发，莫微蓝想是没有料到纳兰佩紫竟会转来杀自己，一时愣在那里，不得动弹。
戚少商暗叫不好，连忙挥剑上去，想拦住这一剑，却没想到纳兰佩紫忽然再一转身，那剑便直直刺入戚少商的右肩头。
纳兰佩紫将剑在戚少商身体里左右一转，戚少商立刻觉得右肩头像废了一般，疼痛难忍，逆水寒掉了下去，他几乎昏死过去。

原来纳兰佩紫料定戚少商会去救莫微蓝，这一招声东击西果然奏效。
莫微蓝心中忧愤，挥剑迎上。
她恨纳兰佩紫竟然利用自己来杀戚少商。
她已乱了方寸，只是拼命持剑乱刺，平时的剑法全不知到了哪去。
纳兰佩紫却不下痛手，只是闪躲，并不攻击。

这般纠缠了一会儿，纳兰佩紫终于不耐烦，用了内力，将莫微蓝震了出去。

然后举剑便向戚少商刺下去。
这一下直朝心脏而去，戚少商已不能动，眼看便要死在清歌剑下。

正在这时，一道灿烂的光芒呼啸而至，是一把泛着光芒的小斧。
小斧迎上清歌剑，挡住了纳兰佩紫那致命的一剑！

戚少商只来得及看见一抹永远不会忘记的青色，便昏迷过去。
只有一声喃喃的低唤含混在嘴边，惜……朝……

他在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气息。
清冷，那么低的温度，却让他异常安心。
似乎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选择安心去睡一会儿。
但是他又害怕，不敢睡过去。

他在没有意识之前，拼命的想睁开眼睛，他害怕他一睡过去，那人就会离开。
他若是看不见他怎么办？
他若是不见自己怎么办？

戚少商就这样混乱着，却终是抵挡不住疼痛，到底还是失去了意识。

九

戚少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了。
他立刻发现自己躺在连云寨的大帐里。
一阵安心感从胸口传来，再一转头，便看见老八和莫微蓝正趴在床头睡着了。
戚少商一动，他们便醒了。

老八一看他醒了，咧开嘴笑的像个孩子，喊着，大当家，大当家你醒了！
莫微蓝也绽开笑容，赶紧拿来汤药，让戚少商喝了下去。
戚少商笑着听老八说些关于连云寨这几年的情况，一时百感交集。
重建连云寨后，老八当了大寨主，自己却再没回来过。
这次回来，看见兴盛的寨子，也感欣慰。
想必自己昏迷的时候，莫微蓝已将自己受伤的原因告诉了老八，所以他才没追问自己。

戚少商轻轻咳嗽，扯到肩膀上的伤，疼的了抽搐了下嘴角。
莫微蓝咬了咬嘴唇，跪倒在地，戚大侠，大恩不言谢，微蓝永记心中！
老八赶紧扶她起来，戚少商笑着，莫姑娘，再多礼的话，戚某可要生气了。
莫微蓝苦苦一笑，不再多言。

戚少商想了想说，莫姑娘，那六公子其实并不想杀你……
他是没杀我，但他利用了我，这比一剑杀了我还让我心痛！
莫微蓝紧紧握着拳，似乎要将满腔忧愤拼命忍下去。
戚少商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儿，莫微蓝平静下来，然后说，戚大侠，救你的是个青衫公子，还把我们送到连云寨附近，你可认识他？
戚少商点点头，我认识的。
哦？那个男子十分厉害，武功不输给六哥哥，医术也高明的紧，幸亏他及时救治，你这胳膊才保了下来。
戚少商心头一暖，他说，那是我的一位……朋友。
说完，心中又是一阵翻腾。

朋友？他们真的是朋友吗？
他们明明是仇敌的。
可是，他不想与他做敌人，他想和他弹琴舞剑，看他一笑倾城，与他一起携手并肩。

莫微蓝又说，只是不知为何，那公子说不宜进连云寨，就这么走了。
戚少商苦笑，若是顾惜朝进了连运寨，恐怕老八会拿枪欢迎。
莫微蓝又淡淡的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说，青衫绝代，丰神俊朗，武器是小斧……顾惜朝！难道他便是顾惜朝？
戚少商点点头，不错，正是他。
莫微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盯了好久，终于淡淡一笑，戚大侠，想必你和他，与我和六哥哥一样，有大抵相同的心境罢！
戚少商叹了口气，他想，莫姑娘和纳兰公子是爱恨纠葛，自己与那人，恨是恨，可从何而来这个“爱”字？

似乎是看出戚少商心里的想法，莫微蓝促狭一笑，戚大侠，有些时候，当局者迷！
那一瞬间戚少商莫名慌乱，只是觉得，自己都不曾看穿的心思，怎么会被人悉数看了去！
十

莫微蓝离开之后，戚少商挣扎着爬起来。
穿好衣服，拿起逆水寒，不着痕迹的掠出了连云寨。

夜风萧索，伤口处钝钝的痛，一丝一丝的传过来，令他皱了眉头。
渐渐的，那个熟悉的酒肆，出现在眼前。
心头一阵紧张，却不知因为什么。
慢慢的一步一步走进去，一丝灯火如豆，几多凉愁凄凄。
这个暮秋的深夜，这烛火，是为谁明？

酒肆内空空如也，那桌那椅，还有那把琴，不动如昔。
时光在这刻停滞，是不是在造访几年前的梦境？
只是，曾经的那个人呢？

不禁轻轻的唤着，惜朝……惜朝……
一声一声，这夜夜入梦来的名字，辗转徘徊在唇齿间，在这深秋的夜里，如此凄凉。

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戚少商望着寂静的夜，轻轻的蹲下，紧紧的抱住自己。
他的寂寞，已经让他忍无可忍。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再见他一面。
如今他又来到当年刻骨铭心一夜的酒肆，可他在哪里？

戚少商忽然像疯了一般，冲到他们曾经一起偷酒的那个柜子前，拼命的找。
果然，不掺水的炮打灯。
他抱起一坛酒，拍掉泥封，便往嘴里倒去。
酒劲直冲头顶，满头烟霞烈火。
伤口愈加疼痛，可如今即便是疼痛难忍，却不能不喝酒。
若是不得一醉，只怕那心脏再也承受不住这般煎熬。

只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见你。
心痛，伤痛，疼痛如此清晰。
可你的样子，怎样才可以清晰？

惜朝，你知道吗，我很痛。

忽然一声幽幽的叹息，然后一个清冷而熟悉，让戚少商朝思暮想的声音响起。
大当家，伤口忌酒，你不要喝了。

一只清秀而好看的手将酒坛夺走，然后倒入自己口中。
炮打灯的烟霞烈火，渐渐飞上那人苍白的脸颊。
戚少商痴痴的看着眼前的人，已不知如何言语。

那人饮罢，将酒坛放下，淡淡一笑，大当家，好久不见。

十一

戚少商慢慢走上前去，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梦。
他伸出手去，轻轻碰触一下眼前人的脸颊，才刚碰到，便反应过来，放下手。

惜……朝……

顾惜朝笑笑，大当家，是我。
戚少商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顾惜朝却轻轻执起他的手，拉着他坐到桌边。
然后，他解开戚少商的衣襟，露出又泛出血来的伤口。

戚少商望着他，只觉得他瘦的厉害，心中苦涩，早已忘记了疼痛。
顾惜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说，忍着一点，会很痛。然后将药倒在伤口处。
一阵疼痛袭来，戚少商皱起了眉头。但他依然望着顾惜朝，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了一般。
顾惜朝从衣襟上撕下布条，给戚少商重新包扎好。
这才抬起头来，与戚少商对望。

四目相对，竟然像被吸住一般，彼此都移不开目光。
过了好久，顾惜朝才转过眼神，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两个人静默了很久，戚少商终于说，惜朝，为什么来这里……
顾惜朝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淡淡一笑，说，因为想念这炮打灯的滋味。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亮，然后说，这些年，你……可好？
顾惜朝的脸色忽然冷下来，托大当家的福，留在下贱命不死，这些年，过的舒坦着呢！
戚少商心知他嘴毒，叹了口气，惜朝，你的病，可全好了？
顾惜朝冷冷的笑，烦劳大当家还记得在下是个疯子，小心我犯起病来误伤了谁，概不负责！
戚少商被他气的不行，惜朝，你……怎么说话处处带刺的！
顾惜朝哼了一声，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戚少商哑然，却又想起，那一路追杀时漫天黄沙里，兄弟们的血。
所以他也不再说话，因为一想起被眼前这个人杀死的弟兄们，他又恨了起来。
这一路找寻他时的思念，现在却被这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恨，强制压了下去。
一时间气氛微妙起来。

顾惜朝似乎也感觉出来戚少商对他的恨意，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很闷。
然后一句话就那么突兀的说了出来，大当家，因为恨，所以这么多年，不曾来看过我这个疯子，对吗？
很平淡的语气，似乎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戚少商却听的心痛。
对于顾惜朝，这应该是他最大限度的表达他难过的话了罢。

他在意戚少商没有去看过他。
戚少商饶是再笨，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惜朝……我……
顾惜朝却又恢复了疏离，大当家，我是你的仇人，你不来看是对的。
惜朝，你……戚少商发现自己对着他就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什么，我就是这个样子，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顾惜朝的眼神里，一如往昔的狠绝。
十二

安静的夜里，深秋的凉意。
萧索，肃杀。
夜色寂静，两个人比这夜还寂静。

过了好久，戚少商说，你有什么打算？
顾惜朝冷冷一笑，四处为家，处处是家。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戚少商挑了挑眉，我不信，顾惜朝不是这般消沉的人。
顾惜朝慢慢的凑过去，清瘦却英俊的脸靠近戚少商，让戚少商的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去。

然后顾惜朝说，难道大当家期盼着在下再算计个百转千回，重新来一场屠寨踏城、千里追杀，再和你拼个你死我活吗？
戚少商的眼睛里忽的喷出火来，顾惜朝，你不要再说了！

他不想提，他半点也不想提，那些曾经那些过往，他不想再回忆！
他怕他再恨起来，一剑杀了他的心都有。
顾惜朝却笑了，笑的那么灿烂，大当家，原来你也会这一招啊。
戚少商疑惑的说，哪一招？
顾惜朝止住笑容，恶狠狠的说，自，欺，欺，人！

戚少商咬牙切齿，顾惜朝，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顾惜朝冷哼，别以为我怕你，大当家，过去的事情我从来也没后悔过！
你……你为什么死不悔改！戚少商觉得自己会被他活活气死。
大当家，不是死不悔改，是，虽九死，其犹未悔！顾惜朝眼睛里的情绪，一如当年。

戚少商拼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说，我不能让你自己在江湖上，你跟我走。
顾惜朝一副很不敢置信的样子，大当家，我没听错吧，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我不能让你再危害江湖！
话一说完，戚少商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明明心里想的是担心他害怕他一个人遭到寻仇，可说出来怎么全变味了呢？

果然，顾惜朝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瞬间惨白的颜色让戚少商有种他很痛苦的错觉。
但只是一瞬，顾惜朝又恢复了那般疏离。
他淡淡一笑，大当家，你的江湖侠义不要向我演讲，我是坏人，听不进去！

戚少商又给堵了一下，他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
最后他终于稳住了情绪，说，跟我回去吧，你不能一个人四处漂泊的。
这次顾惜朝竟然没有反驳他，只是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戚少商总不能说“我担心你，怕你被人算计”吧！
全天下最精于算计的人就坐在他眼前，可他却怕他被人算计。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十三

戚少商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他说，你若不跟我走，我就天天来这里烦你。
天，这是一个大侠该说的话吗？
简直就是个无赖登徒子！
顾惜朝的眉头拧了起来，戚大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戚少商慢慢扳回主动权，好整以暇的说，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土匪呗！
顾惜朝的眼睛“突”的跳了一下，这戚少商什么时候也学会撒泼耍赖了？
他不动声色的说，我可以不留在这里，天下之大，自有我容身之处。
戚少商摇摇头，你当我连云山水是随便来来去去的吗？信不信我派人拦着你？拦不过就暗中跟着你？

你……你！这次，轮到顾惜朝气结，戚少商你太可恶了！
戚少商也淡淡一笑，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顾惜朝深深的盯着他，过了很久，忽然说，大当家，你有对我死缠烂打的功夫，不如去关心一下息大美人。她只是说不想再等了，可没说不跟你啊。
只要……顾惜朝眨了眨睫毛，你去死缠烂打，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江湖第一美人自然芳心大悦。

果然，听见息红泪，戚少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亏欠红泪太多，一次一次以家国大义搪塞她。他不知道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当了风雨楼楼主后，息红泪对全天下诏告从此再也不等戚少商。
戚少商还记得红泪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江湖流传的嫁人当嫁戚少商见鬼去吧”！
温婉端庄如息红泪，竟然愤恨至此，他戚少商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