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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最后的玩家-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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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誓抛在了脑后,一门儿心思往外甩货,每天开盘集合竞价时都往跌停板处挂单子,能出一点是一点。安吉传媒的股票,仿佛成了瘟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昔日的精诚合作团队,现在树倒猢狲散。如此险恶的危局,钱彪还从来没遇见过。
  按说钱彪也是个风雨中闯荡过来的商海老手。海南的房地产泡沫,1994年的股市狂跌,他都曾亲身经历。虽然也偶有闪失,但由于手疾眼快,都未曾伤及筋骨。这回却不同了。这回他自恃有内线,有后台,是抱定了必胜的决心进场的,他不仅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还把透支融来的钱也全都投了进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股市大环境的突变,再加上一时疏忽,对杭州那个小机构的背景情况未曾亲自去做更为深入的了解,在最要劲儿的关头竟遭到了突如其来的狙击,他终于翻了车。这车翻得这么惨,他的数亿家资,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就连他的房地产项目,也被捎了进去。大意失荆州啊!
  他现在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要多闹心有多闹心!社会上不是正流传什么八大大窝囊吗?股市被套;赃款被盗;小蜜被泡;伟哥失效;麻将点炮;头一回找小姐被举报;生个孩子像对门老赵;完了事老婆说还要还要。这里面的第一条,他就有份。钱彪,他这个在股海中兴风作浪了这么多年的大鳄,他这个屡屡能化险为夷的人精,到头来居然作茧自缚,炒股把自个儿炒成了股东!这叫什么事!真他妈绝了,这要是不叫黑色幽默,什么叫黑色幽默?!
  要说他一点都不后悔,那是假的,假如当初听了丘子仪的就好了,及时收手,自己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假如……没有什么假如,股市不相信眼泪。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地方,输了就是输了,指望谁,抱怨谁,都没有用。还是那句老话:无产者只有自己解放自己。
  自己解放自己,谈何容易!中午李建华陪他喝酒,这个同他一样也赔了个底儿掉还欠了一屁股债的小子,好像并没有像他这样灰心丧气。李建华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天下大着呢,何处黄土不埋人!他说,天下虽大,可手中无钱,便没有我钱某人的立锥之地。李建华说,安吉合资项目上不还趴着钱呢吗?您也是这个项目的股东之一呀,只要张总和丘总签了字,就可以用这笔钱东山再起。建华还向他表态:彪哥,我就是您的人,您上刀山我跟您上刀山,您下火海我跟您下火海!
  这小子还挺够意思。
  仔细想想,建华的话未必没有道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有一句:人挪活树挪死。对,该挪就得挪!幸亏在美国办了个公司,半年前老婆也过去“蹲移民监”了,他暗自庆幸。
  他想起了黑子。这个亡命徒年前回了北京,手下网罗了一拨弟兄,他们这伙人最近在道上动静挺大。上礼拜黑子和虎子还来他这儿拜见,说有事尽管差遣。
  他现在真有事了。
  2
  丘子仪提前十五分钟就来到天伦王朝饭店的这个号称“亚太第一”的室内休闲广场,捡了一张离入口不太远的桌子坐下。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理查德·克莱德曼悠扬的钢琴声轻轻荡漾。
  九点半整,一位雍容高贵的女人在一女两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子仪认出,女人是乔虹玉,她身穿白色的巴黎世家裙装,足蹬银灰色百丽高跟鞋,一串海蓝宝石项链在起伏的开胸处幽幽吐瑞,宝石颗颗大如小鸽卵,一头挑染过的秀发波浪般披在肩上;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留着短短的小子头,动作灵活,手脚麻利,看上去精明干练,一副白领职业女性派头;身后的两个男人身穿黑西服,尽管是在室内,却仍然戴着太阳镜,显然是保镖或跟班之类的。子仪站起身。
  乔虹玉看见子仪,加快脚步,来到桌前。“子仪哥,你好!”她似乎一下子又变成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了。
  “你好,虹玉!”子仪捉住她伸过来的手,握了好一会儿。虹玉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是时下最流行的法国香水CD绿毒,对这一品牌颇有好感的丘子仪一嗅便知。
  “小燕,你们下去吧,”虹玉吩咐年轻女子。“我和丘先生单独坐坐。”
  “是,老板。”小燕朝两个男人歪了一下头,三人退到距此七八米远的一张桌子处,坐下。七八米,这是一个合适的距离,他们既听不到老板的谈话,老板这里一旦有事,他们也可以立刻上来照应。很有规矩,子仪不禁想到。
  他们要了两杯卡布奇诺,慢慢地呷着咖啡,彼此打量着对方。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我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子仪终于打破沉默。
  “该有十年了吧,”虹玉说。“自从你出国以后。”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子仪借用杜工部的诗感慨道。“十年,发生了多少事!可你没变,还是那么光彩照人,而且更有气质了。”
  “什么气质?铜臭的气质?”虹玉的嘴巴仍旧那么刻薄。见子仪没做声,她又说:“你也没变,只不过愈发像高仓健了。”
  丘子仪哈哈大笑。“给我讲讲你自己。”
  乔虹玉喟然道:“那就说来话长了。”她告诉子仪,正如他所知道的,她有过一段婚姻,丈夫是个私企老板,也是个不安分的花贼,这使完美主义的她无法容忍,最终离了婚。离婚的时候她狠狠敲了他一笔,这笔钱就是她掘到的第一桶金。后来她辞职下海,开始做生意。她做得很顺,似有天助。再后来她弄了个加拿大身份,两边做买卖,越做越大。她几乎收不住手了,因为她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其他目标,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嫁给了金钱,赚钱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一种惯性。
  “于是你就炒起了安吉传媒的股票?”
  “炒安吉传媒我才不是为了赚钱呢。”虹玉嗤了一下鼻子。
  “那是为了什么?”子仪感到有些意外。
  “为了报仇。”她的眼睛眯虚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报——仇?”子仪十分惊讶。“安吉传媒和你有什么仇?啊,对了,张吉利是公司总经理。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你的前姐夫。但是据我所知,他对你还是蛮欣赏的,你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张吉利蒙你骗你,拐走了你未婚妻,你还把他当哥们儿。当就当吧,那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用你们的话来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女人就像一件旧衣服,被你们男人扔来扔去!”虹玉越说越气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这话你就扯远了,”子仪连忙辩解。“你误会了。”
  “误会?你知道我姐姐为什么和张吉利离婚吗?”
  “感情不好呗。”
  “仅仅是感情不好?”虹玉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姐姐可是个非常保守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一定会从一而终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告诉你吧。”停顿了片刻,虹玉说:“张吉利——你的铁哥们儿,做买卖捅了大娄子收不了场,为了救自己,索性巧施美人计,把老婆拿出来,贿赂给了对她垂涎的国企老总!”
  “有这种事?”丘子仪大吃一惊。
  “你知道那个国企老总是谁吗?”虹玉盯着子仪的眼睛。
  “是谁?莫非是——”他张大了嘴巴。
  “对,就是他。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冯建设!张吉利知道虹飞肯定不从,便在她饮料里下了安眠药,狗色鬼这才得手的。伤天害理呀!献妻者顿解危局,不仅如此,还赚了大钱,你的这个铁算盘兄弟又因势利导,把自己的小作坊挂靠到了大国企,于是一步登天,如今闻名天下的安吉就这样诞生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好一会儿之后,还是虹玉打破了坚冰,继续讲述。
  这桩一开始就错的婚姻也因此而走到了头。离婚后虹飞心情极差,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张吉利一直采取措施,所以,这腹中的胎儿肯定是个孽种。在全家人的一致坚持下,孩子终被拿掉,是个男婴。虹飞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歇斯底里。不管怎么说,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啊!那段时间,她的情绪跌落到了冰点,不,冰点以下,要多冰凉有多冰凉,自杀的心都有过。虹玉向她提议,不如出去走走,换换环境散散心。于是姐俩去了张家界,在那儿她们认识了一位名叫莱斯利的英国贵族。这个号称男爵的老先生快六张了,却仍是单身。他风度翩翩,绅士派头十足,对虹飞更是一见钟情,大献殷勤。他穷追不舍,甚至一路尾随到北京,很正式地向虹飞求爱。老先生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人看上去好像还不错。不过婚姻大事,毕竟谨慎为上,家里人提醒虹飞多观察些时日,考验考验。可虹飞早已被一系列打击弄乱了方寸,一心想着摆脱目前的状况,最好是躲到天涯海角,彻底改变环境,而莱斯利恰好能够帮助她做到这一点。于是她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对方,把自己胡乱嫁了,跟着这个尚未充分了解的老头去了英国伯明翰。到了那儿她才发现,莱斯利说是贵族,其实家世早已没落,虽说还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其实家贫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虹飞并非一个物质上要求很高的女人。可莱斯利好逸恶劳,成天耍大爷脾气,眼高手低,干啥啥不成。虹飞只好自己外出打工,给华侨家的孩子们补习中文,甚至去中餐馆端盘子,挣些外快,贴补家用。
  讲到这里,虹玉的声音颤抖起来。“吃苦,受穷,这些虹飞都不在乎,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莱斯利他……”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抑制自己马上就要沸腾的情绪。“莱斯利,看上去温文尔雅老实巴交的莱斯利,原来是个变态!你知道什么叫虐待狂,什么叫受虐狂吗?”
  子仪点点头,“知道一点,好像是一种偏执的性取向。萨德(萨德:法国18世纪著名的性虐待狂,他的名字已成为性虐待的代名词。)。”
  “那就是莱斯利!”虹玉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顿,满是牛奶泡沫的浅棕色液体溅了一片。“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全告诉你吧。这个老家伙很小的时候曾经遭受过一名妓女猥亵,从此就心理扭曲,对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全都怀有一种类似于仇恨的偏见。他终生不娶,却不断招些为性变态者服务的妓女——你应该知道,西方专有干这一行的女子,整些手铐、皮带、鞭子之类的东西。直到遇见我姐姐这个温良的东方美女,老家伙才萌发出过一把家庭生活的欲念。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结婚没两天老东西就现了原形。这回不是糟蹋妓女,而是直接糟蹋虹飞!我姐姐可就惨了,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从没断过伤。”
  “那她干吗不报警,或者索性和他离婚?”子仪听得几乎坐不住了,不仅这样问道。
  “你还不了解她?虹飞是个多要强的人啊。她打掉牙往肚里咽。家里打电话问她境况,她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强作欢颜,乐呵呵地说好极了。我妈妈心脏不好,虹飞怕妈妈知道她在外面水深火热,会受不了。”
  后来发生了奇迹,莱斯利的叔叔去世了,他的这个叔叔是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巨富,莱斯利居然是他的第一继承人!这家伙一步登天,搬进了城堡。人有了钱,似乎性欲也会陡增,他变本加厉地折磨虹飞,虹飞愈发生活在了地狱里。
  直到有一天,虹玉去英国看她,发现她浑身是伤,才知道她一直过的是什么日子。虹玉指着鼻子臭骂了莱斯利一顿,对虹飞说,咱们走!拉着她就直奔机场,飞到了温哥华。那时候虹玉已经办理了加拿大的投资移民。
  “后来呢?”子仪这会儿已是百感交集。
  虹玉继续讲:“虹飞出走以后,莱斯利才体会到这个中国妻子有多金贵,磕头作揖求虹飞回去,这个时候,他又变得嘴比蜜甜了。虹飞几乎要被他说动。我说:‘甭理老王八蛋,坚决不能回!他那臭毛病改得了吗?你回去还不得继续吃二遍苦受二茬儿罪?’真让我给说着了,狗到天边都吃屎,虹飞不在,莱斯利就又招起了那种妓女,结果有一天,他马上风,呜呼哀哉,找他老叔叔汇报遗产使用情况去了。”
  “马上风?”子仪没听懂。
  “就是做爱的时候死在了女人肚皮上,”虹玉解释。“丑闻一桩。老天有眼啊!”她显得那么解气。
  虹飞虽然身在加拿大,却仍然是名正言顺的莱斯利男爵夫人。莱斯利从他老叔那儿继承的遗产,原封不动地划归到了她名下。可是一夜之间的暴富,并没给她带来快慰,她从来不在意钱,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符号,够花就行,多点少点其实真的都无所谓。有了钱,她依旧那么不开心,郁郁寡欢。
  “虹飞现在怎么样呢?”子仪脱口问道,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两年前也走了,”虹玉戚戚地说。“肺癌。”
  她说,虹飞从未沾过吸烟之类的不良嗜好,据医生讲,这病可能与她长期心情抑郁有关。其实病症发现时尚处早期,本来很有希望治愈,可她拒绝接受那种把人整得跟鬼似的化疗放疗。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希望自己早一点离开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
  子仪感到嗓子一阵发紧,心沉了下去,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虹玉从古琦手包中掏出一盒绿摩尔,向子仪做了个要不要的手势,子仪摇摇头。她抽出一支,叼在唇间。一名穿黑西服的男子迅速走到她身后,掏出打火机,毕恭毕敬地俯下身,为她点着嘴上的香烟,然后静静退下。
  “屋漏更遭连夜雨,”虹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虹飞一走,我老妈受不了痛失爱女的打击,冠心病发作,也离开了人世。”
  一阵沉默。
  “家破人亡!” 再开口时虹玉的表情愈发沉重。“归根结蒂,这一切的起因全都是张吉利和冯建设。我姐姐何等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子,竟然让这两个臭男人给毁了。如果当初她跟了你,或者如果没有那桩肮脏交易,她就不会远嫁异邦,受尽凌辱,最后抑郁成疾,客死他乡。我妈妈也不会突然间心肌梗死。”
  “所以你要报复?”子仪推论道。
  “是的,”虹玉冷冷地回答。“虹飞和妈妈相继离开人世后,我就暗自发誓,要为我们老乔家找回公道。我有这个能力!我知道安吉传媒的董事长是冯建设,总经理是张吉利,知道安吉传媒把大笔的上市募集资金委托给了京房置业,炒自家的股票。于是我就趁股价最低的时候,抄底建仓。我现在手里差不多捏着一千万股安吉传媒。老天爷还真帮我,这回的熊市居然长达一年。一开始你们还硬撑着,现在我知道你们已经撑不下去了。在这样的大熊市里,投资者有如惊弓之鸟,只要我稍稍往下砸,就会造成羊群效应,小机构和散户便会慌不择路地往外跑,一天一个跌停板!我倒想瞧瞧,安吉有多大能耐,能接住我这一千万抛盘!怎么样?他们到底还是玩现了吧?接盘呀!怎么不接了?违规炒股,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我倒要看看冯建设和张吉利怎么面对公众股东,怎么面对监管机构!”
  “他们确实对不起你们乔家,”子仪呷了一口咖啡。“受些惩罚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是话说回来,怨怨相报何时了。差不多的时候,你能不能手下留点情呢?”
  “手下留情?”虹玉活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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