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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醉颜红-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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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忌惮着有外人在,只怕他早不顾一切地变回人形了。

  一双搛菜用的筷子,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竟能斗得不分上下,不仅小黑猫看得兴奋难耐,就连苏慕情,也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来者是客,这洪修是伤不得的,而以沈烟清的本事,气他个半死,倒是未尝不可。

  果然,过了百余招后,洪修气急败坏地大吼:“拔你的剑!”

  用一双筷子算是怎么回事?!成心侮辱人么?

  “你还不配。”沈烟清淡然一笑,眸中森冷如冰,错身闪开一剑,反守为攻,手上的筷子直取洪修的天灵盖,洪修忙抬剑抵挡,眼看对方招式用老,然而那双筷子竟脱手飞出,破风而来,洪修大惊之下,挥剑斩去,岸上看热闹的人也叫了起来,心想这一剑下去,不仅是筷子,连沈烟清的手腕只怕也是要齐根斩断了。

  墨颜一双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苏慕情安抚地揉着他的后颈,神态自若。

  阵阵惊叫声中,沈烟清竟抬手迎向剑锋,真气盈灌,宽敞的袖口顿时如刀剑般锋利,施展出少林“铁袖流云”的绝技,凛然挥出,只听“咯嚓”一声,洪修被震得虎口发麻,定睛一看,手中只剩半截断剑,而沈烟清毫发无伤,正笑吟吟地拾起落在地上的筷子,漫声道:“水衣舫中的物事,弄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众人默不做声,洪修长一口短一口地出气,末了,宋平幽幽叹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呐……”

  回到船中,墨颜立时撒开四爪蹭到沈烟清身上,扒开他的袖口检查了一番,见手腕上连破皮都没有,不禁又惊又喜,对面苏某人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泛上几分酸意。

  沈烟清将他抱了起来,带着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与方才冷淡而讥诮的笑容截然不同,右手边秦美人依偎在侧,百意百从,左手边宋平殷勤讨好,眼神势在必得。不知为何,沈烟清有意无意地冷落了貌美如花的秦大头牌,对宋平倒热络了许多,言笑晏晏,在对方提出赏花听曲的进一步邀约时也爽快地一口答应。

  墨颜眯着明媚的猫儿眼,一头雾水,突然后颈一紧,被苏慕情拎着脖子抱回自己怀里,他仰起头,舔舔那人的手指,狡黠地看着对方——

  吃醋了?

  得到的回答是重重地一枚爆栗敲在脑袋上。

  ***

  回到府里,墨颜迫不及待地变了人形,衣服带子胡乱系上就跑去找沈烟清,被忍无可忍的苏某人半路截杀,直接扛回房里狠狠教训了一番,等他浑身发软双腿打颤地被苏慕情扶出来时,已是晚膳时分了。

  沈烟清噙着一抹笑意,为羞得红潮满面的墨颜公子盛了一盅水晶百合,便与苏慕情说起画舫上的事。

  “你觉得宋平有蹊跷?”苏慕情一边替墨颜挑鱼刺,一边分神来回想当时的情景,英挺的浓眉拧了起来。

  若说那人的言谈举止,虽有些轻佻却也算不上无礼,处处表现得含蓄温文,但那眼神,却盛满掩饰不住的狩猎之欲。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遮掩变换,但那双眼睛,却是最容易暴露本性——易容成平凡木讷的皮相却配上一双风流自赏游遍芳丛的勾魂眼,最多能唬住像墨颜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呆瓜。

  “南宫结交的朋友,品行大致可信。”苏慕情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前年我见过宋老板一面,长相与现今并无不同,难道说……”

  沈烟清抿了一口酒,迟疑道:“我猜,这个宋平,是他人易容而成。”

  “哦?”苏慕情停下筷子,沉吟道,“宋平在北六省也算一方势力,岂会放任一个假货出来招摇撞骗?”

  沈烟清垂下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缓缓道:“他的易容术,师承于‘千面童子’,宋老板必然已遭了毒手了。”

  苏慕情闻言一惊,对江湖上易容术之类的小把戏他虽然不甚精通,却也听说过“千面童子”的大名,传言此人阴狠毒辣,易容所用的数千张人皮面具,竟都是从活人脸上生生剥下制成,精妙非凡,即使亲近之人也难以辨认,而他性好渔色,残虐凶暴,不知害了多少家娇滴滴的掌上明珠,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

  “千面童子已有近十年毫无言信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苏慕情看了墨颜一眼,招小双带他去休息,血腥话题,少儿回避。

  墨颜偏偏不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溜来溜去,被苏慕情瞪了一眼后低下头乖乖吃饭,装聋子。

  沈烟清神色凝重,道:“千面童子十年前死在我师父手上,今日那个,想必是他的徒子,知晓了我的身份,前来寻仇罢了。”

  苏慕情却笑了,道:“观叶楼岂是任人来去自如之所?烟清,你多虑了。”

  沈烟清欲言又止,末了低叹一声,起身离座。

  非关惆怅,只是想起当年京华一场大梦,风光月霁,歌舞升平,转眼间祸起萧墙,繁华盛景风流云散,不禁有些念旧罢了。

  至于那个冒牌的宋平,究竟会玩什么把戏,他倒是相当期待。

  ***

  换洗过后,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芙蓉帐中,喁喁细语。

  墨颜对沈烟清的事好奇得紧,一直缠着苏慕情问个没完,苏慕情揉捏着他的脸蛋,笑道:“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亲手养大的,六年前景帝即位,楚尚书弃官而去,他也便离开京城,南下途中认识了我,跟着我一同来了扬州。”

  墨颜“哦”了一声,侧过身一手支腮,又问:“那个宋平是不是想害他?”

  “或许吧。”苏慕情点了点头,将他揽在身侧,道,“别瞎操心了,你帮不上忙。”

  “谁说的?”墨颜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皱皱鼻子,拱拱苏慕情的肩头,很快倦意袭来,他絮絮叨叨地呓语了几句,沉沉睡去。

  ***

  南宫凝前日启程前往并州,府里清寂了不少,宋平几乎天天来约沈烟清出去,各种追求手段纷纷出笼,缠得沈烟清头大如斗,还得耐着性子虚以委蛇,真是烦不胜烦。

  好不容易觑了个空,沈烟清甩掉暗中盯梢他的人,一人悄悄来到秦水衣的水依楼。

  小楼婷婷立于水,像它的主人一样柔雅清幽,沈烟清躺在透出缕缕清香的软榻上,品着波斯商人带来的葡萄美酒,双眼几乎眯在了一起。

  “辛苦你了。”秦水衣软绵绵的声音催人欲睡,一双柔荑轻巧地按捏着他的肩膀,窗边的小铜炉里燃着镇定安神的熏香,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他没来找过你吧?”沈烟清半闭着眼,一手垂在身侧,好像要睡着了。

  秦水衣噗嗤一声笑了,道:“这几日他不是一直缠着你么?哪分得出时间来找我?”

  沈烟清暗暗叫苦,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撑起头,沉吟道:“或许,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秦水衣点点头,嗔道:“十几年交情了,同在扬州,我却几个月也见不着你一面,谁能想到我们的关系?”

  沈烟清拍拍她粉嘟嘟的脸蛋,笑道:“是啊,休说别人,就连楚大哥,若看到当年那个顽皮凶悍的管事丫头出落得这般娇柔可人,只怕也是不敢相认的。”

  秦水衣不着痕迹地在他后颈狠掐了一把,沈烟清识趣地闭上嘴巴,知道自己后颈上必然青淤了。

  他们都是自幼跟着那个人的,十几年青梅竹马,情同姊弟,后来尚书府家破人散,秦水衣也流落到扬州,抛头露面做起了卖唱的营生,所幸有槐叶楼暗中庇护,才没人敢为难她一个弱女子。

  沈烟清曾数次劝说她换个营生,毕竟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在风尘中打滚总是不适宜,但秦水衣不肯,至于原因,她不说,沈烟清也知道——他们,谁也没有放弃寻找那个人的下落。

  无论坊间的传言多么不堪,楚大人对他们的养育之恩、师徒之义,万死难以报其一。

  “既然他不认得你,你自己小心些,不要惹火烧身。”沈烟清不放心地低声叮嘱。

  秦水衣点点头,蛾眉轻颦,若有所思道:“我觉得那宋平,或许不止是寻仇那么简单……他看你的眼神……”活像要把人剥光了生吞下去一样。

  沈烟清的头又开始疼,低咒了一声,感觉到秦水衣纤细微凉的手指揉上额角,才稍稍好受了些。

  离开水依楼时天已有些薄暮,回到府里,看见墨颜在后院湖畔,正捧着一把谷粒喂鸟。说来稀奇,那些向来怕人的雀鸟竟都停在墨颜肩头膝上,争食鸣叫,亲热万分,沈烟清立在拱门处,不禁看得呆了。

  “沈大哥!”墨颜朝他招招手,又转过头对肩上那只喜鹊说了句什么,只见那喜鹊啄啄羽毛,振翅飞起,直接停到他的肩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沈烟清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站了片刻,他试着伸出手指轻触那只喜鹊的尖喙,那鸟儿竟也不怕他,在他手指上不轻不重地啄了几下,逗得他笑出声来,道:“墨颜,好大的本事!”

  墨颜笑嘻嘻地洒掉谷粒,跑到他面前,接过那只啄个没完的喜鹊,道:“他们是我在山上的朋友。”

  沈烟清深吸了口气,看着墨颜与百鸟嬉戏玩耍的样子,暗暗做了决定——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没有权力因一己恩怨连累到身边的人,没有资格为贪求片刻安宁而置大局于不顾,更没有勇气,去破坏如此和谐美好的画面。

  有道难行,不如归去。 


第八章

  一弯残月挂在天边,在凄迷的月光照映下,林间的道路更加坎坷难辨。

  密林中的空地,开阔平整,很适合即将到来的较量。

  沈烟清将一支洞箫凑到唇边,吹奏出呜咽低回的调子。

  身后传来悠然从容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缓缓吟道:“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乌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沈烟清停止箫音,转过身来,淡然道:“你来了。”

  “佳人有约,岂敢不来?”宋平一双眼睛幽深漆黑,闪动着显而易见的嗜血的兴奋。

  沈烟清丢开那支洞箫,冷冷地看着他,问:“你是谁?又为何来扬州?”

  宋平笑了,抹下精致的人皮面具,道:“我来,为一株倾城名花。”

  淡薄的月光下,仍能看清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子,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只是眉宇之间戾气未敛,笑容中含着几分阴狠。

  沈烟清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气息平稳,眼神淡定,连声音都清朗依然:“你是千面童子的徒弟?”

  他点点头,笑道:“江湖上,我的名字是‘孙怜雨’。”

  沈烟清眸中似有火花闪现,一瞬即逝,孙怜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似乎并不惧怕?”

  期待对方惊惶失措的想法落空了,他不禁有些失望——哪一个落在他孙怜雨手中的人不是受尽折磨凌虐而死?为何这人竟没有丝毫的惧意?

  “很好。”沈烟清退后一步,朝他拱了拱手,“请。”

  这一生有过多得数不清的较量,每一次他都不会吝啬一个彬彬有礼的“请”字,无论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还是你死我活的拼命。

  孙怜雨低声笑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困入罗网的猎物:“你不是我的对手,乖乖束手就擒就好。”

  “做梦!”沈烟清低叱一声,剑如匹练,当胸刺来。

  孙怜雨错开一步,拔剑出鞘,与沈烟清缠斗在一起。

  刀剑撞击声惊起了树梢的眠鸟,月光越发幽冷黯淡,夜风穿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沈烟清的剑术揉和了海南剑派的狠辣阴绝与峨眉剑派的空灵闲适,再加上深厚的内力相佐,在江湖上已数上承,然而与孙怜雨交手不过数百招,他已隐约意识到:这人敢如此狂妄,并非无所倚恃。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沈烟清屏气提神,不敢有丝毫轻怠,反观他的对手,却悠闲得如同花间漫步,甚至还在刀光剑影中调笑于他:“世人皆传你是他的娈童,烟清,他抱过你么?”

  沈烟清咬牙,出手更加迅疾,剑剑封喉,完全不留退路,拼着一死,也要将对方诛于剑下。

  “这样的性子,我喜欢。”孙怜雨轻声笑道,漫天的剑影霎时收敛起来,一招一式都变得柔似春风,然而出手却更为刁钻,毫无破绽,逼人的剑气如浪涛般席卷而来,混着淡淡的香气,顷刻间,沈烟清已汗透重衣,喘息声清晰可闻,体力飞快地流失,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朦胧中,那双无法逃避的幽深眼眸,燃烧着露骨的欲望,萦绕在他的周身。

  他不会不懂那种眼神代表什么,只是他宁可死,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你已中了牵魂散,何必苦苦挣扎呢?我会让你品尝到人间至乐。”温柔的声音灌入耳膜,无异于索命恶鬼,沈烟清忙屏住呼吸,然而为时已晚,体内真气紊乱薄弱,渐渐无以为继。

  气怒之极,反而笑了,菲薄的月光映出昔年一笑倾城的风采,饶是见多识广的采花贼也不由得看呆了眼。

  沈烟清挽了个剑花,勉强提起最后几分真气,使出一式“白虹贯日”向对方喉咙袭去,孙怜雨从没碰上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若不能得胜,谁不是求得全身而退?沈烟清难道是疯了?!只怕他的剑还没沾上他的喉头,便已被自己一剑穿心了。

  不成功便成仁么?他偏不让他如愿!这般性烈如火的人,更能带来征服的快感。

  孙怜雨提气纵身,躲开那一剑的同时向沈烟清欺去,然而就在他将点上对方|穴道的时候,沈烟清一翻腕,剑如灵蛇一般,向他肋下斩去,孙怜雨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有余力挣扎,慌忙抽身,只觉肋下一阵灼痛,鲜血已渗透了衣裳。

  孙怜雨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肋下的伤,伤口不深,所幸躲得快,他瞪着对面那人,眼神阴毒狠辣,沉声道:“很好,沈烟清,今天我非得到你不可!”

  两人重又展开一场激斗,沈烟清方才侥幸得手,内力已被牵魂散消弭殆尽,全身上下虚软如棉,使不出半分气力,手中的剑很快被挑飞,孙怜雨狞笑着伸过手来,正在暗叹此命休矣时,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尖锐的剑气如坚冰般冷硬森寒,逼得孙怜雨不得不挥剑抵挡,同时一股轻柔的力道托住沈烟清的身体,向后一送,将他稳稳地放在草地上。

  “苏、慕、情!”孙怜雨瞪着半路杀出的不速之客,咬牙切齿,将要得手之际却落了个前功尽弃,任谁都会火冒三丈。

  夜风吹动衣袂,那个狷狂俊朗的男人持剑而立,月光都仿佛明亮了起来。

  苏慕情绽开一个从容淡定的微笑,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孙怜雨怔了怔:“何出此言?”

  苏慕情敛了笑容,一字一句道:“若没有,我便送你上路了。”

  浓浓的杀气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孙怜雨明白能将内力如此收放自如的人江湖上寥寥无几,苏慕情的功夫显然在沈烟清之上,但要他放弃到嘴边的肥肉,实在心有不甘。

  “得罪了。”苏慕情没有给他犹豫不决的时间,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刺穿凝滞的空气,如毒蛇的红信一般悄无声息,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它的来势,孙怜雨大惊失色,一敛息向后掠去,险险地躲过这一剑,却没躲开夹挟而来的剑风,腮边一热,已有猩红淌下。

  苏慕情原本家学渊源,又师承昆仑剑派,成为昔年武林第一高手北松老人的得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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