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阙恋曲记事-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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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夏季最是让人烦闷。树头藏匿的知了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毒辣辣的太阳挂在天空狰狞地笑,柏油路被烤得滚烫,远处的一切被笼罩在蒸汽中蒙蒙胧胧看不清楚,整个世界亮得刺眼。
七月流火。
戚少商一边小心地驾驶,一边仔细留意路边缓缓向后退去的店面招牌。忽然,“旗亭琴行”四个字进入了他的视野。
戚少商迅速将车驶到旁边停下,大步迈向四周翠柏掩映的二层洋房,揉揉眼角,他推开了挂着“正在营业”标识的木门。
空调的冷气充斥着幽闭的空间,屋内的暗色格调跟外界的刺目喧哗形成强烈的对比,隐约有夜曲流淌其中,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身心。数十把各式各样的小提琴,或挂或摆,在暖色吊杆射灯的渲染下流溢出琴身独有的质感。
每一把小提都有一个故事。
戚少商的目光在屋内缓缓扫了一周,最后,他把视线定格在悬置于正墙最中央的一把提琴上。
白色的琴身已经微微泛黄,弦轴的边缘也略有剥落,似乎有些年代了。不算好琴,亦不再闪耀,琴行的主人却把它摆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可见这琴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戚少商定定注视那琴,温柔的视线一遍又一遍的抚过琴身,微蹙的眉头逐渐熨平,眼里闪出一丝欣喜。他微微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伴随着一阵恍然的不真实感一齐涌上心头,竟让他有些眩晕、有些站立不稳。
“请问……”
听到身后传来的清冽声音,戚少商转过头去。那声音却在此时生硬地划下一个休止符。
是你。
戚少商凝视着眼前的修长身影,不真实的感觉愈发强烈。
那人怔了怔,却把即将迈出的右脚收回,然后静静地保持站立的姿势,不再作声,也没有任何表情,一动不动。
戚少商也静静地站立着,同样没有动。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却有暗香流溢、暗潮翻涌。
数不清的时光碎片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在这一刻纷纷凝结成片、聚合成网,伴着记忆的波澜一浪一浪拍打在心灵深处,一浪一浪地挑动着理智的琴弦。
很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戚少商再也无法忍耐那堪比窒息的压抑,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那人柔韧的手腕,紧紧握在胸前。
惜朝。惜朝。我真的找到你了?我真的……找到你了……?
那人皱了皱眉,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注视着戚少商,忽然,他把手一甩,从钳制着自己的掌中脱离出来,清冷的声音传递到戚少商的耳膜: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戚少商毫不迟疑地再次欺身上前,不由分说用力攥紧那人手掌,牢牢握在手心,直视那双黑白分明却略显慌张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不会错的。你,是顾惜朝。
拜托你真的弄错了。
那人试图再次甩开戚少商的束缚,可无奈对方下了狠力,竟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告诉我,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戚少商牢牢地盯着对方,眼中一半灼热一半迷离。
抱歉,我真的不认识你,请放尊重些。那人停止了挣扎,忿忿地瞪视戚少商,刻意维持的平稳音调微微有些颤抖,却依旧清淡一如充斥在房间里的冷气。
那好吧,现在就让你认识我。戚少商又把人拉近了半分,坚定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对方的内心,他缓缓的说,请记住,我叫戚少商。如果你非说我认错了人,那么,我想,我至少还认得那把琴。
空出的左手向身后一指,戚少商缓缓转头,目光从那人身上转移开来,投向挂在墙上的白色小提。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在向那里聚焦。
沉默,不大的空间里安静到只听得二人的呼吸。戚少商终于松开紧握那人的右手,毫不迟疑地走向那把白色提琴,猛地伸出手臂,眼看便要将其掀下。
慢着!
身后那人终于无法掩制住激动,狠狠向戚少商吼道,不许碰它!!
戚少商的手凝在半空,半晌,他转过头,脸上挂着一丝得胜后的微笑,玩味地端详眼前满脸怒容的人。
这琴身背后的字迹,应该还没来得及毁掉吧……怎么,你就这么宝贝这把破琴?
那人眯了眯眼,凌厉的眼刀射出,几乎能在戚少商脸上戳个洞。他盯着对方一深一浅两只酒窝,紧抿双唇,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
戚少商也不再言语,只是牢牢抓住那人目光不放。
戚少商……
时间凝固了许久,那人粉嫩的唇终于一张一翕,恨恨咬出一句话:你,去死吧!
说罢,疾步上前,狠狠地挥出左手,扎扎实实的拳头向着戚少商的胸口砸去。
啊哟!
戚少商不避,接了拳头便向后顺势一倒,还发出一声夸张地怪叫。
眼看对方高大魁梧的身躯就要砸向展柜,那人一声叹息,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戚少商抢过,一把拽住他的身体。
疯了你!那人一边稳住戚少商,一边轻喘着。
戚少商紧闭双唇,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景致。只见那人白皙的脸颊已经微微泛出红晕,浓密的睫羽在深潭般的眸子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俊挺的鼻梁,俏皮的唇线,纤长的颈项,挺拔的身形……竟是看得有些恍惚,全然不觉自己正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毫无掩饰的盯着对方。
戚少商!那人被这么肆无忌惮的一阵注视,脸色愈显红润,咬咬牙,他愤怒地吼道,你这什么意思!快点跟我起来!
戚少商一梦惊醒,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小小的失态。他连忙起身,两个酒窝却陷得越来越深。
惜朝,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
好想伸手揽过他,却在指尖触及对方身体的刹那,戚少商感觉到那人微微的僵硬。迟疑片刻,他终于垂下手臂,只是定定注视着眼前的人,热切而温柔的目光牢牢锁定对方的身体,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那些遗失的过往。那些封印的迷题。那些追不回的青葱岁月。那些欢笑。那些悲哀。那些共同的记忆。那些离落的愁情。
顾惜朝忽然不敢直视戚少商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在对方炙热的目光照射下无处遁形。于是只有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垂下眼睫
2.炮打灯的秘密。
夜幕时分,万家灯火。
戚少商双手交握于胸前,手肘撑在餐桌上,眼睛瞟着落地窗外的璀璨霓虹,似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顾惜朝摁下挂机键,将手机揣进荷包。整个下午,戚少商都赖在他的琴行不走,任凭他刻意摆出一副爱理不理、似乎将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冷漠神情,却还是一定要等着跟他共进晚餐。
实在撑不住被那人拖到这间咖啡厅,顾惜朝坚持不坐包间,只是觅得一处靠窗之地,才半推半就坐了下来。正在烦躁慌乱之时,一通客户的电话帮他解脱困境,现在挂了机,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犹豫片刻,顾惜朝终于还是向戚少商所在的位置走去。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戚少商英挺俊朗的面部轮廓尽收眼底,只是那浅浅泛出的酒窝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不怎么协调,猜不出这人此刻到底是喜是愁。
轻咳两声,顾惜朝在戚少商对面坐下,径自端起酒杯细细品尝。
“顾公子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戚少商收回远目,将视线聚焦到对坐之人身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于脸颊。
“这一点也算?”顾惜朝不屑地挑挑眉,抬头将杯中醇液一饮而尽。
“还记得炮打灯吗。”戚少商略显突兀的问句没有升调,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炮打灯……
熟悉的字眼忽然撞向紧闭的心房,顾惜朝不自觉的一阵轻颤。
戚少商显然察觉到对方的反应,却只微微一笑,端起酒杯猛灌一口。“看来你还不至于什么都忘了。”
你根本就记得清楚。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就如同,我永远也无法释怀一样。
还有那些冬天。那是锁住缘分的牢,你和我,我们,永远也逃不掉。
时光是一场永不落幕的电影,此刻正在相对无言的二人脑中快速地飞转。
倒带一般迅速退去的许多光景抓不住亦摸不着,却牢牢刻进心灵深处,擦也擦不掉。
那些冬天。
忘记了是哪一年的冬天,只有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年。16岁的顾惜朝,17岁的戚少商。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邂逅。
少年的戚少商在大雪纷飞逃课嬉戏打雪仗的日子里,意外瞥见了某个颀长的背影。连续好多天了,那个人,每到那个时候,便会矗立在冰封的宁静的湖边,美好的剪影和着悠长绵软的乐声,随着雪花的飞舞,一直飘进戚少商的眼底心底。
不自觉地感到心灵变得澄净,不自觉地忽然能看到很远……不自觉地呆立在原地,不自觉地停止了手上的“战争”,不自觉的久久捏着一大团冰冷雪球,直到它越来越小,直到它逐渐消融,直到手套尽湿一阵刺骨的疼痛才把神游的少年拽回现实。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那个影子,那么真实。
“老大!咳咳,你,你原来在这里啊!”
戚少商回头望见疯得满面通红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兄老八,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喂,老大,再不赶快我们就输定了!”老八急得团团乱转,扯过戚少商的衣角,塞给他一团雪球。拖着人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老大你扔得最准,这次全靠你啦!”
老八“豪迈”的声音此刻却在戚少商的耳朵里变得聒噪无比。
他不禁皱了皱眉,也回头,却见身后不远处静静站立的修长身影,仍旧聚精会神地让手中的提琴发出天籁般的乐音。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没有关系,仿佛早已与悦耳缠绵的琴声融为一体。全部,都糅进了凝固的湖面,糅进了洁白的雪花,揉进了纯色的世界……
“战争”很快就结束。因为戚少商卯足力气的速战速决。
他一投一个准,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对方的人手根本招架不住,一会儿便被威名远扬的“九现神龙”砸得抱头鼠窜、苦不堪言,根本无法还击。
对方的队伍不消片刻便像风吹沙子一样散了开去,戚少商揉揉冻得麻木的手对上已经崇拜他到五体投地的老八,微微一笑。
“回去吧。”
他开始逐一打发自己这边的兄弟,“天气太冷,不要玩了。”
无论大家有多么意犹未尽,却是对他们的老大言听计从。能者为上,谁叫戚少商论成绩、论家世、论蛮力,都在他们当中数一数二;更何况,戚少商对兄弟们的好,那确是有目共睹的。自结成这豪气冲天所向披靡的翘课组织“连云寨”以来,尽管也就是打打雪仗、挑挑群架,戚老大却已然在他们心中成为当仁不让、当之无愧的永远的大当家了。
看着小弟们一个个听话地迅速消失,戚少商满意地搓搓手,吹了口气,转身向镜湖方向走去。
远远站在一棵苍松后面,笔直的湖岸线尽收眼底。此时已是日暮黄昏,暗青的天空浓云翻滚,北风肆虐,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开始片片洒落。
两个小时了,那人一直站在那里,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戚少商不禁又向前迈了许多步,但仍旧保持一点距离,站定,细细地打量。
一个侧影,一个正专注于挥舞指尖琴弓的侧影。穿得不多,似乎还很瘦削。下颌搁在腮托上微微扬起,可以看见那人精致的侧脸,挺直的鼻梁,远黛般的眉。双目微阖,因而看不见眸子。白皙的脸颊在寒风的肆虐下透出片片红云,一些雪花粘在浓密的睫毛上、翻起的毛毛衣领上、以及微卷的黑发上。
戚少商只是有点好奇。
自从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空气里飘着不一样的味道。那是跟自己的生活所不同的另一种味道。那种坚持,那种专注,那种内敛凝神的姿态,那种喜悦,那种落寞……都与自己的世界相去甚远。他无法理解那人为什么会独自在这寒冬腊月的冰冷湖畔,面对着无人的观众席,演奏出一首又一首悠扬的曲子,乐此不疲。
也许只是练习吧,或许就是习惯吧……可这么冷的天气,还下着这么大的雪,有必要到这里来练习、有必要如此坚持于一个荒唐的习惯么?
戚少商不解。
自认为无所不解的少年,此刻,便不能容忍这个小小的“不解”。
更重要的是,他从悠扬婉转甚至是欢乐的曲调中,却闻见了一丝忧伤。
那之后的很多日子,戚少商都会在翘课的傍晚,撇下连云寨众人,独自来到这湖边坐定,静静托腮。与某个方位保持一定的距离,耳畔,尽是琴声。
终于有天,抚琴的少年在结束了两个小时的演奏之后,缓缓向他走来。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抬头迎上少年清澈的目光。他终于看清,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眸子,那样一个深不见底的琥珀色,仿佛天空中最最闪亮的星子。
片刻,少年向他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微微颔首,你好。我叫顾惜朝。
他有点惊讶,赶紧站起身来,下一秒,他抽出塞在手套中的右手,轻轻握了上去。
你好,我是戚少商。
没有太多言语,两人便已经心照不宣。
他,感谢这个每日唯一的观众缄默不语地静坐于风吹雪舞中凝神的聆听。
而他,则讶异于对方敏锐的视线,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还是被发觉。
16岁的顾惜朝和17岁的戚少商,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开始交缠。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在寒风中冻得发红的脸蛋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赶紧抓起旁边装满武侠小说暴力漫画唯独缺少课本的书包,一通乱翻,最后掏出一个塞着软木塞子的葫芦,摇一摇。
这里面有好东西,要不要试试?喝了就不会冷。
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从家里偷到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酒。度数有一点高,只有戚少商这种土匪学生,才会嚣张到刻意弄个像模像样的葫芦把它带到学校,还非得故意当着老师转身的当口抄起来灌上一大口。他引以为豪,兄弟们也都崇拜至极。很得意。
只是讨厌那酒毫无新意的名字,于是,他挑出武侠小说里最奇妙的字眼,管它叫作“炮打灯”。无论什么酒,只要进了这个葫芦,便成了他的“炮打灯”。
戚少商看着眼前人满目的狐疑,耸耸肩,拔出木塞,仰头便灌下大口,还不忘美妙的咂咂嘴:
真的不骗人,这个……呃,叫炮打灯,喝下去满头烟霞烈火,马上就会暖和起来的,尝尝?
那人纤长的手指缓缓接过葫芦,迟疑片刻,也学着戚少商的样子仰首喝了一口。下一秒,咳呛不止。
戚少商赶紧拍拍他的后背,忙不迭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过瘾哪?
那人抬首,勾勾唇,露出个浅浅的笑。一排细碎的牙齿很白,趁得双唇愈发红润。戚少商挠挠脑袋,也跟着露出两只深深的酒窝。
炮打灯。
从此,便是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3.知音。
一顿晚饭吃了两个小时,却几乎没什么话。
戚少商一边开车一边斜眼瞟了瞟身边的人。那人似乎很累,胳膊肘支在车窗边沿,一手托腮,眼眸微合,安静而均匀地呼吸着。
戚少商忍不住又多看两眼。那人的睡颜真的很单纯、很天真,就像小孩子的脸,不带一丝阴霾。就跟以前一样,没有变,一点都没变。
微微叹了口气。
三年。自从那日他莫明其妙消失不见,已经快三年了。这两三年里,戚少商一直没有停止寻找,一直没有放弃希望,确切的说,是一直不愿把这抹身影藏到记忆深处。那对于他来说,真的太难。
这次能够找到他,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不管怎样,几个小时前,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心脏停跳的感觉还是那么明显!那种惊讶、惊喜、激动,以及纷至沓来的无数仅凭语言根本无法描绘的复杂情绪,到此刻还清晰无比。
明明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很多很多的思念想要对你讲,还有很多问题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