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的广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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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都知道余日不多,却有几只愣头愣脑的飞蛾,还在灌木丛中做着夏日梦。它们从一片葱郁飞向另一片萎零,转而又停落在裸露的草茎上抖动翅膀,仿佛几个不识趣的乡下人,硬要在一大段哀伤的旋律里面,加几个不和谐的快乐的音符。而它们的这些徒劳的努力,反给深秋的曲子里,注入了更多悲怆和无奈。
远处几幢未完工的高楼,在灰蒙蒙的天空的背景里,显得忧郁而深沉,即便高高的脚手架上那鲜红的巨大标语,也不如往日醒日,看起来有几分疲惫的样子。路上奔驰的汽车,象任性的孩子,高声嘟囔着疾驶而过。好在潮湿的空气也浸润了尘土,不再有被轻易掀起的灰沙,只是排气管后面,一道淡淡的烟雾随风飘散。
这里曾是华上下班的必经之路,然而时过境迁,即便走过立交桥面、他曾与海花凭眺夜色的那一段栏杆,也没有引起心中的波澜。在那些北风呼号的寒冷的夜晚,他曾以为温暖可以永久,漂泊的心可以有所归宿,可仿佛有一双命运的巨掌,一次次发挥着可怕的魔力,将他从每一处避风的港湾,拖回雷暴的中心,去面对前生注定的宿命。
在无休止的逃避和挣扎中,痛苦是永恒的主题,他无法摆脱命运的纠缠,烦恼的心难于安宁。
到了军的单位,把车子扔在存车处,走上大理石台阶,立刻感受到一种浮华的节日气氛。
这里当然也出入着朴素的工薪阶级,但更多的是衣着时髦的男女,仿佛这个贫穷世界的所有新生贵族都约好了赴一场盛大的舞会。从这些美丽红润的面庞中,你找不到饥饿的痕迹,他们愉快而自信,昂首向前,只有一两个衣移褴褛的身影会迫使他们绕道而行。那些大胆的行乞者,无视这宫殿的辉煌,就象激水中的礁石,劈开了涌向奢华的人流。
很久没有回这里了,熟悉中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过去在这里工作过的痕迹,随着时间的冲蚀而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在依着自己的节奏而变化,好象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严格地区分了过去与现实的生活。
一时间,华感到莫名的恐慌。他无法想象丧失记忆的生活:那些确实发生过的,美妙和悲伤的一切,真的会沉入时光湍急的流水吗?那些细节,一个眼神、一颦、一笑、一转身、一回眸。。。。。。这些都会随着岁月的消逝而崩毁吗?果真如此,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谁规定生命的意义必须要由记忆来证实?!忘记吧,忘记那些痛苦和欢乐交织的时光,忘记曾经仇视和曾经心爱的人,把过去留给一片空白,让每一个黎明婴儿般纯净和充满希望!也许这样才能真正体会生命的涵意?
华又陷入矛盾的怪圈了,本来就已烦燥的心,这会儿更是充满了狂乱暴怒的嘶喊。周围货架上的金属和玻璃反射出刺目的灯光,人群嘈杂着、滚动着,污浊如火山喷涌的洪流,奔腾怪叫。在现实的牢笼里,华仿佛困兽,恐惧和愤怒是他眼中的火光。他在痛苦地思念一个人,而未来却使他绝望。一股无名火在胸膛燃烧,他了解这焦燥的根源,却不加以控制,只是任凭它撕扯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任凭这煎熬,象一幢古老而阴森的建筑,在沉默中掩盖起深处的崩塌。
是的,是的,我想你!我在想你!
承认这一点无比艰难,华不可能象对个普通女孩那样去追求,任性地哭和笑,没有一点点顾忌。在他与欣之间,即便两个人单独相处,也总有一种无形的约束使之退缩和犹豫。而思念的情愫,则不受行动的禁锢,心灵以它自己的方式抗拒理智。人因矛盾而痛苦、因痛苦而混乱,最终又因混乱而陷入更深的矛盾,不得解脱的凡俗生灵,犹如风中芦苇,难得平静。
远远看军正同他的经理谈话,华和浩对望一一眼,只得在货场里闲逛。
这个货区的顾客不多,导购木楞楞地站着,象一群苦恼的稻草人,从服装的麦田里露出半截身子。华在心底几乎想转身离开了,与其在等待中胡思乱想,不如马上从眼前沉闷和污浊的空气里消失,去找一些更有趣的事情来做,或者干脆回去蒙头大睡一觉。你知道他现在感觉象一只被人家剥了壳的软体动物,世界太硬,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
他只顾在心里掂量着是否该向浩找个借口离开,以至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但他籍着本能,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些东西在向自己靠近,是什么呢?
他略带警觉地抬眼看看四周,空气里依然布满了颓丧,然而在这个沉闷单调的世界中,一定是有些什么东西在招唤着华,好象家园那样熟悉。
可那是什么呢?
他在空气中寻找,就好象在一片虚无中寻找,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却有一种追寻的狂热。那东西若印若离,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有时候在一片沉寂中你也会有类似的感受,你搞不清那灵魂深处的一点点动静,是来自幻觉还是现实,当你侧耳倾听的时候,周围却又回复一片寂默。可是你的心不会就此平静下去,你听到了,你相信。你会向茫茫虚无伸出你感官的触角,摸索着,不知道终点,却义无反顾!
漫漫征程的那一端等待你的是什么?是痛苦吗?还是幸福?你无从知晓——也许你追寻的,根本就是虚无自己。是虚无的虚无。也许你在中途就已情竭力衰,自己也终于崩毁成了虚无! 可你依然义无反顾,无怨无悔。仅仅是因为你相信,是的,我知道,你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相信!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我知道。当所有的人们都已绝望的时候,你是唯一相信这一切的人。。。。。。
华被这种狂热激荡着,他在脑海中搜索着共鸣的片断。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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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地,仿佛灵光闪现,时光倒转起来:他忐忑不安的走进欣那明媚的卧室;他坐在欣的床头,心不在焉地读一本书;他轻轻地伏下身,深深地深深地为这瞬间的幸福而呼吸……
是欣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那么柔和、那么温暖,仿佛有生命一般,与华的意识紧紧地编织在一起,绵密如网。
这气味来自哪里?来自幻觉吗?一会几浓郁,一会几又消失无形。
华深深地呼吸着,向空气中追寻,深怕这又是一场好梦,会瓦解在醒来的瞬间。
然而这芬芳并没有抛弃他,好象知道自己正代替着华最美好的回忆、寄托着华对欣的绵绵思恋。她悠然地摆动着衣裙,轻笑着向空气中洒落身影,就象是欣自己,无忧无虑地与华并肩而行。
她紧紧地拥抱着华,拥抱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和焦渴的灵魂。她知道只有自己才能解答这求索者的提问,然而她并不着急,他们都知道答案本身是毫无意义的……在石竹花盛开的地方,在比所有的星星都更加遥远的地方,在一切梦幻诞生和开始的地方,她掌握所有的秘密。
他因此而等待。
“来接我吧,我约了茜,在西单。”电话里,欣央求着。
“我在馨园这边呢,要累死我啊?”华真有点累了,而且与茜又不熟,仅是两个月以前见过一面。哪天来着?好象就是陪欣买自行车的那天——茜与男友一起来吃晚饭,临走时, 还一定要华搭他们的顺风车。幸好那个小伙子催着要走,否则,还真不好解释深更半夜表兄妹同处一室的尴尬。
“我要你来嘛,好哥哥啦。”欣不管,肆无忌惮地撒娇,顿一下,又笑:
“听见了吗?我的同事说我好嗲!”
华无可奈何地摇头。欣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逃避现实,也因此永远纯净。华抗拒不了她,也抗拒不了自己,与欣在一起,多一秒钟,再多一秒钟,不需要知道明天。
这是“十一”小别后的第一次约会。欣从成都打回过长途,电话里也曾热热闹闹地聊过,但是,有太多太多的言语需要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去进行无声的沟通,失去了含蓄与沉默的交流,空泛的言谈又能有什么意义?
直到南陪着欣从成都回来,好长一段时闻里,由于不方便、也由于内心深处朦胧的抗拒,华一直没有主动与欣联系——除了将好不容易排队买来、 预备自己同欣一起去欣赏的“迪斯尼现场表演会”票,送去给他们以外。甚至南走后,华也只是重复着每天早送晚接的固定程式,有意从愈陷愈深的情感渊潭里一点点拔出身子。
可华到底是脆弱的,他的灵魂深处有一种破碎的东西,需要欣的破碎来验证和填补; 他无法抵御源自另一个世界的诱惑——那是追寻完整的诱惑——它深深地根植在华的血脉,无论醒来或是睡着,永永远远反反复复地冲刷华的意识的天空。
在燕莎门口找到欣,已是日薄西山的黄昏。
十月底,该是晚秋的帷幕徐徐拉开的时候。淡淡的暮蔼化为远近吹动的风,竟然还有——仅仅一丝而已——暖意,从车窗子 鼓进来,像波底冷暖夹杂的湍流,轻轻抚摸迷醉的面颊。
是寒流多些、还是暖流多些?别问他们,他们正痴醉在一种情人的游戏里,忽略了,答不上来。
一样的原因,他们也答不出窗外总共闪过多少车流、人流,闪过多少秋天青黄焦翠的树木;他们没有注意到,天际那最后一抹透明到桔红的唇线,是如何被淡紫过渡成暗紫,最后又是如何隐遁于夜神的黑抖蓬之后;还有无数华灯的初绽,一下子挣醒了梦的双眼,空气中仿佛洒下一连串亮丽的音符,昭示着一个伟大的阴影的莅临。。。。。。
他们只是沉浸在彼此之中,沉浸在手指侵略手指、激情掠夺皮肤的小小游戏之中,却又全神贯注地忘了周遭,反复演示着亘古以来男人和女人——在这样细小的接触里发明的快乐之源,以及,拒绝和挑逗的永恒的战争。
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在沉默中进行,只除了欣的双颊有一些潮红,只除了下车后有一段时间如惊梦般的恍惚和沉默。
然而夜风毕竟开始凉了,调皮地吻他们两个,直到吻醒。
在比萨门口会合了茜,犹豫一下,欣乍乍忽忽地要去街对面吃台湾牛排,茜精明地扶扶眼镜不说话,华则永远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管饱就成,于是一行三人,穿地道过去,沿途百米,叫卖行乞者无数,也真繁华。
膳毕,欣又动员大家去路西“喜神”婚纱摄影店看照片。一路上,姑娘们用日语在华身后嘀嘀咕咕,又大笑,搞得华心里直毛,猜到欣一定是说起上个周五,陪她去影楼看婚照样品时,被服务员以为是一对爱人。
华记得那位小姐端详半天,终于说出一句: “您二位,还真挺有夫妻像呢。”
那天是为了等候一场北京音乐厅的演出,闲极无事,不想反而勾起欣日后去拍婚纱照的心思,华不说感受,只陪她走,却是无精打彩地,倒是服务小姐的误会,教他来了精神,尴尬又爽朗地笑,心里面甘苦并重,别有一番滋味。
“喜神”据说是北京很有名气的一家影楼,窗明几净,从街上一眼能看透整个大厅, 负责接待的小姐很热情,却搞不清楚这三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二男一女!),究竟谁和谁是一对?只好一碗水端平,向每一个人重复她的介绍。这是服务行业里的一种忌讳,可也无可奈何,华察觉到小姐的困惑,不点破、窃笑。
走出影楼,车流略稀,风渐寒,拐过路口,竟然是两年前,那个风雪情人节的旧游处, 一样的夜,只少了雪的背景,小餐馆落寞着依然还在,那四张年轻迷惘的的面庞却早巳沉入时光的陈迹。还记得那支娇红的玫瑰,谜一样穿越雪的帷幔、穿越沉沉黑夜的帷幔,被海花美丽白晰的手、轻轻接过去的情景;还记得那些平静的日子、那些没有轮回压迫没有痛苦创伤的日子——即便用更深的陷落来换取,也依然值得。
唯一一次感情中没有欣的影子,唯一一次挣脱梦魇的束缚。短暂,却纯粹,是另外一场梦。
回到馨园,三个人坐在欣的小床上打牌。打牌是需要一路说笑助兴的,面对两个女孩,有些哥们间的玩笑开不得,多少有些扫兴。
开心的话题还是能够找到。互相挤兑,在有默契的人中间,许多典故一点即透。
记得当年王宁与海花,一遇见烦心的事,总要沮丧地大喊一声:“噢,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边夸张地甩甩头发,引来大家哄笑。这会几欣与于茜串通,牌局中几次把华杀得落花流水,再开一局,眼看手中一把糟牌,华只得感叹:
“噢,这日子,真他妈的没法过了!”
这典故欣是知道的,一度还新鲜地跟着学,突然间听了,不免一笑,茜却不然,以为又是华杜撰的一个噱头,禁不住随了一句:
“我跟你离!”
“哗”一声,华与欣齐声大笑,几欲打跌,茜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引出如此大的动静,也笑,却有些莫名其妙。
欣一边擦眼泪,一边向茜解释:
“你不知道的,你接得真妙!”
是很妙,这回又多了个典故,华一边洗牌一边想,若是王宁她们几个在这里,那有名的放肆的笑声,怕不把这屋顶掀掉!
又闹一会儿,真的晚了,累一天,全打起哈欠来,华接好热水,茜先去洗澡,欣转身向柜子里取厚毛毯,打算铺在床上,权做茜的被子。
“帮帮我,拿不出来!”毛毯给压住了,偷懒的欣不动,向华求援。
铺好床,欣的神情转而悻悻不快,华拍拍她的头发小声问:
“怎么啦,宝贝儿?累啦?”
“嗯,是有一点。”欣低头擦眼睛,向华的肩膀靠过来。浴室里的水声挺大。华不经意地搂着欣细细的腰肢,轻轻捋她散在背后的长发。
欣开始落泪,在华还沉浸于这难得的平静中,而未曾察觉的时候,肩头已悄悄润湿了一片。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如此美好的夜晚,怎么说哭就哭了呢?
窗外黑漆漆的,只在远远的高楼上有几点单薄的灯火,屋子里亮,隔着玻璃看不见星星,但想象中,外边一定很安静吧?
小小姑娘,为什么哭泣?伏在我的肩头,像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泪水是你抖落进宇宙的尘埃,凉得仿佛月湖水晶。
华轻轻吻她鬓旁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别哭、别哭,好孩子,你为什么哭呀?哥哥在这里,你怕什么呢?不管什么事情,有哥哥在呢,别哭,好吗?”
欣抬起迷离的泪眼,楚楚动人,华轻轻地笑,用手指为她擦去泪水,刚想说些什么,嘴唇已被柔软温润的花瓣封住,是渴望的唇,焦灼中含着痛苦,是欣此时的灵魂。
华迷惑了,还以温柔和细腻。欣却不理会,任性地索取,象要从华的安慰中寻找狂乱与躁动的共鸣,华一下子清醒过来,克制着,轻轻柔柔地裹住她,问询般引导那花蕊似的小小舌尖,带动她,一次次从深渊边滑开问寻。
从没有这样吻过——用吻来对话和治疗:欣放肆又任性地争辩,华只一味地用清冷之心来安抚。是一团火要点着自己,却被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