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斜长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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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辩的主流。其实,朦胧只是诗歌风格的一种,不能以“朦胧”压倒一切,
代替一切。而且,朦胧不等于晦涩。由朦胧而晦涩,这就走上了魔道。从中
国古典诗歌的艺术经验看,大部分好诗都是明朗和含蓄、朴素和深厚的统一,
即它所要表达的内容是人们易于理解、一读就能明白的,同时,又是含蓄无
穷、耐人寻味的。中国古典诗歌美学虽然讲究所谓“弦外音、味外味”和所
谓“探之愈深,引之弥永”,但是,首先必须以明朗为基础。如果离开了明
朗,也就失去了诗歌所要求的形象的直观性,那么,这种诗也就成了谜语。
李商隐,是被某些诗论家视为古代的朦胧诗人的。其实,使他不朽的大抵也
还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类作品,并不专以朦胧取胜。
假使他专写 《锦瑟》,会不会在中国诗史上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恐怕是个问
题。中国古代还有个吴文英,是南宋时的写词高手,他主张“用字不可太露”,
追求笔墨幽邃,情思深曲,要算是正宗“朦胧”派了,然而,当时就有人批
评他,“其失在用事下语太晦涩处,人不可晓”;更有人批评他的作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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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楼台,眩人耳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这些,都是值得今之“朦胧”
派引以为鉴的。近年来,在所谓朦胧诗之外,又出现了大量冠以“现代派”
头衔的怪诞诗,更加不知所云。我的一位诗论家朋友向我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上海的一位年轻诗人请他为自己的诗集作序,他读不懂,于是,诗人为他一
首首讲解,他似乎懂了。但是,过了几天,又不懂了。这样的诗,人们怎么
会爱读,又怎么会流传呢!最近,有一位年轻诗人说:“诗是中国的强项,
但近些年在中国诗歌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有些诗让人听不懂、看不懂,不
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这样的创作也无法向历史交代。”(见
1997年4月15日《北京青年报》)我以为,这是很值得重视的反思。
中国古典诗歌积累了丰富的艺术传统,中国新诗的发展必须吸收这一传
统,才能创造出具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为中国人所乐于吟诵的作品。什
么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优秀艺术传统呢,我以为至少有四点:
1。和音乐的密切结合。自 《诗经》、《楚辞》、汉魏乐府、古体诗、近
体诗 (律诗、绝句)以至宋人长短句、元人的散曲,无一不是在音乐的基础
上发展起来的,也无一不能入乐歌唱。它们的广泛流传,也常常要借助于音
乐的翅膀。人们熟悉的“阳关三叠”和“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故事,都
说明了这一点。五四新诗打破了旧诗的格律,这是必要的,是历史的进步,
但是,其负面作用是丢掉了中国诗歌和音乐密切结合的优良传统,不少作品
过于自由化、口语化,缺少格律,不能歌唱,或不便于入乐、谱曲。其间,
少数人曾呼吁并企图建立新格律诗,但并不成功。近年来,一面是诗歌语言
自由化,以至散文化的倾向更为严重,诗人们愈加不注意于对格律、节奏的
追求;一面是歌词写作的庸俗化和非文学化,许多歌词充满陈腔滥调,甚至
文理不通。我以为,诗和音乐的再结合应该是中国新诗的发展方向之一。
2。以创造意境作为最高的美学追求。中国诗歌讲究情景交融,诗中有画,
说的是诗歌要有意境,鲜明、具体,在仿佛历历可见、可感的形象中蕴含丰
富、动人的感情,并留给读者广阔的想像和回味的天地。白话诗,特别是近
年来的新诗在这点上忽略了。许多诗淡而无味。或有意无境,或有境无意,
有的既无境,又无意,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3。高度精炼的文学语言。一切文学样式都要求精炼,中国古典诗歌在这
一方面的要求尤为严格。一首五绝不过20个字,一首七绝不过28个字。其
他五古、七古字数也都不多。但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就是在这样短小
的篇幅里,却包含了极为丰富的内容。白话诗、特别是近年来的新诗把这个
优良的传统也丢掉了。
4。善于从民族、民间诗歌中吸取营养。中国的各种诗歌形式几乎都是在
民歌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不少优秀诗人也都善于向民歌学习,一面改造、
提高民歌,一面充实并丰富自己的艺术素养。例如:屈原、李白、刘禹锡、
黄遵宪等都是如此。近年来,我们的新诗作者似乎忘记了这点。有些人是从
读翻译诗起步的,有些人刻意模仿外国现代派诗人,做的诗也几乎是外国现
代派诗歌的翻版。应该说,这并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我国是个诗歌大国、古国。在中国文学史上,诗歌是发展得最充分也最
辉煌的艺术门类。恐怕没有任何国家的诗歌史能够和我们相比。我们应该无
负于辉煌的过去,努力创造出辉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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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贯通寓文于史
——读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
陈漱渝同志以研究鲁迅驰名,最近破门而出,进入现代史研究领域,出
版了一本《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它文史贯通,寓文于史,很有特色。
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成立于1932年12月,主要成员有宋庆龄、蔡元培、
杨杏佛、鲁迅、邹韬奋、胡愈之、林语堂、伊罗生及史沫特莱等人。它在反
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法西斯统治,营救被捕的革命者和进步人士方面,进行了
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杨杏佛并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同盟》一书叙述
了这一团体的历史和主要人物的生平,再现了它在中国现代历史舞台上所演
的有声有色的场面,既是一本研究专著,又是一本生动的历史读物。
研究近、现代史,有它的方便之处,也有其困难之点。方便处是,文献
资料留存得较多,有些当事人也还健在。但是,它的困难之点却也就在这里。
这是因为,材料虽多,却大都未经整理,而且不易见到;其次,当事人健在,
作者又必须在查阅文献之外,调查这些“活材料”。年代久了,各人的记忆
难免模糊讹误,作者又须下一番考核工夫。只有将文献资料和调查、访问结
合起来,才可能准确、全面地理清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揭示文献资料所无
法反映的内幕,展现真相。陈漱渝同志写作《同盟》一书不过花费了四个月
的业余时间,而收集资料却达六年之久:不仅“穷搜”一切可以找到的文献,
而且,以各种方式向当事人、知情人宋庆龄、陈翰笙、丁玲、楼适夷等人作
了调查。因此,本书对同盟历史的叙述既清晰、翔实、完整,而且又钩沉发
隐,提供了许多我们过去不知道的史实。例如,1933年,当陈赓被囚禁于上
海狱中时,宋庆龄曾为中共秘密地转交过一张纸条。这一情节,是宋庆龄本
人提供的。又如牛兰夫妇案,是当时轰动中外的新闻,但是,这一对在中国
土地上被捕的异国夫妇的真实身份,却很少为人所知。陈漱渝同志通过外文
局专家魏璐诗向路易·艾黎和马海德同志作了调查,函询了远在德国的王安
娜女士,又得到了安全部有关同志的帮助,终于弄清楚了他们的政治面目和
在华使命,有助于人们了解共产国际远东局在中国的活动。其他如蔡元培为
保释邓演达,曾派陈翰笙向一度暗中赞助邓演达主张的陈诚递交过保释信。
这一情节,显然也是通过调查访问获悉的。它不仅对研究蔡元培,而且对研
究陈诚都具有一定意义。
历史是由人的活动形成的。写历史,当然离不开写人。但是,若干年来,
我们的某些历史著作却很少写人,有时写了,也往往只告诉读者,人物做了
什么,而不告诉读者,人物是怎样做的。这样的著作自然干巴巴,缺乏可读
性。陈漱渝同志的《同盟》一书注意写人,力图在可能条件下写出人物的性
格、气质和精神面貌来。例如,作者在叙述营救陈赓等人时有这样一段:
同年五月,轻易不出门的宋庆龄突然出现在辣斐坊七号(现复兴中路复兴坊七号)何香凝
寓所的客厅中。这种一向少有的举动使何香凝有些慌张。宋庆龄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她一面跟
何香凝寒暄,一面向廖承志眨了眨眼。何香凝意识到了,便托词拿糖果,回到了寝室。这时,
宋庆龄面色凝重地对廖承志说:“我今天不能待久。”又补充说:“我今天是代表最高方面来
的,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上海的秘密工作能否坚持下去?第二,你所知道的叛徒名单。”
廖承志回答说:“第一,恐怕困难。我自己打算进苏区。第二,这容易,我马上写给你。”廖
承志飞快地把叛徒姓名写在一条狭长的纸上。宋庆龄打开皮包,取出一根纸烟,把半截烟丝挑
出来,把纸条卷成卷,塞进这根香烟里,接着,泰然自若地走出了何香凝公寓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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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叙述是根据廖承志的一篇回忆改写的。它既富于表现力,又富于戏剧性,
把宋庆龄沉稳、机智的性格写得栩栩如生。我想,如果将它改编为戏剧小品,
肯定可以为演员提供丰富的创造天地。
《同盟》一书除宋庆龄外,对邓演达、杨杏佛、鲁迅、胡适等也都写出
了他们各自的性格特征。作者形容邓演达,“像一匹在革命征途上勇负重担
而不幸中途倒毙的驴子”;杨杏佛,如同以膏血换取光明的“燃烧的蜡烛”,
都是很精当的比喻。作者写肖伯纳访华,和鲁迅等人聚餐,一面学着用筷子
吃饭,一面幽默地说笑,虽然只有寥寥几行文字,但这位戏剧大师的性格却
已经跃然纸上。
历史不同于文学,它绝对排斥虚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也排斥形象、
情节和细节。一个历史家不能写不曾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能用想像去
填补文献记载的空白,但是,他完全可以在叙述历史过程时,保留历史本身
所具有的多姿多彩的面貌,保留有助于表现人物性格的情节或细节。在这一
方面,《同盟》一书作了有益的探索。《营救被绑架的作家丁玲、潘梓年》
一节,作者首先从《申报》的一则消息——昆山路发现惨死的男尸写起,同
时叙述同一天,著名的女作家、左联党团书记丁玲失踪,上海市长吴铁城和
上海公安局矢口否认绑架,一时间,形成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无头案。然后,
接着叙述丁玲被捕,特务潜伏在她的寓所张网以待,等候抓人:“下午四点
左右,一个身着灰色哔叽长衫,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人大步跨入室内,他就
是左翼作家、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应修人”。在历史家的笔下,应修人的
衣着、眼镜、身材、步伐等纯属细节,可以省略,然而,本书却保留了。最
后,作者才说明,应修人和特务格斗,夺窗而走,从三楼跳下,壮烈牺牲。
《申报》报道的“无名男尸”即是应修人的遗体。这段叙述,有悬念,有人
物,有细节,因而,很能抓住读者,但是,一切又都是历史——真实而无任
何虚构、想像的历史。
很久以来,就有所谓文笔和史笔之争。一种说法是,文笔属于艺术,史
笔属于科学,二者间界限分明,不能混淆。这当然是正确的。然而,它们为
什么不可以贯通渗透、相辅相成呢?我看是可以的,只要不以文害史就是了。
《同盟》一书的另一特点是史论结合。一部好的历史著作,不仅要有丰
富的史料,而且要有深刻的思想和见解,即所谓史识。本书所涉及的“民权”
是一个复杂的政治理论问题,它要求作者进行必要的议论和分析,而又不能
离开历史,写成一般的政治读物。本书较好地解决了这一矛盾,它在叙述同
盟活动的同时,回顾了民权思想在近代中国的发展历程,分析了孙中山、宋
庆龄、蔡元培等人的民权思想,批判了胡适的“人权观”,总结了同盟的历
史经验,不少地方,都闪耀着思想和理论的光彩,可以给予读者以智慧的启
迪。如果要寻求不足的话,它对于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民权问题缺乏论述,令
人略感遗憾。但这也许不是本书的任务,我的意见大概近于苛求了。
陈漱渝同志正在写作《宋庆龄传》一书,期望它在文史贯通、寓文于史
方面取得更大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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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潮》杂志发刊词
自鸦片战争以迄今日,时光流逝了一百五十余年,放到中华民族几千年
的文明史中去考察,不过是短短的一段。然而,这一段的内容却极为丰富多
彩。中华民族和中国社会在此期间发生的变化,至深至大,没有任何一个历
史时期可以与之相比。
中国历史有过辉煌的往昔,但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却已经疲弱不振。
在和来自万里之外、所知甚少的敌人交手之后,中国人发现了自己的落伍,
于是,奋起图强,开始了振兴中华,建立现代文用社会的伟大努力。自此,
潮起潮落,一浪又一浪,一代又一代,无数志士仁人弄潮搏浪,前赴后继,
奋斗不已。本刊的创办,旨在记述百年来中华民族的灾难与奋斗,黑暗与光
明,失败与成功,用以纪念以往,激励现在,为民族和国家的振兴,为建设
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贡献绵薄之力。
史学的主要职能是记事。本刊提倡记事史学,发展回忆录,口述史、人
物传、本末体等史学体裁,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努力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
记叙一百多年来中华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本刊的原则是:实事求是;本刊
的追求是:“信史、实学、新知、美文”。真实是历史的生命。倘有虚饰,
即非本相;再加抑扬,更离科学。因此,本刊将真实视为最高准则。同时,
本刊也将力图再现历史本身所具有的丰富性和生动性,希望向读者奉献既新
颖真实而又斐然可读的作品。中国古代的史学杰作大都情节盎然,人物及其
语言高度性格化,这应该是我们努力继承的优良传统。当然,这一境界很不
容易达到,但是,我们“心向往之”。
生活是多样化的,历史作品的体裁也应该多样化。长篇宏议,固为繁荣
史学所必须,而札记、随笔、短论,亦为史学园地所不可少。因此,本刊体
裁不拘,风格不限,提倡量体裁衣,因材作文,能写短决不拉长,能轻松决
不故作严肃,希望既力避八股陈腔,而又不媚俗取宠,保持高雅的风格,示
人以清新活泼的面孔。
我们的老祖宗喜欢把历史比作镜子,说明中华民族很早就认识到历史的
重要作用。但是,历史的作用又不止是镜子。人人都生活在历史中,也都参
与历史的创造。了解历史,不仅有益于兴邦、兴业,而且也有益于立身处世,
提高作为现代文明人所必须具备的精神素质。因此,我们希望,历史能从史
学家的书斋中走向社会,走向民间。倘若本刊能兼顾学术性与可读性,真实
性与生动性,使提高与普及相结合,发表的作品既对专家有研究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