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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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敲锣！小刘的子弹要留在关键时刻用。”
江采萍有些为大家担忧，只好谨慎从事。突击队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比较弱，只有江采萍身上有支枪，总共三发子弹。她们每次下乡带的家什都是一只腰鼓两只锣、一卷纸、一罐糨糊、几支大毛笔和一罐石灰，外加一口缴获来的高音喇叭，这些家什在别的地方能派上用场，在钟家村却不怎么顶用。
钟家村从前是著名的白点，为了拔这个白点，红军费了不少工夫，盖因村子建在悬崖上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当地土豪钟世荣凭借这天险和苏维埃作对，从四处抢掠发展到杀害红军和苏维埃干部，红军去年第三次攻打时才把钟世荣击毙，但钟家村的情况并没有因此好转多少，这一带还是时不时会出点小情况。
江采萍率突击队到钟家村来，组织上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她们敢啃这块硬骨头，担心的是怕她们遭遇不测，所以让乡苏维埃支持她们。乡苏维埃派出了唐干事三人，突击队这会儿算起来有四支枪，是她们装备最强的时候，不过面对一个陌生、隐隐散发着敌意的村庄，江采萍还是放心不下。
“队长放心，我这枪不是吃素的。”
小刘拍拍他的枪，领着刘观音她们往东走。江采萍她们沿小路向西，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陡，原来这西边又起了座小山，路边散落着几座杉皮小屋，小屋前挂着几张毛皮，估计住的是猎户。
江采萍对着喇叭大声喊话，耐心解释着为什么要打造百万铁的红军，为什么要征粮、征冬衣。她的本地话讲得夹生，周春霞和杨兰英家距此地也有不少路程，因赣地十里不同音，等于也不会讲当地土话，她们便轮流着南腔北调地喊下去，这一来倒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有小屋打开了门缝，眼睛在门后闪烁。
这时天近傍晚，在迷蒙的雨丝中，江采萍和周春霞显示出一种别样的风采。也许正是这种风采吸引了那些眼睛，于是门缝越开越大，最后总算探出颗毛茸茸的头来，原是个青皮后生。
后生挺壮实，长得不坏，浓眉下那对眸子闪着机敏的光。他好奇地看着她们，见是三个妇娘人，他解除了戒备，回身朝屋内讲了几句土话，接着鱼贯走出七个后生。他们穿着黑色大裆裤，黑色短褂，头上裹着黑头巾，怀里揣着鸟铳，见此情景江采萍不由警惕地打住了脚。
临行前有关同志提醒过她，说钟家村这样的地方，很可能全村为匪，钟世荣死了并不代表着土匪被歼灭。如今这帮后生统一的打扮，不正说明他们很有可能是钟世荣的人吗？
江采萍想拿枪，但是已经迟了，开门的英俊后生用鸟铳指住了她。边上站着几头雄壮的黑狗，狗们发出低沉的呜咽，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告诉你，我们不姓国也不姓共，我们只姓钟，哪边的事我们都不搅和，只想当我们的猎户。你们赶快回去吧！女人嘛就该围着锅头转，出来搞什么搞！”
后生说得明白，生硬，就像扔过来的石头。江采萍并不惧他，将他的鸟铳拨开，但接着又有几根鸟铳指住了她，狗也在身边焦灼地打着转，她刚绽出的笑意立马僵住了。
红翻天 第十三章（3）
没见过世面的杨兰英吓得一把拉住周春霞的衣尾，两脚在不停地抖。周春霞的腿也在发颤，可要命的是还想尿尿，情急之下她把斗笠、蓑衣一掀，露出湿透的灰军衣，苗条优美的身躯在湿衣下跌宕起伏。美得就像扳机扣动时枪口射出的那束火光一般炫目。她冲那几个后生愤怒道：
“哎，后生，你说我们红军有什么不好？告诉你，我爹是五堡的老财，我哥是赣州靖卫团团长，可我还是参加了红军。如果红军不好我会跟他们走吗？还有你凭什么看不起女人？你哪里是从石缝里爆出来的？”
周春霞说这番话不是因为她胆大，而是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否则她就要尿裤子了。不料这一来，反倒把后生们给镇了。
他们呆呆地看了会儿周春霞美丽的身姿，然后交头接耳了一番，这时为首的后生稳重地向前走了几步，大胆地打量着她：
“你真的是五堡的大小姐？你能吃得了这个苦？骗人！”
“骗你不是人！”杨兰英急忙站出来作证，“她真的是我家小姐。她叫周春霞，我是她家的妹仔，我也参加红军了。我老公原先在她家的护围队做事，现在也在部队上。”
江采萍正要开口，周春霞朝前又迈了一步，一副穷追猛打的样子：“哟，你们这样哪像男人嘛！还用鸟铳指着我们队长。我们队长可是文化人，她是金陵女子学校的高才生，为了革命才到我们瑞金来。哎，后生崽，这么冷的天我们只想讨碗热茶，还怕我们吃了你们？”
这一招把后生们弄得有些尴尬。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为首的后生一挥手，鸟铳倏地全冲着地下，又吹了声响亮的唿哨，黑狗们撒着欢四散而去。八兄弟再看江采萍时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哇，女秀才哎！”
后生中有人叹道。江采萍瞄了周春霞一眼，心中既高兴又惭愧，在这方面她觉得自己缺乏沟通能力，往往想到了却做不到。周春霞倒自如得要命，她冲后生嫣然一笑，调皮地说：
“喂，后生，你总不成姓后名生吧？”
后生挠了挠头皮，又看看其余几个偷笑的兄弟，爽快地道：“我叫钟家旺，还有我阿哥钟家英、钟家雄、钟家好、钟家汉、钟家兴，我大老弟钟家发、小老弟钟家达，我们是八兄弟，连起来就叫英、雄、好、汉、兴、旺、发、达。喏，请进。”
钟家旺排行虽小，却像是兄弟中的领头人，他一开口其余七兄弟默默地让开路。江采萍怕其中有诈，特别是对方是清一色的壮小伙，万一起个歹念怎么办？
她正要婉拒，周春霞却低着头往里冲去了，一边走还一边问：
“哎，钟家旺，请问你家的粪寮在哪里？我都急出眼泪了。”
听见这话，钟家八兄弟一起笑出声来，他们把鸟铳夹到了腋下，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马上缓和了。
江采萍使了个眼色，杨兰英匆匆跟去。待认定出不了什么差错后，她自己才慢慢地往杉皮小屋里走去。
钟家八兄弟中几个嘴快的人开始好奇地打探江采萍和周春霞个人的情况，她们一一作答。说话间进了屋内，江采萍发现墙上钉了两颗兽头，檐间挂着玉米、辣椒、笋干，看样子八兄弟枪法不错，日子还不至于赤贫，只是缺乏妇娘人打理，屋内乱七八糟的，充满着一股汗臭气。
八兄弟对江采萍很是敬重，将她让到木桌正中，不多久又给她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擂茶，还捅开了火盆。
这时周春霞、杨兰英进了屋，见到火盆和擂茶，周春霞高兴得呀呀直叫，她的样子是那样娇憨迷人，让钟家兄弟既高兴又忸怩。他们打出世还没见过像周春霞这样细皮嫩肉的女人呢，拘谨得靠墙一溜站着，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周春霞边灌擂茶边招呼他们坐下，仿佛她才是屋子的主人，这情形让江采萍不禁掩嘴偷笑。
“你们不怕死吗？妇娘人打仗好危险的。”
钟家旺说着看了眼抱枪站在门口的大哥，有些好奇地问。
红翻天 第十三章（4）
大哥钟家英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三十啷当年纪，长得高大结实，毛发茂盛的脸仿佛藏着什么，浓眉下的目光显得深不可测。
江采萍注意到了老大的沉稳，从她们出现开始，虽说是钟家旺在讲话，其实他一直在看钟家英的眼色行事。
不知为什么，江采萍不敢和钟家英的目光相接，那目光像烧得正旺的炉火，落在皮肤上嗞嗞冒烟。这山野汉子直裸的目光让她羞涩和不安。
钟家英对江采萍格外感兴趣，他让小弟钟家达煮了三碗客家人待客的粉皮丝，周春霞和杨兰英的粉皮丝上只卧了两只鸟蛋，江采萍的碗里除了鸟蛋外还有一块黑糊糊的兽肉。这兄弟几个厨艺不错，起码粉皮丝煮出了水平，冻饿已极的三人转眼间把粉皮丝吃了个底朝天，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钟家旺在周春霞面前话特别多，像要把她掏空。他坐在火盆边上给她煨芋头、红薯，时不时偷看正在烤衣服的她一眼。
周春霞活泼的个性在这时发挥了大作用，她叽叽喳喳，给钟家兄弟讲起革命道理。钟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各种问题，有些道理其实他们懂，可一提到参军之事都哑口无言了。
江采萍循循善诱：“你们是猎户，枪法肯定准，几兄弟要是参加了红军，保准个个是战斗英雄！”
她的官话让钟家英和两个最小的兄弟着迷，她说话时两兄弟的双唇也跟着动，只是谁也不敢搭腔。周春霞和杨兰英用客家话和他们交流比江采萍要随意得多，她俩很快就和钟家旺他们打成了一片，特别是周春霞，笑得咯咯咯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江采萍听说她笑是因为钟家旺放了几个响屁，也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钟家英答应把屋子对过那座草寮让给她们过夜。江采萍认为火候到了，劝说他们为红军捐钱，捐粮，谁知钟家英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他指着身边的兄弟不悦地道：
“这个莫谈，我们要有多余的钱粮，早娶到老婆了，哪会兄弟八个一起打单只？讲到这个我没脸见人，爷娘死得早，按理我该帮兄弟们娶到老婆，可日子像米粉过绢帕，每过一次要脱层皮，以前打到的野猪山牛要交给老财、要交厘金卡，剩下的换了口粮，一年只有半年饱。再讲红军上次来，我们已经捐了两箩谷，三只麂子干，也算是支持了红军。”
钟家英说着站起来，明显是在逐客。江采萍想到要去和唐干事、刘观音会合，也顺势告别。但钟家旺对周春霞却恋恋不舍，他瞄了眼钟家英，央求道：
“我陪她们去吧。”
钟家英瞪了他一眼，钟家旺垂下头，不敢再吭气。
在八兄弟的默默注视下，江采萍一行往村中走去。这时天已断黑，她们路径不熟，才走几步江采萍就踢到了脚趾。她轻轻地哟了一声，钟家英迅速掠到她身边，塞了一个火吊给她。
“你拿着，小心些！”
钟家旺则给了周春霞和杨兰英每人一捆松光，周春霞对他嫣然一笑，他像遭雷击似的呆在那儿。
“小姐，你唱的哪出迷魂记啊，看把他迷的！”
没人时，杨兰英仍习惯地喊周春霞小姐，周春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有时倒愿意继续使唤杨兰英，这偶尔让兰英不快，但她还是蛮给她面子，从没在突击队召开的生活会上讲过什么。遇到难行的路，难做的活，还会帮周春霞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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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这个村一共有２５户人家，全是共太公的亲戚。上回打死的钟世荣，还有两个亲兄弟住在村口那边，村里的人都很怕他们。那个原本要接待我们的基干群众，就是被他们俩兄弟吓走的。”
离开钟家兄弟，周春霞正色向江采萍报告。江采萍有些懊悔自己在钟家坐久了，这个村的情况如此复杂，万一那两组的几个姐妹遇到麻烦怎么办？她边想边加快了脚步。殿后的杨兰英快步撵上来，小声道：“队长，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江采萍抽出驳壳枪，将子弹顶上了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让周春霞和杨兰英向前走，自己回头用火吊照了照，从容地说：“没什么人，是我们自己的脚步声。你们放心走吧，我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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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十三章（5）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采萍听到自己的声音和风中的火吊一样在颤抖，脊背上冒了层冷汗，浑身凉飕飕的，腿也略微有些软，但她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深处猛然涌出的恐惧，显出一副队长气派。
雨停了，山风呼呼刮着，周遭的林木发出神秘而雄浑的轰鸣，间或有野兽的吼声从远处传来。更可怕的是那群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猎狗，不时地从路旁蹿出对她们狂吠，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绿莹莹的光。
“队长，我，我害怕！”
走在前头的周春霞被步步逼近的狗群吓得抱头扑向江采萍，可江采萍身后也有几只狗在低吼，她抱住周春霞，身子微微打颤：“别，别怕。”
“啰啰啰，啰啰啰……”
杨兰英的胆大多了，她口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狗群的吠声立刻低了些，听上去有些友好的意思，但两头大狗还是将她们逼在中间。杨兰英继续唤着狗群，还走上前摸了摸狗头，狗们嗅着她的手脚摇起了尾巴。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厉的唿哨，狗群又吠声大作，有几只狗作人立状，伸出一条红红的舌头，白森森的利齿在松光中狰狞地闪烁，眼看就要扑上来了。这时，黑暗处又响起了一声唿哨，狗们像听到命令的士兵，前爪倏地从空中落下。但是，还没等她们三人松口气，另一声唿哨又响起，狗们再次疯了似的扑过来。
江采萍没办法，只得命令杨兰英拿火吊朝狗群扫去，周春霞也哆嗦着用松光去吓狗。江采萍则用枪瞄准了为首那条恶狗，正想扣扳机，一声清亮的唿哨响起，一条几乎与杨兰英等高的黑色大狗从江采萍身后闪电般驰来。
大黑狗身高体壮，乌黑的毛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它嗅了嗅那些群情激动的狗，低声呜呜了几声，群狗跟着回应了几声，然后一溜烟消失了！
“妈哎……”
三人瘫坐在地上，周春霞很不争气地抹起了眼泪，满脸大汗的江采萍想说点什么安慰大家，但声音是哑的，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在这时，从前面传来了一阵紧急的铜锣声。
“观音她们出事了！”
她们跌跌撞撞地朝锣响的方向跑去，翻过两丘冬水田，绕过一口池塘，再转过一片松林，眼前现出一方大晒场。晒场上亮着微弱的松光，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过去一看，正是刘观音她们。
“队长，不得了啦，唐干事被人打晕了！枪也不见了！”唐干事浑身精湿地躺在地上，额角上鲜血直流，人已经昏迷。赤卫队员小陈慌忙向江采萍报告：“那个坏蛋好狠心哪，我去粪寮屙屎，唐干事在这里等，可等我出来她人就不见了。我到处找，才看到唐干事浸在池塘里。”
刘观音摸了摸小唐干事的口鼻，窜到江采萍面前：“队长，小唐还有气。哎哟，不好了，她裤腿上怎么这么多血，是不是受伤了？”
江采萍迅速察看了一下，知道唐干事流产了，心突然沉了下去。她让刘观音把唐干事背起来，自己端枪走前，小陈、小刘殿后，一行人循原路往钟家旺家走去。
快到那座杉皮屋了，江采萍听见屋内有人争吵，但这争吵声很快被她们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接着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人影闪出来。就着淡淡的火光，江采萍瞥见那是个矮壮、黝黑的中年汉子。他仇恨地瞪了她们一眼，扭头消失在屋旁的小路上。
“这都是你们的人？到那间屋，到那间屋。”
钟家八兄弟鱼贯而出。钟家英余怒未消的样子，黑着脸没吭气。钟家旺的嘴也闭上了，气鼓鼓地将她们带回对过的草寮里。
草寮搭在一棵杉树上，分上下二层，下间堆放着柴火、稻草和农具等杂物，由于连日阴雨，地面满是泥浆。许是为了防野兽，上层搭得很高，存放着番薯、芋头和少量的谷子，壁上挂着几片干肉和几束草药，弥散着奇怪的气息。钟家兄弟显然已做了简单的清扫，还用稻草在楼上给她们搭了床，只是没料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