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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醒世姻缘传-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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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顾,正合他为这个合气哩。你听着我说,你拿了他,好多着哩。”觅汉道:“既是你这娘娘子说,我就依着,破着不赎,算了我的工食,我穿着放牛看坡,也是值他的。”拿着去了。 
  艾前川无可奈何,极的只干瞪眼,三两银子换去了五两银子的一件皮袄,家里打了够五六两银子的器皿,受了老婆的够一布袋气,受了觅汉的许多数说,受那街上围着看的人说了多少不是。 
  觅汉拿着皮袄回到赵杏川家,恰好赵杏川收拾完备,留觅汉吃了饭,将两个骡子撒喂了草料,觅汉把那皮袄垫在自己骑的那头骡上,同着赵杏川加鞭前进,没到日西,到了明水家里。狄员外豫备下的酒饭,又着人去请了陈少潭来相陪。 
  那赵杏川大大法法的个身材,紫膛色,有几个麻子,三花黑须,方面皮,寡言和色,看那模样就是个忠厚人。吃了不多两杯酒,用过了饭,同着陈少潭、狄员外去看狄希陈,解开缚胳膊的绢帕,揭了膏药,赵杏川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不是刀斧伤的疮么?”狄员外道:“果是刀砍的来。”赵杏川道:“起先不谨慎,把疮来坏了。叫谁看来,又叫人用了手脚,所以把疮弄的恶发了。”狄员外道:“这疮也还治的么?若治好了,恩有重谢,不敢有忘。”赵杏川道:“这又不是从里边发的毒疮,不过是皮肤受伤,只是叫人受了些苦,无妨的。这疮容易治。” 
  寻下药吊子,赵杏川开了药箱,攒了一帖煎药,用黄酒煎服,狄希陈服下,当时止住了疼;又攒了一服药,煎汤把疮来洗净,敷上末药,贴上膏药,次日,揭开看,把那些败肉渐次化动;又用汤药洗净,从新上了药。次日,败肉都已化尽,又用药汤洗净,另上生肌散,另换膏药。三日以后,沿边渐渐的生出新肉,红馥馥的就如石榴子儿一般。十日以外渐渐平复。赵杏川时刻将他守住,不许他私进家去。刚得二十日就收了平口。赵杏川仍旧陪了他十日,足待了一个月。叫他服了二十剂十全大补汤,终是少年血气旺的人,调养得壮壮实实的个人。 
  赵杏川要辞了回家。狄员外除这一月之内,叫人往他家里送了六斗绿豆,一石麦子,一石小米,四斗大米,两千钱,不在谢礼之内;又送了十二两银,两匹绵绸,一双自己赶的绒袜,一双镶鞋,二斤棉花线,十条五柳堂大手巾。赵杏川收了四样礼,抵死的不收那十二两银,狄员外再三固让。赵杏川道:“适间若是二三两,至多四两,我也就收的去了,送这许多,我到不好收得。原不是甚么难治的疮,不过费了这一个月的工夫,屡蒙厚赐,太过于厚。”狄员外见他坚意不收,只得收回那十二两的原封,另送了四两赆敬。赵杏川方无可不可的收讫。狄员外又盛设送行,请了陈少潭、相栋宇、崔近塘一伙亲友奉陪,尽欢而散。后来狄员外合赵杏川结成相知,遇麦送麦,遇米送米,连年不断,比那不收的十二两银过去了几倍。这些后来没要紧的事不必烦琐。 
  却说那个觅汉叫是常功,诈了艾前川那件皮袄,也还指望他拿银子来赎去,不敢轻动他的。等到十月,过了小雪,及至十二月,到了小寒,不见他来赎取,凡遇赶集,瞒了狄员外把这皮袄插了草标去卖。这件东西,那有钱富家的人,一来谁家没有自己的羔皮,去买这见成来历不明的物事?那没钱的穷人,谁家有这三四两银子买这件皮道袍?穿在身上,又打不得柴,耕不得地。所以每集去卖,每集都卖不去。 
  到了次年正月初一日,常功想道:“这有幅子大袖的衣裳,那里见得只许有钱的人穿!那穷人不穿,只因没有。我既有这道袍,那见的穿他不得?”年前集上二十四个钱买了一顶黑色的羊毛毡帽,老婆亲手自做的一双明青布面沙绿丝线锁的云头鞋,将那帽戴在头上,把鞋穿在脚下,身上穿了那艾前川的紫花布面月白绫吊边的羔皮道袍。艾前川身瘦却长,常功身肥却短,穿在身上,半截拖在地中。初一五更起来,装扮齐整,先到了龙王庙叩头,祝赞龙王叫他风调雨顺;又到三官庙叩头,祝赞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又到莲花庵观音菩萨面前叩头,祝赞救苦救难。同班等辈之家,凡有一面相识之处,与夫狄家的亲友,只为穿了这件衣裳。要得衣锦夸耀,都去拜节。致得家家惊怪,人人笑谈,都猜不着他这件衣裳从何而得。又到狄家与狄员外、狄希陈拜年。狄员外出来见了,正在诧异,问道:“你那里这们件衣裳?古怪的紧!”谁知这穿了道袍的人,他便不肯照平时一样行礼,一连两三拱,拱到客位里边,将狄员外拉到左手站住,说道:“讨个毡来,这新节必要拜一拜才是。”狄员外忍不住大笑,说道:“你是醉了?”叫狄周好生打发他吃饭。狄员外抽身走进家去,常功拣了头一把交椅朝南坐下,只见众人都齐齐的看了笑话。他自己也觉得没有兴头,说道:“人说‘只敬衣衫不敬人’。偏我的衣衫也没人敬了。” 
  狄员外到家,对了调羹合狄希陈告诉了,大笑,又说:“他却是那里得来的?我绰见里边一似有月白绫做里的。”狄周道:“他穿的是件羔儿皮袄子,还新新的没曾旧哩。从头年夏里接赵医官来家就有了这袄子。问他,他说是买的。每日赶集去卖,没有人买,他爽利自家穿了。”狄员外道:“这事跷蹊!他那里买的?别要有甚么来历不明带累着咱,可再不只怕把赵杏川皮袄偷了来,也是有的。”狄周道:“不相干;他背在他骑的骡上,赵医官见来。怎么听他那口气,一似鳖的艾回子的。”狄员外道:“那艾回子好寡拉主儿,叫他鳖这们件皮袄来?这事别当小可。要从咱这觅汉们弄出事来,咱担不起。你叫他来,咱查考查考。” 
  狄周寻到他家,那里有他的踪影!寻到三官庙里,正穿着那件皮袄,嗑着瓜子,坐着板凳,听着人说书哩。狄周走到跟前,常功说道:“你来听说书哩?这书说的好,你来这里坐着。”狄周道:“员外叫你说甚么哩,你流水的去。”常功道:“我清早赶头水去与员外拜节,不瞅不采的,又叫人说甚么的?”狄周道:“为你清早去拜节,没的待你,请你去待你待哩的。” 
  常功只得跟狄周到家。狄员外问道:“常功,你这穿的皮袄子是那里的?”常功道:“是我府里买的。”狄员外道:“你使了几多银钱买的?”常功道:“我使了一两银买的。”狄员外道:“那里的一两银?你买的谁的?你买这待怎么?”常功道:“头年里我去接赵医官,到了南门里头,撞见个人,拿着这皮袄卖。他说二两,我还了他一两,我也只当合他顽顽,他就卖了。我只有六钱银子,还问赵医官借了四钱银,添上买了。” 
  狄员外道:“你这瞎话哄我!你才认的赵医官,怎么好问他借银子?他甚么方便主儿,有四五钱银子借给你?”常功道:“谁问他借来?他见我商量,他说:‘这皮袄便宜,该买他的。’我说:‘只有六钱银子,不够买的呢。’他说:‘你差多少,我借给你。’我说:‘我只有六钱。’他就借了四钱给我,我就买了。”狄员外道:“这又是买的了?你偷的那艾回子的皮袄呢。”常功道:“那里的瞎话!我偷甚么艾回子的皮袄?”狄周道:“你别要合员外强了,近里艾回子捎了字与员外,说他的皮袄被他眼不见就偷了来,叫员外快快的追了还他,要不,连员外都要告着哩。员外不信,只说是为咱没请他,他刁骂你哩。谁知他说的是实。” 
  狄员外绰着狄周的口气,说道:“你且别说给他实话好来,看他再支吾甚么。你既是说了,把他的皮袄剥下,连人带袄押到府里,交给他去。”常功道:“员外,你听那烂舌根的骚狗头瞎话。”——怎么长,怎么短。“他老婆怎么给我,我不要他的。他老婆怎么说,我才拿的来了。——他老婆不是证见么?说我偷他的呢!”狄员外道:“这就是了。我没去叫你要,你怎么去诈他?这们可恶!我给你一两银子,你好把这皮袄脱下,我叫人送还他去。你穿着又不厮称,还叫番子手当贼拿哩!”常功使性傍气,一边脱那皮袄,一边喃喃的说道:“撞见番子手,可也要失主认赃,没的凭空就当贼拿么?这是员外舍过的财了,我的本事降了来的,干员外甚么事?他那使毒药恶发了疮,腾的声往家跑的去了,叫人再三央及着,勒掯不来,二三十的鳖银子!这不是陈大爷举荐了赵杏川来,这大哥的命都还叫他耽误杀了哩!送给他去也只是‘驴撩子上画墨线’,没处显这道黑,只怕惹的他还扶声嗓气的哩!”狄员外道:“咱只将好心到人。他低心不低心,自有老天爷看着哩。狄周,你到明日拿两银子的钱给他。今日大初一的,且迟这一日。”常功将这皮袄留下。狄员外叫狄周收了。 
  正月初十,狄员外叫狄周到府里买纱灯,叫把这皮袄捎还艾回子,说道:“那买药的三两银子,员外已是不要了,觅汉背着员外要了这皮袄去,不是见他初一穿着,也还不知道哩。”艾回子道:“我正待穿着往外去,他不由分说,夺了就跑,袖子里还有汗巾包着三四两银子。这一向蒙军门老爷取在标下听用,一日两遍家进衙去,有病看病,不看病合军门老爷说会话儿,通没一点空儿去要。这两日正等合军门老爷讲了,差家丁问你家里去哩。”故意的掏掏袖子,就道:“汗巾包的四两银子呢?”又提起上下一看,说道:“你看!穿的我这二十两银买的衣裳有皮没毛的!” 
  狄周见他说话不中听,气的挣挣的站着,只见一个穿青的人走来,一屁股坐在店前的凳上,袖中取出一张票来,说道:“巡道行到县里,军门老爷怒你治坏了管家的疮,革退听用,追你领过的廪粮,限即日交哩。”艾回子听见,失了颜色,半日做声不出,才待要收那皮袄。狄周将那皮袄仍自抱在怀内,说道:“你既是与军门老爷讲不的了,可也不怕你再差家丁去要,我还把这皮袄拿回去罢。你有三两银子去赎;你没三两银子,我把这皮袄给俺那驴穿,给俺那狗披着!你害汗病发作发疟子来?五黄六月里穿了皮袄往外走,他夺了你的!” 
  狄周拿着就走。艾回子就赶,说道:“管家们,怎么都不识顽,顽顽就快恼了?”那个差人也随即赶到,说道:“艾老爹,你别妆这腔疑哄人,你得空子好跑,咱到县里见见大爷,就完我的事了。”艾回子道:“我是一筐一担的人家么?这能有多少东西,我就走了不成?”差人道:“你这回子们转眼溜睛的,有个信行么?你要不去,我就与你个没体面。”一边就往腰里取绳,要往脖子上套。 
  狄周见那差人合他缠帐,拿着皮袄佯长来了。到下处,叫人挑着纱灯,把皮袄叠了一叠,杀在骡上,骑着家来,见了狄员外,把那艾回子可恶的腔款学说了一遍。狄员外道:“这回人可也不省事,你们可也好合他一般见识。他撒骚放屁,理他做甚么?把这件衣裳丢给他,就完事了。这可那里消缴哩?”狄周道:“放着,由他!我到冬里换个蓝布边,吊上个插青布面子,做出来我穿。等他再合军门老爷讲,可再处。” 
  这可见小人情状,只宜恶人行起粗来,他便惧怕;若是有好到他,他便越起波澜。这艾回子就是个式样。狄员外终不失个好人。再有甚事,另有后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侯道婆伙倡邪教 狄监生自控妻驴



  父慈子孝庭帏肃,夫义妻贤恩受笃。 
  积庆福来多,门中杜六婆。 
  六婆心最毒,不令家和睦。 
  希陈富且儒,为妻自控驴。 

                ——右调《菩萨蛮》 

  再说明水镇上那两个道婆老侯老张,他的丈夫儿子,没有别的一些营运,专靠定这两个老歪辣指了东庄建庙,西庄铸钟,那里铸甚么菩萨的金身,那里启甚么圣诞的大醮。肯布施的,积得今生见受荣华,来世还要无穷富贵;那样悭啬不肯布施的,不惟来世就不如人,今世且要转贵为贱,转富为贫。且是那怕老公的媳妇,受嫡妻气的小老婆,若肯随心大大的布施,能致得他丈夫回心向善,不惟不作践那媳妇,且更要惧内起来;那做妾的人肯布施,成了善果,致得那夫主见了就似见了西天活佛一般,偏他放个臭屁也香,那大老婆说的话也臭;任那小老婆放僻邪侈,无所不为,佛力护持着,赐了一根影身草,做夫主的一些也看不见:——大约都是此等言语,哄那些呆呆的老婆。哄得那些呆呆老婆如拨龟相似,跟了他团团转。 
  那一等自己当家银钱方便的女人,就自由自在几两几钱的舍与他。那一等公婆管家,丈夫拘束,银钱不得凑手,粮食不能抵盗,便就瞒了公婆,背了丈夫,将自己的簪环首饰,或是甚么衣裳,都抵盗了与他。至于人家的小妇,越发又多了一个大老婆碍眼,若说有光明正大的布施与他,这是确然没有这事,只是偷偷伴伴,掩掩藏藏,或偷主母的东西,或盗夫主的粮食,填这两上盗婆的溪壑。 
  妇女们有那堂堂正正的布施,这是不怕公婆知道,不怕丈夫拘管。那铸象铸钟的所在,建庙建醮的处所,自己的身子便也就到那里,在那万人碑上,缘簿里边,还有个查考,这两个盗婆于十分之中也还只可克落得六七分,还有三四分安在里面。惟这瞒了公婆,背了夫主的妾妇们,你就有成百成千的东西布施了去,他“生受”也不道你一声。布施的银钱,攒着买地盖房;布施的米粮麦豆,大布袋抗到家去,擗他一家的屁股眼子;布施的衣裳,或改与丈夫儿子穿着,或披在自己身上。 
  两个盗婆合成了个和合二圣一般,你倡我和,两家过得甚是快活日子。自从那一年七月十五在三官庙与素姐相识以后,看得素姐极是一个好起发,容易设骗的妈妈头主子。但只是打听是狄员外的儿妇,这狄员外的为人还也忠厚,凡事也还与人留些体面;那狄员外的婆子相氏,好不辣燥的性子,这明水的人,谁是敢在他头上动圭的?所以千思万想,无处入脚,再想等素姐回去娘家时,引他入门,也是妙着。谁知这素姐偏生不是别人家的女儿,却是那执鼓掌板道学薛先生的小姐。这个迂板老头巾家里,是叫这两个盗婆进得去的?所以两下张望,只是无门可入。后来,老狄婆子故后,这两个婆娘伙买了一盘纸,齐去吊孝。狄家照了堂客一例相待,那时又有相家大妗子合崔家三姨相陪。况且素姐叫相大妗子打得雌牙扭嘴的,就有话也便没空说得。 
  过日,两个又到狄家,恰好不端不正跨进门去,劈头与狄员外撞了个满怀,待进又不好直进,待退又不好直退,那时的趑趄的光景也甚可怜。狄员外说:“侯老道合张老道,有甚么事齐来下顾哩?”两个道:“有句话来见见狄大嫂。”狄员外道:“那孩子家合他说甚么话,有话咱大人们说。”没叫他家去,把他一顿固让,让到客位里边,与他宾主坐下,叫家人去看茶,问说:“二位有话请说。是待怎么见教哩?”两个盗婆说:“这二月十九日是咱这白衣奶奶的圣诞,要建三昼夜祝圣的道场,是咱这镇上杨尚书府里奶奶为首。这白衣奶奶极有灵圣,出过布施的,祈男得男,祈女得女,再没有不感应的。俺曾会过狄大嫂,叫他舍助些甚么,生好儿好女的。”狄员外道:“原来是说这个?极好。多谢挈带。”从袖中掏出一块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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