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 作者:崔仁浩-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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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朴钟一接受了林尚沃的建议,林尚沃从今不再过问商事,一切都由朴钟一来全权管理。
林尚沃随即在自家的院子里建造了一个小莲池,在莲池周围种上树,栽上花,在池塘边盖了一座小房子,并自号“稼圃〃,意为“在菜地种菜的人〃。
就像自己所起的雅号一样,自那以后,林尚沃仿佛一个种菜人一样隐遁起来,过着隐居生活,不再出入商界。也是自那时起,他热衷于创造讴歌大自然的诗歌,按照自己的愿望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歌客。
由于退出商界并使自己成为一名歌客,林尚沃走完了他所感悟的第三条“无路之路”。他在自著的《稼圃集》序言中,对从根本上改变自己命运的戒盈杯这样写道:
“生我者父母,成我者一杯。〃
是的!是那酒杯——戒盈杯使林尚沃从富翁变成了巨人。
在《稼圃集》序言中,林尚沃用一种淡淡笔调描述了此时的心境:“……迁新居,百鸟筑巢林池花石之间,足为晚年读书写诗休息之所。老来以歌客赋诗自娱,凡事顺遂平安。〃 北京商人们被林尚沃要把人参这天下名贵药材付之一炬的做法激怒了。
“怎么敢这样,居然敢烧人参!人参是可以救活人命的神药,怎么可以烧成灰烬?”
但北京商人们的愤怒,旋即为一种迫切的危机感所代替。他们已不能只是袖手旁观,责骂林尚沃焚烧与自己的生命无异的人参是一种疯子般的狂气。因为,倘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许多人参被全部烧掉,化为一堆灰烬的话,很显然,今后几年内不管你把眼睛睁得多大,在北京都不会发现一棵人参了。
急躁起来的反而是北京商人们。如果人参全部烧掉,不光林尚沃,他们自己也得跟着倒霉。当时,中国医学发达,名医辈出,其中葛可久、李东垣、牟丹溪三人最为驰名,被称作神医。这三位名医,均把各种疾病的根源归结为虚、劳、吐、血四症,并提出一种阴阳说,认为只要能够补足气虚、疲困、吐泻、血亏就能祛除百病。他们还开出一个新的处方,主张人参对治疗虚、劳、吐、血有特效。由此人们开始公认,“不加朝鲜人参的中药算不得药”。
如果没有了朝鲜的人参,将会变得百药无效,所有的药材商与中药房也都会关门大吉。中国商人们只是想到了要结盟联合抵制,给林尚沃一个教训,却完全忘掉了这样一个事实:因为这个食物链的关系,他们自己也已经与林尚沃形成了一个生命共同体。
北京商人们马上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出了头。
“林大人,您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林大人,何必这样呢?”
“林大人,快让他们把火灭了吧,让他们灭火啊!”
林尚沃却置若罔闻,一个劲地大声向下人们吆喝:“磨蹭什么磨蹭,没看到火都要灭掉了吗?快添劈柴!”
下人们又开始往火堆里添劈柴。这样一来,又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林尚沃又高声命令:“再往火里扔人参!”
眼睁睁地看着五千多斤人参已经有一半化为灰烬,中国商人纷纷走出来说项。
“灭火吧,快让他们灭火吧!”
因为王造时当时也在现场,中国商人们争抢着企图说动王造时。王造时却沉默不语。无奈,他们只好去找真正的东家林尚沃:
“林大人,快让他们把火灭掉吧!”
“你们干嘛要我灭火?你们不是都觉得不需要我的人参,要联合抵制么?这没人要的人参留它何用!原封不动地运回去是没用,留在这里也是扔,当然只有烧掉。”
“哎哟,林大人,您别再烧了。快灭火吧,先把火灭了我们再说话!”
据传,灭火的不是林尚沃而是朴钟一。林尚沃当时就离开了现场,躲得无影无踪,是朴钟一和王造时留在现场和中国商人们开始了新的谈判。
当时,中国商人的圈子里,有一条金科玉律,那就是“六字诀”和“四字诀”。早年,中国商人中有个传奇式的人物名叫何心隐,有个买卖人曾向他请教挣钱获利的秘诀,他首先给那人写了一个“六字诀”,叫做“买一分,卖一分”。
买卖人又问:“挣钱的办法,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何心隐马上又给他写了一道秘诀,不过这次却是四个字,称“四字诀”,内容则是“趸买零售”。
买卖人听了这两道秘诀,又问:“挣钱获利的第三种办法是什么?”
何心隐回答得非常干脆:“十字足矣,岂有更多?”
何心隐的“六字诀”和“四字诀”被中国商人们奉为金科玉律。
“买一分,卖一分”的六字诀,就是要人们“买了就卖”,而“趸买零售”的四字诀则是要人以低价大量进货,然后连着利润零卖出手。
中国商人们“买了就卖”的商业哲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讨价还价时可以不去精打细算,但买卖却要一气呵成。于是,他们就地和王造时与朴钟一进行了新的洽谈。这是因为中国商人们有一种特有的老练与城府。
在中国商人看来,面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利益高于一切。林语堂就曾说过,中国人的性格中有三个十分明显的特征,那就是“有耐心”、“冷静”与“老练城府”。
尤其是中国的商人,已经把这种老练与城府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彻底守着作为商人的处世信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他们能够忍辱负重,把大事也就是昨天的意气之争看作是小事,仅仅是利益之争,而把今天的屈辱小事看作无事。
总之,仅仅2月2日这一天的时间,林尚沃就把烧剩的所有人参全部出清了。火烧人参所造成的损失全部由中国商人包下,按照第二次每斤45两白银的公告价格,林尚沃一个子儿不少地照单收进,只用一天时间就卖掉了所有的人参。搭上被大火烧掉的人参,算起来,中国商人们为这笔人参买卖付出了每斤90两的破天荒的代价。这个价钱,几乎是以往的四五倍。
但问题不在于林尚沃通过一场商战挣下了大笔的金钱,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更大的意义在于,林尚沃以高超巧妙的手段击垮了中国商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联合抵制,展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商业哲学。
借助于石崇大师留给自己的一个“死”字,林尚沃获得了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
而且绝不仅仅局限于生意。他已经彻悟,一切政治、一切宗教、一切艺术,人类社会所有的一切只有抛却自身,通过死亡的“无”才能得到生的愉悦和存在的“有”。这就是真理。通过秋史金正喜,林尚沃得到了李舜臣“必死即生,必生即死”的名言,又从这句名言里领悟了石崇大师留给自己的“死”字的真实含义,从而痛快淋漓地击破了人生中第一次危机。不但闯过了第一道坎,而且转祸为福,一跃而成为朝鲜王朝首屈一指的贸易大王。
机遇与危机并存,林尚沃就这样名扬朝鲜和北京商界,达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 1810年2月3日。由陈奏使金敬鲁率领的出使队伍终于离开北京踏上了归国之路。来时把5000斤人参运到北京的马车,现在又装满了金正喜的东西。车上装着翁方纲在法源寺送给金正喜的400卷佛经,还装着阮元送给即将远行的弟子金正喜的《皇清经解》未完手稿。另外,金正喜不但通过翁方纲的门徒叶志诜得到了几百件画作,而且从导师翁方纲那里得到了收录在《汉隶字源》中的几百个汉碑的拓本。
金正喜甫一回国,便远赴咸兴黄草岭,到那里考释新罗真兴王的巡狩碑,然后又到北汉山,考证出北汉山碑峰的石碑并非朝鲜王朝建国时期的舞鹤大师所建而是新罗真兴王的巡狩碑,而且还考证出“真兴”的称号也属真兴王生前所用。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金正喜从导师翁方纲那里学到了建立在考证学基础上的金石学,开拓了新的视野。
朝鲜王朝养育的第一大思想家、艺术家金正喜在北京拓宽了学问视野,而朝鲜王朝养育的第一大贸易王林尚沃也在同时同地粉碎了中国商人们的联合抵制,迎来了成为巨贾大商的转机。
离开北京一周后,出使队伍来到了山海关。山海关是军事要地,也是万里长城的起点,更是中国的门户。在人们的传统思想中通常都认为进了山海关才算真正到了中国的地界,出了山海关就算离开了中国的地盘。
“天下第一关”
每次为了生意到北京,经过山海关,林尚沃都会充满揪心的回忆。如果哪次在山海关逗留一天,林尚沃一定会提上一瓶酒,独自坐到一个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山海关门楼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追忆往事。
“天下第一商。你一定要像这块匾额上所写的‘天下第一关’一样,做一个‘天下第一商’。”
父亲指着山海关门楼上的匾额说的这句话,现在已经成为父亲的遗言。就在说这话的那年,父亲从北京回国后醉酒失足,落江而死。
手提酒瓶,乘着月色坐在可以看到山海关门楼的地方,林尚沃自言自语:
“父亲,现在我终于实现了我对您的承诺。我终于成了‘天下第一商’。”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林尚沃眼里流了出来。
终于实现了父亲的遗言,成了天下第一商。巧妙地击溃了北京商人们的联合抵制,瞬息间一获千金,瞬息间挣到了连做梦都未曾想到过的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完全按照悲惨地死去的父亲的愿望,化解了祖上的遗憾。
林尚沃走到门楼周围,酹酒相告,以抚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进了林尚沃的耳朵:
“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尚沃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但没有发现任何人。忽然,林尚沃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很久以前林尚沃曾作为客商与那人一道跑过北京。
李禧著。十数年前与林尚沃一道走过北京的李禧著。正是李禧著带着林尚沃走进了北京的红灯区,并在那里与张美龄有了宿命般的相遇。
李禧著。
李禧著目前在做什么?
林尚沃经常听说,李禧著开矿发了大财,成了一方巨富,几乎可与自己并驾齐驱,遥称双璧。虽然从来没有碰过面,但不时派人通问,一直保持着友情。
10年了,10年过去了。
10年前,林尚沃平生第一次向他人透露藏在心底的秘密;10年后,林尚沃终于实现了“天下第一商”的梦想。
山海关门楼前,林尚沃正沉浸在无边的遐思中,忽然有人自黑暗中出现并同他打招呼:
“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林尚沃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金正喜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天一亮就要越过山海关,朝着广袤的满洲大地出发了,金正喜也同样感触良多,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于是便走出来吹吹风。
见金正喜不期而至,林尚沃非常高兴:
“您来得正好。我有点饿了,正巧又带了些酒来,来一杯怎么样,生员大人?”
金正喜是一个酒中豪杰,非常喜欢喝酒,在这一点上林尚沃也毫无二致。于是,两个人就坐在山海关门楼旁,用林尚沃带来的酒对酌起来。
满满一瓶酒一口气干完,两人不觉就有了些醉意。金正喜忽然一脸正色地看着林尚沃说:
“一个月前我走过山海关的时候还是只不知有海的井底之蛙。”
一会儿,金正喜又笑着说道:
“古话说‘井底之蛙,不知有海’。一个月前,我还像老话说的那样,是一只不知有大海存在的井底之蛙。在北京逗留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终于看到了大海。可是,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中国,重新成为一只蛙。不过这只蛙已经不复为以前那只井底之蛙。真有一种古时禅师说禅的感觉。一个人说‘山即山,水即水’,但等他有所醒悟,他就会说‘山非山,水非水’,待他终于彻底大悟,他又会说‘山即山,水即水’。但这时,他的境界已自不同以往。这时的山依旧是山,但已不复为以往之山;这时的水依然是水,但已不复为以往之水。我也是这样的。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中国回到我自己的国度去了。但现在,我已不再是过去那只‘井底之蛙’,而是一只‘大海之蛙’了。”
金正喜继续说道:
“覃溪老人在我行前送了我化度寺碑帖的拓本,这大概算得上我在北京得到的最为宝贵的礼物之一了。”
化度寺碑帖拓印的是中国唐初贞观5年(公元631年)为邕禅师建舍利塔时74岁的欧阳询题写的字。
欧阳询,中国大书法家,尤擅楷书。他生来身材矮小面貌丑陋,为众人所歧视,自小生活在一个不幸的环境里,但最终在隋炀帝年间荣登高位,成为朝中太常博士。金正喜的导师翁方纲特别崇拜欧阳询和欧阳询留下的化度寺碑帖。翁方纲认为楷书是一切文人画之本,并盛赞欧阳询的书法乃是楷书之极致,并在自己的弟子金正喜即将回国之际将自刻的欧阳询《化度寺碑帖》拓本作为特别礼物送给了金正喜:
“我不能算是你的老师,只不过是走在你前面的前辈人。你真正的老师应该是它。你就把它当作你的老师吧。古话说,遇佛杀佛。但愿你能以它为师,并最终超过这个老师,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金正喜没有辜负导师的期望。借助翁方纲赠给他的《化度寺碑帖》拓本,他创出了别具一格的书体。
已有酒意的金正喜忽然站起来,仰望着山海关门楼:
“天下第一关,看到山海关门楼匾额上刻着的这几个字,我想起了我的两位导师的话。阮元老师在我临行前曾亲自为我题字,称我为‘海东第一通儒’。”
“海东第一通儒”,金正喜举手指了指匾额上的字:
“既然是老师送我的溢美之称,我当然只有拜领,但一看到山海关门楼上的横匾,我就感到有一股难以自抑的激情在迸发,大人。”
金正喜看着林尚沃,放声哈哈大笑:
“这股激情一直在涌动。既然要做通儒,就不要做什么“海东第一通儒”,索性就做“天下第一通儒”不更好么?我还有一种难以自已的冲动,我要像翁方纲老人说的那样,拆下那门楼上的匾额,在那地方挂起另一副横匾,匾上的字体是惟我独有的书体,而不是欧阳询或其他什么人的。”
1832年壬申年,林尚沃被授郭山郡守一职,这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辛未年,林尚沃因在洪景来之乱中守城有功,朝廷曾任命林尚沃为五卫将,但林尚沃坚辞不受。辛巳年,林尚沃作为办务使出使北京为朝廷建功,被除授莞营中军之职,再次坚辞不就。
但被授予郭山郡守是皇帝亲自下的御旨,林尚沃无法推辞,如果再推让就是违命逆上了。小城郭山隶属定州郡,洪景来叛军最后被迫转入防守时,从定州城退到郭山并在这里负隅顽抗四个月之久,直到林尚沃赴任时,这里仍没有摆脱叛军之城的恶名。
尽管洪景来之乱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郭山仍没有完全从那次惨痛的叛乱所造成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到处是一派萧条的景象。林尚沃时年54岁,正处于如日中天之时。
林尚沃任郭山郡守时的一则逸事流传至今,从这则故事可以看出林尚沃对经商独到的见解,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其商业哲学。古谚有云:“小富勤劳出,大富天成就。”但林尚沃又是怎样区分谁能成为小富,谁能成为大富的呢?他是根据怎样的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