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 作者:崔仁浩-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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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却丝毫不急,兴致勃勃地继续讲下去:“我背着买来的人参种子到了江原道三陟郡,然后一直走到没有人居住的长白山深山老林里,到了山里,一个山谷一个山谷地到处察看,终于选中了一处面北背阴山坡,把人参种子随风撒下,这样我又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没有办法我只能顺着原路返回平壤又找到了那所妓院,那个妓女起初看到我很高兴,可一旦发现我钱袋里空无一物便看不起我了。于是我对她说,你现在也不是什么妙龄女子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年老色衰,现在你也到了该找个丈夫的年龄了。当然,她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可实际上她也确实是接近人老珠黄,来找她的人也大不如从前了。不久,我就成了这个曾经是绝色名妓的女人的丈夫,我们搬到平壤城外开了一家酒馆,她在前面卖唱招揽过往的顾客,我负责照料她的生活,就这样打发日子。岁月转眼即逝,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离开义州城已有八年了。”
听到这里,人们才注意到,这个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不再是八年前那个鲁莽的年轻人的模样了,经历了酒、色和世间的许多风浪,他俨然已成了一个成熟的中年人。他接着讲了下去:“于是我又打起精神回到了义州城,这就有了10天前我来向大人请求借我10辆牛车的那一幕,大人不顾有第三次上当的危险,不问缘由就答应了我的请求,真让我很感动。我带着那些人赶着车去了六年前我到过的长白山山里,那里依旧没有人烟,甚至连野兽都很罕见,我在崇山峻岭之中凭着记忆和六年前所做的记号找到了当初撒人参种子的那片山坡。到那儿一看,那些人参种子都长得很好,山坡已经变成了一片参田,我让人把这些参挖了出来全部运到这里,您也看到了。”
这个人很骄傲地说:“大人您不是天下最有名的参商吗?您来鉴定一下这些人参的质量如何?”
“从药用的角度来说,六年参是质量最好的,而且这些参又长在人迹罕至的长白山深山老林中,不假人手,沐浴山中风雨自然长成,药效已接近野山参,真可谓参中上品。”林尚沃对于这些参也是赞不绝口。
“大人,您认为这些参能够值多少钱呢?”
“一牛车为一驮,一驮人参至少值一万两银子,这10牛车人参加起来价值10万两银子。”
这个人又问:“大人认为我用这些参来还八年前欠您的债够不够?”
林尚沃听了他的话笑了:“这是哪里话,这些参都是你的,都是属于你的财产,我只收回本息就行了。”
那人提高声音说道:“大人,您太客气了,我是用您的钱才做成这笔生意,这些参怎么能说都是小人的呢,这些参都是大人您的。”
一直在一旁的朴钟一忍不住又插了进来:“这位客官说的也有道理,这本钱呢是兄长您的,生意呢是这位客官做成的,人参当然也是这客官的。要不,这样办好不好,大家对半分,如何?”
于是两人依朴钟一的建议达成了协议,林尚沃付给这个黄海道人五万两银子买下了这批价值10万两银子的人参,两人各取所需,成了对半分成。由于林尚沃慧眼识英雄才做成了这批大买卖,八年之内用3000两银子挣来五万两,而这个人也因为遇到林尚沃才使自己的生意获得成功成了大富翁。这也应了我们平时常说的“商道即人道”这句话,意思是经商实际也是投资于人,林尚沃的这则逸事为这种商业哲学即商道作了极好的诠释。那个人拿到五万两银子后即刻打点行装准备上路,林尚沃问他:“现在你准备去哪里?”
那人笑着回答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什么事?”
“我还没搞清楚那个妓女的洞到底有多深,现在我又有了五万两的巨金。我倒要看看,她的洞有多深,需要多少钱才能填满。我准备再试一把。”
“这么说,你还是要回平壤?”
“是的,这之前刚好那个妓女年老要退出妓籍,因为没有钱办‘代婢定属’,只好作罢,这次我回去,路上正好可以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把她替换出来。”所谓“代婢定属”,是旧时朝鲜妓女生病或衰老要退出妓籍时,通常要找一个年轻的女孩来代替自己入妓籍。没有钱的妓女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或是侄甥女来顶替,有钱的则到贫穷的人家买一个女孩顶替,这样她们才能脱离妓籍还良为民。那人拿着五万两银子去找与自己相好的妓女去了。他走后,人们纷纷问林尚沃:“大人,您差点被那人骗了三次,第一次借给他1000两银子,第二次又借给他2000两银子,第三次他债还没还您又借给他10辆牛车和10个赶车的人,您为何屡屡相信他呢?”
林尚沃回答说:“很久以来,中国人把游走全国各地做生意的商人称为行商,这些行商做生意有两条铁打的规矩,一个是诚信,一个是不欺,就是不欺骗别人的意思。中国商人把诚信与不欺称作天道,认为这是商人最重要的品行之一。中国近代第一巨富樊现为后人留下了这样一段话:‘谁说天道不可信,我南至江淮北至汴京,走南闯北,也曾遭遇过盗贼,也曾重病缠身,却从未有过一丝担心与忧愁,因为我知道上天了解我做生意时讲究诚信不欺骗他人。做生意时有人盘算如何骗我,我却以不欺待之,所以我的财富总在与日俱增,而整天只想骗别人的商人却是每况日下。’你们说那个人差点骗了我三次,但实际上他并没有骗我。这人虽沉溺于酒色,但却没有对我说谎,他可能不是个诚实的商人,但也绝不是一个撒谎欺骗他人的人。”
说完这番话,林尚沃提笔在纸上写道:
“惟不欺二字,可终身行之。”
写完后,林尚沃问周围的书生:“你们谁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书生答道:“只有坚守“不欺”两个字,一辈子照此去做,定将会受用不尽。”
林尚沃点点头说:“这句话是中国北宋著名政治家和文学家范仲淹说的。人们很容易将经商理解为这样一种职业,即为了赚钱可以不择手段,缺斤少两或是漫天要价都属家常便饭。因此,很久以来,人们都把经商之人称作‘奸商’。但实际上,经商的天道就蕴藏在范仲淹的这句话里。这就是不欺,欺骗别人可能会一时获利,心理上有一时的满足。但靠欺骗经商的人绝对做不了大生意,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欺骗别人就失去了信誉,而信誉却是为商之人最大的资本,也是最大的财富。”
说到这里,林尚沃并未打住:“此外,商业还有一个特点,这就是变化,无穷无尽的变化,这就需要一个商人能够洞察未来可能发生的千变万化,以此来决定自己的进退。第一次拿着一两银子做了五双草鞋的那个人虽然也挣了五分银子。但是,他还算不上是个商人,更像是个农民。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用一两银子去挣一分绝不是商人所为,商人的经营哲学不应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农民哲学,商人应当能够做到‘种瓜得豆,种豆得瓜’。从这一点来看,农民一年收成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天运’,而对于商人来讲,更重要成败的因素是‘人运’。相比之下,那个做纸风筝拿到庙会上去卖的人确实有眼光,懂得观察时机,能够照自己的预想从海边贩盐到内陆出售,然后又在内陆收购农产品到海边去卖,从而获得丰厚的利润,照他自己的话说已经开了五家铺子,做生意也算是相当成功。但这个人的财运也就到此为止,此后不会再有大的发展了。”林尚沃的评论戛然而止,他的口气是那样的不容置疑。
在旁倾听的书生们都迷惑不解,他们再次向林尚沃发问:“这是为什么呢?这个商人不但诚实没有欺骗别人,也没有失信于大人。”
听了书生的问话,林尚沃这才又开口继续讲下去:“这个人是典型的逐利之人,哪里有钱就往哪里去,属于那种看到下雨就去卖雨伞,看到天晴就做木屐卖的商人,只盯着眼前的利益,并以此作为他们的经营之道,实际上做生意并不是这样一种投机取巧的行当。”
说到这里,林尚沃才开始切入正题:“一个做大买卖的人是那种不管下不下雨雨伞照卖木屐照做的人,这是因为,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只热衷于追逐这种表面现象的商人挖空心思地去追赶市场潮流,常常在这种追赶流行的过程中遇到挫折,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说,如果要做大买卖,至少要能够根据五年之后的情况来确定自己的经营策略。第三个人虽然有沉溺于酒色,有二流子之嫌,但却能看到六年以后的事情发展,买了人参种子撒到长白山深山老林中去,最终获得价值10万两银子的巨额收益。从前有句老话,‘最贤明的人是那些看起来最愚笨的人’。《史记·货殖列传》中也说:‘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也就是说凡是想挣大钱的人首先要使自己心胸、视野变得比山高比海深,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野兽和鱼,人的修养达到这种程度,富贵就不难求了。”又过了12年的光阴,到了癸丑年。
宪宗在位15年后驾崩,哲宗即位。这件事发生在哲宗登基后的第四年,也就是1853年的春天。无聊漫长的冬季终于结束,久违的春天再次来临,和煦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大地,万物开始复苏。
林尚沃枕着木枕在堂屋的地板上睡了一会儿午觉,这真是一个悠闲自得的春日!
背阴的地方,冬天的积雪尚未融化。然而在丽日的普照下,大地一片生机盎然,院子里光秃
秃的树木开始重新吐出嫩芽。
林尚沃枕着木枕躺在地板上,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燕子在院里的菜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这才明白是燕子嘈杂的叫声将自己闹醒。
自燕子去年飞走以后,燕儿窝就一直空着。现在又有一只母燕子飞回来了。
从这时起,母燕子就一直在那个窝里孵蛋。一天夜里,林尚沃登着梯子爬上去,用松明灯照着母燕子的眼睛让它暂时看不见东西,发现燕儿窝里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蛋。林尚沃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摸那些蛋,蛋上还留有母燕子的体温。
从此,林尚沃就时时刻刻地盼着小燕子从蛋里孵化出来。
偶尔,母燕子会喳喳地叫着。每当此时,附近的林子里总会有一只“将为燕父”的雄燕口叼着美味佳肴飞来慰问正受孵蛋之苦的爱妻。
然而,昨天,已孵了15天蛋的母燕子突然离开了燕儿窝,小燕子已经孵出来了,那些嫩黄的小嘴儿像是合唱似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小燕子终于出壳了!
林尚沃高兴得手舞足蹈,同时开始一只一只地数着。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
不知不觉间,他亲自用手数过的六只蛋已经全部孵出了小燕子!
孵了15天蛋的母燕子有力地拍打着翅膀,勤快地觅回食物,然后塞进小燕子的嘴里。每当母燕子衔着食物飞回来,就会引来一阵骚动不安,还没睁开眼睛的小燕子为了能吃到妈妈喂的食物,更加起劲地叫着,个个嗷嗷待哺的样子。
原来是那窝小燕子的争食声将林尚沃从午睡中惊醒了。他枕着木枕静静地躺着,怔怔地看着屋檐下发生的这一幕,发现了生命延续的奥秘。
在风雪肆虐的严冬,感觉不到一点春天来临的气息,然而时节一到,春天总会按时降临。一旦春天翩跹而至,看上去似乎已经死去的树枝便开始抽出生命的新芽,准时地在春天里长叶开花。
去年秋天飞到南方去而现在又飞回来的燕子并没有进行任何的约定,但只要时令一到,它们总会准时地飞回来孵蛋,培育小燕子。第二年,过去的小燕子又飞回来生蛋孵化,抚育下一代,成为新妈妈。生命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无限轮回。
林尚沃还是像原来那样躺着,一边看着那些小燕子一边想。
人生一去不复还。燕子虽然回来了,却已不是昨天的燕子了。冬去春来,然而今天的春天却已不是去年的春天了。唉,青春已逝,一去不回。
林尚沃在这年已经75岁了。高僧赵州是在120岁的时候圆寂的,他在圆寂前曾作了一首自嘲诗:
黎明鸡叫扶床起,
浑身寒酸心不忍;
袍子褊衫皆不备,
一袭袈沙罩全身。
衣带渐宽钵鲜用,
头顶风屑三四根;
普渡众生平生愿,
不溜蹒跚谁知心?
120岁的赵州把自己比喻成“不溜”。所谓“不溜”是中国比喻“行动不便的老人”的一句俗语。林尚沃虽然不过75岁,却切身感受到自己已是疾病缠身、行动不便的老人。
怎么办呢?
林尚沃一边看着那些叽叽喳喳叫着的小燕子一边想。
新春到了,燕子重新又飞回来了。燕子按时回来了,带来了春回大地的消息,真令人高兴!可到底该怎么办呢?对去年秋天的回忆挥之不去,去年秋天所作的那些约定该如何处置呢?想到这里,林尚沃一骨碌坐了起来。
因为突然来了灵感,不觉诗兴大发。他开始在枕边的砚台上研墨,一边研墨一边琢磨着浮现在脑海的诗句。
不一会儿功夫,墨已研好,胸有成竹的林尚沃挥毫蘸墨,一气呵成:
“新春帘幕争来燕,拘约江湖恐负鸥。”
这是一首只有两行的短诗。此时的林尚沃已完全成为一名诗人,常常把笔墨纸砚放在枕边,只要诗兴一来,便挥毫写下。
春回大地,燕子又飞回到屋檐下,这固然令人高兴,但也由此产生了恐忘江湖之约的忧思。怀着这一心情的林尚沃虽然伤怀逝去的青春,感慨病老交加的身体,但更担心的是将以往那些美好的回忆一并忘却。
这一时期,林尚沃将自己所吟的唱和诗单独挑选出来编辑成自咏诗集,诗集的名称便叫《寂中日记》。《寂中日记》,顾名思义是指对那些冷清寂寞岁月的记载,通过书名我们便可以感悟到林尚沃的晚年生活是多么的孤独。
《寂中日记》中“三桥诗朋”的第一首《燕子曲》,描述的正是那个春日的下午。对林尚沃来说,那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石崇大师曾预言过林尚沃的最终命运,而那件意外的事情似乎正是对其最终命运的昭示。
春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院子,小鸡在院子里欢快地点头啄食。母鸡领着一群刚出窝的小鸡在院子里四处觅食的情景,好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
那些毛茸茸的鸡雏跟着鸡妈妈跑来跑去,喝一口水,然后仰头望望蓝天,再低头啄着地上的食物。
正是在这个时候,事情发生了!
突然,宁静祥和的院子上空飘来一个黑影,像箭一样从高空“倏”地俯冲到地面,又迅速从院子里消失了。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致于林尚沃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那就是黑影消失之后,不见了一直在精心照料着小鸡的母鸡。刹那间,鸡妈妈就消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到困惑的不仅仅是林尚沃,还有那些小鸡。刹那间母鸡就消失了,还没缓过神的小鸡左右张望着,寻找着自己的妈妈。
林尚沃从地板上站起来,跑到院子中间,光着脚站在院子中间仰望天空。
湛蓝的天空上,一只鸢在悠悠地盘旋。直到此时,林尚沃才明白,像箭一样从高空冲向院子而后又消失的影子原来是一只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