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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短篇小说(第三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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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两个人就挥手告别了。

    守车的那个铁路员工看着渔标离去的背影说,现在的孩子,咳!

    渔标从双峰站出来,是走着去依兰古城的。他想,省一点钱是一点钱,谁知道
前面还有什么样的困难在等着自己呢。就像我老爸说的那样,有时防无时啊。

    很快,夕阳西下了。依兰的夕阳很特别,紫红紫红的,像一只巨大滚圆的球漂
在西天一线。在紫红色的火球上方,龙卷风似的飚起了一缕剽悍且凶恶的霞涛。渔
标看着,兀然间有一种悲怆之感,一股灼热,一种亲切感、踏实感,并倏忽地从他
心中那样暖暖地流过——他想现在自己毕竟是走在黑龙江的大地上呵—

    各种各样的车一辆一辆地从渔标身旁疾驶而过。

    这是个周末,有不少省城的游客开车到这里来,大都是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去漂
巴兰河的。“巴兰河漂流”是这二年黑龙江省内最火的生态旅游项目。再加上依兰
是一座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居住的古城,又是满人的“龙兴之地”,清代的皇
家猎鹰——海东青的驿站,而且在丹清河风景区,还有一大片无与伦比的原始森林
公园。眼下又正值盛夏,因此来这儿旅游的人就更多了。

    走在公路上,尽管有不少私家车、旅游车、长途客车从渔标身边驶过,但渔标
没有挥手截车。他知道,人家是用愉快“漂”,自己是用生命漂。不一样的,挥手
截车也不会停。一句话,没有他这个流浪汉的位置。

    他就那么走。尽管脸上有些茫然,还有点青年式的凄凉。

    终于走到依兰地界了。

    到了依兰地界也就到了山区了。

    山区的景色果然很美,空气非常清爽。

    渔标想,一万个城市也比不上啊。

    渔标一直走到了哈达山山脚下的三江口。这是进城的必由之路。

    上了大堤,渔标停了下来。三条江在一片偌大的平川上静静地汇合。三条江三
种颜色,交汇在一起,仍然在保持着自己的本色。于晚霞的辉照下,非常壮观。看
来,雁脖子说的不错啊。

    身后的那座哈达山,渔标在北京曾听雁脖子说起过,说是山上有一处蹲葬的古
墓。古墓里的死人是抱膝而坐的。渔标当时还问,为什么?雁脖子说,在母体里是
什么姿式,死了以后回到大地母体的时候,古人仍然保持什么姿式。

    渔标想,或许真的像雁脖子说的那样,这儿是自己应当来的地方。

    土橙色的月亮升起来了,它同刚才那轮紫色的落日同样的巨大,同样的滚圆。
渔标想,该是农历十五左右的日子吧,这个是人间团圆的日子呀。想到这儿,便加
快了步伐。

    可是,他去跟谁团圆呢?

    依兰小城里的人们对大雁戏社并不陌生,这个县城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大雁戏
社。大雁戏社是个专门唱二人转的地方。二人转是东北农民自己的戏。而这座小城
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农村的,依兰是个纯粹的农业县。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都不可能属于省城那样的大城市。雁脖子说,这一带的农民都非常喜欢听二人转,
不少人是赶大车,坐“倒骑驴”(倒骑的三轮车)到这儿来听二人转的。

    记得喜欢戴着白手套的雁脖子十分动情地说,黑龙江的农民就像离不开土地一
样离不开二人转哪。

    坦率地说,纯正的,土生土长的二人转戏班子,跟国营的那种二人转剧团还不
一样。国营的那种都挺正规的,央视台可以直播或者转播他们的节目。文文明明的,
间或也逗个哈哈乐,但那是文明的逗乐。民间的二人转戏班子是农民自己自由组合
的,赶着挂锄了,农闲了(或者把地租给别人种),几个二人转艺人赶一辆马车,
或者开着小四轮拖拉机,走村串屯儿去给乡下人演。什么场合都行,什么地点也都
没问题。拉场戏拉场戏嘛。他们有点类似能歌善舞的吉普赛人。这些农村艺人的戏
路子很宽,什么《红娘传书》、《燕青卖线》、《劈山救母》、《包公赔情》、《
马寡妇开店》、《夜宿花巷》,戏多了去了,全都会唱,火得很,是熊熊大火!唱、
念、做、打、逗,也妖冶得很,放得开,非常的无拘无束,活儿都绝透了,玩艺儿
也好。打个比方说,如果说公家剧团和民间戏班子都是猫,公家二人转剧团就是家
猫,而民间的戏班子则是野猫。哪个更接近猫的本性,或者说更接近艺术的基本品
质呢?当然是野猫了。

    大雁戏社在依兰小城的一个偏僻处(感觉白天这一带是一个卖鱼卖肉卖菜的自
由市场,有一股刺鼻子的腥味嘛)。一般地说,二人转的“剧场”都在县城的边缘
地带,随便一个茶庄,随便一个废弃的仓库、车库,或者大房子都行,二人转戏班
子不挑,都能搭台子演。尽管现在公家的大剧场并不景气,但他们也不租场子让民
间的二人转艺人演。他们瞧不起二人转。他们不仅古板,而且还特别牛皮。所以外
来人找演二人转的“剧场”并不容易。

    大雁戏社的门口挂着一个黑板,用粉笔写着谁谁来献艺。当然都是草台班子了。
相互串场吧。不是草台班子的二人转也没人看,用农民的话说,没劲儿!太监!

    渔标找到了大雁戏社时,天儿已经黑了,里面已经开演了。支在“剧场”外面
的大喇叭,哇哇地响。有一个人在大喇叭底下哆哆嗦嗦地尿尿。这样的“剧场”不
可能有卫生间。

    渔标走过去问把门儿的,老师,雁脖子在不在?

    把门儿的厌恶地说,就是那个戴白手套的?

    渔标说,对。

    把门儿的问,你找他干啥?

    渔标说,我们是朋友,我是从北京来的,刚下火车……

    那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渔标说,啥北京来的,一口大碴子味!你先进去看
戏吧,等散场再说。

    渔标说,谢谢老师。说着就进去了。

    把门儿的又在后面说,找个后排的旮旯儿坐,前面的空座还留着卖钱呢。

    渔标说,知道了。

    渔标找个旮旯坐了下来,心想,先看着,或许雁脖子已经扮上了,正在戏上呢。

    大雁戏社的舞台并不大(其实,所有的二人转的戏台子都不大),宽里打也就
十几平方米的样子。剧场也不很大,也不正规,坐百十个人撑死了。前三排是所谓
的“雅座”。雅座就是椅子。面前有个长茶几,有茶水,瓜籽,山楂片供应,茶水
管喝管添。坐在那儿的看客,看样子像似到依兰旅游、到巴兰河漂流的游客,估计
都是公家招待的那种人。雅座上也有几位练摊儿的老板儿。男的女的都有,打扮都
非常城市,只是女人的妆化得太浓太艳了,有点儿过了。后面几排座是普通座,普
通座是长条凳子,坐着满满的人。一般说,雅座卖10元,中间座6 元,后几排3 元
一位。个个都看得贼认真,贼开心,拼命地鼓掌,拼命地叫好!所谓的舞台灯光是
两长条子日光灯,剧场的天棚上是四条。没什么舞台设计。倒是有一块天幕,天幕
顶上缀一排十几个小摊上卖的那种苹果大小的塑料小红灯笼。从天幕顶那儿还垂下
几条金纸条子。乐队在西边的暗处,隐隐约约瞅见似乎还有电子琴的样子。东边是
演员上下的通道,也没有边幕条,演员一打帘就上来了。台上有两个麦克风,肯定
是开到最大的音量了,轰轰的,震耳欲聋。台上一丑一旦正在表演。丑角是个小年
轻的,留着清代的长辫子,穿着清代的马褂,下身是黑色灯笼裤。旦角是个女孩子,
挺漂亮的,穿一身唐戏素装,打扮得有模有样。丑角正平躺在舞台上,头上盖着个
红手帕——人已经死了的意思。那个旦角蹲在他身边儿边唱边哭。那是真哭,是那
种毫无艺术修饰的真哭,哭得人肝胆直颤,不忍卒听,不好意思,坐不住,想走。
哭戏文里的虚构人物,被演员这么个哭法的,人间少见。悲剧式的痛哭是不是当地
农民的一种审美需求呢?

    小城的二人转的节目安排大致是这样的,先是来一个“小帽”,像《唐营送枕
》,什么“红日滚滚落西山,关上城门上锁栓。行路君子投旅店,鸟奔森林虎归山。”
什么《摔镜架》,“一只孤雁往南飞,一阵凄凉一阵悲”等等。这些小帽唱完了之
后才是正戏,像什么《鞭打芦花》、《十八相送》、《冯奎卖妻》等等。再下来,
是整一段逗人的武功、一些有趣儿的说口,快板,比如“叔叔大爷们,爷爷奶奶们,
大哥大姐们,妹妹弟弟们,阿姨阿姨夫们……”什么“说一个道一个,想起哪个说
哪个,那个说好也不错。”说完了之后,丑角开始“诉苦”了,说他们这些流浪的
二人转艺人不容易啊,风餐露宿,东跑西颠。知情的,好心肠的观众,还惦记着给
戏班子送点青菜,送点大米过来,慰问慰问。毕竟是我们把欢乐撒向人间嘛。你看
人家刘欢,(开始唱)天上有个太阳——(说)这不扯呢么,天上能没有太阳么。
(接着唱)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说)三个不知道,
好几万块钱弄进来了。唱的时候还直闭眼睛。咱们呢,一宿累个半死,撑死弄个二
十、三十元儿。哎,不易呀——

    二人转的特点,除了野,再就是屯和土!包括一点点不像话。再一个重要特点
就是大喜大悲,大哭大笑,大俗大雅,大耍大闹,大起大落。不然看着没劲。

    渔标在下面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是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梁山伯和祝
英台到了二人转的戏里,全变成东北人了,比如:梁山伯说,大兄弟,你干啥去了?
祝英台说,俺在后屋扯点小白菜儿……等两位恋人化做蝴蝶之后,这一出戏算是唱
完了。

    装死的丑角站起来对台下的观众指着旦角说,瞅见没有,她那是真哭啊,她妈
死她也没这么哭,眼泪哗哗的,跟尿尿似的。

    旦角听了,啪的一下,给了丑角一个脖溜说,你妈才死了呢。旦角的打虽然不
是真打,但胜似真打。这就叫“打哏”。台下立刻一阵叫好声。

    渔标看了,心里不觉一动。

    旦角对台下的观众行礼说,这出戏呢,孩子没唱好,请各位先生女士叔叔大爷
大娘大姐大兄弟大妹子多多包涵。

    丑角问,完了?

    旦角说,不完了还咋的?听你这意思,是让观众朋友一块上我家吃点饭儿呗?

    丑角说,那倒用不着,你招待不起我也信。这么着吧,咱们一块儿给台下的各
位叔叔大爷、兄弟姐妹唱一支流行歌曲。我唱你跳,中不?

    旦角说,中!

    于是,电子琴奏了起来。二人转立刻改成摇滚了。

    丑角唱了起来,完全是个欧洲流行歌手的样子,特疯狂,非常夸张,“我的心
在等待,在等待……”

    旦角则在一边跳迪斯科,跳得好,浪极了,疯了一样,并不断地冲台下飞眼,
飞吻。

    渔标有点看呆了,他也算是戏校地方戏的科班出身,也算在北京漂了三年了,
央视台的节目也算没少看,可从未看过有如此感染力的二人转表演,放荡,疯狂,
自由,张牙舞爪,野性。有章有法,又没章没法。渔标觉得自己仅几秒钟就被感染
了。

    这一对表演完就下去了。一顿锣鼓家伙之后,从东边角那儿蹭上来一个丑角,
瘦瘦的,解放帽的帽遮歪戴着,冲着耳朵一边,眉毛不仅是短的,而且是竖的,小
眼睛,脸蛋子上一边画一个李子大小的红饼饼,大嘴叉子,光头上,只留小磁碟大
小的一圈头发,还扎了一个小耗子尾巴似的小细辫儿。他走到台中央,一口小芝麻
牙自己先乐了,本来台下的观众看着他就想乐,这下子台下的观众也乐了起来,觉
得这丑儿太可爱,太招人稀罕了。

    丑儿开始走场,也不像个正规走场的样子,老踩不到点上,他冲着乐队那几人
直骂,乐队也有意逗他,就是让他踩不到点上。后来,终于上点了,可是亮完相一
说,他忘词了。丑儿对观众说,咋办?再来一圈吧。于是又走,走过之后,丑儿开
始道白:“我叫老杆儿,我妈生我的时候,我爸总淘气,结果,不够月就生下来了,
我爸说我这个熊样像棺材铺的扎彩人儿!”

    说完,做了一个怪相,脸上的五官立刻扭成了一条直线儿。

    观众看了都乐疯了,直跺脚。

    接着,他开始唱,好像是《小拜年》,什么正月里来是新年呀啊,少的给老的
拜年儿啊……那嗓子很好,极土,够味。如果用烧酒比喻,该是80度,而且还格外
有个自己的味儿。

    紧接着,美人坯子似的旦角也上来,她上来之后,居然出人意料地先来一段很
地道的昆曲。听着好像是“黛玉葬花”。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唱过了之后才自报家门说:“我叫小燕子,今儿给各位献艺,请多多指教。”

    于是,两个人开始边舞边唱,唱的这一出戏好像是崇祯哭祖,先是从朱元璋开
始哭,然后把明朝的18个皇帝都哭到了。小燕子和老杆儿轮流串演崇祯皇帝,同样
是痛哭失声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台下不多的观众也跟着抹眼泪。尽管如此,
二位演员仍然不失幽默,唱的时候,丑一唱错了——当然是有意唱错,旦角上去就
给他狠狠地一个脖溜子!叭!台下的观众听得真真儿的,直鼓掌。打哏嘛。

    唱这么一段,前前后后,丑儿被旦角至少“打”了七八下子。有时是用扇子,
有时是用手,还有的时候是脱了鞋,用鞋底子烀!当然都不是真打。但看上去却是
绝对的真打。

    最后,唱到崇祯在景山上完吊就不唱了。

    丑说,别这么干嚎了,我给台下的老少爷们练点真格儿的吧。

    说着,脱了外衣,光着膀子,开始表演翻跟头,打空翻儿,渔标想,这人的确
有点儿功夫……

    最后,又是一曲流行歌曲,唱的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观众的情绪一直在沸腾着。在沸腾的气氛里,渔标突然想起日本的一部影片《
这里有泉水》,是说一个民间剧团在城市演不下去了,临黄摊之前,决定去乡下演
最后一场,然后散伙。没想到,在乡下的演出大获成功……

    渔标想,这里有我的泉水啊。

    散场的时候,丑角祝大家庄稼大丰收,旦角则唱起了终曲《难忘今宵》……

    渔标等着散完了戏,观众都走光了,才走向前去。有个打板儿的,50多岁,看
样子他可能就是班头。渔标跟他说,找雁脖子。

    班头问,你找雁脖子啥事?

    渔标说,投奔他……

    班头问,你是干啥的?

    渔标说,我是省艺校毕业的……

    围着看热闹的几个演员都乐了起来。

    班头说,这算什么。我问你会啥?

    渔标说,挨打!

    说完之后,渔标自己也吃了一惊。

    班头说,打哏?

    渔标说,对。打哏。

    渔标的话音未落呢,班头冷不防给了渔标一下子,渔标很机灵地躲了过去。

    班头说,你的证件呢?

    渔标把自己的身份证、戏校毕业证都掏出来给他。

    班头看过了,说,老杆儿,你带他上台。

    渔标被那个叫老杆儿的丑角带上台。

    班头在台下和蔼地说,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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