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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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说:“那好;我就直说?我不能留一个卖盗版光盘的住在自己家里;一个月才四百五十块钱!被警察知道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怎么说也是个书记!”
“您想加多少?”
“一百?”
敦煌拍拍墙皮;“大妈;我租期还没到您就加价;没道理吧?还有;趁这会儿天还没黑透;您可以到外边好好打量一下这小屋;还觉得值这价;您就回来收钱?”
房东到底当过书记;立马改变策略;“钱不钱我不在乎;我在乎自己名声?我不能随随便便就留一个违法分子在家里?你觉得贵;可以不租;在北大?中关村这里;还愁房子租不出去?我没听说过?”
“您还指望学生来租?北大的公寓楼新盖了一座又一座;他们早住上高楼了;一年才一千零二十块钱!万柳那儿的学生公寓;原来挤不进去;现在都空着往里灌风呢?算了;我也不跟您争;加五十;租就租;不租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房东说考虑考虑;一会儿就过来敲门;在门外说;五十就五十;下个月就开始算啊?敦煌说;妈的;钻钱眼里了?房东问;你说什么?敦煌说;我说没问题;我又赚了?
敦煌把这事告诉了七宝;七宝说:“要是我;就跟死老太婆耗到底;大不了挪个窝?北京这么大;还找不到放张床的地方?奶奶的;哪天我有了钱;盖他几百座楼;起码得五十层;全租出去?我专门在家收房租?”
敦煌说:“钱数不过来我帮你?”
“你这样的;也就能在家数数钱了?你他*的就不能说;娘希匹;我到外面去给你挣房租去?腰杆挺起来;说你呢!”七宝给了他后背两巴掌?有点疼?“你看;我就说;两巴掌又傻了;你怎么整天搞得像忧国忧民似的?”
敦煌一激灵;像小时候下巴被马蜂蜇了?是啊;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这副忧世伤生的烂德行?当初从里面出来;那一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气哪去了?那会儿想;不就是一个北京么;没地方住桥洞总还有吧;没东西吃饭还是可以讨的吧;要饭不犯法?那种过一天算一天赤条条没牵没挂的好感觉哪去了?当初还想;女人嘛;能搞就搞一个;搞到了拉倒;搞不到也拉倒;只要不被人关着;不被人管着;都是好日子?为什么现在日子就越过事越多;越过心思越麻烦呢?见了鬼了?
“×;又玩深沉?”七宝拍拍他的脸;“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不发呆就犯傻;现在又灵魂出窍?醒醒啦!”
“我想去看看保定?”敦煌说;“你跟我去?”
“不去!”七宝开始换运动鞋;“让我跟他说;一直都在跟你睡?”见敦煌不吭声;七宝就说;“好了;走了?”
他们要夜游圆明园;从一条巷子头翻墙进去?前几天他们和几个朋友翻墙进去过;半个小时就出来了?七宝没过瘾;拽着敦煌再去一次?敦煌托着七宝的屁股把她送过墙;没到福海就听见一片蛙声?七宝说;真他妈大;清朝的这帮龟儿子才是会过日子的主?圆明园的夜安静得有重量;沉沉地压在福海水面上?七宝的胆量让敦煌开了眼;她在黑灯瞎火的圆明园里到处跑;煞有介事地跟敦煌介绍;这个地方死过哪个宫女;那个地方杀过某个太监?冤魂累累?在大水法那儿;敦煌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七宝倒无所谓;在残垣断壁里躲躲藏藏;学怪异的鸟叫?那声音比乌鸦婉转;更荒凉得揪心?学完了她就笑?敦煌让她小点声;别把管理人员招来?后来七宝累了;在一块大残石上躺下来;让敦煌也躺?七宝说;要不是石头凉就睡一觉;天亮了从大门出去?敦煌说嗯;一翻身到了七宝身上?
“你别瞎来啊;这地方!”
“想瞎来也来不了;都冻得找不到了?”敦煌亲了她一下;“打听个事?”
“说;只要是跟钱没关系的?”
“老夫老妻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嘛?男人借钱都会还的?”
“男人就不该借钱!”七宝把敦煌抱住;眼睛瞪眼睛地说;“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跟你说过了;别去赎什么保定;你把咱俩全卖了;也未必填得上那坑!三千两千能办的;我早替你出了?你认识谁?烧香都找不着菩萨!”
“那我也得他*的找啊;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替我耗在里面?”
“他是替你?他在替钱!干这行;谁都跑不掉;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跟你说不清;”敦煌扳开她的手;滚到石头上?“男人的事你们女人理解不了?”
“你们人都他*的是女人生出来的;还有什么女人理解不了!你就是那种标准的大脑缺氧型的;一点儿都不会错?你就不能把钱攒着;等他出来再给他?那时候他比现在更需要钱?”
敦煌又翻到七宝身上;“×;老婆;你真厉害;我刚出来的时候缺钱;也是这么想的?”
“死一边去!”七宝把他推下来;“我十八岁就来北京;那会儿你在哪喝凉水?”
“应付考试;学分子式;氢二氧一是水?”
“你应该去当大学教授啊?”
“是啊;我也这样想?人家不要我?”
七宝笑起来;“没皮没脸?”敦煌也跟着笑?这女人可能不是他*的女人生的;是妖精生的?一点儿都不会错?
15
七宝给敦煌置办了一身新行头;穿在身上远看近看都人模狗样?七宝说;就得人模狗样;给自己长脸;也给保定长脸;省得那帮站岗的把白眼珠翻到天上去?吃的东西除了烟;只带了一点;不好存放;带了保定也吃不上?买了一些常用药;保定胃不好?另外就是带了些钱;到时候按照保定的意思打点一下合适的狱警?敦煌不敢肯定保定是否还在原来的地方;如果不在;他再去在的地方看他?
站岗的已经不认识敦煌了?他也不便说;塞给带路的警察两包好烟;就被带到了头头那里?继续递烟?一查;保定还在?然后跟着警察一路穿堂过廊;这些他不陌生?和几个月前没什么变化;警察的表情和脸色都没变;走廊拐角处墙上的半个脚印也还在?院子里的草已经油汪汪的发亮;背阴的石阶上苔藓开始往上爬?那些站在岗楼上的抱枪的;枪还在怀里;他们站得高看得远?敦煌听见很多人在喊号子;脚步声咔喳咔喳像无数把刀在同时切菜?这个声音被敦煌从整个大院的寂静里准确地分离出来?这在过去是无法做到的;那时候他要么身处寂静;要么就在火热的切菜的队伍里;即使一个人站在队伍外面;也只能听见一种声音:要么是寂静;要么是切菜?
敦煌在一间大屋子的椅子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说:“进去!”保定就从铁栅栏对面的一扇门里走进来;瘦了两圈?敦煌站起来;说:“哥?”
“我猜就是你;敦煌;”保定在对面坐下;“这身不错;新买的?平时也得把自己收拾好?”
“左手怎么样了?”
“早没事了;要不也不敢跟那湖北佬打?”
“我还担心在这里找不到你?”
“应该快换地方了;反正不能在这羁押七个月?”保定说;“你怎么样?”
“卖点碟片;还行?我没弄到足够的钱;”敦煌头和声音一起低下去?
“头脑没坏吧;早跟你说过?判也就是一年半载;又不会死人?弄点钱容易啊?我有吃有喝;操你自己的心?有时间给我送两盒烟就行了?七宝找到了?”
“找到了?吃的东西和药都是七宝帮我买的;衣服也是她挑的?她有点忙;过不来?”敦煌盯着玻璃板上的一个黑点;觉得那应该是苍蝇去年拉在上面的一粒屎?他听见寂静的声音在耳边没完没了地蔓延;然后听见保定说:“她不错吧?”
“挺好的?”
保定笑起来;笑了一半慢慢停下?“没事;”他说;“谁让我是当哥的?好好挣钱?”
“嗯?”
“不管干什么;都要多长个心眼儿?回去吧?”
“嗯?”
他们没有用够时间就结束了探视?敦煌看着保定被带出门;步子有点拖拉;鞋子摩擦水泥地板的声音一下下惊心;他就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回去吧?七宝?七宝?敦煌看着那扇空荡荡的窄门;在心里大骂七宝;你他妈妖精生的;你他*的就是妖精生的!守卫说:“人已经走了!”敦煌才发觉自己还煞有介事地坐在那里?他自作主张挑了几个人打点一番;折腾了好半天才结束?在看守所大门外抽烟时;他觉得疲惫不堪;回家时身上已经没有几个钱?
车到航天桥天就黑了;敦煌下车到七宝那里去?七宝手机关了;十有八九在睡觉?她划分白天黑夜依靠的不是时间和光线;而是困不困;一困黑夜就来了;大白天也拉上窗帘呼呼大睡?她像某种无所畏惧的泼辣小动物;她自行其是?敦煌在楼下按好多次门铃也没人搭茬?妈的;睡死掉了?再按;终于有人拿起对讲电话;是七宝的室友?一个两条腿瘦得跟筷子似的女孩;七宝说她是骨感美人;敦煌觉得叫骷髅美人更合适?瘦成那样了还生机勃勃;隔三差五就把男人往家带;敦煌搞不懂那些男人;为什么都喜欢趴在一副排骨上?
骨感美人没好气地说;谁啊;不怕把门铃摁坏了!听说是敦煌;口气好了一点;七宝不在?敦煌问七宝去了哪里;她说不知道;问她手机去?这话说的;问她手机去?能问到还有你的事?敦煌初步认为;骨感美人不高兴的原因是;她不得不把身上的男人临时掀下来去听电话?他去超市买了一盒口取纸;开始写小广告?广告词改成:啥碟都有?写完了;又去找犄角旮旯处贴?现在环卫工人在清除小广告;称之为“城市牛皮癣”;贴在显眼的地方纯粹是为了让他们撕?贴完了又去马兰拉面馆吃了碗面;七宝还没回来?骨感美人这回没发脾气;让他上楼等?敦煌说就在下面等吧?他怕听到骨感美人令人发指的叫声?他在楼前小花园的矮墙上坐下来;脑袋放到膝盖上;两分钟不到就像一个坚硬的三角形一样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凌晨一点;七宝站在他面前;满嘴酒气;你怎么在这儿?敦煌站起来;浑身的骨头咔喳咔喳响;肚子里有莫名的悲愤要冲出来;“我该在哪儿?”
“对不起啊;跟朋友玩去了?”
“都什么神仙朋友;非玩到三更半夜?”
“酒肉朋友好了吧?走;我扶你上楼?”七宝做着样子要来搀敦煌的胳膊?敦煌一把甩过去;说:“我他*的不想上!”
“你小点声?”
“我为什么要小点声?”敦煌突然就歇斯底里喊起来;“睡什么睡!都他*的给我起来!”
跟着就有好几扇窗户亮起灯;伸出脑袋喊:“嚎什么嚎;还让不让人睡觉!神经病!”
敦煌指着他们喊:“你他*的才神经病!”
“你疯了你?”七宝说;“跟我上去!”
“我他*的不上!”敦煌转身往外走;七宝叫他也不理?七宝跟到小区外的街上;说:“敦煌;再不站住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敦煌站住了;说:“杀吧?现在就杀?”
七宝走到他面前;发现敦煌眼泪都下来了;心就软了;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我知道你是为保定的事;”她说;“今晚的确是跟朋友吃饭;手机下午就没电了?骗你是这个?”她用手指作四条腿的小狗?
敦煌点上一根烟;此刻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觉得心里长满了荒草;他对七宝说:“你回去吧?”然后继续走;他不知道如果关在里面的不是保定;而是他;保定会怎么做?他一根接一根抽;烟屁股随手扔到地上?七宝一直跟在后面;敦煌扔一个烟头她就捡一个;一直捡到苏州桥?一个多小时的路;七宝在北京多少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累得脚疼;多一步都不想再走;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开到敦煌边上?
“上车?”七宝向他摊开手里的一堆烟头;“你要再摆这臭德行;打明天起;你他*的别来找我?”敦煌看看她手里的烟头;一共十三个;拉开门上了车?
16
五月里又来了一场沙尘暴?天气预报说;这在北京的历史上也属罕见?但它就是来了?一天一夜的长风鼓荡;尘沙被送到天上?为防止落进低胸的裙子里;女人们加了一件高领的罩衫;男人把领子竖起来;鼻梁上架起墨镜?北京的五月很少如此庄重和严谨?然后风就停了;很突然;气象部门都没反应过来?像百米冲刺跑了一半;硬生生收住了脚?细密的沙尘在天上下不来;天地昏黄;空气污染指数高得可怕?新闻里说;这种浮尘天气不宜外出?说得相当正确;敦煌每天都外出;在避风的地方也卖不出几张碟片?碟不好卖不算太正常;也不算太不正常;消息说;风声有点紧;这回是真的?敦煌开始谨慎;磨磨叽叽地卖;一周没进货?浮尘被人工降雨弄下来了;天开始变高变蓝;敦煌数了数碟;该去“寰宇”了?
站在路边上看“寰宇”;门上多了两张交叉的封条?封条上的日期是前天?敦煌背着空包站在门前;手机在掌心里转?夏小容;旷山;他在掂量给谁打更合适;最后决定给旷山打?旷山的声音像个紧张的老头子;听说是敦煌才放松下来?旷山说:“兄弟;我栽了?”
旷山早上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夏小容把家里的积蓄差不多全送进去才把他弄出来?那帮警察大白天就进去;直接掀开布帘子进了后面的小仓库?盗版碟成捆成袋码在架子上?刚进的货;要不是这场沙尘暴早散出去了?一张没剩;他们是开着小货车来的?车里已经堆了不少;看来倒霉的不止他们一家?他们能够上来就挑布帘子;显然是对所谓的音像店心知肚明?正版的光盘贵得要死;不卖盗版吃个屁啊?幸亏毛片大部分都放在家里的床底下;否则出来怕没现在这么容易?他跟周老板一起被带走的;当然都出来了;也是家人拿钱赎出来的?
“有什么打算?”
“喘口气再说;”旷山说;“有空过来喝两杯?”
“好的?小容怎么样?”
“她倒比我想得开?女人你真搞不懂;过去整天叨叨挣钱回老家;现在穷得光屁股了;反倒什么都不提了;就跟那些钱不是她辛苦赚来似的?折腾成这样;真有点对不起她?你要进货?找冯老板?”
敦煌按地址找到叫“大天鹅”的小饭店;一个大胡子男人在门口等他?店在一里地外;一个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敦煌跟着大胡子下了楼梯;曲曲折折绕了不下八个弯子才来到店铺?那简直是个垃圾场;到处都是光盘?有包装纸的花花绿绿;没包装纸的银光闪闪;地上铺了一层;里面的人直接从光盘上走?这是敦煌这辈子看到光盘最多的地方;大约一百平米的空间;一座座光盘的山;完全是一个光盘工厂?大胡子看敦煌眼都圆了;就说;这不是最大的;不太全;凑合着挑点吧?
敦煌挑碟的时候想;真他妈开了眼了;然后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小打小闹的卖碟人是多么可笑?他把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全装满;吃力地拎着它们走过光盘山时;觉得自己更可笑了?一背包一提箱;十头牛一根毛而已?当初旷山一定也有相同感受;所以刺激了几次;他就拼了命要开一个音像店了?
这里的光盘价格比“寰宇”还便宜;敦煌后来都在这儿进货?风声有点紧;他尽量不在大街上招摇;免得撞到警察和城管的枪口上?而是过几天就把过去的几个点走一圈;像北大的学生宿舍?长虹桥的那栋大楼;以及其他一些小的单位;都是见缝插针;打完一枪赶快换地方?另外就是偶尔电话联系的散客;都是老主顾?哪一天感觉不对了;就待在家里看碟;或者陪七宝逛街?也会陪七宝去送货;假证生意好像也不景气;七宝干活有一下没一下的?他们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在一起的时候不坏;见不着人影的时候不好?七宝觉得这样好;别捆一块儿过日子?
敦煌一直没去找旷山喝酒;不想听他诉苦?有一次旷山打电话给他;说夏小容的肚子已经显山露水啦;他就躺在床上想象显山露水是什么样子;更不想去看他们了?旷山喘了几天气;就和夏小容一起卖碟;照他说的;重新积累;早晚东山再起?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敦煌都觉得没劲;天热了;出来进去都不舒服?外面阳光鼎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