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桃花计-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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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雩云心中又何尝不矛盾呢?
我这么做,该不会弄巧成拙,反而把五郎哥越推越远了吧?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那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辈子也不会有弄到手的可能啊!)
没有什么比不择手段、死缠烂打的女人,更让人为之却步的了。
(那么,要放弃吗?就这样打道回府,乖乖去跟娘认错,然后一辈子听从娘的安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不要,都已经走到这里,现在说要放弃,我怎么能甘心……
「臭五郎哥!」她气愤地换上一套男装,擦着自己湿答答的长发。「我这么喜欢你,你却一点都不知道,等我真的爱上别人,你就等着后悔莫及吧!」
***
门外,五郎打了个喷嚏。
唉,漫漫长夜要在外头度过,没再多带一件厚袍子出来,果然是失策啊!抖抖抖,他蜷起身子窝在门边,仰望着星空,想起初次见到大小姐的那个夜晚……
「爹!爹爹!」
哭得柔肠寸断,也不顾大雨倾盆,死命地抱住自己爹爹的遗骨痛哭的少女。
自己笨拙的口,说不出任何足以安慰少女伤痛的话语,仅能提供他的手,拍抚着少女的背,在这哀伤的一刻,给她一点点温暖。
然后少女仰起涕泗纵横与雨水分不清的凄楚小脸,即使是那样一个闇黑的夜,风疾雨强地教人睁不开双眼,武明还是为少女的炫目美貌感到惊艳。年纪尚小的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像是盏明灯般吸引人心。
「爹爹他走的时候,很痛苦吗?」她喑哑地问。
「不,杨恩公未受太大的折磨,临走时除了一心挂念着你们外,面容很安详。」看过战场上太多残忍的死亡景象,武明知道该如何安慰遗族,那就是不需要告诉他们太多实情。
「……是吗?……那……太好了。」
说完话,少女晕厥了过去,要不是武明眼明手快地抱住她也稳住她怀抱里的骨灰坛,一场悲剧中的悲剧又将发生。
起初以为她是个万般惹人怜爱的少女,然而武明事后却感到怀疑,自己的眼睛不知看到哪里去了……
说她具有邪恶的本质,也许太过火,但她也绝非楚楚可怜的少女,十三岁时的她就已经充分知道该如何把他耍得团团转了。武明最感好奇的是,她竟打从一开始就不畏惧自己的外表,当多数杨家人都对他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时,她大小姐已经毫不客气地向他发号施令,吆喝他做这、做那的。
整天跟前跟后的缠着他,鸡婆地说要帮他适应杨府的日子,武明是很感激她啦,多亏有她帮自己制造各种大大小小的风波,这五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他原以为自己过不惯京城的日子,然而却渐渐发现,京城也有京城的乐趣。
美中不足的是相处五年,他还是摸不清她多变的心思。
以为她要往东,结果她却往西。
每每他心想:她应该不会这么做吧?她总是能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让他吃瘪不说,还常被她的惊人之举弄得哭笑不得。
武明也不只一次地想找出问题症结,到底自己是哪里得罪过她,为什么大小姐偏爱整他、戏弄他?不过他要是找得到答案的话,现在也不会这般苦恼了。
明天进入军营后,不知她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光是想象,武明的头就胀得有两倍大,唯今之计就是让她早早物色到一位好郎君,让大小姐心满意足地回京城去,他就可以真正摆脱——
我在五郎哥的眼中,除了麻烦就只是麻烦?
「不是的。」武明凝视着浩瀚星空中,点点繁星里,最耀眼的一颗星子,喃喃自语地说:「妳对我而言当然不只是麻烦,可是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和妳这种理应高挂在天上的星子,别说匹配,就连并列的资格都没有。我要怎么说,妳才能明白呢?」
他是这么、这么地珍视着她。
他想将她捧得高高的,悬在天上,谁也都碰触不到的地方——
「我只是没资格去摘下这颗星,妳不懂吗?大小姐。摘下它,会是我这辈子最深、最重的罪业,我做不到,实在做不到啊!」
在他眼中,世界上有资格摘下这颗星的男人——绝不是我这种年纪又大、外表跟头黑熊没两样,既不懂风雅更别提诗歌,除了上战场杀敌外,别的事一概不会的莽夫。
呼!好冷。
搓着手臂,靠着门板,赏着星星,连五郎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时受到周公的召唤,进入了梦乡。
***
鸡鸣前,武明一睁开眼就紧张地左右张望。
呼,幸好,好象没有被人发现他在外头睡了一夜。咦?身上怎么会披了件棉袄?这是哪儿来的?会知道他人在外头的,就只有……但大小姐会这么好心地拿衣服给他盖吗?武明掩不住好奇,像偷儿一样消去脚步声,走到本该是他与雩云共享的房间前,拉开一道小缝。
里面的烛火早已经灭了,隐约可以看到床上裹着条棉被,像只蓑衣虫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的,正在睡梦中的人儿。
一定是他多心了,大小姐不可能半夜爬起来,怕他着凉给他盖衣。
叹口气,武明走进屋内,拿起一套更换的布衣,走到屋外的水井边,舞动着强健的手臂,三两下就打好了满满一大木盆的水,光着上身以冰冷的水净身。冻到骨子里的冰水,迅速地祛散睡意,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阳光缓慢地爬升到树梢,穿透绿荫透下点点碎金。
等他盥洗完,早起的屠家嫂子也正巧打着呵欠从屋里走出来。「早啊,秦兄弟,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可以再多睡一会儿嘛,瞧我连早点都还没给你们准备呢!」
「不忙,嫂子慢慢来。我方才已经帮妳把厨房里的水缸都加满水了。」
「哎呀!那怎么可以,竟让客人做这种事。」
「您真的别介意,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接下来我顺道再帮妳劈劈柴好了。」武明一笑。
「呵呵,你真勤快,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你一半勤快,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掩嘴笑着,屠嫂子摇头说:「像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到现在还王老五一个?改天我托人帮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相亲。来、来,说说你中意哪一种的?听话乖巧的,或是精明能干的?」
「不,我……」武明最怕人提这事儿了。
「你别跟我客气啊!」
「屠嫂子,五郎哥不是在跟妳客气,妳还没有从屠大哥口中听说吗?他已经成亲了,娶的可是位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喔!」后头传来略带讽刺的清脆铃音,穿过布帘子走出来的雩云,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您与其帮他介绍姑娘,还不如帮我找找对象吧?」
「咦?啊!杨云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那口子是说过他要去京城喝喜酒,原来喝的就是你的喜酒啊?可是你既然成亲了,那怎么不见你的小娘子呢?」
「就是不想带着娘子出门,好继续在外头花天酒地吧?」雩云气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声明,他早巳名草有主?可见得,到现在他还是不认为她会是他的娘子!
「呵呵,看不出来五郎兄弟这么坏呢!」
让这两人联手,纵然五郎有三张嘴,也说不赢她们。他尴尬地点了点头,找借口说:「我去外头劈柴。」
雩云嘟起嘴,怀恨的目光追随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
「真有意思,杨云你方才瞪着秦兄弟看的眼神,好象吃醋的小娘子呢!」
屠嫂子有口无心的一句话,让雩云眼皮一跳,她拉扯着唇角勉强一笑说:「我当然吃醋啊,为什么嫂子只给五郎哥介绍相亲姑娘,我呢?」
「傻孩子,你才几岁,就跟我讨媳妇儿。」
「我已经十八,不小了。」
「好、好,那我改天再帮你留意就是。」
怕是怕再怎么留意,屠嫂子也找不到第二个秦五郎给她。
享用一顿屠嫂子使出浑身解数所端出的丰盛早点后,大伙儿告别屠家,往最后的目的地出发。
「杨云,你知道越接近军营,四周的景物就越荒凉是什么道理吗?」骑在马背上,屠德生闲聊地问起。
「那当然是因为常常打仗的关系,民不胜其扰,所以就搬离了这儿。」仔细看看,这一带的废弃屋舍多得不寻常,看得出一些原本是耕种用的农地,如今也只剩一片杂草丛生。
「呵呵,那也是其中之一。」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见他话中有话,雩云抬起头来。
「是盗贼吗?」这话题也引起武明的兴趣,他离开军营已五年,许多景物都不复当年,以前印象中这一带没这般凄凉、萧条。
屠德生唇角一掀。「是啊,是盗贼,名为『官兵』的盗贼。」
「什么?」武明一惊。
雩云头一歪,满是疑惑。「屠哥是说……原先住这儿的人都被官兵抢了吗?」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以前咱们跟着杨恩公时,他头一条军令就是不准官兵扰民,务必让营区周遭的平民百姓过着安乐的日子。屠德生,你敢忘记杨恩公的军令吗?」出身农家的武明,比谁都了解农家人的辛苦,他们无时无刻不和大自然搏斗,求老天爷赏口饭吃。兵器就是用来保护这样善良的人民,如果反过来成为欺压百姓的工具,那么他投身军旅岂不等于助纣为虐!?
「唉,先不要急着定我的罪。我麾下的人,还不敢做那种事,但……你有所不知,从杨恩公走后,朝廷又派了两个家伙来接掌这黑风堡。」
「这我略有耳闻,听说是宫中的公公……」当时武明就觉得怪异,为什么不派有经验的老将,却派出理应掌管宫内事务的太监们来边疆。
「那个钦都监、钦公公,你想见大概也见不到,根本是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不知送来这儿是等死的还是干么的,从他到达军营的头一日就『据说』因为体力不支,成天关在他的都监房内,足不出户。另一个王副都监就棘手多了,他不是公公,却是那位钦都监收的养子,此人心眼狭小不说,成天饮酒作乐,把军营当成了他的王国似的,作威作福,成天号令底下的几名指挥使,去替他掳夺生得颇具姿色的民女,要不就是领着他那伙同党在外搜刮民脂民膏。」咬牙切齿地,屠德生说到气愤处,真巴不得能掐住那家伙的脖子,像掐这缰绳一样,狠狠地掐断。
「怎么会这样……」想不到他离开的这五年,竟有如此大的改变。
「拜他之赐,现在城中有些人一看到穿著甲冑的士兵,马上就大呼小叫地说:『官兵来了』,然后家家户户就门窗紧闭,宛如是大敌来袭。我军的形象已经是低落到不能再低,和盗贼无异了。」屠德生摇着头说。「和当年我们走到哪里,人人都会喊一声『军爷,喝茶!』的情况是截然不同啊。」
「韩元帅呢?你为什么不把这事通报给韩元帅知道?」
「元帅现在也是分身乏术,和大夏国签订和平协议后,黑风堡只剩零星战事,而相对吃紧的是东北方穷追猛打的辽寇,他当然以那边的战事为要。三、五个月能来这里一次就偷笑了。况且,他逗留的时间又短,那时候王副都监要是装出老实安分的样子,我们说的话人家也未必会信,还可能反咬我栽赃嫁祸,那么我别说是指挥干不下去,或许还会被砍头也不一定。」屠德生得承认,他毕竟是惜命之人,尤其是有妻有子之后,他更不想为无意义的逞勇行径而赔上性命。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欺负百姓?」武明怒喝。
「所以这一带才会如此荒凉,能搬的就搬,不能搬的就逃往深山林里,大家都不想再和那凶神恶煞纠缠下去。」
雩云拍手说:「好,我干脆修书一封,回家拜托太婆想办法治治这贼厮。」
「太婆?杨云,你太婆是何许人物,这么有办法吗?」
「嘿,太婆可厉害了,就算是当今的皇上也得听我太婆的。」得意忘形的雩云,压根儿忘了自己该隐藏身分。
屠德生狐疑地蹙起眉头。「咦?你说你是杨家人,而你口中厉害的太婆,除了杨家的杨太夫人之外,谁在朝中有这地位?可我记得,杨家唯一的男孩现在还不满十……」
「咳、咳咳咳!」雩云脸一红,嗫嚅说道:「是我一时嘴快没说清楚,我是杨家的远亲,寄住在杨府,因为杨太夫人待我像自己的孙子一样,所以我也叫她太婆、太婆,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噢,是这么回事啊!」
呼,还好没有露出更大的马脚,雩云松口气,立刻改口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到营里,屠哥,麻烦你派名送信小兵到杨府去。」
「这有什么问题,不过你打算怎么跟杨太夫人说呢?」屠德生好奇地问。
「安心吧,我不会牵扯到其它人,就当是我在家书中不小心提及这位钦都监人老体衰,根本见不到他一面,我想太婆就会知道这在军中是个多么重大的漏洞,负责统帅军队的人连个脸都不露,还谈什么下令指挥呢?」
「嗳,这法子好,杨云你真聪明。」
相对于喜上眉梢的屠德生,武明却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他怀疑大小姐是否想过,这家书一送回去,岂不告诉杨府众人她所在之处,这么一来,她和自己进入军营的事也一定会被他们知道啊!
难道她已经豁出去,不怕了?
***
黑风堡就像头盘据山头的雄狮般,矗立在荆棘满布的险恶小山丘顶端。多少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激战,为疲惫的士兵们提供最安全的屏障与休憩之处。
「好大啊……」放眼望去,长长的城壕与泥土、石块堆栈起的石墙,绵延不绝。
「那一头是谯楼,用来瞭望敌人的动静,所以是全堡最高的城楼,然后这边的方楼则是让士兵们隐藏起来,可以在上头放箭的,还有一座炮塔,可以发射重达数百斤的石块,予以敌人重创。」
屠德生一边介绍着,当他们越接近黑风堡时,沿途上看到了不少土冢。
「这些都是战死沙场的弟兄的吗?」
「不一定,有时候也许是敌人的。因为长年无人来认,所以只好草草掩埋。」
「愿他们都能获得安息。」雩云闭上眼睛,诚心一拜。
「战争本就是残酷无情的。」武明拍拍她的小脑袋瓜说。「不需要我再叮咛一次,妳也该知道,进入营区后,就不是能让妳儿戏的地方了。军令如山,里面戒律森严,不论我或屠德生的交代,妳一定要听进耳中,知道吗?『杨云』。」
故意用这名字唤她,也算是给她警告。
雩云一嘟嘴。「我知道,你别总拿我当孩子看行不行?」
「呵呵,是啊,杨云可是来学习当个男子汉的呢!」屠德生不知两人间汹涌澎湃的暗潮,只道五郎又犯老毛病,就爱操心别人。「以后我们都会把你当大人来看的,放心吧,杨云。」
「是,请你多多指教,屠指挥!」她宏亮地应道。
「那我们就进营区去吧。」
由率先策马的屠德生领头,他们三人陆续地进入……一到达营内,守营的人无不对娇小的雩云与高大的武明投以好奇的眼光,有些待得较久的人甚至能认出「秦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