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 by 左旋右旋一阵乱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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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棣叹了口气道:“太后没见过砧板上的鱼肉么?”
赵后哈哈一笑,恨声道:“你也有今日,你们燕家三代欠的债也该还了。”燕棣心中微微一震,赵后这话分明是动了杀意,可是姬郦池精明厉害,似乎这朝政轮不着太后来管,自己是谋逆大罪,要杀也只能是皇帝下旨才是,绝轮不到太后出面。
当下哈哈一笑道:“自古成王败寇,燕某败在陛下手中,毫无怨言。”
赵后点了点头:“果然是视死如归,倒不辱没了你燕氏祖宗。来人,将这犯上作乱,谋逆首贼给我押出去。”
几名侍卫便要上来拖人,那太医见状连心跪在赵后脚下道:“启禀太后,陛下曾有旨意,着微臣尽心治疗燕…燕贼之伤,说道要留着他性命有用…这…这时候…”赵后冷笑道:“怎么,张太医,本宫杀不得这人么?”
太医脸上沁出明晃晃一层汗水,心慌意乱一连说了三个是,最后道:“陛下曾说如若这人有什么差池要臣的脑袋,臣如今即不敢违太后懿旨,更不敢违圣意,就请太后将微臣与这贼人一起发落了罢…”
赵后道:“你愿意陪他一起死,那由得你。”
说罢朝侍卫挥了挥手,将二人从地上拖了起来,押出殿外去了。
姬郦池打发了李时忠,心中犹豫不决,在房中徘徊许久,却仍是一颗心不曾落到实处,正在踌躇,突听内侍来传,说是赵后在承云宫赏梅,请皇帝一起去。姬郦池心烦意乱,只得跟了内侍往承云宫去,到了承云宫,守门的宫监道赵后赏了一阵梅,领着众人又御花园了,说道如果皇帝来了,请往御花园去。
姬郦池对赵后向来不曾有半点违拗,这时候心乱如麻,也着实要静静心思,一路往御花园去一路沉思着,内侍们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只听得脚步声踩在雪地上的嚓嚓声,正走着,突然听得一声:“参见陛下。”
抬头一看原来是北胡可汗丹尺原,他一见了姬郦池,便两眼放光,姬郦池面无表情地道:“哦,汗王还在宫中?”
丹尺原道:“小王蒙陛下御旨,特许在宫中留宿,这时候正要去朝谨陛下,却不料半道竟遇着了。”
姬郦池道:“是了,昨晚是朕许你留下的…”想起昨夜的一幕,突然万分厌恶此人,只盼永不再见这人才好。他素来面无表情,丹尺原见他脸色玉白,双目黝深,容貌秀美之极,心里一热,便往前一步,姬郦池往后退一步,道:“汗王先请回驿馆,回头我还有话与汗王说,这时候却没空,母后在花园中等着呢。”
丹尺原听他话意,俨然便是许下一场佳期密约,心内狂喜,只当昨日姬郦池是欲迎还拒,想是宫中不便行事,当下欢天喜地回了驿馆,一直盼着姬郦池的音讯,哪知眼巴巴等到黄昏,宫里来了一个内侍,传了姬郦池一道旨意,大意是谢他千里赠梅之德,然后又说道如今燕贼残部在北胡边地蠢蠢欲动,为两国边地平静,请汗王驾返北胡,容后再聚。
这分明便是一道逐客令,丹尺原满腔欢喜顿时变着一盆冰水,当下便离京,一路之上见彭仪秀大军守卫森严,知道姬朝有了防备,埋伏在西山外的几万大军绝计讨不了好处,只得按住这一口恶气,回北胡去了。
18
姬郦池一行到了花园内,偌大的花园内人影寂寂,悄无声息,只有数株红梅绽吐幽香,他站住脚,道:“太后呢?”
那太后宫中传讯的内侍急忙回道:“太后是这般吩咐奴才的,奴才也不知…”
姬郦池双眉微扬,略想了一想,淡然道:“李时忠常说你们这班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我一直不甚明白,到底怎么个不落泪,如今算是明白,你们的胆子到真是比天还大。”
他语气平淡,面无表情,这几句话却说得寒气森森,那内侍双膝一软,跪到在雪地里:“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传的都是太后亲口谕旨,陛下开恩…”
姬郦池把眼眉一垂,瞧了瞧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轻轻摇了摇头道:“说吧,太后今儿去了哪里…”
那内侍早已经吓得满头满脸的冷汗,姬郦池微曲身子,用衣袖替他擦额头的汗道:“大冷的天,哪里来这许多的汗水,这倒是奇事。”
那内侍扑倒在雪上道:“太后一早只去了陛下宫中,却为何要奴才请陛下到御花园中来,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姬郦池神色一滞,转身便走,回到自己寝宫直奔了后面的偏殿,却正是人去屋空,几名内侍跪在地上发抖,姬郦池呆了半晌,转身往太后宫中去,还没进门,便听得赵后道:“池儿,过来瞧这梅花。”
赵后立在院里一株梅树下,素手纤纤攀了一枝红梅,血红的花瓣衬着雪白的手指,明艳得刺人眼目。姬郦池道:“母后,燕棣在哪里?”
赵后将手里的梅花交与侍女,转过脸来道:“皇帝现在只挂心这件事么?这样反贼,陛下心地仁厚,念他祖上之功不忍痛下杀手,这恶人本宫便替皇帝做了就是。”
姬郦池脸色陟然煞白:“母后杀了他?”
赵后道:“这人死有余辜,这般了结他,还便宜了他。”
姬郦池眼前一黑几乎一头栽倒,身子晃了两晃,撑住那株老梅,心口一阵翻江倒海地痛,哇地一声一口血吐在地上,地上积了白雪,殷红血迹越发触目惊心。众人都是大惊,内侍们便慌着要传太医,一片忙乱中,只听得太后冷清清地声音道:“乱什么乱,扶陛下进屋来。”
姬郦池一时急痛攻心,吐了一口血出来,被内侍们扶进屋内,片刻便清醒过来,抬眼便见赵后坐在面前,定定地瞧着自己,见他醒过来,赵后轻吁一口气,姬郦池心乱如麻,别过脸去,突然间身子一紧,竟被赵后死死搂在怀里,只听她低声道:“我的儿啊,为娘这事做得只怕伤了你心,可是你要明白,娘是万不得己。”
姬郦池自幼丧母,赵后待他有如亲生,但他稍知人事便以白痴面目示人,养成了极为冷淡的性子,对太后向来恭敬有余,亲热不足,这时被她抱在怀里,十分地不自在,不由自主伸手推拒,赵后却死抱住他不放,附在他耳边道:“池儿,你可知,你的生母是谁?”
姬郦池浑身一震,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生身母亲,只知道是失宠的疯子玉妃,然而以一个失宠,嫔妃的儿子,为何却顺利之极地登上帝位?而先帝留下的心腹辅臣个个死心塌地,全力匡扶?太后这些年更是将自己当作亲儿子一般,这时听她这般说,疑云丛生。
太后轻轻放开他,掠了掠头发道:“池儿,你是我亲生的。”
姬郦池呆若木鸡般瞧着她。
原来当年燕家势大,燕家夺嫡之心初露端倪,先后将老皇帝的几个皇子害得死的死,疯的疯,短短几年,皇子竟死得差不多了。老皇帝心里明白,正宫有孕,如是生下儿子,必将是燕家下一个谋害的对象,莫如假托疯妃所出,玉妃在朝中并无倚仗,生下儿子想来燕家一时也谋害不到他头上,老皇帝还恐不妥,又命人散步消息,说姬郦池是个白痴。这事极为机密,知道的便只赵后与申季璃、赵明几人。
赵后断续将往事说了,拭泪道:“我与哥哥,一个舍了亲生的孩儿,眼看着你在冷宫受罪,却不敢稍露行迹,有时候想得狠了,也只敢远远地来看你一看,直到你当了皇帝,我这才敢来亲近你。 我哥哥十来年,身在贼营,背着认贼作亲的骂名,忍辱负重,池儿,这为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姬郦池听到后来,脸上早已经没了表情,连先前因为激痛攻心面上那一缕嫣红也退得干干净净,只苍白了一张脸,一双眼睛越发的浓黑黝深,却空洞洞地没了任何内容。这时听得赵后问他,呆了良久,终于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
赵后擦了一把泪道:“你自幼过的什么日子,为娘的心里明白,当了皇帝后又被那…”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想到儿子身受的屈辱,几乎说不出话来,姬郦池伸手握住她手,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泛起一层水光。
赵后道:“你父皇曾说你天资聪慧,重振山河便在你身上,为娘要说什么你想来也明白的。”
姬郦池嘴唇微微一动,低声道:“孩儿明白。”
赵后道:“你不怪我?”
姬郦池道:“…不怪…”
赵后搂住他道:“本来朝中事我不该干涉,可是李时忠说你对那…对那反贼起了…起了…这事不成的,娘知道你心肠软,可是这件事却万万软不得心肠…”
姬郦池自她怀内抬起头来道:“母后,当真已经结果了他?”
赵后温柔地瞧着他,眼神游移不停,终于说道:“为娘已经赐他毒酒一壶,这时候药性只怕已经发作了。”
姬郦池手指猛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喃喃地道:“母后给他用的是什么药?”
赵后道:“九重青云堕黄泉,滟潋紫气到蓬莱。”
姬郦池浑身一颤,抬脚往外便走,赵后一把拉住:“陛下要去哪里?”姬郦池回头笑道:“我去看看这时候他死了没。”
赵后看他笑,心里便打了个寒噤。姬郦池生得甚美,笑起来更见风姿,这时候却满面是笑,偏生没一丝喜色,黑沉沉的眸子里反笼了一层雾气,烟水寒濛,赵后心里一痛,呆呆地放了手道:“他在禁卫府,去得快一点儿,或许能见上一面…”
她心里恨极燕棣,下手时没半分犹豫,这时见了姬郦池神色,竟然有了几分懊悔,或许真不该下手杀了这人,随即又想,燕棣党羽众多,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拧紧了眉见姬郦池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嘴边溢出一点冷笑。
禁卫府的侍卫见了姬郦池过来,不等他吩咐便开了牢门,姬郦池缓步踏入,一行人走了一会,迎面遇上两名内侍,一人手里托盘上放着一只酒壶,见了姬郦池便跪了下来。
姬郦池伸手拿了那只酒瓶过来,轻轻摇了一摇,轻飘飘的,却早已经空了。
那内侍道:“燕贼已经饮下此酒,奴婢仔细验过,已然气绝。”
姬郦池嗯了一声,牢内光线阴暗,只在壁上燃着数枝火把,火光映上姬郦池脸庞,玉白的面孔一片木然,他将酒瓶轻轻放回托盘,对身边侍卫道:“叫所有人都出去。”
那侍卫不敢多问,连忙挥了挥手,将一众人等带了出去,顷刻间便只留姬郦池一人在内,壁上的火把熊熊地燃着,他呆了良久,终于还是一步步地往最里间走去。
那牢房外点着松明灯,昏惨惨的灯光下,隐约瞧见房内的乱草地上,一人躺着,一人背靠墙壁坐着,无声无息,生死不知。
牢门半敞,姬郦池一步步地挨了进去,坐着那人,低着头,长发零乱地拂在面上,依稀可辩秀挺的眉宇与浓黑的眼睫,薄唇轻抿,姬郦池慢慢伸出手去,手指一点点抚上那张俊美如昔的脸,触手一片冰凉,顿时一颗心沉入无底深渊。
他轻轻拂开他面上乱发,燕棣的面容难得地安详,眉眼舒展,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甚至睡着了也没这般轻松,有无数过夜晚,姬郦池在他怀里醒过来,这张脸上也总是满满的一脸心思,想来他梦里也没有松懈过。
他本来半蹲着身子,这时候双膝一软,半跪在乱草垫上,唇边现出极为苦涩的笑容,原来,只有死亡才可以轻松和解脱,他向前一点,将燕棣的头抱在怀里,那身体还是热的,软软地乖顺地倚在他怀里。
姬郦池浑身发抖,这身体的热度如此熟悉,他低头托起燕棣的脸,眉眼口鼻一一看去,那唇根本不像一个死人的唇,在火光下呈现出轻柔的浅粉色,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嶙峋的锁骨,给燕棣凭添了一丝柔弱,再往下便一道嫩红的伤痕,姬郦池在那犹有余温的唇上一吻。
燕棣本来倚墙坐着,这时候身子往一侧软倒,他身材甚为高大,姬郦池便抱持不住,双双倒在草垫上,他整个身子都已经扑在燕棣身上,这姿势也曾是他们交欢时有过的,姬郦池一阵恍然,似乎又回到那芙蓉帐暖,红烛高烧春宵。
他拼命抱起燕棣的上身,低声道:“你这么容易便死了?你不是厉害得紧吗?你起来,给我起来啊…”
燕棣依然双目紧闭,睫毛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姬郦池死命地摇晃他一阵,终于没了力气,放脱双手,听得一声闷响,燕棣的身子沉沉倒在草垫上。姬郦池紧盯着他,喃喃地道:“江山有什么好?皇帝有什么好做的?你是要这个么?你起来,我给你,我让了给你啊。你…你…你给我活回来…”
他已经半痴半狂,低头瞧燕棣的脸,那样漂亮,双眉黑亮,高高扬起,唇角轻抿,似乎随时会扯出一缕笑来,突然间,燕棣腮边流下一滴泪,跟着又是一滴,接而连三汇成一道水流,姬郦池惨笑道:“你哭了么?你会哭那便不要装死,起来,起来啊…”
一面说一面去拉他,脸蹭上燕棣面颊,便是一片水渍,低头一瞧,自己胸前衣襟早已经湿了一大片,他疑虑着在自己脸上一抹,抹了满把的泪。
那不是燕棣的泪,死人是不会哭的,那是自己的泪。他呆若木鸡。一直不肯承认,一直不愿意去想,为什么不相杀他,明明是恨他的,却不想杀他,为什么…
燕棣的外衣已被人剥去,只穿着白色的寝衣,他伸手轻轻一拉衣带,那衣服便散了开来,露出光滑匀称的身体,那样细致紧密的肌理,这般有力的身体,姬郦池一点点抚过他身子,每一寸肌肤都已经熟悉之极,唯一陌生的便只是那三道新添的伤痕。由腿至臀,由臀至腰,他是瘦了许多,肋骨都浮了出来,这里是心窝,姬郦池微闭上眼,一点点摸过这已经死去的熟悉身体,这里有小小的凹陷,那是心窝了,他手指轻颤移了过去,慢慢摸到|乳珠,猛然间,一个激泠,这心窝处竟然微微跳动。
他只当自己是错觉,将手再覆在心窝上,果然有极细微的跳动,他兀自不信,也顾不得许多,将头贴在燕棣心窝处,侧耳细听,果然,传来极其微弱的跳动之声。
这人竟然没死。
这一下喜出望外,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权天下全都抛在脑后,当下扶起燕棣,细细看他面色,却是惨白中夹着一点紫气,他心中思量一阵,燕棣先前中过紫玉烛的毒,这紫玉烛与赵后赐下来的毒酒青云堕,主要配料都是从紫浆草中提出,毒性大同小异,只是青云堕的毒性远比紫玉烛来得凶猛,一时三刻要人性命,却不知燕棣因何竟然没死,突然瞧见那躺着的另一人,正是张太医,这太医一直对燕棣甚为尽心,这次又自愿陪死,看来是尽了力,预先让燕棣服了什么药物,青云堕才没要了燕棣的命。
他怀里取出玉紫烟来,这便是解毒良药,他一直带在身边,思忖半日,还要先救了他再说。他取玉紫烟在火上引着了,凑近燕棣鼻端,顿时屋内弥漫出一肌淡雅之极的香气,一缕紫色轻烟飘入燕棣鼻孔内,那玉紫烟只燃得片时,便烧得尽了,燕棣惨白一张脸,渐渐紫涨起来,姬郦池知道这药性开始发作,燕棣胸膛也开始起伏,慢慢地起伏剧烈起来,脸色也越涨越紫,再过得片时,燕棣开始挣扎,好像出不来气。
姬郦池顾不得多想,埋下身子,对着燕棣的唇渡了一口气给他,燕棣果然安静下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