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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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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回我和醒岸原本的关系,但是我也知道这样做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被所爱的人拒绝,抛弃,甚至被强硬地要求杜绝非分之想。为了爱,这个人可能会屈服,但是这哪里亚于一场精神凌迟?这个人不屈服,等待他的将是巨大的伤害。我做不出这种事,醒岸是除了钦毓在这个世上和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毁了他。为了他,我一样可以利用我自己。 

  我们已经几天形同陌路。傍晚我做好饭,等醒岸回来。他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夜幕低垂。当他顶着满天星斗迈进门时,很明显吃了一惊,然后他别过头,微微隐藏他自嘲的目光。 

  我点起煤油灯,微笑着说:“醒岸,对不起呀。” 

  醒岸疑惑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的表情和我的话语分歧很大。 

  我迎上去,拉他坐下,“先吃饭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有趣地看着他,直到他有点想笑又忍住的样子。 

  我们和好如初,至少表面上和好如初。我技巧性地蒙混过关,说那天我为什么疯狂地跑掉时我就含糊其辞地说:“醒岸,我……”一副欲言又止,有口难言的样子。醒岸就心软地放过我了。他还不懂得这些机关巧诈。当然如果他硬要我说,我也早有准备。也不过说些旧情难忘、重新开始的话就可以了。人想做到什么的时候,往往都不那么难。做不到,往往因为你不想。当然更多时候,很多事是难以强求的,这时你应该做的是明智地放弃。只是妙谛说破石点头,何事红尘仍流连? 

  我在心里说醒岸,对不起。然后紧紧拥抱他。我想他并不是太信任我的,但是我只能这样补过。有生之年,我不会再离开。我要一直和他在一起,直到他放弃或者我死去。我宁愿他放荡形骸,我不愿让他哭泣。我宁愿他变成一个人人唾骂的无耻之徒,我也不愿让他伤心,当然,我更希望他幸福。我希望至少他不会诅咒爱,他还会相信人间有阳光。我希望至少他能不对人间绝望。我欺骗了他的感情,所以我用后半生来偿还。 

  那些过眼云烟,它们并没有消失,它们都将永远在我心里,慢慢腐烂,直至化为尘埃。做这些事,我不是不伤心,只是我告诫过自己,永远永远也不能为那个人那段感情再落一滴眼泪。钦毓,我不是忘记你,你是我心头永远的伤痕。只是这样,也许对我们都更好。我恨也只恨苍天捉弄,神鬼无灵。 

   

  入睡前和醒岸讲些诗词典故,现在已成了习惯。这天我忽然想起一本书放在书房,一时心痒难耐,于是披着夹袄跑到东家书房去拿,反正这里的人家都是夜不闭户的。我也不是做贼。 

  穿过院子,跑到书房门口我才发现书房里是有人的,因为亮着灯。我顿时非常感动。彩青是多么勤奋刻苦的孩子呀。当我正准备推门而入时一只小手从暗中抓住我,原来彩青在这里。那书房里是谁? 

  彩青拉住我蹲下来,小声告诉我是他爹在和一位伯伯说话,所以撵他回去睡觉。近几个月他们总是这样。他好奇才躲在这里偷听。我很惭愧,虽然我只是来拿一本书,但是这样闯进去打扰到东家夜谈也是很难解释的事。所以我告诉彩青今天他爹有事用书房,我就不拿书了。 

  怪就怪我很笨吧,半路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很凄惨地碰到头。结果书房里一阵慌乱,很快就有人冲到我面前。 

  “柳夫子?”杨清溪很意外。 

  我很难堪地爬起来,“我来看看彩青有没有做功课。”这么晚了,我也知道这个理由实在很牵强。但是总比半夜来找一本书要正当得多。 

  “雪行贤弟!” 

  我惊奇地看过去,另一个人是忍风,“大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柳夫子是我家西席,竟与沐兄是旧识,这就好办了……” 

  眼睛一晃,我看见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剑。看来我撞破了什么秘事。 

  “雪行和我是生死至交,老杨你就放心吧。” 

  我跟着他们重新走回书房,偷着看看刚才彩青藏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这孩子也吓坏了吧。 

  虽然我什么也没听到,但是我得安安人家的心,“今天打扰两位了,两位放心。我绝不会乱说什么的。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倒是雪行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和醒岸离开以后,就到处走走,后来来到这儿,看这儿民风淳朴,风景秀美,就住下了。” 

  “我来……唉,雪行,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是杨家村吗?” 

  “前朝国姓是什么?” 

  “杨。难道……”我无比讶异。难道这里都是前朝皇族?难怪秩序井然。 

  “这里都是前朝故旧。”忍风语气沉重。 

  钦毓明年春天南巡。他们在这里商议大事。我都明白了。他们想借机发难。没有太多时间让我挣扎。我直截了当地说:“我也想参与举义大事。”在最紧急的时候,我内心无比清楚地承认我还爱着钦毓,和以前一样。即使这个人能让我做政治牺牲品,即使这个人能远远看着我被烈火活活烧死。我还记得他亲昵地和我说笑,他那棵我始终无缘一见的小梨树,他在那个夜晚狠狠打我的一耳光,他抱着我什么都不说,只微微叹息。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些伤痛,我更没有办法忘记那些爱恋过往。 

  分明是他们暗示我的,可是他们的表情还是很吃惊。 

  我说:“大哥知道,我本是扬州太守的儿子,我16岁那年家父被奸臣构陷,无辜枉死。我被流放乌里雅苏台,生不如死。后来流落江湖,生活困顿。承蒙杨先生厚意,我的衣食才有了着落。”半真半假,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查清我的底细。我的底细,只有钦毓知道。我的过去,一直都是被封锁的。我努力说得抑扬顿挫,读书人,谁都有这份能耐。 

  忍风虎目含泪,杨清溪握住我的手。我的手冰凉。 

  我心里更凉。我在心里说你们知道吗?我要背叛你们。我要让你们通通送命。包括你,救我一命的忍风大哥。我别无所长,也只有用一命来回报于你。以怨报德,我定不得好死。只是为了钦毓。我不能让钦毓死在你们手里,我不能放过你们,因为我不能让他以后每天生活在危险中。为了钦毓,我在边疆杀人如麻,对你们我怎么会手软。我对不起你们。我自会永堕血海地狱,不得超生。我要为钦毓再次双手染血,为了这世间我唯一深爱的人。钦毓,此生我决不负你。我的错误,将由我付出代价。 

   

  我们商谈了一夜。回来我对醒岸说我碰到杨老夫子,大家谈老庄谈入了迷。醒岸觉得很可笑,我一向用情深厚,怎么会擅长老庄。我说那有什么不可能,中原文化,本就是儒道释三神合一。我知道,正是这似是而非,才更像是真实的事情。我对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可以让醒岸知道这件事。我要保全醒岸。所以我要欺骗他。当我知道这个平静安详的村子里都是反叛的狂徒比寒冬将至让我更加感到寒冷。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抒解他们的怨恨,他们这样做没有错。但是我只能去做这个刽子手。为了钦毓,甚至为了鸿绪皇朝,我也没有错。但是如果为了我的心,我是知道错了也要去做的。这辈子我负人太多,只有钦毓和醒岸是我不能负的。 

  我要离开醒岸了。我发过誓,除非醒岸放弃或我死去,我是再不会离开的。我这次欺骗醒岸,我已经不准备再回来。我也不能再看到杨家村鲜血遍地。有太多人受伤害了,是我做的。我知道我不做也有别人做,但是这是我的双手做的。 

  我们亲亲热热在一起过冬,像一双互相取暖的鸟儿。我穿过冰冷的寒气商谈大事回来就抱住醒岸取暖。这次杨清溪给我的工钱很多,我给醒岸买了件皮裘。我们一起去吃三鲜楼。在三鲜楼我看见一个儿时的玩伴,早发了福,胖得不像样子。不过很奇怪,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当然认不出穿着寒酸的我,更何况我脸上还有疤。我默默地低头微笑。这个冬天我对人间的一切都有了诀别的感情。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意也善。 

  醒岸学习得很快。他很快就学会掌握主动。我都随他。我想如果我死了我最舍不得的人一定是他。钦毓是缘尽今生了,想到醒岸要被孤孤单单留在这世上,我就觉得心疼。其实我也很爱他,不过这是同命相连的爱,是相依为命的爱。和对钦毓的爱不同,那是毁天灭地的爱,是倾尽所有的爱。爱醒岸,像是爱亲人;爱钦毓,像是一场人生的赌博。亲人能长久,激|情却不能燃烧一辈子,早晚有一天,它要把一切吞噬殆尽,那就是结束的时候。 

  人的惯性是可怕的。除去第一次,我越来越感受不到痛苦。我甚至不得不感受到身体的快乐。不管是逃避还是遗忘,我的身体渐渐接受醒岸,它在渐渐淡忘第一次锥心的痛苦。这是不是说明我不再那么爱钦毓,还是说明我在渐渐爱醒岸?还是我连自己都可以欺骗? 

   

  转眼冬去春来。为了起义大事,我化名杨梦梨。杨清溪不知就里,还称赞我名字起得好,杨梦离,做梦都想离开这个朝廷统治的世界。我在心中苦笑,我是做梦也不忘当年种梨之情,才以死相报。一直以来,我没有见倒过很多义兵,这让我很疑惑。难道他们只想刺杀钦毓,不想夺权?这不像是前朝故旧的做法。据他们谈话隐约透漏,我猜测他们这次刺杀是一次里应外合的行动。这就说明朝中有同党。我处的地位和还低,探不到底细。我只能一边虚以委蛇,一边苦苦猜测冥想。这个组织行动很秘密,不知就里,根本看不出任何风吹草动。这个组织的标志就是在手臂上烙一朵菊花,以示秋天起义。我们歃血为盟,我说我若是背叛组织不得好死,不得超生。我把往后的日子全诅咒进去了。杨清溪很满意,给他们的老大传话,自称大功告成后封我做徽州知州,以雪父志。我暗暗地计算那些可能叛变的朝廷大臣,有江西的白文闵,曾是前朝被招降封王的;有九王爷林钦烈,避讳叫林清烈,在钦毓执政时一直貌似安稳无争,其他小一级的人物,更是难以判断,但是如果是大举事,必有大人物领导。等我劳心劳力很多天还没有结果时,我才想到,以钦毓之智,只要抓住这些人,他自然会明白这件事始末。我这样操心又如何?我又能告诉谁? 

  开春我跟醒岸种蔬菜。他挖土,我撒种子。我们就像两个农夫在地里顶着日头劳作。这种日子很不错。我还学会怎么开渠引水。我经常会想如果我生来就是一个农夫,岂不是很好?可以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贫苦一点也没什么。不懂那些文章事物,也就不懂伤心痛苦。只懂种菜就好。醒岸问我为什么不种水稻和麦子,我说太麻烦。我想也许杨家村等不到再次收获就被夷为平地了。当然村民都还是满怀热情地挥汗如雨,他们以为也许等不到下次收获,他们就可以不用再怀着不食周粟的的痛苦吃他们的本朝粮了。 

  我现在去教彩青的时间几乎都在和忍风、杨清溪他们讨论朝廷预备怎样布置防守,我们怎样攻破的问题。根据传来的消息,钦毓要住扬州太守的官府。官府一向是铁打的官邸流水的官。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一直想着钦毓是来安抚南边民众的。一来南人素来不服教化,二来近几年朝廷频频征粮,南人心中多不平。我从没有想过这件事可能牵扯到我。现在我不由有点痴心妄想。那太守府,也是我在遇到钦毓之前长大的地方。他恰恰来到扬州,又要住这里,扬州多少名园呢。他会是为了追忆我吗?我勒令自己不要再去想,都没有什么意义了,那个柳雪行,已经被烧死了。我只不过是个孤魂野鬼。钦毓到扬州第一站是要到大悲寺礼佛。虽然是佛门净地,他们还是决定在这里下手。正是佛门净地,官兵不能大量进去,正好起事。他们大计定下,我也大计定下。我要提前通知官府,把他们全体擒拿。怎样通知呢?起义前临时通知,官兵几乎都在外边,太危险。而提前通知又怕官府打草惊蛇。 

  我夜里潜进太守府邸。这并不难,我对这里太熟悉了。我顾不上睹物思人,熟门熟路摸到太守的卧房。灯黑着。我环顾一下,后面书房倒是有亮光。这届扬州太守还不算太笨,搜刮民脂民膏很有一手,但愿他对于升官也有一手。 

  他倒是在书房看书。贪官绝不是就不看书,脑满肠肥坐吃山空的。当贪官要比当清官聪明,否则他们早死绝了。倒是清官很容易死。 

  我推门进去,他吃了一惊,随即平静地问:“你是谁?” 

  我当然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所以我脸上蒙着黑布。我说:“你不用多管闲事,现在有条升官发财的路,你走不走?” 

  “请大侠赐教。”他看看我手里的刀,很识时务。 

  “爽快。”我夸奖他,“听说皇上就快到了,是不是?” 

  “是。皇榜早就张出来了。” 

  “很好。现在有一批人准备刺杀皇上,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他冷汗都下来了。但是他显然闹不清我是敌是友,不敢乱说。 

  “你知道皇上先去哪儿吗?” 

  “……不……不知道……。”他吓得结结巴巴。 

  我笑道:“我不是问你。他去大悲寺。到时候这些人会先潜入寺内,里应外合,你明白了吗?” 

  他果然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多谢大侠指点,多谢大侠指点。” 

  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阴阴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叛党在杨家村。记住,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皇上要活口。也不可以惊动上级官府。” 

  “大侠你是……”他听到我的话显然对我的身份很疑惑。 

  “你不用多管。你能升官发财,记住少盘剥百姓就是。” 

  “大侠慢走。”他毕恭毕敬。 

  我不放心地叮嘱:“记住,绝对不可以打草惊蛇。” 

  “小官明白。”他微微一笑,很是志得意满。对他来说,这真是天上掉了个馅儿饼。对我来说,我却是亲手给杨家村和自己安排了一个地狱。 

   

  在一切发动之前我说服杨清溪送彩青走。他当然觉得计划万无一失,而我当然知道计划毁于一旦。我不想伤害这个年幼的孩子,他还什么也不懂。我背着杨清溪教彩青读完了老庄,还教他读了几篇佛经。我不想让他被噩梦惊醒时太痛苦,我想让他学会想得开。我知道是我把这个孩子的世界颠覆了,可我还是宁愿让他痛苦也想让他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也许我太自以为是,但是我在努力不负我心。神若有心,应怜我意。 

  还有醒岸。亲热过后,我对他说:“杨老爷想送彩青到亲戚家里去住几日,他走不开,想托你去送送彩青。” 

  “去哪里?”醒岸呢喃着抱住我。 

  “去辽宁。” 

  “这么远?杨老爷怎么会有那么远的亲戚?”醒岸觉得很奇怪。 

  “谁知道。你就给杨老爷帮帮忙。他知道我们去过那儿,道路熟。”我安抚他。 

  “那一来一回不得一年?”醒岸很不情愿。 

  “我不是答应杨老爷给他注家谱,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我打掉他不规矩的手,“你不在我正好清静,好写书。” 

  醒岸吃吃地笑,“你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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