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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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傻!你还不了解我的心吗?
“少爷,你、你会死的!”一时情急,骆从信直接喊了出来。
声音过大,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哦?是吗?如果真的要死,那我要拉你一起死,这是你欠我的。”他缓缓走到他身前,不顾人眼光,将头靠在骆从信肩上。
此情此景,让骆从信想起两人当年在长安重逢时,少爷也是这样紧紧抱住了自己;当时的自己身着女装,引来不少误会。
现在自己穿的是男装,误会更大。
周遭更多人指指点点了。
“少爷,有人在看呢!”骆从信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管他们的。”韩仰玉豁出去了。
“喔!”骆从信应了声。既然少爷不在意,他当然也没意见了。
忽然,他感觉脖子上有温热的触感。
“啊!少爷,别……”别太露骨了。
“我要仿效爹,再也别管别人怎么说。”
“但是,老爷跟卫大哥满低调的,他们从没在我们面前……”
“他们是他们,卫叔叔行事如此,父亲也只有配合,我可不同。”韩仰玉口气越发任性,与他独断独行的父亲有几分相像。
天啊!天啊!少爷真要走上离经叛道这条路了。
骆从信有些焦急,当初离开少爷,有一部份就是希望他能过正常且幸福的人生,现在他可害惨了少爷,让他掉入这万劫不复的处境当中。
当初他从睢阳逃出来找少爷,真的只是要保护少爷南下而已,没有存任何心眼。
骆从信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韩仰玉突然沉默下来,推开骆从信,眼神冰冷他看着他。
怎么办?该不会少爷生气了吧?
还没有从混乱思绪中挣扎出来,骆从信被少爷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介意的,真的!只要你高兴就好!”他急急地说,少爷要抱他他当然高兴,只是这场合不太合宜……
韩仰玉压下他的手。“为什么你会为这种小事着急,可以毫不犹豫的走?你难道不知道,真正激怒我的原因是什么?”
“少爷,我……”
“好了,别说了,我既然已经决定跟你一道,就不会回去。这儿是进长安的必经之处,只剩下三十里路,我们在这里过最后一宿,明天再进城找军队。要死,也死在一起。”
看着少爷视死如归的神情,骆从信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真要说,他想说:少爷,如果你真的愿意,我们就一起走吧。
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 ☆☆☆ ☆☆☆
他们早就知道郭将军已经收复长安、洛阳两处,所以放心地进了长安城;问路人现今军队何在,一问三不知,辗转得知郭将军目前借住在某座宅第当中,两人决定直接前往拜见郭将军。
在几个路人的指点下,终于到达将军府,骆从信不禁吓了一大跳,这不就是当年的杨户部侍郎家吗?
“杨家真的家破人亡了。”骆从信又怅然又无措,静姐不知上哪去了?
而杨夫人何以带着私生子死在荒野,只怕永远是个谜。
“希望卫静是自行南下避难,如果是跟着军队离开,那……可就不妙了。”
韩仰玉蹙紧眉头,当日杨丞相被乱军所杀,杨家一干人全无幸免,贵妃也因为乱军要求而被皇上踢死。
覆巢底下无完卵,卫静如果仍在杨家,下场堪虑。
两人鼓起勇气敲门,整座将军府竟然安安静静的,没有半个人应门。
“也对,郭将军在外追讨乱军,岂会在府中,我们扑空了。”
“少爷,我们问清楚军队的行进方向,追上去吧!”骆从信是铁了心要加入军队,韩仰玉也明白他的心。
“也只能这样办了。”
两人正要离去,大门忽地开启,走出一个男人,男人张望四周,露出恬静温和的微笑,看他的模样并非要出门,走了两步就不走了。
韩仰玉连忙上前,抱拳道:“请问,郭将军在府内吗?”
“你们是?”那人看起来有些许惊讶,打量韩仰玉,以及跟上来的骆从信。
“我们是来投入郭将军麾下,对抗燕军,以报南霁云南将军被杀之仇。”骆从信抢着发言,手上扬起南将军送他的令牌。
“你是睢阳的人?”男人明白了,点点头。
“是!我南下寻亲,错过了睢阳的战役,我没办法跟我的弟兄们并肩作战,但我绝对会替他们报这个仇!”说起睢阳的弟兄们,骆从信还是咬牙切齿。
“错过是种幸运,别难过,孩子。”男人出声安慰,面露一种悠远的沧桑。
“我要跟他们死在一起!”
韩仰玉瞪了骆从信一眼。昨晚还说好两人要死在一起,现在他脑袋里只剩他的那些弟兄了。
要死不会跟我一起死吗?韩仰玉心道。
“那这位小兄弟呢?”男人看向韩仰玉。
“我要跟他死在一起。”韩仰玉指指骆从信,不服气地说。
好吧!以前都是从信追着自己跑,这一次,就让自己委屈一点好了。
他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瞧从信毫不保留的笑开,十分喜悦,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气愤。
“有你们这些奋勇争死的好汉,大唐何愁没有太平日子可过。”问话的男人很欣慰,他顺顺胡须,展露微笑。
“不过,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回家去吧。”
“结束了?”两人一齐大吼,不敢置信的表情溢于言表。
“没错,结束了。”
“但是……这令牌……”
“交给我。”男人有股凛然不可抗拒的气度,他这么一说,骆从信便不由自主将令牌交了出去,像了却一桩心事。
将令牌交出去后,骆从信转头,与少爷四目相对,两人依旧不敢相信,怔怔地凝视对方。
战乱已经结束,他们再也无须分别。两人都被这个思绪涨得心满满的,说不出任何话。
男人趁他们还没能回到现实的当头,消失在门后,等他们回过神来,周遭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是作了一场梦吗?”骆从信拍拍自己,想把自己打醒。
梦中的他们,年轻气盛,急着上战场去挥霍自己的生命,以证明自己是两肋插刀、为朋友在所不惜的好汉子;现在梦醒了,发现其实他们可以不用如此伟大,可以如蝼蚁般苟活下去,继续庸庸碌碌的人生。
天!不用当个烈士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哈哈……”
“哈哈哈……”
不知是谁开的头,自第一声笑声后,就没有人停得住。
他们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穿越整条街,惊动了重建家园的人民,瞧着两个年轻人不知为了什么狂笑不已,周遭的人先是讶异,后来也跟着欣慰地笑了。
这座城,好久没有听见笑声了。
能重新找回笑容,幸福也将不远了吧?
“我们好像做了一件傻事。”韩仰玉拍着大腿笑。
“对啊!笨死了!”骆从信笑得捧住肚子。
以为上了战场必死无疑,所以他们把一辈子可能会说的肉麻话全说完了。
现在想起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少爷,你一路上过来,都没有听说战乱结束了?”
“我只忙着赶路。你呢?你什么都没听见?”
“我在想你,少爷。”一路上想着被他抛下的韩仰玉,骆从信恍恍惚惚赶着路,直到与少爷重遇,又面对少爷的指责,哪有心思去管周遭欢天喜地的景象?
“对不起,少爷。”骆从信歉然道,都因为他的冲动,所以让两人白跑了一趟。
“有什么好道歉的?”拉起骆从信的手,韩仰玉轻轻一笑。
三月烟花灿烂,他们可以在春天的景色当中回乡,划过悠长的运河,在垂柳夹岸、新绿满眼的景致中顺水而下。
他们这次,再也无须拆柳道别。
“少爷,您身体还好吧?”伸手探向少爷腰际,却被打了回来。
“你说呢?”韩仰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白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都过了这么长一段路,现在才想起啊?
“我下次会小心的。”
“没有下次了。”韩仰玉故作恼怒地说,骆从信脸上露出喜悦的微笑。
人家不是说,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吗?他暗自在心底作了个鬼脸。
韩仰玉凝视他,依稀见到一个小男孩探头探脑进他的书斋,不客气地将豆沙糕一把塞入口中,然后天真地看着被声响惊动的主人。
“好吃!”
看着罪魁祸首脸上无辜的笑,糕点的主人什么气也发不出来,反而向他招了招手。
“过来,我这里还有。”他用红豆糕成功引诱到贪吃的小孩。
男孩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他则帮他抹去脸上的馅渣,亲切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骆从信。”
“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少爷。”
知道他是少爷,还敢这么大胆的偷东西吃?
韩仰玉仰头,朗声笑了。
“笑什么?来,我们握握手,做好兄弟。”小男孩对他伸出满是豆渣的手。
“好,做好兄弟。这可是你说的喔,是兄弟就要做一辈子。”韩仰玉丝毫不介意地挽起袖子,与那只脏污的小手相握。
“没问题,一辈子。”
那年他十岁,从信八岁。
历经漫长时光的分离,跨越遥阔千里的相思,他们的手依旧没有放开,紧紧地握在一起。
“少爷,你在想什么啊?”
骆从信伸手在韩仰玉眼前挥挥,不懂少爷在想什么,眼睛都直了。
“想你啊,真是胆大包天。”笑着摇摇头,韩仰玉解开系在路旁的骏马,率先翻身上马,骆从信跟着一跃而上。
马儿感染到主人的情绪,嘶叫跳跃着,骆从信好不容易,才安抚了马匹,转身看到少爷正用伤感的神情看着周遭。
长安历经这番风雨,有股历劫后的沧桑,断垣残壁间,人民正忙碌地收拾一切残局,用坚毅粉饰伤痛,用希望砌起悠遽的未来,等这一切过去,这座城会以一种更丰盈的光华重新站起,如他们卒炼过后的深倩。
“走,我们回家去。”韩仰玉指向南方。
“真不知道怎么跟卫大哥,还有老爷解释……”骆从信面有惭色,对于回乡,有九分欢喜,一分愧意。
“不要紧的。尽管是两个笨孩子,尽管做了天底下没有人会做的笨事,尽管……不小心步上了他们的后尘,但依旧是他们最亲的亲人。”韩仰玉下结论:“他们会高兴看到我们的。”
“你说的对,少爷!”不管韩仰玉说什么,骆从信都会点头称是,这点韩仰玉最明白。
“我们顺道去长沙看婉英吧,我答应过的。”韩仰玉突然想起来。
“……”骆从信这次没有点头了,他默然不语。
“你对我没信心吗?”韩仰玉猜出骆从信的心思。
“怎么可能呢?少爷,我们走吧,去长沙看李家小姐。”骆从信坦然笑了。历经了这种种考验,还有什么能分开他们?
韩仰玉回望骆从信,以柔和的眼神看他,传达满腔的喜悦与爱意。
今后的人生,不论多远,不论多久,他们都要携手同行。
两人相视一笑,是另一种春色无边。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