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阳光充沛-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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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世保飞车把她送回去,高速度刺激带来快感,廿分钟车程一下子过去,英把车子停在新月路口。
宜室说:〃我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她指李尚知。
谁知英世保冷笑一声,〃谁稀罕认识这种酸儒。〃
宜室甚为震惊,〃世保,你太放肆了。〃
〃为什么我要假装喜欢他?〃他下车。
宜室坐在车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英世保替她打开车门。
高大的他在暮色中显得英伟不羁,凯斯咪大衣撇开着,(犭京)皮鞋子上都是泥迹,宜室忽然心酸了,她老了,他没有,这个正当盛年的男子,走到哪里不受欢迎?
她低着头急急下车,走到一半,才回头,高声说〃再见〃。
他靠着车子看她,向她摆摆手。
宜室知道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儿时一段回忆。
她太使他伤心,他说什么都要回来弄个明白。
太危险了。
第九章
宜室站在家门口,过半晌,才打开手袋乱翻一通,试图寻找门匙。
大门应声而开,〃妈妈,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宜室不去理会小琴,直接走上卧室。
〃妈妈,你生我的气?〃小琴追上来。
宜室摇摇头。
〃父亲做了鸡肉馅饼,快来吃,〃
〃我不饿。〃
酒意渐浓,宜室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只觉身子左右荡漾,如坐在一只小舟上似的,头有点晕,却不觉难受,她睡着了。
车子送来那天她就努力学习,整天在附近路上绕来绕去,撞倒垃圾桶,碰到邻居儿童的脚踏车,隔壁家长见她来了,纷纷令孩子们走避。
宜室明显地疏忽了家务,有一张玻璃茶几两个星期没有清洁过,小琴把电话号码写在灰尘上,宜室只装没看见。
她无法集中精神去做这种琐碎工夫。
瑟瑟同她说:〃我没有干净衬衫了,妈妈。〃
宜室跳起来,〃啊!对不起瑟瑟。〃
她连忙到处张罗,该洗的洗,该熨的熨,瑟瑟披着浴袍,耐心在一旁等候。
〃妈妈,你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但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让瑟瑟穿好衣服上了校车,回到厨房,又想怠工。
太内疚了,家里面四个人,个个都努力地做好份内工作,只除了她这个主妇。
宜室开了一瓶威士忌,放两块冰,大大呷一口,心神略定。
那日下午,她把屋子从头收抬一次,累得倒在按发上,边喝酒边叹息:〃我把财富与孩子带到这个家中,我做得似一条母牛。〃
电话铃响。
男孩子找李琴小姐。
已经加入新的社交圈子了,宜室惆怅的想,如鱼得水,年轻多好,弹性丰富的适应力不怕凹凸不平的新环境。
大门一响,宜室转过头去,看到尚知回来。
夫妻对望一眼,无话可说,尚知缓缓走过来,放下锁匙,拿起酒瓶,看了一看。
他发觉茶几上的灰尘消失了,问宜室:〃今天觉得怎么样?〃
宜室诧异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尚知没有回答。
宜室说:〃我们现在都不讲话了,唯一的对白是:今天晚上吃什么?周末则问:有啥节目?〃
尚知靠在沙发上。
〃到了此地,我还没有收过家用。〃
李尚知仍然不作声。
宜室觉得不妥,看着他。
李尚知自口袋取出一张支票,交给宜室,宜室一看,面额两千多。
〃这是什么?〃
〃我的收入。〃
〃这个月的薪水?〃
〃就这么多了,他们决定一次过付我这笔酬劳,同时,有关方面认为计划无继续研究价值,经已取消。〃
宜室呆呆的看着尚知,半晌,把支票还给他。
尚知说:〃明天起,我不用再上班了。〃
〃哦。〃宜室应一声。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按一按太阳穴,表示头痛,避到书房去。
那个下午,李尚知把车子驶出去停在路边,把车房改装成一间工作室,他分明是想躲进去,不再出来,离得妻子远远。
小琴回来看见,〃爸爸在干什么?〃她问。
宜室说:〃我不知道。〃
〃妈妈,你们怎么了?〃
〃过来帮忙,开饭了。〃
〃妈妈,以前你们不是这样的。〃
宜室本来端着一锅热腾腾的咖喱鸡,闻言,双手一松,泼翻在地,她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不要再逼我,我已经尽了所能。〃
她奔上楼去,取了车匙,开门便走。
小琴追在母亲后面,〃妈妈,妈妈。〃
宜室已经发动车子,一支箭似飞出大马路。
李尚知冷冷看她离去,沉默地把一张沙发床拖进车房。
小琴无助地看向父亲,〃爸爸——〃
〃不要去理她。〃
他太恼怒了。
为着她的馊主意,他放弃前半生所有成就,陪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却比他更早更快对这个决定表示后悔,对他的努力视若无睹,对他的挫折不表同情,不加援手。
李尚知的失望痛心非笔墨可以形容,若果不是为着两个孩子,他早已打道回府,他不打算再与宜室共同生活。
宜室的车子一直向市区驶去,她不熟悉道路,惊险百出,终于在一个商场的停车场停下来,她下车,摸出角子,打公共电话。
她统共只认识一个人。
〃白重恩小姐。〃
白重恩很快来听电话,〃宜室,好吗?〃
宜室清清喉咙,〃我没有驾驶执照。车子停在橡树桥商场,不敢开回去。〃语声似个做错事的小女孩。
白重恩真正可爱,若无其事的说:〃你先逛逛商店,半小时后我在电话亭等你。〃
〃谢谢你。〃
〃哪里的话。〃
宜室呆了一会儿,走进商场,漫无目的,一间间店铺走过去。
身后跟着一家人,讲粤语,兴高采烈,谈论着这个城市。
〃真是好地方,根本不用会讲英语。〃
〃什么都有,同本家没有什么分别。〃
〃天气又好,再冷不过是现在这样。〃
〃物价稳定,好像十年前的香港。〃
说得似天堂一样。
〃回去就办手续申请过来。〃
宜室想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一堆人发现了宜室,朝她笑笑,往前走去。
宜室呆呆的站在衣架子前。
售货员过来问:〃太太,我能帮你吗?〃
宜室这才想起,这几个月来,连添一件衣服的兴趣都没有。
她看到一件豹纹的毛衣,白重恩的尺码应当比她大一号,叫售货员包起来。
回到大门口,看到白重恩已经在两头巡,四目交投,〃宜室。〃白重恩松口气,可见是关心她的,宜室十分感动。
〃带我到你公寓过一个晚上,我不想回家。〃
白重恩微笑,〃上车吧,跟着我驶。〃
白氏小小的公寓向海,精致美观,宜室一看就喜欢,一个人住真好,不用服侍谁,不用吃力不讨好,她也想买一间这样的公寓躲起来,自己过活,图个清爽。
白重恩套上宜室送的毛衣,更显得身段凹凸分明。
说什么宜室都不相信她追不到英世保。
白重恩说:〃每个人到外国住都会胖,单独你瘦。〃
宜室笑问:〃胖好吗?〃
〃不好不好,一胖就显得粗笨,村里村气。〃
〃但表示对生活满意。〃
白重恩给宜室一杯酒,〃宜家在欧洲也越住越瘦,食量似只鸟,一片烟三文治夹麦包算一顿饭。〃
〃能把她叫到温哥华来就好了。〃
〃她怎么肯。我如果不是为一个人,早也就回伦敦。〃
宜室一震。
白重恩自嘲,〃每个人都有条筋不对路。〃
宜室笑了,精神一松弛,又想着家里:两个孩子吃了饭没有,会不会给母亲失常举止吓着。
宜室无限内疚,用手托着头,与白重恩各有各烦恼,心中各有各不足之处。
白重恩鉴貌辨色,〃我送你回去吧。〃
宜室冲口而出:〃回去干什么,也不过是煮饭洗衣服。〃
白重恩诧异,〃在我这里,也一样得煮熨洗,人类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些琐事。〃
宜室发呆。
〃我替你找名家务助理可好,四百五十块一个月,包膳宿。〃
〃那我更没有理由发牢骚,装作无事忙了。〃
白重恩拍拍她肩膀,扭开小小无线电,转到厨房去。
雨停了。
播音员在预告下星期的天气,他们是这样的:先错一个礼拜,然后逐天更正。
电话铃响。
白重恩说:〃请替我听一听。〃
宜室才去取起听筒,已听到那边说:〃重恩,你怎么开小差,公司有事等着你,喂,喂?〃
太荒谬了,兜来兜去,都是他。
宜室说:〃请你等一等。〃
白重恩笑着出来,〃可是追我回去开会?〃
宜室套上大衣,〃我也该走了。〃
〃慢着,〃白重恩对着电话低低抱怨。
宜室连忙避到卧室去。
床头有一面大镜子,宜室忍不住抿了抿鬓脚。
才出来半日,她已经挂住家里,娜拉不易为。
白重恩进来说:〃我叫人送你回去。〃
宜室答:〃我认得路,不用劳驾。〃
白重恩笑道:〃小心这个人,他叫英世保,是我老板,本埠未婚女子的头一桩心事。〃
宜室一呆,不禁恻然,白重恩这么放心,拿心上人向她炫耀,可见汤宜室的外型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宜室咳嗽一声,〃我不会迷路的。〃
〃他已经过来了。〃
宜室后悔莫及,只得下楼来。
英世保靠在一辆小小吉甫车上,英俊粗犷的姿态活脱脱成为宜室的催命符。
白重恩不知就里,还替他们介绍,〃我把李太太交给你了。〃
宜室的车子只得跟着他的吉甫车驶。
不不,不是被逼的,她大可以掉头而去,是她情愿要跟着他。
他们并没有驶往列治文。
吉甫车停在一个码头上。
还是宜室先下车,她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海鸥低飞过来,想要索食的样子,体积比宜室一贯想像要大得多,羽毛洁白如雪,衬着深灰海水,端是幅萧瑟的风景。
她原以为站一会儿就要回家。
谁知驶来一艘游艇,甲板上的水手向英世保打招呼,两人交谈几句,那分明是他的船。
他先跳上去,也不说什么话,伸过手来,拟接引宜室上船。
宜室只犹疑一刻,想到家中冰冷的厨房,女儿们失望的眼神,但该刹那,她身不由主,伸出手臂,英世保一拉,她上了他的船。
船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姜兰号。
宜室坐在甲板的帆布椅子上,看着迎面的浪,有时候盐花会溅到她脸上,英世保取来一张毯子,搭在她肩膀。
他没有骚扰她,转进船舱,过一会儿,他递一杯拔兰地给她暖身。
宜室希望这只船直驶出太平洋,经亚留申群岛,过白令海峡,找到冰火岛,永远不再回头。
那深紫色的天空的确有能力引发这样的遐思。
宜室的气平了。
姜兰号在港口兜一个圈子就返回码头,冬日天黑得早。
上岸时英世保轻轻说:〃如果你要进一步走远一点,我会得合作,〃他停一停,〃请随时吩咐。〃
他毋需要说得更多。
宜室回到家,急急进门,满以为女儿会奔出欢迎。
踏进厨房,看到那锅泼翻的咖喱鸡仍然留在地上,动也没动。
上楼去找琴瑟,不见人,自窗口看见车房灯火通明,有嬉笑声传出来。
她们敢情已经搬去与父亲一起住了,根本不关心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宜室呆了一会儿,才下楼去收拾厨房。
原来如此,稍微有点不合作,贡献略打折扣,即被家人剔除,可见一个主妇的地位何等可悲。
十一点多,琴瑟回来了。
瑟瑟边走楼梯边问:〃你会介绍查尔斯给我认识吗?〃
〃你太小了。〃
〃假如你们带我去看电影,我答应不吵。〃
〃周末再说吧。〃
瑟瑟推开房门,〃晚安。〃
小琴也说:〃睡好一点。〃
接着是房门关上的声音。
把宜室完全关在外头。
宜室即时想通了,她那些牺牲根本是无谓的。
过几日她便看报章待聘广告请了家务助理,天天来两个钟头。
那位女士前来做过埠新娘,移民局疑是假结婚,暂时只准她居留一年,容后观察,再批她移民身分,在家耽着闷,乐得出来做事赚个零用。
宜室查过条例,清楚知道完全合法,才放心留用,从此松一口气。
有了帮手,宜室空闲下来,把温哥华的路摸得烂熟。
近圣诞,她开车到飞机场把宜家接到家中。
宜家仍要住酒店,宜室大发雷霆,宜家只得顺她意思,还笑说:〃诉苦不妨,只限一个通宵。〃
进得屋来,又问:〃姐夫呢?〃
〃他住在车房。〃宜室冷冷说。
〃啊,已经分居了。〃
宜家径自到车房敲门,李尚知开门给她,宜家一打量,就知道这并非耍花枪。
车房里设备齐全,完全是个微缩公寓,李尚知连蒸馏咖啡壶都带了来,一年半载不回大屋都可以生存,宜家还没见过这么滑稽奇突的生活方式,啼笑皆非,撑着腰,直摇头。
〃这又是何苦来。〃
〃我们俩已经名存实亡。〃
〃太荒谬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俩是我所见过最标准的夫妻。〃
〃我配得起她吗?〃
〃语气似酸梅汤,姐夫,振作一点,哪怕度不过难关。〃
李尚知沉默。
宜家叹口气,回到屋里去,又劝宜室:〃你趁他失业,又买车子,又请佣人,这样排场,叫他难受。〃
宜室不怒反笑,〃我用的是私蓄,与他何干,难道要我卖肉养孤儿才显出真诚意不成。〃
宜家扬着双臂,〃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宜室冷笑,〃我也不相信,但事情的确发生了。〃
宜家叹口气,〃是因为英世保的缘故吧。〃
宜室微笑,〃不,因为我饱暖思淫欲。〃
〃姐姐,可是外边华人圈子已经传得沸腾。〃
宜室一震。
〃白重恩已经同我诉过苦,她不知道你们是老相好,还以为错事由她一手铸成。〃
〃你说得太难听,〃宜室跳起来,〃什么叫老相好,连你都来嚼舌根。〃
〃我远在伦敦都听见了。〃
〃你干吗不说亚拉斯加与火地岛都有人听到。〃
〃李尚知听到没有?〃
宜室冷笑,〃你为什么不问他?〃
〃姐夫虽是好好先生,你莫逼虎跳墙。〃
〃看,宜家,你若特地前来做家庭辅导员,不必了,省省吧。〃说完她返回楼上。
小琴看着母亲的背影。
宜家说:〃变得不认得了。〃耸耸肩。
小琴倒是很了解,〃她想念工作想念朋友想念旧时生活方式。〃
〃新环境没有不对呀。〃
小琴笑,〃不是这样说的,班中有一位同学失恋,有更好的男孩子追求她,她硬是拒绝不要,〃小琴指指胸口,〃我认为是心的问题。〃
宜家对外甥女刮目相看,〃呜,〃失敬失敬,〃你已知道心之奥秘?〃
小琴只得笑。
〃你要帮母亲度过这个难关。〃
〃她会的。〃小琴很有信心。
宜家又一次惊异。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小琴说:〃她有她的一套。〃
宜家看着小琴,〃你是见时长大的?〃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当然。
宜家逗留了一个星期,抽空见过白重恩。
那混血女郎仰着脸的时候某个角度看上去十分像中国人,一转过头来,又显得鼻高目深,变了一种味道。
她对宜家说:〃照说净看表面条件,我胜过令姐多多。〃
〃但,〃宜家无意中套用了甥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