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阳光充沛-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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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仍不作声。
〃叫他来接你,不就行了。〃
〃我从来没有同他争过意气。〃宜室说。
〃孩子们也在等你。〃
宜室忽然说:〃事实上,我没有同任何人争过意气,我是一个没有血性的人,自幼给家母管束得十分自卑,不懂争取,实在委曲了,不过发一顿脾气。〃
〃吃亏就是便宜。〃
〃谢谢你。〃
过一个星期,宜室还是把经纪找来,着他将房子出租,草地竖起牌子。
红头发的约翰麦伊安过来按铃:〃李太太,你们搬家?〃
宜室大表意外,〃你关心?〃
〃瑟瑟李退学后,大家都想念她。〃真是不打不相识。
〃将来她会回来渡假。〃
〃你可否叫她找我。〃
〃我会。〃
他带着一脸雀斑怀着失落走了。
有人记念真是好感觉。
周末宜室躺在长沙发上看线路电视,把男友介绍给女友的结果是,男友不见人,女友亦不见人,这好心的代价可大了。
有人大力按铃。
宜室跳起来,提高声音问:〃谁?〃
〃租房子。〃
〃请与经纪联络。〃
〃开门,我要看看间隔。〃
宜室又惊又怒,走到长窗前去探望,预备一不对路就召警。
她呆住。
李尚知,她的良人,正站在门外向她招手微笑。
宜室连忙开门。
尚知把双手插进袋中,〃没出去?〃
他头发需要修理,胡髭待刮,还有,衬衫领子已见油腻,一双鞋子十分残旧。
宜室吓一跳,几个月没人服侍,他就憔悴了。
〃女儿呢,你把她们丢在哪里?〃
〃放心,在同事家作客。〃
〃你告了假?〃
〃没有,明天晚上乘飞机回去。〃
〃尚知,这两年,光是奉献给航空公司及电话公司已是一笔可观的费用。〃宜室说不出的心痛。
尚知微笑,〃除了收支家务事,我俩就没有别的好说了吗?〃
〃你这样神出鬼没的,我毫无心理准备。〃:〃我想同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给我十分钟,我上楼去打扮打扮。〃
〃喂,喂!〃
他已经上去了。
宜室进厨房替他做咖啡,忽然之间,五脏六腑像是落了位,不管是不是好位,却是熟位。
何太太敲玻璃窗,〃可是李先生回来了?〃
宜室点点头。
何太太长长松出一口气,继续晾她的衣服。
宜室把咖啡捧上楼去。
尚知在淋浴,〃家里真舒服,〃他说:〃奇怪,宜室,你在哪里家就在那里。〃他取过咖啡,连续两口便喝完它,〃太太,再来一个。〃他恳求。
那还不容易,宜室再替他做一杯:一羹半原糖,两羹奶油。
〃就你会做。〃
是吗,把多城那些既漂亮又活泼的女生训练一下,做得可能更好,又不需天才。
〃宜室,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带什么也得盘算一下,我最怕流浪。〃
〃你同租客订两年合约,最多两年后回来。〃
〃届时房子给人家住得破旧不堪,又要花一笔装修费。〃
李尚知只是赔笑。
宜室别转头去,在大事上总是她让他,替他设想周全,为他善后,使他无后顾之忧,她有什么烦恼,他从不尝试协助,只会静静躲开避锋头,待她一个人愁肠百结,想出解决的办法。
但她还是跟着他,他有什么必要做得更好。
阳光照进卧室,窗外一树樱花随风颤动,良辰美景,一家人又即将团聚,宜室微微笑,还有什么遗憾呢。
〃来,〃李尚知说:〃出去走走。〃
她没有应他,他俯身过去,她抬起头来,眼神呆木,笑容却持续着,做一个好女人好母亲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到水族馆去看表演吧。〃她终于说。
那日,史丹利公园内的水族馆租了给一对喜欢别致的男女举行婚礼,牧师在大堂祝福他们。
宜室挤上去观礼,认作女方的朋友。
女主角穿着洁白的纱衣,〃六月新娘〃,宜室喃喃说。
她仰起脸看着新郎,充满幸福的样子。
宜室耽了一会儿,与尚知走到户外,一抬头,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型。
是他们先与宜室打招呼。
贾姬问:〃你们也来观礼?〃
宜室点点头。
英世保站在一角向他们欠欠身子。
〃新郎是英的朋友。〃贾姬解释。
宜室一点也不敢占什么功劳,唯唯喏喏,这位仁姐抓得住人,是她的本事、她的魅力,同介绍人没有关系。
〃听说你们要搬往多伦多。〃
宜室又点点头。
〃真得抽空吃顿饭才行,〃贾姬说:〃再联络吧,我们还有事。〃
英世保一直没有走过来,女友朝他走过去。李尚知问:〃那是谁?〃
〃香港的旧同事,你见过的。〃
〃不,那个英俊小生。〃
宜室沉默一会儿,〃是她男朋友。〃
〃是吗,在这之前,他好像又是另外一位女士的男朋友,我仿佛见过他。〃
宜室在露天看台坐下等鲸鱼及海豚表演。
〃他同白重恩走过。〃
〃呵,但白重恩比刚才那位小组年轻且漂亮得多了。〃
宜室轻轻说:〃得与失不是讲表面条件的。〃
〃他深深注视你。〃
〃人家有礼貌而已。〃
〃嘘,表演开始了。〃
他们坐在一排小学生后面,每次水花溅上来,孩子们便笑作一团,宜室的致命伤是喜欢孩子,立刻融化下来,开心得一塌糊涂。
〃——或许还未得及。〃
〃来得及什么?〃
〃再生一个。〃
宜室诧异的问:〃有人愿意同你生?那多好,记得带回家来养,别让他留落在外头。〃
尚知为之气结。
散了场他俩去吃海鲜,宜室肆无忌惮地捧起蟹盖便啜,多好,不必给谁看她最好的一面,宜室怀疑她已经没有更好的一面了。
她已不打算为任何人挺胸收腹装模作样,她喜欢在晚饭时叫一杯基尼斯,咕嘟咕嘟喝下去,在适当时候打一个饱嗝,然后傻气地笑一笑。
她哪里还受得起折腾,宜室觉得她又救了自已一次。
隔壁坐着一桌上海籍中年人,正在谈论移民生涯。
〃——总是为将来啦。〃
〃但现在已经开始吃苦了。〃
〃先苦后甜,先苦后甜。〃
宜室瞄一瞄,只见桌子上一大碟辣味炒蚬,香气扑鼻,这样子还叫苦,可见离家别井,非同小可。
尚知在说:〃……暑假可以过来了。〃
他永远做回他自己,守住他的原则,万事由宜室变了方法来适应他。
〃房子租出我就来。〃
尚知见她终于下了气,十分高兴。
屋子少了孩子就静,也似乎不像一个家。
宜室有时似听见瑟瑟唤人,自动脱口应一声,才发觉只有她一个人在忙。
星期天晚上,宜室送尚知到飞机场。
〃快点收拾东西,〃尚知叮嘱,〃我们等你。〃
宜室挥手向他道别。
星期…经纪带来一对中国夫妇,那位太太看到厨房有她熟悉的烹饪设备,贪起小来,让经纪叫屋主留下给她用,宜室摇摇头,请走他们一家。
何太太急道:〃你索性搬走,交给经纪租予白种人,一了百了,住坏了至多拆卸重建,地皮还是值钱的,自己挑房客:到天老地荒还未办妥。〃
宜室遗憾:〃本来两家孩子约好秋季去摘苹果及粟米的。〃
〃你会喜欢多城,那是个大都会。〃何太太安慰她。
没想到周末,尚知又飞来了。
他用苦肉计。
不过这样不声不响来来去去,的确用心良苦。
宜室不悦:〃这是干吗?〃
〃我不出手,明年此刻你还留在此地。〃
李尚知三扒两拨,把衣服及日用品装满两只箱子,叫搬运公司提走,对宜室说:〃我只准你打一个电话。〃
宜室想一想,电话打给汤震魁。
〃证件出来没有?〃
〃托熟人打听过,绝无问题。姐姐,他们说,多伦多大学的工程系出色。〃
可见都注定了。尚知连忙把新地址告诉他。
完了尚知说:〃我似为这个唯一的电话你会拨给旧情人。〃
宜室笑。
〃笑什么?〃
〃你太天真,旧情人为何要来听我电话,贪图什么。〃
尚知偷偷看她一眼,不作声。
过一天她就跟丈夫走了。
琴瑟两女由讨知的同事带着来接飞机,见到母亲,拥着便叽叽喳喳说起这些日子所发生的趣事来,统统不记得温哥华有些什么好处了。
同事是一位爽宜的年轻人,姓张,面孔上有颗酒涡,笑起来特别可亲,一边开车一边问李太太对多伦多熟不熟。
宜室摇头。她只记得有一条蓉街,以及冬季在多伦多,暖气电费随时接近一千大元。
宜室的手不停地抚摸瑟瑟的头发,琐碎地问谁替她洗头谁替她补习,一边心痛竟把她们丢下这么久。
小张羡慕的说:〃有家庭真好。〃
宜室一证,尚知己笑起来,〃他还是王老五,真正苦,衣破无人补。〃
这年头,扔掉破的买新衣岂非更好。
但是尚知显然对婚姻生活有信心,〃一定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宜室忽然想到宜家,把她也拉到这里来成家立室,岂非美事,不由得在倒后镜里细细打量起小张来。
宿舍在大学旁边,开车往超级市场十分钟,其他的都不重要,慢慢摸自然也就会得熟络。
小张把车子慢驶,〃这是皇后公园,大学就在西边。〃
这时候尚知向宜室充满自信地笑一笑。
他又恢复了名誉。
一年的时间就这样在扰攘骚乱中溜走。
何太太写信给宜室,附着伊莉莎伯及姐弟弟占姆士的照片,又向宜室报告,新房客循规步矩,是份正经人家,只是爱煎咸鱼。还有,贾小姐前去探望过她,问她要宜室的地址,〃她与英先生还在走,但是好像没有即时结婚的意思〃。最后的好消息:何先生终于把生意顶出,过来团聚。
宜室回信:孩子们打算跟父亲到纽约市渡假,她兄弟下个月来准备入学,自东方搬到西方,西岸搬到东岸,她被环境训练成才,随时可以收拾包袱出发到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地球上没有什么事能够使汤宜室皱眉。
瑟瑟愿意把睡房暂时让出来给舅舅居住。
宜室并不担心,那样的男孩子,苦苦哀求他长期与姐姐姐夫同住,未必留得住,迟早会搬走去闯他的天共地,此刻挤一挤没有关系。
他又是那么会做人讨人喜欢,开口闭口〃在校园提到姐夫名字每个人都知道〃、〃从没见过这么快便完全适应的新移民家庭〃、〃我真幸运,有姐姐作主一切不必彷徨〃……是像谁呢,宜室记忆中汤家没有这般能说会道的人。
那必定是像他的母亲了。
家中出奇的热闹,人来人往。尚知与震魁在计划与宜室庆祝生辰,他们说海湾渡轮旗下的轮船,时租三百五十元,沿休伦湖行驶,湖光山色尽入眼帘。
这消息让宜家知道了,一定赶着要来参加,那位小张先生一早闻说李尚知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小姨,便三日两头前来探听消息,说不定有缘份就此凑合……
宜室又犯了老毛病:生活一平静就胡思乱想。
有什么分别呢。
相似的大学宿舍,一般的菲律宾籍女佣,差不多的家私,熟眼的布置。
李尚知下班回家,也同往时一样,一只手放下公事包,一只手解领带,一边嚷〃可以吃饭了吗?〃
同从前几乎一模一样。
人类是这样的害怕变化,誓死维护原有习惯。
唯一不同的是,宜室不再用任何闹钟。
现在她起得比从前上班时更早,她必须密切注意,朝朝由什么人来接小琴上学。
她得同那小子打声招呼,给他一个警戒的眼色,嘱他不得胡作枉为。
就这样。
然后,星期二变成星期三,九月变成十月,一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