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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连环-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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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不纳闷,大宅虽在山上,却在雾线之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雾。
  今日这景象太特别。
  他背着香紫珊,四周杳无一人,更觉渺茫,像是进人另外一个空间,永远回不到人世间。
  他还是回家去了,但已经是深夜。
  连环不觉得累,电话铃一响,他便去接听。
  湘芹的声音问:〃连环,你在什么地方?〃
  连环不出声,这是他良知的声音,他把头靠在墙上,落下泪来。
  〃连环,讲话呀,发生什么事,要不要我过来?〃
  连环到这一刹那才明白为何湘芹要说不算。
  是不算。
  〃我十分疲倦,明天再见。〃他竟放下电话,置湘芹不理。
  他把背脊贴着墙壁,在黑暗中,一直维持那个姿势,整个下午所发生的事在他脑海中来回奔驰,映象渐渐跳跃出来,在小小睡房瞪着他看。
  那个焦黄的骷髅人忽然自轮椅上爬起来向连环招手,连环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他已经变了样子,他变成了香权赐,轻轻对连环说:〃你可知道爱一个人,比那人爱你要多,其中滋味如何?〃
  连环大声喊:〃你为什么不能爱别人,去爱别人呀。〃叫出来之后,才发觉这番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只见香权赐用手掩住面孔,等他的手放下来,又换了一个样子,他变成美艳的邓玉贞。
  连环挥舞着双手想驱逐她,但是她无处不在,闭上双眼也没有用,只听得她颤声说:〃那红色车子的主人,终于离弃了我。〃
  连环支持不住,慢慢蹲下来,问道:〃你们家的事,为什么要缠住我?〃
  〃连环,连环。〃清脆的叫声,〃连环我们永远是朋友,是不是?〃
  〃阿紫,阿紫。〃
  他此刻看见的阿紫只有几岁大,她笑着说:〃是你自己闯到我们的世界来,恋恋不舍,不肯离开,你怪得了谁。〃说着她指一指他,然后啪啪啪鼓起掌来。
  连环呜咽一声,坐到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一响,有人开锁匙进来。
  那人一声不响,走到连环身边,用力扶起他。
  是林湘芹到了。
  她把他扶到沙发躺下。
  连环浑身是汗,似被噩梦魔着一样。
  湘芹大惑不解,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守在他身边,看他沉沉睡去。天亮了,她见他已经稳定下来,刚想走,电话响起,湘芹当然没有去听,它自有录音设备,果然,她听到对方说:〃我是徐可立,连环,请从速与我联络,〃说到这里他停一停,〃你已见过她们母女了吧?〃
  湘芹猛地抬起头,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
  这时徐可立轻轻吁出一口气,挂断电话。
  湘芹看着憩睡的连环,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可怜的人,他已被她操纵这许多年,看样子还要心甘情愿持续下去。
  这个笨人竟好此不疲。
  湘芹忍无可忍地站起来,突然发觉这不也正是她林湘芹的写照吗:忠诚地侍候一角,待对方稍微有空档时与她说两句话消遣几个下午。
  她比连环更惨,她更是奴隶的奴隶。
  当下湘芹心中不晓得是什么滋味,竟是呆了。 
 


  
 
 
  
 

第9章 
 
  她浪费了这些时候!她为专门替别人填空档的人填了空档。
  连环在沙发上转了一个身。
  湘芹心灰意冷,他也许一辈子忘不了那个人,那不管她的事,但是林湘芹总可以设法忘记连环这具行尸走肉。
  她轻轻打开大门离去。
  连环听见门声,脱口问:〃阿紫?〃
  睁开眼睛,才发觉躺在他自己拥有的大学员工宿舍里,窗外也没有那棵橡树。
  依稀好似有人来过,也许只是清洁女工,他挣扎起来,听到徐可立的留言。
  连环冲出浓浓咖啡灌下。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从头到尾是自由身。他并不欠香氏任何人任何债项,礼貌一点,他大可以跑到徐可立面前,说一声〃不关我事〃,冷漠一点,他根本可以不理会这个电话。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要过。
  喝光整壶咖啡,连环镇定下来,他出门去上课。
  讲不到几句,他已经发觉无法集中精神,派下讲义,躲到图书馆去。
  中午时分,徐可立已经找上门来。
  〃连环,你没有复我。〃
  连环一愣,徐可立从未有过气急败坏,他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把连环拉到角落坐下,〃我有急事商量,昨日香夫人见到你,可有告诉你遗产如何处理?〃
  连环十分反感,〃她还活着,她还没有过世。〃
  徐可立忽然发觉自己过分,噤声不语。
  他变了,连环也变了,大家都世故老练得多。
  当下连环答:〃没有,她没有提及。〃
  〃连环,她名下财产,一半归香紫珊,一半归你。〃
  连环大惑不解地抬起头来。
  他是当事人都不明白。徐可立更加困惑,忍不住问连环:〃为什么他们夫妻这样厚爱于你?〃
  〃我不知道,告诉我为什么这会是急事。〃
  〃你还不明白,香紫珊恨我们,她要联合你进香氏机构来接收若干权益。〃
  噫,所以阿紫说,连环连环,我需要你。
  连环沉默。
  〃连环,你是君子,我与宝珊只想你答允我们,你的身份将维持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
  连环只觉得徐可立语气中命令的成分太重了一点。
  他不自觉间已把那以上对下的尊严使将出来。
  连环好一会儿不出声,徐可立还以为他正思考。
  然后他指出:〃香紫珊是你们的妹妹。〃
  徐可立一所失色,〃连环,难道你已忘记她的为人,你至今好似还不认识香紫珊。〃
  〃是吗,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危险,她无情,她旨在摧毁。〃
  连环哑然失笑,〃我们不都也是像她吗?既是同路人,不必顾忌太多。〃
  看得出徐可立已经尽量按捺着性子,他说:〃那么,你已决定站在阿紫那一边?〃
  连环摇摇头。
  徐可立又略为安心。
  〃邓女士尚在人世,遗嘱尚未成立,请你们稍安毋躁。徐君,你言之过早了,一切不过是你们的猜测,邓女士怎么会无故把大笔财产给外人。〃
  徐可立十分懊恼,他早已得到内幕消息,遗嘱里千真万确把财产分成两半,他不是不知道连环一向深沉,没想到近日此于又更进一步,始终不肯应允任何事。
  〃连环,保持中立而已,这样都不肯?〃
  〃香家的事情与我无关,徐君,你请回吧。〃连环下逐客令。
  徐可立几时受过这样奚落,幸亏他一向有涵养工夫,只对连环说:〃我们改天再谈。〃自己下了台。
  连环也自觉太过冷酷,因而颔首,〃将来再说。〃
  他坐在图书馆里许久许久,才决定向老区求助。
  电话拨到温哥华,老区半晌才来接听,〃对不起,连环,我正在后园做一只荼藦架子,有什么事吗?〃
  连环一听到他声音已似有了靠山,尽量简单地把过程说一遍。
  老区结结巴巴足足有一分钟出不了声,然后他说:〃连环,我已经退休。〃不知道多么宽欣,像是庆幸香家的人再也与他没有关系。
  连环却十分失望,〃区律师,我真的不能借助你的智慧?〃
  〃连环,现成眼前就有一座城隍庙,你为什么不去求支好签?〃
  〃你指谁?〃
  〃连环,真是当局者迷,我指的是林湘芹。〃
  〃湘芹?〃连环怔住。
  〃林小姐冷静聪明,分析能力强,知识丰富,目光如炬,况且她又关心你,实是你的智囊。〃
  湘芹?
  连环像是好不容易才把她想起来。
  〃同湘芹详谈吧。连环,我们讲到此地为止,茶藦花苗在等着我呢。〃
  真的退休了,归田园去,世上纷扰已与他无关,可见事在人为。
  连环默默祝福他。
  湘芹,真的吗,她可以帮忙?不不不,区律师误会了,湘芹不错,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并且也善解人意。但一个女孩终究是一个女孩子,凡事一牵涉到香紫珊,湘芹已经不能平心静气,以事论事,不,她不是人选。
  连环觉得无比的孤独。
  香紫珊出现在他教务室的时候,是在下午。大部分讲师已经下班,只余三三两两同事在聊天发牢骚讲笑话。阿紫一进来,众人忽然鸦雀无声,全体往门边看去,连环为他们的反应奇突而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了香紫珊。
  香紫珊甜美地笑着过来,失态的同事向她呆视,竟不知收敛。
  刚在这个时候,连环一个男学生进来有事请教,近距离与香紫珊打一个照脸,他〃呵〃地一声,手中成叠笔记都跌翻在地。
  连环忽然原谅了少年时的自己,他轻轻叹息一声。
  香紫珊取过连环案头上的笔,在他日记上写:现在,此刻,你的宿舍门口。
  不发一言地走了。
  连环的男同事伏过来失声问:〃她是谁,谁是她?〃
  连环想一想,〃她,〃他作出一个适当的答案,〃她是一个阿修罗。〃
  连环也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收拾一下,就步行到宿舍门口去。
  阿修罗在等他,脸伏在驾驶盘上,似在沉思。那辆车子,血红色,敞篷,它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出现,使连环心惊胆战。
  他过去说:〃这辆车你从何处得来?〃
  〃它属于我母亲,你不记得了吗?你应当知道。〃
  连环并没有即时上车。
  香紫珊伸出手来,拉一拉他身上的绒线背心,笑说:〃有人打毛衣给你呢,还真不赖,是有这等女人的呵,讲究温暖牌,也是一种手段,可惜粗俗一点。〃
  连环静静地答:〃这是家母的手工。〃
  连嫂一式织了两件,另一件给了林湘芹。
  阿紫一怔,万分歉意似地说:〃我喝错了醋,对不起。〃肯认错,可见道行又高了一层。
  〃脚伤怎么样?〃连环问。
  她推开车门,连环只见她赤着足,伤口缚着纱布,一双红鞋儿撇在一角。
  〃对了,你母亲好吗?〃香紫珊殷殷垂询。
  〃你想怎么样,说吧。〃
  阿紫并不见怪,她笑笑,〃现在,此地,就这样说?〃
  〃你要什么?〃
  〃上车来,我慢慢告诉你。〃
  连环叹口气上车去。
  香紫珊把车子驶得飞快,途中点起一支烟,贪婪尽兴地吸两口,递子连环,连环一手拨开,神情厌恶。
  〃连环,你一定要与我同一阵线行事。〃
  〃你还没有玩够?〃
  〃我肯罢手,姐姐也不会。〃
  〃即使你们说的遗嘱是真的,我同你联手,也不过只得三分一控制权,亦不足以成大事。〃
  香紫珊微微笑,嘴角有一丝嘲讽,三分自得,还有那一点点诡秘。
  〃香宝珊是你的姐姐。〃连环提醒她。
  〃还记得她的生日会吗,她没有邀请你,也没有邀请我。〃
  〃她请我我也不会去。〃
  〃可是她没有请你却是事实。〃
  〃我不理。〃
  阿紫停下车,转过头来,〃你理不理我?〃
  她把车子停在郊外的一条死胡同,尽头是惊涛拍岸的悬崖,海水碧蓝,海鸥低飞。
  连环说:〃你们两姐妹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安琪儿。〃
  〃连环,你比谁都清楚,他们逼使我下此策。〃
  〃真的吗,〃连环挪揄,〃我倒不怪人,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自虐。〃
  〃遗嘱很快会宣布。〃
  〃你对你母亲的垂危,就只有这么一点哀伤?〃
  〃她是个怎么样的母亲,你比我清楚,你见的比我多,你知道的也比我多。〃
  连环不语,手插在裤袋里,站在栏杆处看海。
  有人在他脖子后边呵气,〃别,阿紫。〃
  转过头来,才发觉阿紫站在另一头,背着他。
  不是她,一直是连环的幻觉罢了,真的,千怪万怪,也不能怪香紫珊,要怪怪他自己魅由心生。
  〃连环,你不答应帮我,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连环牵牵嘴角,一直以来,她都把他扔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界里。
  〃我可以走回去。〃
  〃走得到吗?〃
  〃回头是岸,终有一天走得到。〃
  香紫珊并没有走近,她伏在栏杆上轻轻地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还是把连环送了回去。
  几次三番,连环想与湘芹联络,三番几次,他都觉得不是时候。
  没有见湘芹好似已有一世纪。
  她也不来找他,可见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好脾气,再不计较,也应该有点表示。连环认为湘芹的态度完全正确。
  星期天,连环才自父母口中得到湘芹最新消息。
  他听见母亲同老伴诉苦:〃满以为他们随即要结婚,谁知湘芹被调到纽约去三个月,这里边一定另有跷蹊。〃
  〃没有呀,湘芹来辞行时神色如常。〃
  〃她有不满,也不会叫我们看出来,人家是受过教育的人。〃
  〃连环可以追着去。〃
  〃是湘芹把他宠坏的,现在由她教训他最好。〃
  〃我们不管年轻人的事。喂,今晚弄了什么好菜?〃
  走了。
  连环恍然若失,伊人不辞而别,他好比失却一条臂膀,有点脚步浮浮站不稳。
  对他这样柔顺的湘芹也终于拿出颜色来。
  可见她下了决心。
  宣读遗嘱那一日,他并不在场。
  其后由邓玉贞的律师向他宣布,邓女士把名下一半财产拨分给他。
  连环一叠声叫苦,这等于是给他找麻烦,一而再,再而三,香家的人非陷他于不义不可。
  连环不胜其扰,他记得他烦恼无礼地对律师说:〃统统给我捐到慈善机构去。〃
  第二天,门房告诉他,有一位香小姐找。
  香紫珊不会放过任何人。
  连环的一颗心马上提起来,他讽刺自己:连环连环,你的灵魂几时才会苏醒。
  走到门口,那位香小姐虽然背着他,连环已经知道来人不是香紫珊。
  他大大诧异,阿紫的背影化了灰他都认得出来,这却是谁?
  瘦一点也矮一点,穿一套白衣裳,闻脚步声转过头来,她是香宝珊。
  连环无法掩饰惊异之情,她干了谢了,神情憔悴,况且,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连环不置信地问:〃你找我?〃
  这还是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
  〃是,我找你。〃香宝珊低声说。
  连环不敢怠慢,〃你不介意到我宿舍坐一会儿吧?〃
  〃谢谢你。〃
  连环说:〃令堂病逝,大家都十分伤感。〃
  香宝珊闻言抬起头来,〃家母对你很有好感,〃她停停,〃为什么,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还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说?〃
  连环知道她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多年。
  香宝珊又说:〃但愿我也有这个天分,我在父母面前,从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严格地讲,我从来没有与他们好好交谈过。〃
  连环看着她失却光彩的脸,真没想到,她会改变态度,纤尊降贵,把他当地位平等的一个朋友那样交谈,香家的人确实变化多端。
  〃你一向能干,连环,一个人要超越他的出身,实在不易。〃
  连环啼笑皆非,大小姐这番话,真不知是褒是贬。
  他闷声不响地容忍她。
  香宝珊戴着白手套的手拿着连环给她的茶杯,手指沿着杯口擦了擦,好像是在考虑怎么样把话纳入正题。
  她终于放下杯子,似怕脏,没有喝。
  这一切都落在连环的眼中。
  最后她说:〃家母把她名下一半产业给你。〃
  连环笑了,又是这句话。
  还有下文,〃连同香紫珊那一份,占总数百分之四十强。〃
  即使如此,香宝珊也不用担心。
  〃连徐可立那一份,就超过百分之六十。〃
  连环的心一动,他脱口而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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