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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钱商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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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董事赞赏地点头。其中一人得意忘形地在桌面上猛击了一拳。
  其他一些董事,包括钢铁资本家伦纳德·金斯伍德,则面无表情。
  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暗自想道:看来,罗斯科·海沃德打定主意来一次针锋相对的摊牌,决定把观点全面摆出来一决雌雄。海沃德刚才所说的一切同亚历克斯的信念完全背道而驰,这一点演说人无疑心里明白。不但如此,这些同班·罗塞利的信仰也大相径庭,近年来,班老头在银行里越来越多采用了自由化的做法就是明证。班老头使美一商银行介入本城和本州的公益事业,创办了诸如东城新区的项目。不过,亚历克斯心中不存幻想:董事会里有相当一批人对班老头的方针心存疑虑,有时甚至大大不以为然,所以这些人肯定会欢迎海沃德一味只讲生意经的硬路线。现在的问题在于支持硬路线的势力有多大?
  对罗斯科·海沃德的一个说法,亚历克斯完全同意,那就是他刚才说的:今天是董事私下开会……作出实质性的决策。
  “实质性”一词用得有道理。
  股东和公众可能在以后通过印刷精美的年度终结报告或其他途径获知关于银行决策的一鳞半爪,这类发出去的东西都是经过加工的,目的在使大家陶醉于银行的成绩。而此时此地,董事会关门开会,这才是直言不讳真正决定银行大计的场合,为此才要求公司的每一位董事谨慎小心,守口如瓶。
  “可以举个非常相似的例子,”海沃德向众人解释。“我刚才说的这一切与我本人所属的教会经历的变迁很相似,我对社会的部分贡献正是通过教会作出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教会花费金钱,拨出时间,作出努力来促进社会公益,其中又以改善黑人地位的事业尤为突出。所以会这么干,部分原因是外界有压力;同时教徒当中一些人也认为这样做才合潮流。这样,教会便从各种各样方面成了社会上一部分人的代理机构。但是近年来,我们中的一些人重新控制了教会,认识到这种激进主义的色彩与教会是不相容的,我们应该回过头去遵循宗教礼拜的基本教义。因此,礼拜仪式的次数增加了,在我们看来,这才是教会的首要职责。同时,我们正逐步放弃积极介入社会活动的方针,把那些事情交给政府和其他机构去搞,因为我们认为政府和其他机构的责任正在于此。”
  亚历克斯不知道其他董事是否和自己有同感,社会公益竟然同教会“不相容”,这实在令人不解。
  “刚才说过,利润乃吾人的主要目标,”罗斯科·海沃德自顾自往下说。“我知道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他们会说,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利润是愚蠢的行为,是目光短浅的自私丑恶的行为,对社会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讲演人抱着容人反驳的宽宏态度微微一笑。“各位对于这类论点都是很熟悉的。”
  “不过,我是一个银行家,因此对这种看法决不敢苟同。谋取利润决不是目光短浅的行为。就本行或其他银行而论,只要能够赚钱就对社会有很大的好处。
  “让我对此发挥几句:银行以每一股份的赢利额来计算自己的利润。这种赢利额记录在案,并向社会公开,因此股东、存户、投资人和国内外的实业界都广泛研究这些数字,银行赢利数字一有涨落,人家就看出银行实力的变化。
  “只要赢利趋势坚挺,银行信用就好。不过,要是让几家大银行每一股份的赢利额跌一点下来试试,后果会怎么样?公众始而不安,继而就会很快酿成恐慌:存户提款,股东退股,银行的股票行情看跌,甚至危及银行本身的存在。总而言之,会引起一场最严重的社会危机。”
  罗斯科·海沃德说到这儿摘下眼镜,用一方亚麻布手帕擦拭着。
  “谁敢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九二九年开始的大萧条时期不就有这种先例吗?所不同的是今天的银行比之当年规模大得多,因此比较起来,后果也将更惨。
  “基于上述原因,象我们这样的银行必须谨慎小心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设法既为银行本身也为股东们赚钱。”
  董事会议室里又响起一阵表示赞赏的低语声。海沃德又翻了一页讲稿。
  “那么,我们的银行怎么设法赚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呢?我想先向各位说一说,哪些做法会使我们无法赚取最大利润。
  “一个做法就是插手一些宗旨可嘉但从金融角度看完全失策的项目,要不就是那些多年以来搁死了银行资金、利率微乎其微的项目。当然,我指的就是出资建造低工资阶层的住房。我们务必要避免在任何种类的房屋抵押业务方面投入银行资金,即使要投资的话也决不能超过最低限度额,因为这类业务收益之微是众所周知的。
  “另一个会使我们无法获取最大利润的做法是任意作出让步,降低出借贷款的标准。举例来说,对于有色人种企业的贷款标准就不能降低。
  在这个问题上,目前银行受到很大的压力,我们应该顶住。所以要进行抵制,并不是出于种族动机,而是从精明的生意经角度考虑。今后只要有机会仍应大力发放有色人种企业贷款,但是条件和标准不得通融。对所有的借户均应一视同仁。
  “另外,本行也不必过多去关注环境污染这类不着边际的事情。客户办的企业在生态学方面表现如何,跟我们没有关系,不必由我们去下结论。只要客户经济情况良好就行了。
  “一句话,如果我们去给别人当管家,去充当法官或狱卒之类的角色,我们就无法获得利润。
  “当然,有时候我们不妨说上一通话,去支持各种公益事业,如造价低廉的住房建筑、城市重建、改善环境、能源问题、资源保护问题,以及其它种种新出现的问题。本行毕竟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企业,在社会上享有声望,我们可以施加自身的影响,而不必在财政上蒙受损失。再进一步说,我们也不妨拨出若干象征性的款项,由我们的广告部到社会上去张扬一番,甚至——”他格格一笑。“在某些场合还可以把本行捐款的数目说得大些。不过真正要想赚钱的话,本行的主要力量还得用到别的地方去。”
  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想:不论别人会对海沃德提出什么样批评,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谁也不会在事后指责他投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从某种意义说,他的演讲是一篇畅所欲言的声明,只是这番话曾经过十分周密的字斟句酌,撰稿人甚而至于还故意带上一点愤世嫉俗的态度。
  金融企业界的佼佼者,包括此刻坐着开会的许多董事先生,对于束缚他们手脚,不让他们赚钱的种种限制恼火得很。他们在公众场合说话非转弯抹角不可,不然消费者团体或其他专门抨击企业界所作所为的人士就要起哄。对此,他们也是一肚子的不满意。所以说,听到自己心底深处的思想由别人说出口来,而且说得毫不含糊,大家都觉得如吐骨鲠般的痛快。
  显然,罗斯科·海沃德是考虑到这一点的。亚历克斯·范德沃特还断定,海沃德在明确表态之前一定已对会议桌旁众人情况作过分析,计算过各人投票时的倾向性。
  亚历克斯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仍然相信有一批董事持中间立场,这批人的力量足够扭转会议的风向,把优势从海沃德手里夺到自己这边来。问题是得设法说得这批人动心。
  “具体说来,”海沃德宣称,“本行应按照传统做法,依靠美国工业界。我这儿指的是那些经事实证明生财有道的工业部门,那些部门利润高,跟他们做生意,本行所得利润也将相应提高。
  “换句话说,我确信目前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的资金中准备用于向工业界提供大笔贷款的那一部分远远不够,我们应该立即开始着手扩大这类贷款业务……”
  真是老生常谈!罗斯科·海沃德、亚历克斯·范德沃特和班·罗塞利三人过去经常辩论的就是这个题目。海沃德此刻提出的论据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用上了数字和图表,说得娓娓动听。
  亚历克斯感到董事们都给他说动了心。
  海沃德就扩大工业贷款同时削减社会义务的题目又讲了三十分钟。
  讲到最后,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向理智提出呼吁”。
  “今日之下,银行界亟需讲究实用的领导人。这种领导人不受感情的支配,也不会因为公众起哄,屈服于外界压力,花钱不讲实效。我们都是银行家,因此看到财政前景不妙的时候,我们必须坚决说出否定意见,只有在预见到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才开绿灯。我们决不能牺牲股东的钱到社会上去收买廉价的好名声,而应该从谋取最大利润这种单一的考虑出发使用本行资金及客户的存款。如果有人因为我们实行这样的方针把我们叫作‘唯利是图的钱商’,让他们叫去。本人若蒙人赠送这样一个雅号将不胜荣幸。”
  海沃德在一片鼓掌声中坐下。
  “主席先生,”钢铁资本家伦纳德·金斯伍德欠身举手,要求发言,“我有几个问题,还有一点不同看法。”
  会议桌下首座位上的哈罗德·奥斯汀阁下立刻针锋相对地宣布:“主席先生,请载入纪录:本人对于刚才发言的全部内容没有任何问题,并表示完全同意。”
  大家一阵哄笑。接着,迄今为止没发过言的中部大陆橡胶公司董事长菲利普·约翰森补充说:“哈罗德,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也认为是到了采取强硬方针的时候了。”话音刚落,那边又有人帮腔:“我也同意。”
  “各位,各位,”杰罗姆·帕特顿用木槌轻轻敲着桌子说,“会议议程才进行了一部分,等一会儿还有时间让大家提问题。至于不同意见,我建议等罗斯科和亚历克斯两人退场之后再谈。现在,咱们还是先听听亚历克斯的高见吧。”
  “在座诸位多数对于我这样一个人和这样一个银行家是十分了解的,”亚历克斯开始讲演。他态度随便地站在董事会议桌旁,象平时一样双肩微微拱起。为了不但能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董事,也看到左右两边的与会者,他把身子稍稍向前欠一欠。他设法使自己的语调始终显得很随便,象是在跟别人聊天。
  “诸位也知道,或者说诸位应该知道,作为一个银行家,我是不讲情面的,倘若哪位愿意,也尽可把‘唯利是图’的帽子给我戴上。在我出面为美一商银行做的金融交易中颇不乏这方面的证据,这些交易全是赚钱生意,从来没有亏过本。银行业同其他企业显然没有什么两样,从赢利的可能性出发就是从实力出发。这条道理对于从事银行事业的人说来也完全适用。
  “不过,我很高兴,罗斯科提出了这个问题,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对于赢利可能性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同样也还可以就自由、民主、爱情和母爱等问题发表一些浅见。”
  有人笑出声来,亚历克斯也就报以轻松自如的一笑。他把椅子往身后推一推,给自己留出舒展手脚的地盘。
  “在咱们的美一商银行,关于赢利可能性问题还有一点值得提一提,那就是利润非大大增加不可。这一点后面再谈。
  “现在,我只想就基本信念问题说几句。
  “我的基本信念之一是,眼下的十年,人类文明经历了自产业革命以来最有意义、最剧烈的变化。我们当前亲眼目睹并参与其中的是一场涉及良心和行为的社会革命。
  “有些人不喜欢这场革命;我个人却喜欢它。但是,不管人们的好恶,革命已经在我们中间发生,既不会倒转,也不会消失。
  “这是因为目前事态的动力在于社会上的多数人决心要改善自己的生活,阻止对环境的污染,并保护各种幸存的资源。正是出于这样的道理,社会正对工商界提出按全新准则行事的要求,以便使大家都来奉行‘公司界的社会责任’。另外,在人们责任感增强,按新准则行事的同时,利润并没有明显地下跌。”
  董事会议桌旁的地盘实在有限,亚历克斯烦躁不安地挪动着身子。
  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对海沃德提出的另一个挑战迎头予以回击,经过考虑,他决定要试一试。
  “说到责任和义务,刚才罗斯科谈到教会。他告诉我们那些被他称之为‘重新控制’教会的人正在退出社会,主张实行一种不介入政策。
  依我看,罗斯科同他那些教会伙伴是在开倒车,这种态度无论对基督教或是对银行事业说来都没有好处。”
  海沃德霍地跳将起来,抗议说:“不象话,这是人身攻击!而且是对我本意的歪曲。”
  亚历克斯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我觉得这两个罪名都按不上。”
  哈罗德·奥斯汀用手指关节猛敲桌面:“主席先生,我坚决反对亚历克斯采用人身攻击的做法。”
  “是罗斯科自己把教会扯了进来,”亚历克斯反驳道,“我只不过是对这个题目略加评论而已。”
  “我看你还是少加评论为妙。”菲利普·约翰森的声音从会议桌那头传了过来,语调十分尖刻。“不然的话,我们就要从你们两人平时结交哪些朋友来作出评价,那样一比,罗斯科和他的教友就要遥遥领先了。”
  亚历克斯的脸蓦地红了:“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约翰森耸耸肩:“我听别人说,你太太不在家时,跟你混得最熟的女朋友是一个左派活跃分子。你所以主张介入社会运动,道理大概就在这儿吧。”
  杰罗姆·帕特顿又一次击木槌要求肃静,而且这一次敲得特别用力。
  够啦,各位!本主席不准双方再提到这类事情。”
  约翰森暗暗好笑:你尽管下命令,我要说的话反正已经说完。
  亚历克斯·范德沃特气得火冒三丈,他在考虑要不要采取强硬态度,声明不许别人干涉自己的私生活。最后,他决定不这么干。在别的什么场合,也许非采取强硬态度不可,此刻却不行。他认识到自己刚才回过头去评论海沃德把教会扯进来打譬喻的做法,是大大失策了。
  “我想还是继续,”他自管自往下说,“谈谈我原来的题目。作为银行家,我们怎么能够对变化中的现状视而不见呢?这样做实际上就是站在风头上硬说不起风。
  “我们不能仅仅从实用主义的金融角度出发逃避社会现实。在座各位都有亲身体会,无视变化的人,事业决不可能兴隆,只有预见到变化并随之努力适应变化的人才能赚钱。我们是掌管金钱的人,对于投资行情的涨落都十分敏感,因此,只有认真听取并注意周围的变化,努力去适应这种变化,才能取得最大的利润。”
  亚历克斯感觉到尽管刚才判断失误,自己这番强调现实利益的开场白已唤起大家注意。不在本行任职的董事差不多人人都跟涉及到污染控制、保护用户利益、商品广告的真实性、有色人种职工的雇用、男女平权等方面的立法活动发生过抵触。一订立这类法律,在座银行董事主持下的各公司常常发出愤怒的鼓噪。但是,法案一经成立,这些公司又往往很快学会如何去适应新的规定,并大言不惭地四出宣传自己如何对于公众利益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董事中也有人因此接受了教训,认识到公司界的责任感对企业说来有利无弊,于是便竭力鼓吹自己的新看法,伦纳德·金斯伍德便是其中之一。
  “美国共有一万四千家银行,”亚历克斯提醒美一商的董事。“就贷款而论,实力是极大的。毫无疑问,向工商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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